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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沙窝村里,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老沙窝大队无冬天,地冻三尺照样干,上工地走在前,咱要争当好社员。”只要不下雨不下雪天上有太阳,按照大队要求,每个生产队就得由队长带领社员们去地里,平整土地,深挖沟渠。所以,社员们最盼望的是刮风下雨下雪阴天,这样社员们可以待在家里休息一下疲惫的身子。
冬至那天晚上,天上下起了大雪,老沙窝村一夜之间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好像一块巨大的白布覆盖了村里村外,气温从零下8度突然骤降到了零下15度,人们开始冻得跺脚。
四队队长李玉领正在家里吃饭,饲养员刘庆代来到了他家里。进门就说:“玉领哥!不好了,死了一头牛,就是那天你看见的拉稀的那头,昨天晚上下雪天气冷,冻死了!”刘庆代苦瓜着脸看着队长李玉领。“死就死了吧!有啥办法呢!这种天气,人死了也没有办法啊!别说是死牛了。你去会计庆民家里,让他来我家一趟,我们商量一下,怎样处理,”刘庆代又低着头去了范庆民家里。在他看来,牛死了就像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毕竟他天天喂牛,看着这些牛长大,对牛有了感情。刘庆代每次给牛喂草,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天天和牛对话,那些牛也好像听懂他的话语一样,吃草时吃的很快。就连他老婆都说,刘庆代对待那些牛比对自己的家人都好。
会计范庆民和队长李玉领商量,把死的那头牛估个价,让本队里的社员入股分肉。李玉领问范庆民怎么估计死牛的价格,范庆民说,一头活牛价格才80-100元左右,那一头死牛价格,还不是咱们爷俩说了算。“玉领叔,你说个价吧”!李玉领说:“要不就估价30元?”“不行,叔!有点贵!”范庆民说着,又看了下李玉领的老婆袁氏。袁氏说:“你们爷俩也真的很憨,公家的事情,估这么高高的价干嘛!社员们,天天这么辛苦的干活,就让社员们吃顿肉吧!”范庆民知道,李玉领很听老婆袁氏的话。接着就说到,“是啊!玉领叔!咱们估价高了,也是入到集体的账户上,留给谁呀?到不如像我婶子说的那样,在社员跟前买个好,社员们也拥护咱爷俩呀!”“那还用给书记王凤莲打个招呼不?”“不用,咱们四队的事情,还给她打招呼干嘛!咱爷俩是四队的当家人,咱爷俩说了就算,”范庆民说着又把目光投向李玉领的老婆袁氏。袁氏说,“就是啊,咱们四队就你们爷俩说了算,有权不用——过期无效!”李玉领听范庆民和自己的老婆这么一说,把手往桌子上一拍,说了句,”他奶奶个球的,就按19快钱吧!把牛宰了,分肉!煮骨头!”,他又叮嘱范庆民,别忘了给书记王凤莲送几斤肉去,堵堵她的嘴!“我上房去广播一下,让四队里的社员,去家后场院里分肉煮骨头,”李玉领拿着铁桶喇叭上了房。
“喂!喂!四队里的社员,大家注意啦!由于天冷,冻死了一头牛,有想买肉的社员,赶快去家后场院啦……”李玉领,拿着用铁皮制作的广播桶,从房顶中央的中间开始广播,他走一步,广播一句,就这样一边走路,一边广播,从房顶中间走到房顶西边,又从西边走到东边,就算广播完了。
那个年月,每个生产小队有啥事情或者去地里干活,都是有小队长站在房顶上,用铁桶广播通知社员们。李玉领广播完之后大概有半个小时,村北的场院里,就基本上是家家户户都到齐了。
范庆民大声说道:“大家注意啦!昨天晚上下大雪,天气突然降温,咱们队里的那头老花牛冻死了,要是把它埋掉呢,就太可惜,我和队长一商量,把死牛估了十九块钱的价,让大家多少拿点钱,吃顿牛肉。也就是说咱们队一共42户人家,饲养员的两户人家,不参与今天的事情,就是说我们四十户人家凑上19块钱,把这头牛给分了,我算了算每户应该拿4毛8分钱,为了方便收钱,就每家每户拿5毛钱,收的这个钱呢,入到集体的帐上,算集体的收入,大伙要是没有意见呢,就开始宰牛分肉煮骨头!”社员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同意!没有意见!或许是当时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太差,一般的年月,吃饭就成问题,有了这吃肉的机会,更何况还是牛肉,在社员们的脸上,看不到队里失去一头牛时的悲伤,而看到的是,社员们像有喜事似的,个个脸上堆满了笑容。
从来也没有宰过牛的杀猪匠蒋二狗,拿着刀,剥牛皮,有四个年轻的小伙子拽着牛腿。大约二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剥完了牛皮,把肉秤称了一下,共计出了牛肉,196.8斤,给书记王凤莲留出了8斤,还有188.8斤,剩余的每家每户按4.5分肉。剩下的牛下货和骨头架子,就在场院里支起了大锅,架起了柴火,煮了起来。
全队几十口子人,围在大锅旁,闻着一股股飘出来的肉香,馋的直咽口水。还没有煮到半熟,蒋二狗就用刀子从锅里插了一块牛肺,放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说,“我尝尝看看熟了不!”尽管那块肉也就是半生不熟的,他还是在嘴里嚼了没有几下,就一伸脖子硬硬地咽了下去,他隐约感觉到,那块肉咽到肚子里还是热的。
别的生产队的人,也有去看热闹的,范庆民说,外队的兄弟爷们,分肉没有你们的份,但是可以留在这里啃骨头。听他这么一说,外队的看热闹的人,知趣的都走了,只有三队的外号二赖子蒋忠祥就是不走。他是典型的一个人吃饱,就全家不饿的主。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从来也不随份子钱,但是,腿勤快,让干啥就干啥,很愿意干跑腿的活。“二赖子!帮忙把这8斤肉送到书记家里去!听见了吗?蒋忠祥!”二赖子,好多年没有人听到有人喊他的大名了,他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感觉浑身舒服有力气,他感觉在全村人当中,只有范庆民知道他的大名,也只有范庆民拿他当个人看。甚至有好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二赖子的大名。“奥!我听见了,民叔!”二赖子答应着,跑了过来,接过肉,飞一样,向书记的家里跑去了。
按村里的辈分,二赖子和范庆民是同辈,可是二赖子,就硬是喊范庆民叔,或许这也是二赖子为人处世的一种方法。
当二赖子跑到书记王凤莲家的大门口时,突然放慢了脚步,他知道书记家里有一条大黑狗很厉害,专门咬陌生人的脚脖子。他蹑手蹑脚的走着,眼睛看了看院子里的各个角落,生怕那条大黑狗忽然间窜出来叼住他的脚脖子,等走到书记王凤莲的北屋门口时,他一下子就蹦进了屋子里,他突然看到书记王凤莲正在和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抱在一起。
看到二赖子,突然出现在屋里,王凤莲立刻推开那人,对着二赖子骂道:“你他娘的像鬼一样,咋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进来了?大黑狗没有咬你?”二赖子回答说:“奶奶!我真的没看到大黑狗在院子里!跑出去玩了吧!这是俺庆民叔,让我给你送来的牛肉”,说完他把手里的牛肉向锅盖上一蹲,转身就想走。王凤莲一把把他拽住说,“二赖子!你认识这个人吗?这是咱们管区的姚书记,懂医术。刚才我肚子疼,他给我按摩一下。但是,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他娘的就牵着大黑狗去你家里咬你。”“三奶奶!我不认识这位叔!我知道他是在帮助你治肚子疼,我要是说给别人,你就让天上打雷劈死我,行不?”那位姚书记说:“我相信这位年轻的同志是位好同志,不会胡说八道,有空你去公社找我,我请你吃包子”。“干部叔!我可不敢去公社找你,你是干部,我是社员,我要去找俺庆民叔啃牛骨头去了!”说完一溜烟似地跑了。
二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了四队场院里时,锅里的牛骨头还没有熟,锅中间泛着热浪,一股股牛肉的香气扑鼻,蒋二狗拿着勺子,一遍一遍的把锅中的白沫撇出来,倒在了地上的一个盆子里。二赖子嘴里咽着吐沫,他发誓要多啃几块骨头,越是这样想着,越是心里馋的慌,肚子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声音不但他自己听到了,站在他旁边的范庆民也听到了。他说:“人家蒋忠祥是外队里的人,来到咱们队里,就是客人,咱们应该礼让客人,让他先尝尝熟不熟!”说着,从锅里捞出了一块牛骨头,递给二赖子。
二赖子也不客气,左手接过那块骨头,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的话,就歪着头啃了起来。范庆民问到:“怎们样!熟不熟?”此时的二赖子来不及回答范庆民的问话,只“嗯!嗯!”了两声,一块根本嚼不烂的牛筋肉,一伸脖子咽了下去,随后噎得他只打嗝。
那天晚上,啃骨头的人们,到了半夜一点钟才结束。全队42户人家,只有饲养员,刘庆代和许高德,没有参与啃骨头分肉······
第二天,不到中午,四队里有七八个男劳力,闹起了肚子,不约而同地去找赤脚医生马兴才看病。马兴才说:“没事的,主要是消化不良引起的腹泻,不用吃药,等把肚子拉空了,就好了。”用社员们的土话就是,半年捞不着吃肉,肚子里挂不住油了。
二赖子也是注定要逃脱不掉这次厄运的,他说一夜去了厕所5次,早晨都直不起腰来了,脸色蜡黄。他大骂这该死的牛骨头肉是害人精,他根本不怀疑自己是吃得多,没出息,而是抱怨是不是牛骨头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