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七月初的一天,日头快落山的时候,科尔沁草原南缘的一片沙坨子环绕的长满黄褐色沙柳的水草地里走进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都是牵着马,背着大刀(也有一部分战士腰间挂着抗日战争期间从鬼子手中缴获的军刀),手里端着枪的战士。
战士们在原地稍息待命,他们身着土黄色军服,虽不整齐,但也很威武。
这是内蒙古骑兵二师十三团二连的指战员,其连长代钦牵着马,走到队伍前。
他环视了一下自己的人马,然后向站在自己左侧的连指导员苏和点了一下头,接过连部通讯员递过来的一封信,从信封中抽出信笺,抖开,看了一遍。
然后挥着手中的信对战士们说:“刚才团部通讯员送来希团长的信,团长命令我们就地休整一天,然后到科左中旗腰林毛都一带,寻找逃回左中的的包山虎的侄儿扎木苏所带的一小股残匪。”说罢,向稍息中的战士们一挥手:解散。
骑兵连有三个排,一排三十八人,二排二十六人,三排四十二人。因前几天在阜新一带与包山虎匪徒交战中二排牺牲了十多名战士,人员一下子减到十几名。
三个排长听到连长的解散命令后忙把各自的人带到相隔数十米远的地方,把战马拴在柳枝上,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坐下来,等着连部炊事班送饭来。
因骑兵二师十三团成员复杂,曾整团地哗变过,后在二师领导的努力争取下反正过来。
因此,上级要求各连,各排干部严格管好自己的人员,要求连队野外待命时未经领导同意,任何人都不得随便离开。
待三个排长把各自的人马安置妥当后,代钦站起来,向刚盘点完人马与装备的三个排长招了招手:“过来,我们开会研究一下下一步追剿方案。”
等三个排长到齐后,连长代钦,指导员苏和与他们一起盘腿坐下来,研究下一步追剿方案,这时炊事班的两个战士挑着两桶走到他们面前,递给每人一碗稀饭与两块玉米面窝头。他们就边吃边谈。
“我们已找他们十多天了,上次虽然追上并打了一阵,但这些匪徒也够狡猾的,大部分又逃走了。”一排长布和喝了一口稀汤,咬了一口窝头边嚼边说。找了这么多天,未见匪徒踪影,他有点泄气了。
“是啊,我们得改变追击方式。”代钦略有思索地说:“我看我们采取以排为单位分头寻找,各排除了注意隐蔽外,也多派些可靠的人以各种身份作掩护,向牧民打听消息,收集情报,得到情报后立即派人来连部,以便随时集结,联合行动。”
“我看这样不行。”三排长扎拉森放下手中的碗,抹了一下嘴巴说:“我们刚才过白力嘎,乌旦,海力苏台三村时我找熟人打听过,近期这一带没听到任何匪徒活动的消息,估计他们可能已逃入东科中旗境内。”
“我也这样认为,这样吧,明天早上我们即出发。这一带不再分散行动了。等明天晚上到中旗一带后才分头去打听。各排掌握好人马,注意安全。”
一直未发言的指导员问代钦:“到中旗境内后分头行动,那连部人员怎么分配?”
“我随二排行动,你和连部通讯员一起随一排行动吧。三排人员在上次战斗中没伤亡,副连长正在养伤,他的职务就由一排长兼任着吧。”代钦想了想说。
“那好吧。”指导员点点头,说:“另外,上次战斗中二排损失较大,一排与三排各调六名战士去补充二排,我预感这几天可能再与匪徒交火,得充实二排的战斗力。大家同意吗?”
“同意!”四个人点头,齐声说。
“哎,扎排长,”代钦拍了一下身边坐着的三排长扎拉森的肩:“我倒是忘了,这儿离你的巴音塔拉村不远,你趁部队休整的当儿,去看一下你妻儿吧!”
“我看算了吧,我得去排里布置任务,得派几个战士去换沙丘上的哨兵。”扎拉森摇摇头:“你那哲坤艾里也不远,你想去,自己去就行。反正有指导员帮你管理部队,现在附近也没什么匪兵,不会出什么事。”
代钦瞪了一下扎拉森:“我怎么行?上次交战中副连长受伤,指导员刚调来不久,连里的事离不开我,万一我离开时出问题,我可担当不起。还是你去吧,你那妻子,一个人带着六个孩子,多不容易呀。”
“算啦,我也不去了。”扎拉森站起来,向自己的排休息地走去。
“回来!”代钦恼了:“老弟,你怎么不听话呢?我们好歹也是同一个努吐克的熟人吧?让你回一趟家,看看你的妻儿,过分了吗?去!这是命令!”
“那好吧,”扎拉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天天亮前即归队。”
“用不着那么急,尽量与你的媳妇,儿女多呆点时间吧。老弟。”
代钦为什么如此关心扎拉森呢?原因很简单,代钦与扎拉森,其实是很亲密的哥俩。
他们虽然不是同村人,但代钦的老家哲坤艾里与扎拉森的妻子娜仁花所在的巴音塔村及其西边的巴仁艾里村,是同一个嘎查的三个自然屯。
这三个自然屯相隔只有四五里地,加上每年冬天三个村的人为了修房顶或盖牛羊圈而常到哲坤艾里东侧的大苇荡里割苇子,所以早就认识,两人关系密切。
这三个村,虽然行政管理上经常变动,但大多情况下都划为一个嘎查。
扎拉森的老家则不在本地,他是从离巴音塔拉南边六十里远的海拉苏台村过来的小伙,虽然来这一带已十多年了,但与代钦早成了形如兄弟的朋友。
两年前当扎拉森找他来部队当兵时,代钦却不同意,说当兵打仗,天天与死神打交道,象扎拉森这样,有六个孩子的父亲不合适。
代钦明白,如答应扎拉森入伍,万一有个闪失,对其妻儿来说,等于天塌下来了。
其妻是本地人,有父母,弟弟,妹妹多人,但一个弱女子要带着六个孩子过日子,难哪!
但扎拉森还是没听他的,暗中找了团长,硬是留在了骑兵二师,而且还分配到他的连。对此代钦也无可奈何。
现在面对自己已预感的又一场惨烈的残杀,代钦隐隐感到一种不幸正在降临。
代钦虽然也已婚,也有一个女儿,自己虽然也天天冒着枪林弹雨在外闯荡,但其家庭条件较好,自感没多少牵挂。
代钦原是从内蒙古骑兵二师十二团调来的,十二团的指战员,多为从东科后旗召集的蒙古族青年,战斗素质相当高。
上级考虑东科前旗籍骑兵十三团指战员成员复杂,曾整团哗变过,为了稳定部队,就从十二团调一批优秀的老兵充实第十三团,在十三团担任连排级干部。
这次调动,不只是代钦,而且扎拉森也被调入十三团,后来甚至把师参谋长特古斯也调到十三团兼任团长,副团长白音仓亦是科东科后旗人。
这样,十三团的老底子大都被撤换,促使十三团内部稳定下来,战斗力也大幅度提升。
科尔沁草原,原来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但因晚清以来东北地区开垦严重而开始退化,造成大面积沙漠化。
特别是水草丰美的科尔沁草原,因不像三江平原地带那样原始,难开垦,所以晚清与民国年间,清政府与民国军阀们长年勾结草原的王爷征地开垦。
科尔沁草原也就慢慢沙化,其南部边缘,已成一片白茫茫的沙地,很多平坦的草地都被沙丘淹没,成了很多块像补丁一样的绿油油的片块,大小不一。
现在部队休整的这块地,也就是这样形成的沙漠中的补丁一样的块块小水草地之一。这种洼地里长满柳条,大都齐腰高,便于隐蔽。
望着飞马远去的扎拉森身影,代钦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指导员递过来的自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白天因怕暴露目标而禁止做饭与吸烟,只好晚上悄悄地躲进沙丘环绕的洼地柳丛中过过瘾。
也许夜晚很沉闷的缘故吧?苏和也只顾自己吸烟,双方只是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也思念十多天前的战斗中生离死别的伤亡的战友。
沙漠中的水草地,夜深人静。虽然是隐蔽着百余人的一支骑兵连人马,但却显得静悄悄地,除了偶尔听到阵阵蛙鸣外,也就是有些马儿站起来用足踏地声,时隐时现。但也传不到多远。
大地,只是散发着一群热血青年的平静的呼吸声,伴着偶尔吹来的微风轻摇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化作思念,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