一
车务段又传出个爆炸性新闻:C站站长兼党支部书记乔小叶荣升车务段党委副书记兼B站站长、书记。由于C站尚未物色到合适的年轻站长,由霍全顺暂时代理C站站长,仍兼任Y站站长。刚上任的党委副书记乔小叶把宁远和靳慧敏叫去布置完工作,又旁敲侧击,让他们务必通力合作。
有句名言: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足以使你飞黄腾达或遭灭顶之灾。这或许与一个人的气质有关。气量狭小的,芝麻大的事便耿耿于怀,浮想联翩,仿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又好象真着了大火,惊惶失措,像堂诘柯德拿着灭火器去扑救,结果闹出许多笑话。宁远好象就是这样的人。
当宁远陷入“绝境”时,“交游莫救视,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诚可悲也。
上帝好象在故意捉弄宁远,以工代干时,正碰上全国干部冻结,临近转正了,又冒出个靳慧敏。想想,他比工会副主席魏善杰还惨。魏善杰常无奈地说,他熬走一个工会主席,又来一个,熬走一个又来一个,那工会主席就如孙悟空的脑袋,总也砍不完。不管怎么说,好懒人家还是工会副主席。他宁远呢,鸡飞蛋打,一无所获,有的只是失望乃至绝望,无法面对的难堪屈辱,如果这也算“收获”的话。他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限度,哪怕头一天给他转干,第二天被削职为民,起码能保留个干事级,也不枉在机关奋斗了几年。正如卢梭所说:“我毫无贪婪之心,但我对我占有的东西却抓得很紧;我不汲汲于获得,但我绝不愿意失去。我对友谊和钱财(还有爱情。作者加)都是这么做的。”宁远对于他的或许马上就能获得的干部身份也这么认为。
宁远清楚得很,这处个人悲剧的大导演就是那个候迎松。对这个人宁远已没有一点好感。在他的心目中,候迎松就是宋代的“三觉侍郎”,清朝的“糟团御使”。酒馕饭袋,心宽体胖,多占有限的空间,意味着对其他任何人都是一种损失。候迎松还不及汉墓那一具具尚有考古价值的凌乱的白骨。候迎松是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污染空气的行尸走肉。大自然中有专食腐肉的秃鹫之类,以保持大自然的清洁。人类社会中,专食腐肉的“秃鹫”在哪里?
党委副书记乔小叶到路局党校学习,临走时,乔小叶邀请宁远晚上到她家聚一聚,并说,段长、书记等车务段领导班子成员都在被邀之列,靳慧敏也去。宁远迟疑一下,答应了。当天晚上,宁远又犹疑了。由于宁远和乔小叶关系特殊,他很想去赴宴。只是候迎松也在那儿,彼此还须推杯把盏,打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罢宴”吧,便是失礼。想来想去,宁远终究没去赴宴。他宁愿去公寓食堂排队打饭。事后,宁远也未向乔小叶做任何解释。候迎松如何在酒桌上议论他,并责他无礼,好像都在宁远的意料之中。
二
上午召开团支部书记会。对宁远来讲,这是一次非常特殊的会议。靳慧敏以团委书记的身分,宁远以一个配角的身分,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正式露面。宁远以往总盼望与会者多多益善,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唯恐晾了台,丢人败兴。团委没权没钱,全靠自身的感召力。今天与往常不同,宁远心里矛盾得很。起初希望少来一些,多一个人,宁远就多一分难堪多一分屈辱多一重压力。后来他又担心来得少了。目前可是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他是最后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了。何况,一会儿候迎松还要参加,有这样的小肚鸡肠之人列席,倘晾了台,他会怎么想?故意捣蛋?发泄不满?从中作梗?
团支部书记还算争气,大都到了。到点了,候迎松仍未露面。稍等片刻,宁远便迫不及待地宣布开会。趁候迎松不在,宁远匆匆将靳慧敏介绍给大家。宁远的心在“别别”狂跳,表面却镇定自若。他与小胖的目光对接时,彼此又不约而同地迅速躲开。
会议接近尾声时,候迎松才赶来,他的讲话“意味深长”。候迎松说,即便将来团委的某些同志出现工作变动,也是工作需要,属于正常人事变动。那所谓的“同志”,自然“非宁远莫属”。
在机关,宁远心里愈来愈不是滋味儿。他觉得,“在他们当中是根本找不到能使我的心感到高兴的环境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成了宁远的眼中钉肉中刺。反过来,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就如在舞台上表演。只要踏进机关大门,便觉浑身不自在。好象这座朝夕相处的大楼变得疏远了,陌生了。无论如何他也接受不了,犹如被突然赶出怡红院的晴雯。
于秀莲感叹道:“贾横真有福气,田友众出了事,有了空缺,人家立时被霍全顺提升为助理值班员了。又娶了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人窝囊咋儿了?好妻没好汉咋儿了?人家命好!傻有傻福,关键时候有贵人相助啊。”
宁远非常自卑。他连贾横不如啊。
平时宁远虽不能说视金钱如粪土,但毕竟不大放在心上。如今却格外关心起存折来。一看数目,摇头叹气:“太少了,太少了。”倘若有一笔活命钱,倘若他们真的手下无情,“令转于沟壑也”,他将“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落魄到这般地步,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的退路。他真想辞职去给梦中的乔小叶打工。可惜没有资本。他可不愿意在心爱的人面前低三下四,最起码平起平坐,必要的话,不妨再倒贴一些,或者说关键时候再资助乔小叶一点。没有一定的资本,他如何与乔小叶平起平坐?遑论资助了。
钱,虽不象晋代鲁褒说得那么玄乎:“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但没钱,毕竟寸步难行。
于仁智弟弟的两个儿子来串亲戚。于仁智很高兴,他和弟弟从小关系就非常好。晚饭由宁远坐陪。于仁智向两个侄子打听弟弟及老家的情况,他说话很吃力,含混不清。于仁智的弟弟近日卧床不起,两个侄子唯恐大伯受到刺激,有意瞒着他。于仁智勉强饮了一小杯酒,感觉左半拉脸有些麻,用右手艰难地摸一下,只见从嘴角淌下一串哈拉子。于太太劝他离开餐桌,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休息。宁远他们边喝边聊。他们都有工作,捎带着做些买卖。他们村贫富悬殊,多则十万百万,少则三千四千。宁远自然相形见绌。他和于秀莲多少年的积蓄还不到三千,说起来是铁饭碗,竟被人家列入最贫穷的行例。
三
元旦一过铁路即进入春运。旅客愈来愈多,就如平坦的河流渐渐挤入峡谷,客流一个个高峰开始涌现。
车务段团委书记靳慧敏到B站帮助维护秩序。
B站二站台还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设计的,窄窄的一溜,宽不到三米,淹没在两边密密麻麻的股道间,就如急流险滩中裸露的一块长条状的礁石。春运期间,二站台的旅客每每挤得满满的。二站台东临上行供正常行驶通过的火车正线。货车尚好,倘是通过的客车,时速一百多公里 ,风驰电掣,把相对平静的空气硬撞出一个无形的隧道,自想把在站台上候车的旅客统统卷入这隧道里面。如果哪个旅客越过站台上的安全线,极有可能被通过的火车撞轧,或被巨大的风的旋涡卷进去,非常危险。为预防万一,只要二站台有候车的旅客,车站客运人员便全力以赴,维护秩序。喇叭声,吆喝声,吹哨声,夹杂着粗野的叫骂声,紧张的尖叫声,热闹极了。
那天上午,416次在B站进4道待避后边通过的一列特快。冬天的阳光惨白而慵懒。旅客在客运人员的催促下,上车下车,顺着平过道出站。旅客们脚踏二股道横着平铺的几块枕木,不紧不慢地走着。有的边走边说笑着打闹着。一个七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在前面。靳慧敏在站台东侧负责瞭望。当她发现二股道南端有两点亮亮的灯光,马上意识到那列特快已接近车站,顶多半分钟就要在站内通过。她赶忙吹哨通知其他客运人员,把源源不断涌向 平过道的旅客拦住,并推回到二站台。特快的两束灯光愈来愈近,愈来愈亮,愈来愈刺眼。特快一路响着风笛,几乎没停。谁知那跑过去的小女孩见大人没跟上,磨转身又往回跑。眼看大特快已到跟前。大人玩命地喊,给孩子摆手企图阻止她。客运人员包括旅客们也跟着摆手,扯着嗓门儿喊,急得直跺脚。那小女孩儿只管低着头跑。在站台上组织旅客上下的女列车长、男列车员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靳慧敏边喊边跑过去,当她伸手将小女孩儿推向安全地带的同时,她被飞速通过的特快列车挑了起来,然后呈弧线落在一旁的股道间。
靳慧敏的身体表面看完好无损。当救护人员扶她起来时,顿时口吐鲜血,香消玉陨。
靳慧敏被列车撞轧身亡后,京南车务段领导班子召集紧急会议,研究对策。
此事是靳慧敏上班发生的,按有关规定应列工伤事故。那就意味着要列单位的责任人身死亡事故。说一千道一万,车站组织不利、安全意识不强,站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赵冬青段长提议免去乔小叶B站站长兼党支部书记职务,并报请分局党委免去她的车务段党委副书记职务,仍回C站任副站长。人们对赵冬青这种大义灭亲之举由衷敬佩,乔小叶可是他的儿媳啊。
候迎松书记颇为激动地站起来,借助手势说:“靳慧敏是为抢救旅客而死的,啊?毫无疑问,像她这样的好同志,好干部,应该树为舍己为人的英雄!啊,巾帼英雄!啊?革命烈士!啊?”说着眼圈竟红了,看样子是动了真情。宁远一直以为他是个冷血动物。
大伙儿对候迎松的提议比较赞成。不仅要报请靳慧敏为烈士,而且行动要快。一则可以告慰靳慧敏在天英灵,二则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起码不会列单位责任事故。
因为赵冬青段长刚刚上任,对大伙儿的意见表示理解,完全同意。分局党委亦有此意。分局一方面积极向省有关部门申报,一面成立了专门的写作班子,为分局英模报告团的巡回演讲撰写材料。由分局团委毛书记主抓这项工作。毛书记给候迎松打电话,计划把宁远抽下来整理演讲材料。候迎松沉吟再三。毛书记向候迎松陈述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意义。毛书记说,靳慧敏这个先进典型能否树得起来,得到社会认可并引起强烈反响,全看英模报告团的演讲效果,演讲效果则取决于演讲材料的水平。毛书记说:“一支笔胜过三千条毛瑟枪啊!”一听“枪”,候迎松本能地抚摸一下眉心间的疤痕,心想,宁远这小子玩枪玩出花样玩出水平了,一支笔在他手里都能变成枪。不过考虑到靳慧敏死后之哀荣,候迎松不得不答应毛书记。
四
分局领导亲自接见了写作班子全体成员,并合影留念。领导一再强调,一定要千方百计挖掘出英雄的闪光点。
宁远负责撰写靳慧敏工作经历一部分。如如何顾全大局,服从分配,舍大家保小家等。
宁远感觉有点为难。起码在创作上,靳慧敏还没有引起宁远的某种冲动。
于秀莲说:“昨天还姐妹长姐妹短的,今天就成了烈士!啧啧啧!谁能想得到?”
和于秀莲一样,宁远和靳慧敏太熟悉了,知根知底,实实在在,没有任何距离感,不像雾里看花,缺乏想像,没有神秘感,没有诗情画意,难免显得苍白无力。而“英雄”,大凡头上都须罩一层神圣的光环。也可能是熟视无睹吧。为完成这项被领导喻为艰巨的政治任务,同时,借风造势,摆脱自己在仕途上面临的窘境,宁远必须硬着头皮,正襟危坐,苦苦地酝酿情绪。宁远忽然想起一句俗话:墙里开花墙外香。
第一步搜集素材。宁远找靳太太说明来意。靳太太是个明白人,她二话没说,拉着宁远来到他们自己盖的一间小房子里。低矮的小房光线暗淡,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靳太太拉着灯,墙角的一张单人木头床上堆满了杂物。靳太太指指其中一个半大纸箱子,说:“小敏写写画画的东西全在那里面。”说着,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抽噎起来。宁远安慰几句。靳太太又用双手上下使劲擦擦满脸的泪水,说:“需要啥,你只管拿去好了。我不识字。小敏再也看不着了。留着还有啥用?”说着,又叹息一番,回正房休息去了。
宁远借着晕黄的灯光打开那个纸箱子,眼前一亮。里面几乎是一色的笔记本,足有半箱子。宁远激动的心一阵狂跳。这或许是他绝好的创作素材,这是一笔精神财富啊。又陡地涌起几分愧疚。人家人都死了,自己居然还有这份闲情逸致,未免太不近人情太过分太冷酷了。宁远在心里默默为靳慧敏祈祷着,请她原谅他的冒昧无礼。宁远把那个纸箱子抱到自己卧室。他要尽快在那里面找到一些警言警句豪言壮语等所谓“闪光点”。诸如雷锋的“对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要像严冬般残酷无情”等等。宁远粗粗浏览那些日记时,竟发现其中几则与自己有关:
7月16日 中雨
不管妈妈如何避而不谈这个话题,但从种种迹象看,候段长(候迎松?宁远加)和我们家关系非同一般。他看我妈的那种眼神很特别,他看我时的眼神,根本不像一个段领导看一个普通职工,分明是个慈祥的父亲在打量自己心爱的女儿......妈妈劝我不要胡思乱想,还给我解释说,候段长对C站家属院有着特殊的感情,对这里的人都这样儿。这就奇了,为什么我一提起同样住在C站家属院且在他手下工作的宁远,他立时掩饰不住一脸的厌恶?宁远给我的印象非常好,老实肯干,能力也强......
11月21日 小雪转晴
他(“他”是谁?于游击阔?宁远加)为什么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说明女人对感情的执著专一还是感情也讲究“先入为主”?忽然想起大方的一首歌:你到我身边,带来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在我心中,早已有个他,哦,他比你先到......
有些事真是不敢往深处想,只能稀里糊涂......真挚的感情又不允许你稀里糊涂,就如眼里面揉不下一粒沙子。我真羡慕宁远和小莲。经历上的简单意味着感情上的纯真。谁不愿拥有纯真的感情?
看了这几则日记,宁远的脸竟胀得彤红。靳慧敏太高看他宁远了。他和于秀莲有啥让人羡慕的?驴粪蛋子,外面光罢了。有了《螳螂的爱》,尽管是小说,已经证明他宁远的经历不再简单,经历上不再简单,感情上还能否纯真?
五
宁远弄完宣讲材料,一想起又要回到京南车务段,感到说不出的沉闷压抑,还有些怅然若失。
宁远仍旧主持团委工作。但他已心如死灰。他很清楚,只要候迎松在,他就休想有出头之日。
正值车务段领导班子调整的关键时期,安全生产又极不稳定,段机关全体干部下基层包站。
宁远、魏善杰一拨。霍全顺、魏善杰都不甚得意,和宁远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了。一路自然是满肚子牢骚。魏善杰说:“别人屁大的事,到处张扬,赵冬青让了一次房就上报,成了什么‘人民公仆’‘廉政标兵’!我拣了一只冲锋枪,还有六十五发子弹,都上交了,谁表扬了?车务段分房,我让了六次,谁吭一声了?论口才,论能力,咱比谁差?不就是没文凭吗?那只是一张纸,能说明什么问题?很多大学毕业生,你看走上工作岗位后,能干啥?一天到晚,就知道坐屋里,瞎琢磨,纸上谈兵。我当了十年兵,玩枪就当是妇女玩烧火棍。早知道落到这般地步,拿冲锋枪全把他们给‘嘟噜’了!”他拿起水杯,喝一口,“咚”一下放在茶几上,“一想起来,我就忍不住要骂爹、骂我爷爷、骂我太爷,骂我老祖宗!谁让他们不积阴德,临死也不找个风水先生给看看,葬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山脚下,害得我走了十几年背路。没文凭?!我经常教育孩子,千万记住老爹的教训!小子闺女,双双大学毕业。十几年的怨气,回家一见他们,就什么都忘了。我非他妈争这口气不可!”
尽管宁远对魏善杰有些看法,但他的话听着特别受用,他几乎成了他的代言人。
宁远也忍不住“嗯”一声,说:“多咱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窝馕儿混蛋。一看魏主席,刷刷刮刮,力力量量,孩子们肯定有出息!”
霍全顺点点头,说:“咱的孩子也是一个赛一个。小儿子刚当兵,就提了班长。小女儿正在读师大函授班,一心想当老师。大闺女在村里务农,发家致富。”
宁远说:“霍站长也不错,国防部,教育部,农业部,都有咱的人。”
魏善杰“嘎嘎”大笑,接着说:“想当年咱在部队也是呱呱叫啊,在赵师长手下干了没几年,入了党提了干,咱全凭自己真本事。有些事现在想起来还后悔。我当连指导员时,连队出了一起工伤,牺牲的战士家住农村。我到他老家负责处理此事。那战士有个妹妹,二十来岁,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儿有模样儿,漂亮!”
宁远、霍全顺看着魏善杰激动不已的表情和不无夸张的动作,都忍不住直乐。
魏善杰以为他们不相信,歪着脑袋,认真地说:“绝对不骗你们!真是漂亮!就是家里条件差,生活非常苦。那战士是全家唯一的希望,顶梁柱倒了,你想想,对他们打击有多大?简直就像天塌了一样。开始我让他们提条件,能满足的尽量满足。谁知人家啥条件也不提,每天好吃好喝招待我。弄得我心里实在没底,直发毛。后来才听说,他们家想留我做上门女婿!可把我吓坏了!”
宁远、霍全顺大笑,说:“人家把黄花闺女白送给你,多大的便宜啊!”
魏善杰摇摇头:“哎呀,你们不知道!咱当时也是一米八九的个儿,一表人材,心野着哩!我担心他们扣我做人质,然后搞拉郎配,万一生米做成熟饭,我可就彻底完了!说起来你们不相信,我是半夜逃跑的!”
宁远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魏善杰叹口气说:“要知道混到今天这种地步,当时还不如留下来做人家的插门女婿哩!”
霍全顺给宁远扮个鬼脸儿。宁远象征性地笑笑。宁远想,魏善杰或许讲的是大实话,想必也动了真情。只是他的形象在大伙儿心目中已经扭曲,他魏善杰再认真再动情,在同事们看来无非是一种滑稽的“表演”,又如于游阔喝醉酒磕破了脸。他的最大悲哀就在于,他的倾诉或真情告白,已经没有了忠实听众。他的眼泪已经接近于“鳄鱼”的眼泪。一个人一旦失去倾诉对象,就如离异的单身男女,他会感到很孤独。于游阔的倾诉所以源源不断,所以非常带劲,就是因为有最忠实的“听众”靳慧敏,还有,小说《螳螂的爱》中的乔小叶,由于拥有了宁远这样的忠实“听众”,她才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成就感。
宁远包的Y站。
霍全顺身体不好,老伴儿又搬到了本站家属院。宁远应邀去霍全顺家串门,见他屋里安装的暖气挺特别,浅绿色,薄薄的像荷叶。宁远忽然发现烧暖气的火炉跟前有枚雷管,忙弯腰拣起来,说:“这东西在这儿放着,多危险!”宁远在车站经常参加“三品”查堵,对这东西特别敏感。
霍全顺接过雷管:“噢,上次魏善杰来送文体用品,非拽着我去东风煤矿要了几十个雷管,说要回老家水库炸鱼。”
六
最近,宁远好像吃了枪药似的,动辄发脾气。昨晚听于秀莲说火炉不怎么欢,宁远心里的火却欢得要命,“腾腾”地,直窜火苗子。宁远吃毕饭,“哐”地撂下碗筷,直奔火炉。只见蜂窝煤有三四个洞泛着暗淡的红光,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无力地眨动着混浊的眼睛,他又“砰”地盖上炉盖,气得心脏“别别”狂跳。本来经过抢救还可以使其死灰复燃,宁远竟拂袖而去。于秀莲过来看看火炉,马上到隔壁她母亲那里夹一块烧得正旺的蜂窝煤放进去引火,收拾妥当,又回母亲房间看电视去了。宁远睹气一直没察看火炉。按说,刚生着的火炉,就如被移植的花草树木,应该格外照顾,宁远却任其自生自灭。一直写完日记,再一看火炉,已病入膏肓矣。这且不算,宁远又借题发挥,说于秀莲是故意的,嫌第二天早起给他做饭麻烦。气得于秀莲在一旁抹眼泪。宁远想,他真成了一条疯狗了。
这两天宁远老梦见与老虎作伴。两只老虎是他自小养大的。它们在他面前颇温顺,走哪儿跟哪儿,形影不离。这毕竟是嗜血成性的兽中之王啊。倘若翻了脸,他宁远转眼就是它的一顿美餐。这且不说,倘邻居的小孩或牲畜被它伤了,你如何交待?整天在忐忑不安极为恐怖的氛围中生活,实在受不了。他极力想摆脱它们。有一次,趁它们不注意,宁远偷偷溜掉了,拐弯抹角来到一个院落。见几个废弃的大油桶靠在墙上,便钻进去躲避。两只老虎随后跟来。吓得宁远那颗心“嘣嘣”直跳,油桶好象故意和他捣蛋,顺着墙壁呈弧形来回滚动。他还梦见一只老虎,他与它一块在大街上行走。怕它胡来,宁远拿手臂紧紧搂着它脖子。大街上有人有狗,都在一旁看稀罕。有的狗不识趣,竟狗胆包天上前与老虎挑逗。还有一只老虎,凶神恶煞一般对宁远狂追不舍。宁远急中生智,跑入一个呈圆圈状的防空洞里,转一圈从侧口跑出去。那老虎在里面直转圈圈。这些梦意味着什么?很多事情注定是无奈的不由自主的。你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对周围产生着影响。一味地恐惧退缩是没有用的。你选择了回避躲藏,老虎却不会选择回避躲藏。老虎是不是象征着某种力量,它逼着宁远正视现实并承担责任?
宁远总也坐卧不宁。他已察觉到候迎松在踩着他的脚尖走。亲朋好友都劝他一定要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这正是考验你的时候。有的直言不讳,说这很可能是人家给你设的圈套,逼你失去理智,逼你发疯发狂犯致命错误。宁远思忖有一定道理。也许候迎松真的如猫头鹰瞪一双凶残的眼睛,等着他这只弱小的兔子出窝呢。反正他是受不了,人家伸着拳头让你猜,玩魔术一般,整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混日子,有啥意思?
早起似睡非睡时,那不愉快的事像巨大的石板压在宁远胸口。由此而引起的淡淡的哀伤总也挥之不去。同时又有一种极度的孤独恐惧和失落感。一旦穿好衣服,好象“蓦”地刮来一阵风,将那笼罩全身令人窒息的薄雾浓云一骨脑吹了去,浑身舒坦,出气也轻快了。
七
在乘车途中,宁远见老九拿着补票找回的零钱,转身要走时,掉了一枚二分硬币。女列车长提醒她:“别急,掉钱了。”老九赶忙扭头,在地板上寻觅。她猫下腰拣硬币的功夫,堵住身后的流动售货车和几个走动的旅客。
女售货员就地吆喝着:“啤酒面包芝麻酥糖!”
后边的男列车员边给顾客算帐边喊:“卖书喽!卖书喽!请看书喽,《新鲤鱼传书》,叫化子拣鲤鱼,意外发现鱼肚里有金砖,一夜暴富,上门求婚者打破头!内容丰富多采,不看后悔一辈子哩!”
被老九堵在后边的几个旅客大为不满,说:“不就是二分钱吗?”拣钱的老九边走边回头嚷嚷:“二分钱怎么了?起码能买两碗茶喝。买东西,你多付二分试试?保准兴得他屁颠儿屁颠儿的。少付二分你试试?哼!”倘是宁远,遇到同样的事,他会弯腰去拣那二分硬币吗?,当他弯腰去拣时,后边的旅客一个劲地催促,他还会坚持把它拣起来吗?宁远给自己打了个问号。宁远是一个畏首畏尾、缺乏主见的人。
段机关的过年氛围愈来愈浓。上午党群口分大米。魏善杰管装,宁远负责抬。陆清风负责称。有时装得多了,秤杆挑起老高。陆清风开玩笑说:“好家伙,比老和尚撅得还高!”魏善杰“嘎嘎”大笑。这时宁远也回过味来,笑得前仰后合。魏善杰扯过一个面袋,抖抖,将口撑开,宁远撮了一簸箕,往里“哗”地一倒,谁知这面袋竟是两面开口,撒了一地。这一下,大伙笑得愈发厉害了。宁远一想起自己将来的命运,莫名的悲哀立时又涌上心头。
八
宁远在B站搞春运。招待室的被褥凌乱不堪。窗台,桌椅板凳,荡层厚厚的尘土。火炉没生,屋里阴冷阴冷。他跑到“看守”站长乔小叶屋里夹一块燃得通红的蜂窝煤,又端一簸箕蜂窝煤,引着了,便抹桌子扫地。心里闷得慌,正好借以散散心。收拾完毕,屋里面有了些许的暖意。屋里空落落的,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寂寞难耐,难免勾起伤心的往事来。是啊,离开段机关几日,会有什么变动?他那事进展如何?他现在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猪临死还哼哼两声呢,他宁远可是个大活人,他为什么要如此软弱,任他们宰割?宁远跑到站长室,见没人,一把抄起电话,名曰联系工作,实则探听虚实。陆清风向他透露一条最新消息:“候迎松书记今天要走了!”宁远异常地兴奋激动,不亚于拨云雾见睛天。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故作漫不经心地“噢噢”两声。陆清风在电话里又说要他下个星期一回去,他要找宁远谈谈。宁远用的是各站电话,一条线都是分机,都听得见。宁远脑袋“嗡”地一下胀大许多。真是又惊又喜又忧。陆清风找他,肯定是自己的出路问题。盼星星盼月亮,这事终于有了着落。究竟是个什么结局?他有某种预感,凶多吉少啊。候迎松能给他留下啥想头?不管咋儿样,笼罩在他心头的乌云终于驱散了。
宁远兴奋得几乎失态,闯进即将卸任的站长乔小叶办公室,脱口而出道:“候迎松滚蛋了!”乔小叶惊讶地睁大眼睛,掩饰不住自己的怅然若失。宁远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注意到乔小叶什么反应。宁远一发而不可收,将自己一肚子的愤懑好一阵发泄。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倾诉,倾诉,再倾诉。乔小叶坐在沙发上,只是点头,心不在焉,显然对宁远的倾诉并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反感。
当时,宁远恨不得一个跟头翻回段机关。当天上午宁远乘快车赶回段机关。见了陆清风,第一句话就是:“给我转了没有?”他摇摇头,说“让你到C站任学习值班员......”宁远不等他说完,车转身将门“咣当”关上,直闯书记室。魏善杰想拉住宁远,解释几句,被宁远一下甩脱。陆清风说:“别拉,让他去,有啥话该说就说!”
候迎松正在收拾抽屉,打点行装。他见宁远进来,笑笑说:“宁远,坐,坐。”候迎松的眼圈有些湿润,好象刚刚打过哈欠。宁远扫一眼他的办公桌,只见上面散乱放着几张彩色照片,那身影好象是靳慧敏。宁远此时的心情不允许他细看,更不允许他细想,他一屁股歪在沙发上,肚子里的火腾腾的。本来准备了一肚子骂山门的话,这时竟未语凝咽。他耷拉着脸,拚命抑制着自己,那嘴唇哆嗦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话来:“为什么终止我的试用期?”至于候迎松如何解释,他一句没听进去。临走,宁远甩下一句:“反正我不服!”
宁远马上开始收拾办公室,这次走,他不想跟任何人打招呼。陆清风征求他的意见,走之前是否开个欢送会。被宁远一口拒绝。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何“欢”之有?
九
宁远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拿出上次喝剩的半瓶二锅头,一仰脖全灌进肚子里。不一会儿便觉天旋地转。他一头扑到调休床上,呼呼大睡。自然又梦见乔小叶、赵铁运。
宁远拒绝车务段“官方欢送会”,本想一走了之,忽然想起乔小叶、赵铁运,走之前怎么也得和他们见一面。宁远对他们特别是对乔小叶,有一种说不出的依赖感。离开车务段机关,就意味着要离开A市。C站距A市少说也有二三十公里。再聚会可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了。
他们还在美食城吃涮锅。
较往日,这次聚会的气氛格外沉闷和压抑。
宁远在诉说自己的不幸时,几次都险些落泪。他只好借灌酒来掩饰自己感情上的极度脆弱。
赵铁运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要么唉声叹气,要么和宁远一起喝闷酒。
乔小叶千方百计活跃气氛。他边给宁远夹肉,边说:“离开这些乌龟王八蛋也好,省得整天受他们的窝囊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实在没得去,老爷投八路。”
赵铁运端起酒杯,也不说让让,自己一仰脖喝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使劲一蹾,“对!到延安去!重庆有官皆污吏,延安无屎不黄金!”
“理解万岁吧。”宁远说着端起酒杯一口啁了。“‘只要他们说得有理,我就认输;只要他们敢说公道话,那我一定会成为赢家。’”
“嗯,卢梭的话,绝了!”赵铁运使劲点点头。
乔小叶拿起筷子,却不夹肉,定定地看着宁远说:“咱们宁远是好样儿的。起码现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或者说,还不愿意屈尊俯就给我打工。这证明他比他乔姐强。他人还在,心不死。野心勃勃啊!”
宁远苦笑一下。乔小叶说得对,他毕竟还没有被逼到绝境。他还有条件瞻前顾后。他倒希望自己被逼到绝路,然后义无反顾、死心踏地给乔小叶打工。他所以痛苦,就在于他可以选择,尽管面前都是苦酒。再苦毕竟是酒。
乔小叶给宁远、赵铁运倒上酒,说:“行了,咱都别侃大山了。赶紧给宁远支支招儿。”
赵铁运叹口气:“怎么说呢?候迎松这个人,我多少了解一些,说一不二啊。何况,我只是区区的报刊编辑......”
乔小叶意味深长地看看宁远。
宁远心里话,他倒更乐意去给乔小叶打工。他端起酒杯:“谢谢赵老师、乔姐。说实话,下基层锻炼锻炼,我并非不愿意。但是,这样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地把我赶下去,叫人戳脊梁骨,背后说闲话,我真受不了!就如当众平白无故挨人一记耳光......憋气!”
赵铁运和宁远一起喝一杯,叹道:“我听着也憋气!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大人物憋气,可以怒发冲冠,拍案而起,语惊四座,甚至惊天地泣鬼神。小人物你对谁拍桌子啊?当年的秦王不是说了吗,‘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宁远点头称是。当初,他宁远曾怒气冲冲去找候迎松评理,结果又怎样?只能惹更多的人吃笑,难免要责你“羊不大,拍子不小”。
乔小叶极为不满地瞥赵铁运一眼:“怎么着儿?活该我们宁远就该受那些乌龟王八蛋的窝囊气?也就是宁远吧。搁我头上你试试,骂不死他们才怪!着急了,我打他们的闷棍,扎他们的车胎,晚上,把他们家玻璃全给啐了!”
赵铁运皱皱眉头:“没说嘛,像你这种人,就适合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赵铁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笔记本,神秘地冲宁远眨眨眼,然后翻开一页,摇头晃脑念起来:“科学真理真难求,你添醋来我加油,论战也带核弹头。核弹头,你算学术第几流?是非面前争自由,你骑马来我骑牛,酸甜苦辣任去留。任去留,浊酒一杯信天游。”念毕,举杯和宁远轻轻一碰,一口喝了,抹一下嘴唇,问,“知道是谁写的吗?”他用手指朝房顶一指,“就是葛珊要求单独和他对话的那位首长......”
这时,郑仁和郑太太一前一后走入这家饭馆。因为铺面不大,老两口一眼看见宁远。宁远赶忙站起来和老两口打招呼,并邀他们一块吃饭。乔小叶纹丝不动,好象彼此根本就不认识。老两口冲宁远摆摆手。临近春节,老两口来市里购置些年货。
郑仁老两口找一张空桌坐下。
郑太太突然看见乔小叶,眼睛一亮。她捅一下老伴,又指指乔小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郑仁瞥一眼乔小叶,不耐烦地摇摇头:“又来了!又来了!真是烦死人了......服务员,快点上饭!”
郑太太仔细端详着乔小叶,左看右看。乔小叶与郑太太的目光偶一碰撞,浑身不自在。她发现郑太太老盯着她,未免又有些纳闷儿。宁远心里明镜似的。准是乔小叶那双大眼睛“惹祸”了。自从丢失小凤儿后,郑太太好像就见不得大眼睛姑娘。为防止郑太太触景生情,旧病复发,背对着郑太太的宁远有意和乔小叶换一下座位。岂料,郑太太竟来到乔小叶跟前,充满温情地看着她。宁远心里直打鼓,默默祷告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赵铁运不知所措地看看乔小叶,又看看郑太太。
郑太太突然拉住乔小叶的手,小声唤道:“小凤儿,俺的好闺女!妈找你找得好苦啊......”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乔小叶尽管心中一片茫然,却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她自己都感到奇怪,怎么在这个陌生的老太太面前,她会变得如此脆弱。郑太太就势把乔小叶搂进怀里。郑仁赶忙过来,有些粗暴地把老伴拽到一边:“唉呀,你就不怕宁远他们笑话你?”
郑太太抹着眼泪说:“这孩子就是咱家小凤儿!不信,就做个DD(DNA)试验!”
郑仁跺跺脚:“又来了!又来了!真是烦死人了......”
郑太太哭着哭着竟昏厥过去。宁远慌了手脚,忙跑出饭馆见了出租车,就拚命地喊:“停车--停车--”结果把床边的空酒瓶子弄到地上,捽个粉碎。
十
分局工会又打来电话,这个礼拜到京南车务段检查工作。陆清风赶忙给各科室打电话,搜集情况,准备写汇报材料。刚刚采购回来的副主席魏善杰,用湿毛巾擦把脸,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别大惊小怪了。人家年根来自有人家的打算。别一弄就汇报半天,费力不讨好。”
魏善杰办公电话也响起来,他接毕电话,问正在埋头写汇报提纲的陆清风:“地区工委问我们51号文件落实情况。”陆清风找了半天没找到那份文件,一挥手,说:“不管他!文件没收到咋儿落实?反正翻不了车掉不了道!”他极不耐烦甚至有些恼怒地嘟哝道,“成天是个汇报,把人折腾得头晕转向。”魏善杰笑笑:“没法儿。现在就这世道。”
魏善杰依旧负责跑外,抄抄写写的,陆清风只能亲自动手了。
每到年根,魏善杰便格外活跃,专车伺候,往各站送文体用品、慰问品。来而不往非礼也,哪个站不得象征性回敬一些年货?每次回来都是盆满钵溢。人们纷纷议论说:“魏善杰比陆清风会干。”
徐进一走出机关算是解脱了。他曾在机关待过好多年,他最怕“过年”,就如好汉怕三秋,“年年难过年年过”。机关上百人的对联,他包了。这好象是天经地义约定俗成的事。只是苦了他的那把老寒腰和那双老寒腿。他感叹道:“若是在集市上摆摊卖字,早发了!”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十一
乔小叶用脚揣开车务段工会的门,站在外面,端着水杯,嗑着瓜子,冲魏善杰笑笑:“哥们儿,过年了,也不说慰问一下我们这些姐们儿?”
魏善杰耷拉着脸,冲她挥挥手:“去去去,正忙呢。”说着拿起一串钥匙,向对过的文体仓库走去。出门时,好象嫌乔小叶挡路,轻轻推她一下。
乔小叶赶忙把水杯放到办公桌上,疾步尾随着魏善杰。魏善杰打开仓库门,乔小叶抢先钻进去。魏善杰象征性阻拦一下,嘟囔道:“简直就是土匪!”魏善杰反身把门碰上,“这个门我轻易不敢打开,就是怕你们来捣乱!”
仓库里面各种文体用品,堆得满满的。由于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有股刺鼻的异味儿。乔小叶故作惊诧地感叹一番,然后拿一盒毽子,夹在腋下,正要伸手拿一副拉力器时,那手被魏善杰轻轻打一巴掌:“行了你!”
“哟哟哟,心疼了不是?”乔小叶“咯咯”大笑。
“你反正有人心疼!”魏善杰不阴不阳地笑笑。乔小叶兀自笑笑,有些不自然。
魏善杰叹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关键时候儿老不把门儿!特别是女同志,在那种场合,尤其要注意。你看我,在酒桌上,什么人没遇到过?我喝过的酒比你们喝的水还多,但从没闹过笑话儿!我能控制自己!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说着,拍一下乔小叶的后背,“以后多长点心眼儿吧。走走走,我还有急事呢。”
乔小叶扭过身子,刚要往外走,魏善杰出其不意在后面搂住乔小叶,两手贪婪地抚摸着乔小叶的前胸,虽隔着厚厚的毛衣和坚挺的乳罩,手感还是特别好,光光的柔柔的胀胀的,仿佛强大的磁场将他紧紧吸住,难免浮想联翩,飘飘欲仙。魏善杰用几乎不见胡须的笨重的下巴磨蹭着乔小叶柔软的有股淡淡香甜味的黑发,亲吻着黑发掩映着的雪白的脖颈,像个“咕咕”求爱的鸽子。
乔小叶拼命挣脱魏善杰,说:“哎哟,这领导刚才还说能控制自己,怎么才说嘴就打嘴!”说着打开门“咯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魏善杰在后面大声骂道:“土匪!简直就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