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卿大夫华阅病死之后,按礼,华氏大宗之位就由他儿子华皋比承继。但他的弟弟华臣有不同想法,华臣想取代华皋比成为华氏大宗,因为他看到华皋比在家族中力量单薄。即使名义上是不成的,也要在实际上掌握家族的权力。这种权力就是古代部落酋长的权力,当然也是十分重要的社会权力。
为了达到目的,华臣想到的办法就是先进一步弱化华皋比在华氏宗族中的影响力。因为华皋比对家族事务的管理,主要依靠老管家华吴,他就去找华吴,告诉华吴如果背叛华皋比,会有丰厚收益的。
华吴也是华氏家族人,聊起来都是叔伯兄弟。华阅在生时华吴就一直协助他处理家族事务,经验相当丰富。但他对华阅家也很中心,他提醒华臣,不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侄儿。这样对他们华家没有什么好处。
兄弟相争固然是悲剧,但也不罕见,当各自成家后,也就是两个不同的家庭,尽管亲情仍有。华臣被自己的权力欲望冲晕了头脑,被华吴拒绝后,他招募几个贼人,指使他们去刺杀华吴。还告诉他们华吴家里有宝物,更刺激起他们的贪念。
六名贼人追踪华吴来到宋城卢门附近,这里有一处地方比较偏僻,他们趁四下无人之时,用铍刀杀死华吴。正好左师向戌经过,见到凶案发生。向戌被吓坏了,这地方是他府第屋后,他担心贼人会对自己不利。
向戌说:“老夫无罪。”
几个贼人突然被向戌撞破,也是惊慌了。他们并不特别凶残,只是受人钱财。他们也不认识向戌,但见向戌的衣着风度,估计他不会是等闲人物。
贼人说:“皋比因私,有讨于华吴也。”
他们与向戌解释说,把责任推给华皋比。说是华皋比指使他们杀华吴的,然后一溜烟地逃跑了。
向戌认识华吴,他扶起华吴,华吴仍未断气。
向戌说:“皋比何故杀汝?”
华吴说:“非皋比,华臣也。”
向戌闻华吴所说,了解了华臣的阴谋,感到十分气愤。尽管这只是华氏家事,但华臣也是宋国的卿大夫。
他们到华吴家,囚禁了他妻子。
他们说:“畀余而大璧!”
这几个贼人虽然被向戌吓了一跳,仍是贪心不死。吴妻惧怕,谎称家里没有。但当贼人们拿出铍刀时,她还是恐惧了,交出大玉璧。贼人得手后也就走了,华吴之妻报官,消息就这样传至宋平公耳中。
宋平公对华臣大为不满。
宋平公说:“臣也,不唯其宗室是暴,大乱宋国之政,必逐之!”
向戌说:“臣也,亦卿也。大臣不顺,国之耻也。不如盖之。”
向戌亲眼目睹了凶案发生,但以这是华氏家事为由而没有告知宋平公。华臣这样残暴地对待自己的宗室是十分耻辱的事情,宋国也是一个文明之国呢。但既然没有让宋国政令混乱,就建议不追究华臣之罪,以免影响宋国的国际声誉。
向戌厌恶华臣的违法行为,尤其他是杀人了的。向戌给自己做了一根短马鞭子,每当驾车经过华臣门口,必加鞭而驰,仿佛他哪儿特别肮脏似的。
华臣也不是傻子,尽管没有明说,也能感觉到向戌对他态度上的变化。事情已经做了,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幸好那六个贼人拿钱以后逃去了,不知所终。但到晚上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作噩梦,醒来有时也不记得梦里的内容,只是后背惊得出汗,衣服都湿了。
有一天,人们在街上追赶疯狗。疯狗拼命逃,人们高举木棍穷追不舍。疯狗逃到华臣家里,人们就跟着追了过去。大家都惧怕狂犬病,那是没得医治的。
突然涌来一群人,个个手上还拿着木棍,把华臣吓得不轻,还以为是要来谋害他。虽然人们打死疯狗以后就走了,华臣还是感到不安。联想到梦中的情景,也不知华吴家人会不会借机报仇。他还是决定逃到陈国去算了。
宋平公有家庭活动,太宰皇国父为宋平公筑台。太宰是掌管内宫事务的最高长官,对公室事务有很大决定权。正值农收时节,农民要赶着收割,如果现在又要出工筑台,加重劳役负担是其次,还可能会耽误农收的。
子罕说:“化不可代,时不可误。农时急也,而若有误,天下饥矣。”
皇国父说:“农收时节,曰不可误时。农闲时节,曰气渐寒冻,没有绝对适宜之时也。”
造化之气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人类行事必须尊重自然规律。子罕怜惜农民,找皇国父商议,建议农收完之后再修建。他以为皇国父会接受他的建议,因为道理是明摆着的。但皇国父认为这次活动是公室大事,不是一般平民私事,不可以这样草率,既然已经宣布了,就不宜更改,坚持按原计划开工。让子罕没法再反对。
但被征召劳役的农民就不满了。耽误了农收国君会减税吗?如果不减税,就等于是减他们的口粮。又要出工服劳役又减口粮,他们心中当然有气。但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也不敢拒绝服劳役,这会遭受法律的惩罚。唯有编歌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歌谣唱:“泽门之晳,实兴我役。邑中之黔,实慰我心。”
歌的内容是简单的。泽门就是宋东城南门,皇国父皮肤白晳,居所近泽门。子罕皮肤黔黑,居城邑中心。皇国父要他们服劳役,而子罕体贴他们的心意。这歌也不是诋毁之词,只是如实陈述,但也确实是唱出了他们对皇国父的不满和对子罕的喜爱。
皇国父听到人们传唱的歌谣之后,不高兴了。这歌是在唱衰他的声誉。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怎样去堵民众的嘴巴?越去堵人们可能会唱得越起劲。
子罕也听到了,但没有感到高兴。他反而亲自拿起竹鞭当监工,去监督那些筑台的劳工。见到不勤快的,子罕就会挥鞭去抽打他们,一边打还会一边骂他们。
子罕说:“吾侪小人,皆有房可以避燥湿寒暑。今君仅为一台而不能速成,何以为事?”
这就很出乎人们意料之外了。劳工们不理解,为什么当初子罕这样仁厚,突然又会变得这样冷酷。他们感到被欺骗了,曾信赖过他的好的。挨过打,歌也就不再唱,只是诅咒子罕晚上作噩梦。
有人问子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那些歌颂他的人。
子罕说:“宋国区区,而有诅有祝,祸之本也。”
子罕很明智,歌词把他和皇国父对立了起来。但他知道自己是属于那一个阶级的,他与皇国父的分歧不是根本性的对立。他不是反对国君筑台,只是不想耽误农时。既然已作决定,就不再分什么对与错,坚决执行罢了。宋国只是一个小国,如果有大臣被诅咒,又有大臣受祝福,统治阶级内部就被分裂,矛盾就会尖锐化,结果是国家的祸乱。所以,他要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态度来表示与皇国父的一致。这当然是一种政治智慧,但又确实是残酷的。
齐灵公夫人颜懿姬是鲁国公主,嫁齐灵公后无子,齐灵公与陪嫁而来的颜懿姬的姪女鬷声姬生太子光。后来齐灵公又娶了两位妃子,仲子和戎子。仲子生公子牙,而戎子受齐灵公宠爱。仲子让公子牙拜戎子为契娘。戎子很高兴,请齐灵公立公子牙为太子。
但仲子说:“不可。废常不祥,间诸侯难。”
齐灵说:“在我而已。”
仲子说:“光之立也,列于诸侯矣。今无故而废之,是专黜诸侯,而以难犯不祥也。君必悔之。”
但齐灵公坚持己见。
太子光长年在晋为人质,到晋平公登位后才被放回。与齐灵公聚少离多关系并不密切,所以,齐灵公能很果决地废黜了他。齐灵公派公子光出守即墨,在今天山东省青岛市,立公子牙为太子,并使高厚辅助他,以夙沙卫为少傅。
齐灵公这一做法引起了不少反对。太子光心中不满是肯定的了,崔杼也是不满的。在之前多次外事活动中,崔杼都是与太子光一起参加盟会,领兵征伐,建立了相当良好的关系。现在太子光被废黜,而由高厚和夙沙卫辅助太子牙,等于他被削权了。
晏弱因病退休在家,闻讯大惊,担心会引起政局动荡。晏弱比较有政治智慧,他认为太子牙即使有高厚和夙沙卫辅助,也无法与太子光相争。所以,虽然有病在身仍想亲上临淄一趟,意图劝谏齐灵公及时纠错。纠错不能说就是最理想的选择,但两害相比,总比知错不改为好。任何选择都一定会有后果,只是谁来承担这后果,以及这后果会怎样。
但家人力阻。
晏婴说:“寡君身边,有贤臣计划也。”
家人担心他路上颠簸,是完全有道理的。但人上了年纪之后往往比较固执,晏弱对家人的不理解,感到十分生气。
晏弱说:“汝不解吾也。”
晏婴当然明白父亲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但他也希望父亲那平安地多活一些时候。只是他们拗不过晏弱的固执,而晏弱就仿佛是已经看到齐国大乱的恐怖景象,心里十分焦燥,一定要去劝阻齐灵公。那是一个重大的错误决定,国君必须立即纠错,哪怕是要为此付出代价。
既然无法阻拦他,晏婴为父亲备好车马,铺好厚厚的干草和被褥,以让他躺在车上舒服些。晏婴亲自驾车,尽管他是小心亦亦的,但路上的颠簸那是无法避免的。走了没多远,晏婴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很心痛,后来又发现他像是昏迷了一样,实在是无法赶到临淄的,这是以死为谏,但太子光已经到即墨了,这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就牵缰掉转方向。
当他们把他抬下车,晏弱还以为已经到临淄了,心中也奇怪这是不是太快了,但也没细想,就想着要自己下地去见国君。后来才愕然地发现,身边全是自家里人。不过,他已经没有气力生气了。而晏弱最终还是病倒了,不久逝世,谥桓子。
晏婴悼念父亲。穿着粗布衣服,头上和腰里系着麻带。他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草棚里,睡草垫子。他手执竹杖,脚穿草鞋,喝粥,用草作为枕头。晚上,偶尔会梦见父亲。他和父亲的关系是很好的,不过在梦里,不时会遇到父亲会责备他,为什么不带他去见国君。
时之所行,士及大夫丧服各有不同。晏子为大夫而行士礼,其家臣不解。
其中一个较的老说:“此非大夫之礼也。”
晏婴说:“唯卿为大夫。”
晏桓子出身寒微,完全是凭自己的才华与勇气在齐国争得一席之地。他是齐国大夫,但不是卿的级别。依礼是重要的,但晏氏家风一向低调,晏婴以士礼悼念父亲,也是不愿与他人攀比。
白狄以往都是和晋国打交道,这年春天,他们主动要求到鲁国聘问,是历史上的第一次。鲁国君臣十分意外,也很重视。鲁襄公和季武子、孟献子、叔孙豹一起与白狄人进行了会谈。白狄人是在对中原国家有更多的了解后,知道鲁国也是一个正宗的周礼国家,就慕名而来。当然,这次只是初次接触,也不可能谈得很深入。
文明具有教化作用,也是人类进步发展的方向,白狄贵族也希望能够学习一些文明知识,文明的含义是什么?最终还是落实在有原则地做事情这样的生存方式上,而不是无法无天。但白狄人的社会管理是简单的,习惯于听从强者的,以强者的意志为意志。因此,这一次的交流实际上没有什么成果,白狄人对礼法的观念还是理解不了,也不是很接受。
盟主的一项重要责任,就是公正执法,这也是人类文明的重要内容之一。夏季,中行献子命人在长子拘捕了卫国的行人石买,又在纯留拘捕了孙蒯。尽管卫国是忠实的中原盟国,多次为晋国的利益积极出力,但他们无故侵犯了曹国,中行献子认为还是应该要依法追究责任。
齐军仍在侵伐鲁国北部,在与楚国相争的大前提下,同盟内部发生的矛盾很令人气恼,小事情还好办。但这件事情难办,又不能不办,否则就失了公正,这影响的将是晋国的长远的利益。但决策不好拿。齐国的战斗力不弱,即使取胜也可能会付出较大伤亡。会让矛盾尖锐化,中行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在他对战争的理解而言,不是为了屠杀,也就不会不计牺牲。而当战争无可避免时,他考虑的就是争取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而赢得胜利。这自然也是一种可宝贵的智慧。
晚上,中行献子如往常那样休息。半夜时,他发了一个梦。梦中和晋厉公激烈地争吵起来,晋厉公被他激怒,拿起长戈打他,把他的脑袋砍下,扔在他前面的地上。他跪下,捡起自己的脑袋安在脖子上。因为害怕脑袋会掉下来,就两手捧着走路,直至在路上见到梗阳巫师皋时,他醒了。
梗阳在今天山西清除县。过了几天,中行献子在路上遇见巫皋,也是这么碰巧的。中行献子和他谈起了梦的情况。而让他惊讶的是巫皋竟然也是发了一个相同的梦。
中行献子说:“此梦何解?”
巫皋说:“今兹主必死,若有事于东方,则可以逞。”
晋厉公是一个暴君,后来被大臣杀死。梦见晋厉公,无疑是凶兆。但晋厉公又是鄢陵之战的胜利者。因此,尽管是凶兆,也是可以成为取胜的象征。
对中行献子和巫皋都发了相同的梦,并不需要用神秘主义的观点来理解。因为,旧时的巫,也是懂得一些医术的。所谓望闻问切,巫皋已经看出了中行献子身体出了毛病,这毛病影响了中行献子的内部感觉,影响了他在睡眠时的大脑活动。所以,他发了与死亡相关的梦。而对伐齐之战,中行献子本身是有足够信心的。所以,他想到了鄢陵之战。当时楚国也很强大,对战争也存在争议。而晋国胜利了。
如果东边的战事是可以胜利,那么,伐齐之战就应该下决心进行。至于自己的生与死,只能是交给上天了。中行献子召集诸侯会盟。地点在鲁国济水。议题是重温两年前的湨梁盟誓。晋平公、鲁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成公、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等十二大诸侯都参加了会盟。
溴梁之盟的约誓是:“同讨不庭。”
因此,在盟会过后,晋平公就发兵了。大军来到黄河边,征集渡船,准备渡河之际,中行献子用朱丝系着玉两块,代表晋平公祈祷。
中行献子说:“齐侯姜环,恃其天险,负其众庶,弃好背盟,凌虐人民。曾臣彪将率诸侯以讨焉,其官臣偃,实先后之。苟捷有功,无作神羞,官臣偃无敢复济。唯尔有神裁之!”
曾臣就是周天子之臣,晋平公姓名姬彪。官臣是诸侯之臣,中行献子名荀偃。中行献子表达了要争取胜利的决心,哪怕是死于战场,不再回渡黄河。他把玉瑴沉入河中,然后,大军开始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