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黑幕覆盖着苍穹,白岩塘城里的热闹场面归于一片寂静、祥和、庄重。
“小桃子。”小桃子正双手掐着木桶边沿,准备把自己的洗脚水往门外屋檐下的水沟里倒,不知啥子时候门外站着一个人,阴阳怪气地喊了小桃子一声。
“你是谁?”小桃子站定,疑惑地问。
“甭管我是谁,你今天有空不?”此人故意提高嗓音,变得很像杨佳铭的声音。
“你找我有啥子事噻?”小桃子放下木脸盆,小声地问,“你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的,来这儿不太好吧。”
“我想和你说说话。”此人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逗起姑娘来真是不急不慢的,脸皮真厚。
“莫非你是杨佳铭的二哥?”小桃子继续问道,“不好好休息,来这儿阴阳怪气的干啥子噻?”
“我是杨佳铭,刚从潘家堡回来。”此人模仿杨佳铭的声音,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你还知道回来?”小桃子的语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
“他一个寡妇,总应该有保镖保护着,我当护花使者那是理所应当的。”此人从人家嘴里听到了杨佳铭各种不可言说的“丑事”,窃笑了一下,尽量压低声音。
“有道理,”小桃子缓和一下语气,“想说话就进来吧。”
万万没想到,此人心里认为,一只猎物马上到手,立刻凶相毕露,拱着嘴往小桃子脸上亲吻,却“啊”地一声叫嚷着:“啥子东西咬我?”
“是专咬坏人的蜘蛛。”小桃子气鼓鼓地说,“佳铭哥哥哪里敢对我如此动手动脚,我料定你是大坏蛋,现在有你受的。”
此人夺门而出,回到住所望着肿胀得像香肠一样的嘴巴,气得直跺脚,自言自语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待见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讲出此话人是杨金萍,足见他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啥子对自己的阿爸耿耿于怀也是有了答案。所谓血浓于水,杨大炮再怎么不堪也是自己的阿爸,离家出走,多大的仇?杨大炮冤死,杨金萍不但不表现出悲伤或者复仇的情绪,反而把脏手伸进刚刚建立的革命根据地。
小桃子把自己的遭遇跟郝静说了一遍,两人捶胸顿足,一定要警惕杨金萍,看看他能够掀起啥子风浪来?
第二天,杨金萍的嘴巴稍微消肿了一些,但是还歪着嘴,竟然冷笑着自言自语:“我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们还小,现在翅膀硬了,竟然对我如此冷淡,今晚上让你们尝尝我的杀手锏。”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个人在江湖飘,难免会学到一些雕虫小技,啥子骗术,啥子魔术,都是害人的东西,杨金萍自制的“三步倒”屡试屡灵,要迷倒一头大牯牛都没问题。
“嘿嘿,两个大美人儿,今晚上属于我的了。”杨金萍幻想着,心中高兴得像乞丐接到彩球一样,笑得连续干咳几声才能消停。
白岩塘指挥部的房顶,在黑夜的笼罩下,似乎蒙上一层薄薄的黑布,一块瓦片被人悄悄揭开,漏出一丝灯光,明显是有人轻声爬上屋顶,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根根细细的稻草连接起来,形成长长的小管子,顺着屋顶往下延伸,直到桌子上茶壶的嘴巴,此技巧极其精湛,但是用到此处,实则是鸡鸣狗盗之辈。
屋顶上的人蒙着面,嘴巴对着稻草,慢慢地吐出让人昏迷的药,一滴一滴流到茶壶里。
小桃子、王珍珍、郝静毫无察觉,竟然一人一碗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下药之人轻轻下来,摘开自己的面罩,嘿嘿地笑,原来是杨金萍,只见他邪恶地走进去,把三个美人抱到床上,目露凶光地说:“本来是药倒两个,真没料到,收获颇丰,竟然是三个。”
三个美人儿微微偏着头,杨金萍把臭嘴巴凑上去,准备亲吻她们漂亮的脸蛋,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谁?”杨金萍转身重新蒙面,急促地说,“别装神弄鬼,有胆量的现出身来。”
杨金萍夺门而出,追了过去,不免觉得有些许失望,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之下只得折返回屋。
“我的脑子咋个浑浑噩噩的噻,”小桃子第一个先醒来,疑惑地拍着头,大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大胆吃饱饭,小胆饿死人。”杨金萍用手在小桃子后颈一拍,小桃子竟然又沉沉睡去,他心里发笑,一阵狂喜,“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
“不对。”杨金萍嘟囔了一下,沉默片刻,又说,“我得弄到野外去,那滋味真够带劲。”
夜已深,蛐蛐声此起彼伏。
清水江沙滩上松软无比,三个美人像死尸一样躺在杨金萍面前,他的口水从嘴角流出来,模样极其滑稽。突然,一道身影闪过,杨金萍心想这不是啥子好事,便尾随了去。
“糟糕,”杨金萍暗叫一声,“这人心怀鬼胎,安的不是啥子好心,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把煮熟的鸭子放飞了。”
坏人做了坏事,竟然骂别人是不安好心,看来坏人当道,真像瘪三扛大炮,老子大小也是大城市混过的,回到乡旮旯便是老大了。
杨金萍被人绊倒,被捆了个五花大绑,原来是杨佳铭刚从潘家堡回来,正巧看到有人在屋顶上做坏事,便叫上自卫队员想了对策,看看此人有啥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到底是啥子人?”杨佳铭扯掉杨金萍的面罩,看清楚了脸,惊叫起来,“二哥,你咋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四弟,”杨金萍拍打杨佳铭的手,略带温色地说,“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把我晾在一边,我自己动手吃荤腥,还不行吗?。”
“想吃荤腥?”杨佳铭不客气问,“你到矮敦子沈国英那儿去,啥子都有,这儿是清江自卫队的地盘,我都约法三章了,你不能克制一下吗?”
“我好不容易化妆回到白岩塘,投奔于你,你还想把我往火坑里推。”杨金萍嘻嘻笑着说,“你现在大小也是头领,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子噻。”
“不行,我现在是小领导,不能搞乱七八糟的事情。”杨佳铭要维护自己的威信,不能丢掉了原则,郑重地说,“家有家法,党有党规,你现在已经犯了家法,先到牛棚里关几天再说。”
“关几天是便宜他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应该浸猪笼,就在这里,把他沉入清水江底。”
小桃子拍一拍自己的脑袋,整个人觉得浑浑噩噩,脑袋要炸了的感觉,幸好她平时跟阿妈巫娄响学了一些放药术,熬制药物之类颇有道法,抵抗“三步倒”的能力要比郝静、王珍珍强得多,最先醒来,看到杨金萍已经被捆住,气得要把清江十二寨“最高刑法”——浸猪笼将杨金萍绳之以法。
“对,浸猪笼。”大伙儿附和道。
“把猪笼取来。”有人建议,“要结实的那种。”
“捆住这坏家伙的双手,省得他逃脱了,据说三十年前,他在清水江里潜水能潜到对岸,水性了得,我们马虎不得。”一个七旬老人扒开众人,径直到杨金萍的面前,愤愤地说。
“四弟,快救救我。”杨金萍绝望地喊道。
杨佳铭不动声色,完全没顾得上杨金萍的感受,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还说:“要捆的结实,别让他像泥鳅一样溜了。”
“你真够狠。”杨金萍瞪着眼蹦出了这句话。
杨佳铭这一家人,人人性格迥异,大哥没再管着他们,阿爸杨大炮不幸被炮轰死,杨金萍现在把白岩塘城弄得鸡犬不宁,要是任由他如此下去,清江自卫队有朝一日会被敌人包了饺子。
“杨金萍,你现在成了人人皆知的搅屎棍,还这么嚣张?”一个老人竟然把杨金萍骂成了搅屎棍,可见他是怎样的不堪。
“我是搅屎棍,那么你们就是粪池。”杨金萍此话一出,大家伙儿都沸腾了。
“浸猪笼!浸猪笼!”声音一阵高比一阵。
杨松泉不知啥子时候来到杨佳铭面前,悄悄地说:“四哥,算了吧。”
“不行。”杨佳铭斩钉截铁地说,“自家兄弟就得应该严加惩戒。”
“人都会有冲动的时候,他常年在外漂泊,辛苦得紧,他这次来是赶着王母娘娘叫大姑,想沾点咱们的仙气。”杨松泉看着四哥移杨佳铭,脸上满是坚毅、认真的表情,只得慢声慢气地说,“咱们不是神仙,也吃五谷杂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饶了二哥这次,希望他能改过自新。”
杨佳铭怒视一下杨松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二哥觉得现在咱们当官发财,光耀门楣,有头有脸,就胡作非为,可他想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现在把他关几天,也是挽救他,教育他。”
沙滩上的人们,听了杨佳铭一番话,纷纷竖起了大拇指,有人把杨松泉悄悄地拉到不远处,煞有介事地说:“把你二哥浸猪笼,必死无疑,灵魂不能升天,你家以后必遭大难。”
杨松泉睁大眼睛:“啊?有这回事?本来我家境况不好,阿爸惨死,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找了个有吃有喝的白岩塘城落脚,清江十二寨的贫苦人民要当家做主,没料到我家先遭了难,我得阻止四哥做傻事。”
那人看到杨松泉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心想等着鱼儿上钩,就有热闹看了。杨松泉二话不说,直接把驾着二哥的人扯开,被小桃子训了一句:“你要干啥子噻?”
“我要放了我二哥。”杨松泉一边解开绳索一边大声大气地说。
“才几天功夫,怎么变成扶不起来的阿斗?”杨佳铭高声嚷道,并制止了杨松泉。
杨松泉竟然埋头撞向杨佳铭的胸口,杨佳铭身子一闪,躲了过去,杨松泉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咬牙裂齿地起来,重新往杨佳铭身上撞去,却被杨佳铭反手擒拿,按倒在地。
“绑了。”杨佳铭命令左右的人,用手指粗的麻绳捆得个严严实实。
“大队长,如何处置他俩?”自卫队员请示道。
“他俩都要浸猪笼。”杨佳铭不假思索地说。
杨佳铭说着挥挥手,两名自卫队员押着松泉、金萍两兄弟往河里走,俩人拼命挣扎,在呼天抢地地叫喊。
“你二哥理应受到惩罚,但是松泉就不一样了,大队长你可得斟酌斟酌。”有人来到杨佳铭面前,抱拳道,“你们毕竟是亲兄弟,可别伤了和气。”
“你是谁?”杨佳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这人,不悦地说,“我是白岩塘城的一个商户,实在不想让你们兄弟伤了和气,自相残杀削弱自家力量,免得以后有敌人来犯,抵挡不住,丢了根据地不说,丢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这人大概有六十来岁,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我说话很直接,希望你别在意。”
“听此话,蛮有道理,话糙理不糙。”杨佳铭的心开始松动,“好吧,大家听我的,先把他们关几天再说,如有下次,我二话不说亲自送他们浸猪笼,沉到江底喂鱼。”
“杨佳铭大队长有一颗大义灭亲的心,一定会把根据地发展壮大,你们说是不是?”来人假意一愣:“不过,大队长要说话算话。”
“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不管谁犯了错,我都会严加惩罚,也包括你。”杨佳铭接过话茬,严肃地看着满头银发的老头,不慌不忙地说。
老头吓了一跳,继而假装冷静地说:“那是当然的。”
“今天是一个大教训,我们队伍里有一些害群之马,大家不要认为现在是享福的时候,不要麻痹大意,敌人会聚集一定的兵力,反扑白岩塘城是极有可能,到时候我们只能深入高山密林,打游击战,辛苦得很。”杨佳铭做了一番警示教育,慷慨激昂中不免有些失落。
场内静悄悄,落针可闻,没有出现喧嚣声,也没有出现唉叹声,他们的大队长杨佳铭带领大家一路走来,艰辛和酸楚不用说,只能暗暗地支持他,默默地跟着他,才有一片灿烂的明天。
说话间,那个老头瞅准一个间隙,溜出了场地。
过了几日,郝静、王珍珍、小桃子三人已经焕发往昔的风采,脸色变得红润透亮,他们和杨佳铭坐在一张简陋的方桌旁,讨论下一步的对抗敌军反扑的计划。
“鸡蛋软,石头硬,我们不能硬碰硬。”杨佳铭纵有三头六臂,那是个人的本领,可是清江自卫队有上千号人,不是人人身怀绝技,团体的力量是无限的,要保住这支革命队伍,应该化整为零,他们最终制定了撤退方案。
“大队长,我们的白岩塘码头被炮轰了,就是轰死大炮叔的那种炮,声音大得吓人。”有人来不及说声“报告”,直接窜进屋里,慌里慌张,满头大汗,吓得面色如土。
“早跟你们说了,遇事不要慌张,大大咧咧的像啥子话?”杨佳铭望一下此人,硬声硬气地说。
进屋来的是尖嘴猴腮的自卫队员,名叫二猴,倒也是机灵,不过自从上次杨大炮死了之后,他也是条件反射似的,听到大炮一响就变得六神无主,自乱阵脚。
“大家别慌,先集合。”杨佳铭奔出指挥部,紧跟着的是郝静、王珍珍、小桃子,最后是二猴,大家整齐划一地站立着。
“那啥?”二猴奔至杨佳铭身旁,猴急猴急地问,“我到底怎么办?”
“又在搞哪样了?”杨佳铭转身看看眼睛滴溜溜转的二猴,“紧要关头,还在婆婆妈妈,撤出白岩塘城,跳出外线去作战,隐蔽在深山老林里,开始和敌人周旋,做长期对抗的打算。”
“我知道大队长的意思,可是你的二哥和五弟咋个处理?”二猴站立大半天,最后才勉强插得上话。
“哦,那两个败类,押走。”杨佳铭斩钉截铁地说。
“好嘞。”二猴一溜烟跑开,但是又很快折返,“大队长,不见他俩了。”
“你们几个女同志先撤,我再去看看,不能再让他们两个败类走弯路,以后造成我们更大的损失,我可就成为千古罪人了。”杨佳铭命令郝静、王珍珍、小桃子等人先走,自己则义无反顾地跑去看看自己的两个至亲,毕竟他们死也要死在自己的队伍里,不能让他们投入到敌人的阵营,那是得不偿失。
白岩塘码头已经炮火连天,江面上的船舶被浪花拍得前后颠簸,清江自卫队员不得不靠上岸,寻找战机再进行突围。
“敌人打的炮是有间隙的,我们看看上游有一处狭窄的河道,等到天黑,敌人视线模糊,派几个游泳能手游到对岸潜伏下来,掩护大家伙过江。”郝静非常冷静,判断出敌强我弱,只能采用另一战术,“敌人少说也有五千人,多我们数倍,不能和他们硬拼,要吃大亏的。”
这时候,杨松泉跑来,半跪在郝静面前:“我第一个游过去。”
“不行,你不是我们一条道上的人。”王珍珍气愤得想上去抽他一巴掌。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杨松泉的火药桶脾气完全没有了,鼻涕像白色蚯蚓一样流下来。
“你知道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王珍珍想起以前的种种,一种羞辱感浮现在脑子里,连连追问,“你到底错在哪里?”
“我和二哥不应该穿同一条裤子,我不应该去救千刀万剐的二哥。”杨松泉倒也是清醒,立即划清界限,“我愿意将功补过。”
“你是咋逃出牛棚?”小桃子制止连环炮问话的王珍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
“不说我还忘了,二哥他说靠人不如靠己,听到炮声,外面人心惶惶,连守卫都跑了,他用自己在江湖上混的本领迅速开锁,独自一人跑了出去,我愣了愣神,没能撵得上二哥。”杨松泉倒是说出了实话,满是期望郝静原谅他的眼神。
“拐火了,佳铭哥哥想回去放了你们,现在不知道咋样了?”王珍珍想起了杨佳铭,惊慌失措地说。
“四哥咋的了?”杨松泉站起来,满脸愧色,急切地问。
“你四哥独自一人跑回去给你们俩打开牛棚,现在还没有回来。”郝静瞪了杨松泉一眼,“若你想将功补过,履行你刚才的诺言,等你四哥来了再找你算账。”
杨松泉立即变得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快速脱下外衣,慢慢地泡到水里,双手轻轻滑过水面,像青蛙游泳一样,几个队员也跟着下河,随着一道道水痕慢慢荡漾开去,几分钟时间,他们便游到对岸潜伏起来。
夜幕降临,敌人的炮火越来越稀疏,清江自卫队员总算安全渡江,可是杨佳铭迟迟没有赶过来,队员们心中都悬着一颗千斤巨石。
“前面的黑影是杨佳铭,活捉他悬赏二百块大洋。”敌人已经占领白岩塘城,杨佳铭不慎被敌人发现,喊杀声一阵高比一阵。
杨佳铭浑身沾满敌人鲜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奋力杀出重重包围,但还是被一群阴阳怪气的敌兵追击,只得一边向敌人打枪,一边往不知去处的地方撤退,最终退到悬崖峭壁上。
“前面是虎跳峡,谷深坡陡,老虎最害怕的地方,连只鸟都飞不过去,弟兄们领赏的时候到了。”一群追兵端着黑洞洞的枪面对悬崖边上的杨佳铭,邪笑道,“投降吧,你杨佳铭也有今天,要不然我们一枪崩死你。”
直到现在,杨佳铭的脑子里还在想着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二哥和五弟,此时他却被一群官兵逼到了绝境——虎跳峡的边缘。
“杀死他!”黔军士兵端枪指向杨佳铭,那是黔军团长沈国英的亲信,他们一个比一个凶狠,嘴里直囔囔,“此人非常了得,杀死他一了百了,省得以后吃他的苦。”
黑洞洞的枪口,在皎洁的月光下,发着幽幽暗暗的形形色色的噬魂光泽,如果几十条枪齐发,谁的胸口定会成为马蜂窝。
杨佳铭还是威风凛凛地站立着,毫不畏惧、一股浩然正气立于天地之间:“踏死蛤蟆肚子胀——好大的口气,你们有本事放下枪,我们用拳头说话。”
忽然间一声脆响,枪响了。杨佳铭翻身一倒,掉下万丈深渊。
杨佳铭呼喊着,还说出了一句话:“小桃子、郝政委、师妹,你们三个一定要带领清江自卫队,打倒白狗子,我不能和你们并肩作战了。”
带头的黔军士兵愣了愣,跑到悬崖边往下看,只见深不可测,空旷无比,哪有杨佳铭的影子。
虎跳峡环绕着云雾,无动于衷杨佳铭的惨烈壮举,依然无情地漂浮着。
天地如旧,月亮在亮着,一伙敌兵高高兴兴回去交差,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好像没有发生啥子事情一样。
话说杨佳铭掉进虎跳峡,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虎跳峡底是深不可测的水潭,岸边建有一座玲珑剔透的小屋子,专门研制各种名贵药材。
小屋子的主人叫做金巧妹,远近闻名的小美人,精通医术,乐于助人。
金巧妹非常漂亮,眉毛弯弯如月牙,双眼清亮如潭里的水,声音甜如蜜。
在她的细心照料下,几服药敷上去,几天后杨佳铭醒过来。
金巧妹小小的手指,轻轻地点着杨佳铭那英俊的脸庞,甜甜地说:“你终于醒了。”
“这是啥子地方?”杨佳铭睁大了眼睛,“我咋个在这儿?难道是阴曹地府?”
“这里是虎跳峡,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个安静如水的医馆。”金巧妹抚摸着杨佳铭的额头,关切地回答。
“我怎么会在这里?”杨佳铭又继续追问。
“你是先到了十八层地狱的门口报到,然后呢?”金巧妹嘟着嘴说。
“然后怎么样?”
“然后?然后……你就自然回来啦。”
“不会吧?”
“你不信掐掐自己看。”
“我没有力气,我是病人,你帮我掐吧。”杨佳铭嬉笑道。
金巧妹耸了耸肩:“男女授受不亲。”
“刚才,你不是抹了我的脸吗?”杨佳铭说得似乎有点道理,竟然让年轻漂亮的小医生金巧妹无言以答。
忽然,杨佳铭“啊”地大叫起来,是金巧妹趁着杨佳铭不注意,在他的腹部狠狠地掐了一下,立即瞧见一块淤青。
“原来我没死,我还在人世间。”
金巧妹格格地笑了起来,说:“快喝药。”
杨佳铭伸出双手,本想接着冒蒸汽的药罐,没想到触摸到金巧妹的芊芊玉手,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他呆呆地看着,肆无忌惮地看着,放电般地欣赏着,金巧妹红通通的脸似乎埋进脖子里。
“你怎么爱看女孩子的脸?”金巧妹缩回手,药罐掉在地上。
杨佳铭嘻嘻笑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看,药都没了。”
“没关系,再煎吧。”
“你自己煎吧。”金巧妹故意脸露愠色,但是不由自主地去扇着火,煎着药。
杨佳铭满意地躺了下去,双眼认真地观察屋子顶部。
“佳铭哥哥,你变瘦了。”金巧妹满怀深情地说。
“你认识我?我咋没见过你呢?”杨佳铭连连问,“我还未知晓你姓甚名谁?”
“我是金家寨的人,我阿爸是金阿有,最喜欢养水牯牛,每场斗牛赛都见到他的身影。”金巧妹说话之时,嘴角略带微笑,给人以想亲一口的欲望。
“我想起来了,你阿爸养的牛不是爱碰,就是爱抠,都是好牛,我到过你家几次,专门向你阿爸请教养牛的好法子。”杨佳铭一边喝药,一边在回忆,“你是不是他最小的女儿,你叫金巧妹。”
“嗯。”金巧妹点点头,“总算是没坏掉脑子。”
杨佳铭笑了笑,拍一下脑壳:“我脑子还是晕沉沉的,尤其是看到美女的时候。”
“佳铭哥哥,你真的一点不正经。”金巧妹笑着敲他额头,“你是不是一见到女人,不管是否熟悉,就说出如此不正经的话。”
“我是见到你这样说,何况你真是美若天仙,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杨佳铭躺在金巧妹的手臂上,股股香酥气味直扑鼻子,嘴巴变得越来越甜。
“真讨厌,一点儿没个正形。”说着,金巧妹丢下杨佳铭,自顾自地捣药去了。
杨佳铭哎哟一声,右手直拍后脑勺:“疼死我了。”
“咋不死了了事。”
“真希望我死,为啥子还救我?”
“真是榆木脑袋。”
“榆木脑袋咋的了?”杨佳铭第一次听人家说他是榆木脑袋,不依不饶要和金巧妹较真,“我以前脑子就是太灵活了,有太多的责任,也有了太多的烦恼。”
“你想一想,你一个男人,我一个女人,谁会义无反顾地救你?”金巧妹捣着草药,看杨佳铭没听懂含义,便如此解释一番。
杨佳铭笑了笑,继续问:“你义无反顾地救我,又代表了啥子?还不是你有救死扶伤的责任感。”
实话说,杨佳铭是过来人,明知道人家羞涩,反而变本加厉地逗人家姑娘,是他欲擒故纵的拿手好戏。
“佳铭哥哥,你救过我,难道就不能让我救你了?”金巧妹发现自己没说出能让杨佳铭听得懂的话语,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看上去有点儿憔悴。
“我哪时候救过你?过来我面前说说。”杨佳铭救人无数,确实想不起来。
“村里有很多烂仔地痞,蒙着面专门拦截妇女,村与村之间又是阴暗崎岖的小路,很多妇女都是在男人的保护下才敢过夜路。”金巧妹开始回忆,脸部似乎有点当年害怕的模样。
“哦,我记起来了,有些人不但劫财而且劫色。”杨佳铭痛恨地说,“真是丢尽清江十二寨的脸,不过现在到处都在搞暴动,为妇女儿童争取到更多的权益,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真是太好了,想起那年我十三岁,真是难过而又高兴,我被一个蒙面人拦住去路,是你救了我。”金巧妹满脸是感激之情,“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成啥样了?佳铭哥哥不但是我心中的大英雄,而且是清江十二寨的大英雄。”
金巧妹端着药,制成粑粑样的药膏,贴在有枪伤的肩膀上,杨佳铭感觉非常清凉,痛感顿失,嘴里哼哼两声说:“真是好药。”
“在治病救人的手法面前,我是小巫见大巫,佳铭哥哥,你救过我之后,我一直崇拜你,要成为你一样的英雄,可惜我是小小的弱女子,只能在我们苗药的制作方面上,略微有点小成就而已。”金巧妹也是一个可敬的小女子,两只漂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连杨佳铭都陶醉了。
七天后,杨佳铭的身体完全康复,脸色红润,像熟透的红葡萄一样。
杨佳铭和金巧妹孤男寡女,生活在一起,短短的七天,彼此都有好感,他还讲了很多自己精彩的故事,金巧妹依偎在他的身旁,眨着眼睛听,完全沉浸其中。
忽然,杨佳铭说:“虽然我的那群人时常给我带来烦恼,但是一想起大家都为了打倒地主,翻身做主人,为了同一个信念,同一个理想,我们聚拢在一起,我倒是很想念他们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成啥样了呢?”
是夜。清水江面起波澜,虎跳峡边洒月色。
金巧妹扑闪着双眼,挽着杨佳铭的右手,坐在一张光滑的石板凳上,入神地听杨佳铭讲那精彩的故事,两颗炙热的心似乎有了心灵相通的感觉。
杨佳铭高出金巧妹一头,低下头说:“小南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终身难报你的恩情。”
“我只要你别离开我。”金巧妹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