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达木尼到达白音塔拉艾里后虽以探望奈音太的名义进村,却并未住在奈音太家里,推说自己还有别的事,住在三十里外的平原镇上。
他是骑马而来,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个头不高,却很耐骑。这是他到平原镇后花钱借的马,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没人知道。
反正他到了白音塔拉后即找到奈音太,趁塔娜不在时跟奈音太说起自己在黑龙江给一家大公司跑腿,出来招工等等,极力地劝奈音太随他去黑龙江进厂工作。
“这不太好吧?”奈音太显得很为难:“那里蒙古族少,我又不太会说汉语。”
“会不会说伊日根乌格不碍事,”钦达木尼笑着说:“那里也有蒙古族职工,有事你就让他们帮着办就是了。”
伊日根乌格,也就是汉语的意思。
他们谈了许久,奈音太本来想等其妻子回来后好好接待钦达木尼,说其妻与村里的其他社员一起到地里劳动去了,十一点左右回来。
“不用了。”钦达木尼瞟了一眼墙上的嘀哒嘀哒作响的挂钟,笑着说:“快十一点了,我马上回去。赶明儿你到平原镇去,在镇中街上的那家大车店里等我,我们进馆子好好吃一顿。”
说罢,他就从炕沿上站起来,拍拍奈音太的肩问:“你家有马吧?”
“有啊。”奈音太笑了:“我常到地里给社员送吃的,没马咋行?”
“那你明天去平原镇也不费事,早上去,中午前回来往地里送食的,不就更好吗?”
“可回来后没时间做饭给社员送去呀。”奈音太显得很为难。
“你送的是什么饭?”钦达木尼问。
“苞米饭,酸菜汤吧。”奈音太厨艺不错,但在乡下食材简单,没机会像城里的饭店里的大厨那样可口的饭菜:“乡下人哪会讲究吃喝呢?”
“那就包在我身上吧。”钦达木尼笑了:“我让饭店老板给你做和你做的一样的苞米饭,白菜汤就是了。地里劳动的社员有多少人?”
“二十多人。”奈音太说:“让你为这么多人的饭菜出钱,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钦达木尼倒是没把这么一点饭菜钱放在眼里,他本想说给奈音太做更好吃的饭菜,诸如大米饭,羊肉萝卜汤送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怕因此而露马脚。
他们二人寒暄着走出房子后奈音太抢前给钦达木尼解下拴在房前的拴马杆上的马缰,递给钦达木尼。
“等我媳妇回来后,我跟她商量一下,如他同意,我就随你去黑龙江找活干。”进城当工人,这对奈音太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
谁料他送走钦达木尼,等妻子回来后把钦达木尼的意思一说,他媳妇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他是你当胡子时的朋友吧?”塔娜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问。
“不是。”奈音太一口否认:“他只是我在上次去甘旗卡办事时街头偶遇的人而已。”
奈音太竟发现自己的妻子对自己过去当过胡子的事这么在意。这也难怪。
在当时的环境下,当过胡子或国民党军的人都被人瞧不起的。有时群众把他们归为地富反坏一类,是很不光彩的事。
因奈音太当过胡子,塔娜常被村里的小孩追着叫喊,称他是土匪婆。地里劳动的社员,偶尔也谈起其丈夫过去当胡子的事,弄得她很没面子。
其实呢,塔娜与奈音太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土生土长的伙伴,从小就在一起。而奈音太此前去当胡子,也是其外村的几个朋友来找他,吹嘘某某拉起了一伙人上山为匪,打家劫舍,很吃香。奈音太就禁不住诱惑,跟着他们去当了胡子。
现在奈音太又说其一个朋友来找他,让他去黑龙江当工人。塔娜当然起了疑心,立即表态,不准他去。
“这次是他让我跟他去找工作,进城,进厂当工人。”奈音太见妻子不同意他再出去,心里很不快。
“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这样走的。”塔娜狠狠地说:“结果给自己弄了不光彩的洗不掉的坏名声。”
“现在是去当工人,又不是去当胡子。”奈音太怒了:“我们能进城当工人,这种机会,你能忍心放弃吗?”
“你上次也这样说的!”塔娜恼怒地瞪着奈音太:“现在说这个好,那个好,但过后万一出了事,就不好办了。”
“能出什么事呢?”奈音太见妻子无论怎么说都不同意自己去黑龙江找工作,急了:“不管怎样,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能轻易地拒绝掉。”
“你那朋友,其实又在你身上打主意,等你出事了,他就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面对妻子的反对,奈音太能说什么呢?两人争吵了大半天,奈音太见天不早了,也就止住了话,心里暗自思忖第二天早上去平原镇与钦达木尼会面的事。
现在他与妻子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他突然意识到如这样吵下去,让村里人都知道了,自己恐难出去。
所以,他未再怼妻子的话,只是盘算第二天如何悄悄去平原镇与钦大木尼会面。
塔娜见丈夫不再顶嘴了,心里的气也消失了。她又唠叨了一阵,见奈音太没再说话,也就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
“我不去了。”奈音太怕自己的妻子第二天又找借口不上工来监视自己。那样他就走不脱了,万一钦达木尼以为他拒绝了,离开了,他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就泡汤。
所以,他先服软,想暂把妻子的事放在一边,先去与钦达木尼会面,把事情定下来,其余的慢慢计较。
塔娜虽然不放心,但因农忙时节,地里人手紧,她也不能因这种事随意旷工,否则工分少争不说,弄不好还有可能在社员大会上受到生产队长的点名批判。当年这也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天蒙蒙亮,她就起床,见自己的丈夫和以前一样已做好饭,等她起床吃饭上工,也就放心了。
“中午的饭必须按时送去,不然误了工,你有可能在群众会上点名批判。”
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想出去也没时间,那人来了也难跟着他离开。否则生产大队会通报并追查。
她哪里知道,钦达木尼早已与奈音太商量好,第二天奈音太就在两不误的情况下悄悄地去平原镇,把自己的大事定下来。
这对奈音太来说,当然是一件大事,作为乡下人,进城当工人,开工资住砖瓦房这些,都是梦寐以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