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塔拉是一个有四十多户牧民的自然屯,坐落在三面环沙,一面平原的狭长的草原上。尽显科尔沁南部地区的特色。
在数公里的狭长的草原上,四十多座房子沿草原南缘一字排开。村后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路东伸向大郑线上的平原镇,路西直指其努吐克所在的哈达吐村。
日头快落山的时候,科尔沁草原上的景色是非常迷人的,有时伴着靠近沙丘边的太阳,在橘红色的薄云的衬托下,伴着坐落在草原南缘的一字排开的村里的各家各户房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点缀灰蓝的天空与深绿的原野,显得格外沉深。
有些人一提到科尔沁草原上的农村牧区,就联想草原牧民常住的蒙古包及常穿的蒙古袍。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特别是科尔沁草原南端,农村牧区居民住的多为清一色的土皮房,穿得是布袄,与内地居民的居住环境没什么不同。
娜仁花自其丈夫参军后,养成一个本能的动作,也就是每当做晚饭的时候时不时地走出土房,到土房西头把手搭在额头前遮阳向村北路西遥望。
因白天常进山种地或采野菜,只当到了做晚饭的时候才有时间在家呆着,当然也忙着照顾她的六个孩子与做晚饭。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思念征战的亲人是什么滋味?没有经历过那种场面的和平时代的人当然不懂。
村里的人,时不时地听到附近的村里的去当兵的小伙参战阵亡的消息。这对一个男人去参军打仗的年轻女子来说,是何等揪心的事啊。
娜仁花自其丈夫参加内蒙古骑兵出征的那天起,时不时本能地闭眼合掌念经。
她知道丈夫是去与那些曾几次进村抢劫的那帮土匪打仗。那些土匪相当残暴,稍有不顺就动手打人,甚至开枪sha人,所以心里很害怕。
那年曾来过一支马匪在村里呆了一天多的时间。其间一个匪徒让她父亲为其遛马时只因马拌子未卸下,那匪徒就左右开弓,狠狠地打其父亲的一阵耳光。
对此其父亲也敢怒而不敢言。只看着那匪徒边骂边抽下马缰走了。这也给娜仁花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来了,来了,”正在遮阳远遥的娜仁花,突然看到村北路西尽头转弯处腾起一片尘烟,就解开腰上做饭用的围巾,往窗台上一扔,就兴奋地呼喊着向村北跑去。
因丈夫以前也常骑马在那条路上试跑,所以对这种腾起的烟尘也较眼熟。
当她还未跑到村北那条路前,她的丈夫所骑的马已奔到其前,扎拉森勒住马缰,两人怔怔地对视了许久。
娜仁花吃惊地看着马上的丈夫,兴奋得只顾张嘴捂口傻笑,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她的手慢慢离开嘴部,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流了出来。
扎拉森忙跳下马,向前抱住妻子的瘦小的身子,像哄孩子似的,边给她擦泪,边笑着说:“有什么好哭的呀,我不是回来了么?”
“你走后快两年了,参军打仗,我哪有不担心哪。”说着,娜仁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两行热泪又夺眶而出。又扑到丈夫怀里喜极而泣。
“好了,不要哭了”,扎拉森又给妻子擦泪,一把她抱起来,扶上马,一边扶着她,一边牵马向前,缓缓向家走去。
此时他的三个大点的女儿,前后从家里跑出来,依着爸爸的身子,仰面端详她们的父亲,好像有点陌生似的。
是啊,以前在家穿着土布棉袄的爸爸,怎么一下子变成身着威武的军装,背枪持刀的军人了呢?孩子们当然感到陌生了。
虽然她们也听说爸爸当兵打仗,但毕竟年少,不太懂当兵打仗的内涵。
扎拉森眼里闪着泪光,蹲下去紧紧地抱住自己的三个女儿,在她们的脸上吻来吻去。突然,他站起来,掩面而泣。
也许,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挥刀杀敌的勇士,他预感到这是自己对妻儿的最后的一次感情的淋漓尽致地显露。
作为一名战争年代的军人,常在与敌人面对面地拼杀,用无情的枪弹,用锋利的钢刀,在马背上拼搏。
草原骑兵,与步兵不同点在于常常与匪兵马对马,刀对刀地砍杀,稍有失误,就被锋利的军刀砍掉头颅,砍断手臂,甚至开膛破肚,惨烈无比。这种环境下拼搏的军人见到亲友时的情景,和平时代的人自然读不懂。
娜仁花因身材娇小,在高大的马背上虽想下马,但也害怕摔下,因而见丈夫哭了,急得直叫:“扎拉森,你快把我扶下马呀,别哭了,快!”
扎拉森止住了饮泣,忙回过身,笑着说:“我实在太高兴了,控制不住激动。真的,你别想得太多。”说着,她把妻子扶下马,带着三个孩子走到院里,把马在院子栅栏上的柱子上拴好。然后转过来抱起三女儿格根走进屋里。
当年的房子,窗口上没玻璃,只是用宣纸糊的,也没有现代这样的透明塑料布之类,下雨时一般用草帘遮上,这样的房子平时也不怎么亮敞。
好在是傍晚时分,外边也不像正午对着强烈的阳光那样,进入昏暗的房内后很快适应。扎拉森进去后看到坐在炕上的两个小女儿与躺在摇篮里的儿子,在儿子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然后把枪靠一旁的小红柜子放上,解下挂在腰上的日式军刀(抗日战争时期从日本手中缴获的军刀)放在红柜上。因为是骑兵,连排级干部一般也都配有长枪,洋刀。
然后坐在炕沿,摆动儿子的摇篮,边笑边逗孩子。娜仁花则继续忙着做饭。当年的乡下,饭菜当然也不像今天这样丰盛,上等的饭菜,也不过是酸菜肉汤,小米饭之类。
通常就是玉米渣也难得到,都是玉米面或荞麦面与野菜煮成的稀汤。
但今天娜仁花破天荒地拿出准备在春节吃的一小袋白面(这也是上年春节时旗政府干部下乡时特地送来慰问军烈属的,村里就有那么两家,一家是去年在阜新一带作战时牺牲军人家属)拿出来做面条。
好在还有上星期其大弟杀猪送来的腊肉(夏天杀猪,不便久放,一般都是放盐煮成腊肉),加上房后自己种的黄瓜茄子等。她努力想做点好吃的接待自己的征战两年回来的丈夫。
正在尽情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时不时地亲吻与逗乐着让他笑的扎拉森,这时走出正房,到门房见妻子正在和白面切面条,觉得奇怪,问这是哪儿弄来的?
“是去年旗里来的干部专门慰问我村两家军烈属送给我们的,我舍不得吃,就留到现在。”娜仁花快乐在切着面条,“就盼着你来吃啊。”
扎拉森突然止住了笑:“你不要为我花费太多,做些野菜包米面汤就行了。在部队,我们常在外边打仗,吃的都是咸菜玉米面窝头。你在家带六个孩子更不容易。”
“没事,”娜仁花停住了笑,眼里噙着泪水,强忍着感情继续切面条,“你离家已二年多了,我如不好好接待,心里会更难受。”
“你呀,”扎拉森夺过妻子手里的菜刀,放在案板上,禁不住感情,把妻子紧紧地搂住,“我对不起你,娜仁花,我让你受苦了。”
“没事。”娜仁花在丈夫的怀里抽泣片刻,然后挣脱丈夫的手,“天快黑了,你进里屋点一下煤油灯,一会我们吃饭吧。孩子们也饿极啦。”
“行,你把爸妈也叫来,一起吃吧。”扎拉森拿起锅台上的火柴,进屋点上灯,然后拿着灯出来放到面板前。
“这什么行呢?”娜仁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指了指面板上的面条,“这么一点面条,连我们一家八口都不够吃啊。”
“也是啊,”扎拉森难为情地望着妻子,搔着后脑勺,“早知道这样,我真不该让你生这么多孩子啊。”
“讨厌,”娜仁花从面板上拿起擀面杖朝丈夫胸口戳了一下,“你不是老想要儿子吗?现在儿子有了,又后悔多生了?”
“那我还真得感谢你给我生一个好儿子了。”说着,扎拉森调皮地又把妻子拉过身边,紧紧地抱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