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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点工
我看你这人挺实在的，不像有的人家，叫了我们去干活，又像防贼一样地防着我们。那种眼神，你怕是没有遇到过。真的就像用刀子一点一点地在割身上的肉。能怎么办呢？忍呗。像我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又没有多少文化，找点事做不容易。有好多回，我真的是想转身就走。可转念一想，这口气到是赌了，收入却没有了。
说这番话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钟点工。她瘦削的脸上，两个颧骨突得很高。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灰蒙蒙的，忧伤而凝重。脸上的皮肤毫无光泽，深深浅浅的皱纹布满其间。这是一张生活重压下的脸。透过这张脸，我们尽可以看到底层人群生存的艰难。
干几年了？两年多一点。收入嘛，敷得走一家人的生活。有时候运气好遇到大方的人家，也不跟你将价钱，说多少就给多少。我也不会乱要的，该三十的，绝不说成五十。做我们这行的，也跟开店子一样，回头客户越多越好。不是我为人好。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做了一回，人家就不要你做了，往后去那找事做？你们拿工资的人天天坐在办公室，时间到了拿着存折去银行，就可以领到钱，哪里晓得我们的钱是怎样来的？为了钱， 再脏、再累的活，我都会干。有一回，一个小区的化粪池被堵住了，臭水流得满院子都是。我的一个老客户找到我说，你愿不愿去清理化粪池？我说，怎么不愿意？我巴不得多有点事做。还没到那个小区，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臭气。我看到进出小区的人，个个都用手捂着鼻子。化粪池里冒出来的臭水夹着不少粪便，好让人恶心。我二话没说，埋头干了起来。在我清理化粪池的过程中，小区家家窗门都是关着的，生怕臭气吹到屋子里去。谁不怕臭啊？我也是人，我的鼻子也一样能够闻得出香臭啊！可是，我就不能把自己关在屋里，避开臭气。这就是命啊。那天的收入与平时比起来要多一点。不是我要的，是我的那个客户见我辛苦，让小区里的人每户多出了一点。以前，在那个小区，我就只有那一位客户。那次清理化粪池后，一下子增加了五、六户，我好高兴啊。你说得在理，他们就是见我吃得苦才肯叫我做的。
做钟点工当然累。因为我们做的都是主人家觉得难做的一些事情，比如：擦洗抽油烟机、拆洗窗帘沙发套、抹玻璃------- 遇到忙的时候，我总是一家连着一家地转，回到家里坐着就不想动了。你说怪不怪，干活的时候，身上好像总有用不完的力气，要是一坐下来，毛病就来了，不是腰酸，就是腿痛，整个身体就像散了架似的。累是累，但想到这一天又有了几十块钱的收入，心头就踏实。
最难过的是什么？当然是没有活干。你不知道，哪怕是一天没有活干，我心头就堵的慌。那种滋味，就像把人放在锅里去熬，坐不是，站也不是。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被失业搞怕了。早先的时候，我在一家厂子里工作，吃的用的穿的，啥都不缺。那时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谁想得到呢，几乎是一眨眼间，厂就垮了。我伤心过，哭过，甚至死都想到了。过后仔细一想，死了又怎样？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就跟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该这样说？我说的是大实话。一个下岗女人的命能值什么呢？ 对，我没有死成，还干起了钟点工。我自强？我做钟点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哪个不想找点轻松的事做啊？话又说回来，眼下我对自己有这份事做，还是很满足的。为什么？人要知足啊。
钟点工的话， 引发了我的思考。我们经常看到不少坐在办公室，开着空调的人，这抱怨，那抱怨。“知足常乐”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懂。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的眼睛却总是盯着仕途上一座一座的高山，总是希望自己成为征服高山的人。我不明白，他们的眼光怎么就不往下看呢？
愿望我到是有一个，说出来怕你笑话。现在我家里只有一部电话，人不在家就接不到电话。有些活就是因为接不到电话打脱了。你还是笑了。什么？你知道我的愿望了？对。我的愿望就是想买个只花两、三百的二手机，这样联系事情方便些。我现在有固定客户二十来家，一圈转下来，差不多就一个月了，忙得各人的家都顾不了。
我发现当她说到“家都顾不了”时，眼睛里透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愧疚。我知道那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对孩子、对丈夫饱含真情的一种流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