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背叛楚国去晋国参加鸡泽会盟,楚共王愤怒了,如同一头野兽在朝庭上咆哮起来。陈国归顺楚国已经多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背叛楚国?不仅没有料到,也是不明白的。这完全没有道理,也实在是太无礼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楚共王说:“吾必惩之。”
楚国的大臣们也都不明白,陈国为什么会突然背叛楚国,他们都大意了。不惩罚是不可以的,也都十分支持出兵。只是陈国一个小国,不必尽倾国之力。
楚共王令司马公子何忌率军伐陈。
在决定背楚友晋之时,陈成公就已经预计到楚国会出兵报复。而面对楚国的入侵,陈成公也没有惊惧,而是亲自率军迎敌。
陈成公说:“吾国虽小,岂无生之权也。楚国虽大,也不应肆意妄为。”
小国要在大国相互间剧烈冲撞的空隙中生存,要完全的独立确实难以做到,为了国家的安全,最理想的选择就是依附于某一个大国的保护。当然,这不等于小国就应该是完全没有了尊严的。陈国虽然是依附了楚国,但在陈成公看来,自己是一国之君,不管怎么说,总不该受到被漠视的对待吧?面对陈成公的质问,大臣们的意见还是要致的。
大臣们说:“楚兵虽锐,吾卒亦可一战也。”
公子何忌进入陈国后,原以为陈国会很快投降,没料到陈成公指挥部队处处设伏。虽然楚军的战斗力毫不含糊,陈国的兵卒也不是懦夫,楚军的进攻处处受阻。不过,楚军的目的不是要灭掉陈国,而只是要给予相应的惩罚。因此,打了几仗之后,公子何忌退兵回到楚国,在繁阳驻扎。
楚军退去后,陈成公派使臣到晋国。报告楚军来袭并被击退的消息,另一方面是希望能得到晋国的援助。晋悼公对陈国抵抗楚国的消息感到高兴,抵抗越是激烈,两国之间的仇恨就会越深,陈国重回楚国怀抱的可能性就会越低。所以,他本身对援助陈国持积极态度。但韩献子对公子何忌驻于繁阳却是有所顾忌。
晋悼公说:“公子何忌侵陈,而陈能逼其退回繁阳,勇气可嘉也。今求助于寡人,以防公子何忌再度入侵也。”
范宣子说:“陈归附于吾,是其选择,非吾晋所迫之。助之事物,故为善也。然其真心若何,未可断之。”
韩献子说:“昔文王帅殷之叛国以事纣,唯知时未可与之争也。而今我易之,帅楚之叛国以反楚,若之非时,难哉!”
两位大臣对于援助陈国之事,有些迟疑。这是因为利益的计算,不能是晋国为陈国的利益服务,而必须要服从于晋国的利益需要。
晋悼公说:“若拒援陈也,与绝之无二。善策乎?”
晋悼公还是比较慎重的,考虑也比较全面。
知武子说:“许灵公事楚,不会于鸡泽。臣愿领兵问罪也。”
荀瑩的这条计策,就是一条“围魏救赵”之计。直接救援陈国,意味着要与楚军再战,这没有必要。而所谓博弈,既是有利益的成分,也是有游戏的成分。牌是一张张地打出去,不是一下子就把底牌都亮出来。
但荀瑩用的借口未免过于牵强,许国归顺楚国已久,这次盟会晋国也是没有通知许国参加,怎么可能是许国的错呢?但晋国也没有通知陈国参加盟会,陈国为什么能主动来参加?所以,错的是许国。
这就是所谓的霸道。
晋悼公同意了知武子的方案。冬季,在经过必要的准备后,知武子领兵伐许。许国抵敌不住晋军,赶紧派使者到楚国求救。
许国是不可不救的。但是,让公子何忌移师许国吗?还是再起一支兵马?
子辛说:“若移公子何忌之兵救许,吾师疲矣。”
楚共王说:“如是,再兴兵也。”
子辛说:“晋之伐许,是欲救陈。今公子何忌于繁阳休整,吾增兵再伐,晋必回师也。”
楚共王说:“善!”
子辛这是要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共王命彭名兴兵增援公子何忌。但三月,陈成公卒。楚共王转而派彭名到陈国吊唁,因为军礼不伐丧。
彭名到了陈国,向陈哀公转达了楚共王哀悼之意。
彭名说:“吾已准备发兵也,寡君闻此噩耗,以仁德为怀,命吾停战以示好也。寡君愿与陈平。若陈弃晋,重与楚友,之前一切,不再追究也。”
陈哀公说:“谢楚君美意也。”
陈成公之死,对陈国而言是一个改变政策的机会。但陈哀公虽然礼待彭名,并没有接受楚使和谈提议。也是因为自尊心使然,小国也是有小国的尊严,他们不想那样朝三暮四的。而且,之前他们击退了公子何忌,这胜利鼓舞了他们的信心。
彭名返回了楚国。楚共王依礼对各国进行通报。
臧武仲对季文子说:“陈不服于楚,必亡也。”
季文子说:“陈不堪压榨矣,无奈而叛,乃楚之不察也。”
臧武仲:“大国行礼焉而不服之,在大犹有咎,而况小乎?”
季文子说:“礼固不可不守,而现实也虑,也不可不思之。”
礼就是大家共同遵循的法则。楚国愿意屈尊求和,这不仅合乎礼,而且也是表达了善意。换是一个大国,应当要以礼相待,更何况陈国只是一个小国?拒绝与楚国和谈,这是要为自己招徕灭亡的命运的。
这两位鲁国大臣,在观察陈国的事情时,仍是秉持他们鲁国以礼待人的特色。依礼而论,楚国主动与陈国媾和,陈国应当接受。陈国人又不是傻子,所以,季文子相信陈国不愿听从楚国的命令,一定是楚国的压迫太深了。在这个时候如果屈服,将来恐怕只会有更加倍的压迫。
楚共王说:“陈拒与不榖媾和乎?”
彭名说:“言其惧晋也。”
楚共王说:“惧晋而不惧不榖乎?吾再兴兵伐之也。”
子辛说:“可并兴顿国之兵也。顿于陈之傍,若兴兵,与吾两路夹击,陈难敌之。”
是否与楚国和谈,确实也不是完全能由陈国自己决定的,否则,就会招至晋国的惩罚。这也是小国的悲哀,人人平等,主权平等,这些都是现代观念 。在等级制社会中里,实力决定了等级,强者欺压弱者,被认为是天公地道的。于是,楚共王派使者出使顿国。
叔孙豹回访晋国。
当日鲁襄公即位,卫国子叔、晋国知武子都来鲁国祝贺。这是符合礼节的,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是小事大。大国聘问,是大字小。目的是为了以维持双方的友好交往,相结诚信,谋事、补缺。礼以安国家利人民为大,缺,犹过也。
晋悼公设享礼招待叔孙豹。筵席上,钟声悠扬,令人神往。乐器演奏了《肆夏》第三章,叔孙豹没有答拜。乐工歌唱了《文王》第三曲,叔孙豹也没有答拜。但歌唱《鹿鸣》第三曲后,叔孙豹三拜。这让晋悼公感到奇怪。叔孙豹这是故意的无礼之举吗?
晋悼公在成周成长,对周朝的礼节也是极熟悉,没有见过演奏《肆夏》而不拜的。鲁国现在是晋国最重要的盟国,晋悼公特意安排对鲁国使者的尊崇,是表示重视鲁国的友谊的意思。而叔孙豹这是什么意思?
宴会之后,他就问韩献子和范宣子。
晋悼公说:“穆叔是何意也?大章不拜,反拜细曲。”
韩献子和范宣子均不明白叔孙豹这是什么意思,这似乎是失礼的。但是,他们又不敢肯定。因为鲁国是礼乐之邦,说到礼,鲁国是正宗的,周王室也不否认这点。
为了慎重,避免莽撞失礼,韩献子派行人子员去请教叔孙豹,他这是什么意思。行人也就是通使之官,负责接待诸侯及上卿之礼。
子员与叔孙豹互相行过礼。
子员说:“子以君命,光临敝邑。唯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叔孙豹说:“子员客气也。”
子员说:“先君之礼,荐之以乐,吾子舍大不拜,而三拜其细,未知何故也?”
叔孙豹说:“三《夏》者,天子所以享元侯也,使臣弗敢与闻。《文王》也,两君相见之乐也,臣岂敢及之。而《鹿鸣》,君所以嘉寡君也,获嘉岂敢不拜。”
原来,叔孙豹认为《夏》、《文王》之乐,受者级别高,他不敢受。而《鹿鸣》因为是嘉奖鲁襄公的,他当然不能不拜谢。
子员说:“受教也。”
叔孙豹又说:“《四牡》,君所以慰劳使臣也,敢不重拜。《皇皇者华》,君教使臣说:‘必谘于周。’”
子员问:“请教何谓谘于周也。”
叔孙豹说:“臣闻之,访问于善为咨,咨亲为询,咨礼为度,咨事为諏,咨难为谋。咨于忠信,补己不及。臣获五善,敢不重拜也。”
子员拜别叔孙豹后回报韩献子。
晋悼公感慨地说:“鲁国真礼乐之邦也。”
秋季的时候,鲁襄公母亲定姒去世。定姒是莒国公主,但她不是鲁成公的正妻,而是妾的身份。季文子依礼主政,按旧礼,妾之子为君,其亦不得为夫人。所以,定姒不殡于庙,无榇棺,也不举行虞祭。
但有大臣对这样的安排有意见。
匠庆说:“子为正卿,而小君之丧不成,君不能送母。礼乎?”
季文子说:“贵贱、尊卑、长幼,礼经国家,定社稷。定姒妾也,妾子为君,其母不得成为夫人也。”
匠庆说:“而他日君长,若问为何不能送母,谁受其咎也?”
季文子说:“吾依礼主政,咎在吾也。”
匠庆说:“齐姜既薨,母以子为贵。怠慢其母,是不终事君之道。请以蒲圃之槚为棺。”
尊无二上,若適母在,鲁襄公确实是不能尽礼于其生母的,而臣民也不得以夫人之礼事奉定姒。但齐姜既薨,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在这个时候,鲁襄公尽礼于定姒,并不能认为就是无礼于齐姜。当初,季文子在蒲圃东门外种植了六棵槚木,是留着为自己将来用的。匠庆因此提出先用来给定姒做棺椁。
季文子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无法拒绝。
季文子只好说:“略。”
就是让匠庆拿去的意思。
孔子说:“《志》所谓‘多行无礼,必自及也’,其是之谓乎。”
有人喜欢用今天的潜规则来理解礼的含义,因为都不是法律条文,都与习俗有关,都被公认为应该遵循的。但把礼视作为潜规则,是把“礼”污名化了。礼是光明正大的习俗规则,这是不需要潜入暗影里的。孔子认为多行无礼之事,就会引祸患于己身,所以,依礼而为也是为了自己的好。
冬季的时候,鲁襄公到晋国听政。这次到晋国,是要听取晋国有关鲁国应纳缴贡赋的安排。鲁襄公时年七岁,由孟献子陪同。孟献子听晋悼公提出要求后,觉得数额太大。由于连续的战争,晋国这次调高了贡赋要求。但是又无法拒绝,因为晋国肯定知道他们有意见的,也一定想好了办法让他们无法拒绝。所以,孟献子没有提出异议,甚至表示乐意接受。让晋悼公感到有些意外的。
晋悼公设享礼接待鲁襄公。
席间,孟献子拉一拉鲁襄公的衣袖,鲁襄公就提出说:“请属鄫。”
鲁襄公突然提出把鄫国重新回归为鲁国的属国,是孟献子提前和他约定好了的,当他觉得时机合适时,就以拉衣袖为信号。
鄫亦作“缯”,是夏朝第六代君主少康次子的封国,有一千四百年的历史了,后来成为鲁国的属国,现时归附于晋国。鄫国丝织品著名,但国小,产量不高,别的物产不多,所以,晋悼公是免了鄫国的贡赋的。
晋悼公问:“何故也?”
孟献子就代鲁襄公回答说:“寡君紧挨于仇雠,而愿固事君,从无失命令。鄫并无纳赋于晋。而晋执事朝夕施令于敝邑,敝邑小也,缺而又为罪,寡君是以愿得助焉!”
晋悼公在想,孟献子似乎说得有些道理。鲁国与齐国有矛盾,又是邻国。而近年来,鲁国确实很配合晋国的命令,与齐国的态度相比是很大的区别。但是,这样做,似乎并不合适。
韩献子说:“鲁与鄫,姻亲之国也。归鄫于鲁,不违礼也。”
韩献子的意思是说鲁国与鄫国本是一家人,昔日莒国国君生有三女,长女定姒嫁给鲁成公生鲁襄公。二女嫁鄫子其夫人生太子巫,所以,鄫子与鲁成公是裢襟的关系,鄫子巫与鲁襄公也是姨表的关系。让鄫国重新归属鲁国于情于理是合适的,春秋之世,小国不能自通,只能依附于大国。
晋悼公想了一下之后,同意了鲁襄公的请求。他明白孟献子是要把这个作为提高鲁国贡赋的补偿,但在他看来还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他没有要求鄫国纳贡,因此,经济上不会有损失。而鄫国虽然是归属鲁国了,但只要鲁国是晋国的盟国,鄫国就始终是晋国的盟国。政治上也没有什么不利影响。
彭名到繁阳与公子何忌汇合后,即领兵侵陈。
楚使到了顿国,顿子发兵攻打陈国,以策应楚国的行动。
楚使说:“楚待陈礼也,陈叛楚恶也。疾恶若仇,惩恶不怠。善也。善若甘饴,岂可不为。公子何忌已陈兵繁阳,他日即伐陈也,望君乘间兴兵,以作呼应也。”
顿国原是附庸于陈国的,后来楚国崛起以后,背陈附楚。陈国曾因此讨伐顿国,并迫使顿国南迁,称南顿。后来是子玉帮助他复国,因此,顿子是感恩楚国的。所以,对楚使的要求,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亲自领兵进攻陈国。
陈国面对楚国的进攻,因为弱小,在战略上就是借助地形的优势步步防御。但面对顿国的进攻,陈国就不是那么弱了。陈哀公分兵应对,包围了顿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