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悼公下葬后,晋平公姬彪即位,他十岁出头,未成年。对于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国政还主持不了,而由中军将荀偃执掌。荀偃任命羊舌肸为太傅,就是晋平公的老师;晋平公将来能否掌握必要的知识与技能,这就要看羊舌肸了。荀偃又任命张老的儿子张君臣为中军司马,他是代父职;而祁奚、韩襄、栾盈、士鞅等人,分别晋升为公族大夫,虞丘书为乘马御。
荀偃要完成晋悼公留下来的未竟事业。他以晋平公名义派使者通知诸侯于温邑会盟,在晋悼公原来的计划中,希望通过会盟劝退齐国。齐国是大国,兴兵讨伐意味着要大打一场,不仅会对晋齐两国造成伤害,对同盟的伤害也会很大。同盟同部矛盾,还是慎以兵戎相见。此外,荀偃也希望借此机会为新君立威。所以,会盟邀请也是发到了邾国、莒国和齐国。
温邑在今天河南省焦作市温县,黄河经此地而过。这地方本来是一个诸侯国,叫温国,是周武王封给他的大司寇苏忿生的。但在周惠王时发生的“王子颓之乱”中,温子站在了王子颓一边,导致温国与周王室关系破裂。周襄王时狄人入侵温国,周襄王没有组织诸侯施救,就借狄人之手灭了温国。狄人是游牧民族,他们抢掠东西后就撤退了。周襄王收回这块地方,后来,晋文公因平定“王子带之乱”有功,周襄王把温邑赐给晋文公,从此成为晋国的一部分。
晋悼公下葬以后,晋平公改穿回吉服。君臣起行,队伍浩浩荡荡。而在金戈铁马中,还有女人小孩在列。他们都是公室家眷,晋平公要先回曲沃烝祭,也就是在宗庙里祭祀祖先的仪式。曲沃是晋公室的根,新君继位后,都是要回这里祭祖的。
仪式由宗庙的祭司主持,晋平公与一众公室子弟、女眷,听着祭司的指挥,依次拜祭。这拜祭既是告慰祖先,也是表示要继承祖先的遗志。
按着羊舌肸的指导,晋平公默默地说:“当继承先父遗志,完成未竟之业。”
祭祖以后,休息了几天,晋平公安排守备,护送家眷回新绛。而他自己则在大臣们的陪伴下,乘船沿黄河而下。
船队浩浩荡荡,景象极为壮观。荀偃选择这条线路不是为了把公室的奢华演给路人看,沿河两岸人口并不密集,能打照面的也或许就是一些船夫,而晋国幅员辽阔,水路交通十分重要。羊舌肸认为新君需要了解一下晋国的大好河山,而乘船比乘车舒服,这对一个小孩子的出行而言也是合适的。
船队到湨河之梁,荀偃下令停船上岸。湨河是黄河支流,在温邑地域内。《尔雅》上有记载:“梁莫大于溴梁。”《尔雅》是人类文明史上第一部词典。郭璞注曰:梁即桥也。或曰:梁,石桥也。
也就是说,湨河上这座桥是天底下最大的桥。荀偃把盟会地点选定在桥上,也是别出心裁。桥上已经布置好了祭坛,也布置好了守备的士兵。晋平公在温邑休息了一天,诸侯都已到齐,盟会可以开始了。
参加这次盟会的诸侯有鲁襄公、宋平公、卫献公、郑简公、曹成公、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以及齐太子光。齐灵公没有派崔杼参加来,而是派了高厚。齐灵公预料到这次会盟,针对齐国的意图十分明显。他想高厚为人思维敏捷,脑子反应快,会比崔杼更能应对突然出现的不利局面。
诸侯齐聚桥上,俯首看滔滔黄河水,从桥底下奔腾而过。那一种震撼人心的感觉,那一种充满动感与力量的雄浑的美,是有说服力的。诸侯围成一圈坐下,羊舌肸和荀偃伴在晋平公左右两边,高厚伴在太子光身边。一番寒暄,会盟就切入正题。
荀偃说:“先君曾言,邾、莒伐鲁,不礼之为,不可纵容也。”
邾宣公和莒犁比公,分别为自己作了申辩。
他们说:“吾亦晋之盟也,以晋之号令为令。而鲁无故伐吾,岂可不报也。”
鲁国确实是侵犯过他们,占有过他们的土地。自卫是天赋权利,只要有能力,自卫就是无可非议,而报复也是一种自卫权,所以,他们的自辩在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但他们这次伐鲁,主要还是因为齐国在背后组织的原因。所以,荀偃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辩护。
高厚为他们说话。
高厚说:“诗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邾、莒忍鲁之欺凌已久,诸侯能视而不见乎?加害于人,受人之报,天经地道也。”
高厚引用的是《诗经·黍离》第一章首句为据,这一章诗大意如下:
彼黍一行接一行,
彼稷苗儿在生长。
迈步而行腿迟缓,
心里面忧伤摇摇。
知我者,
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
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一首有感于家国兴亡的诗歌,诗人绵绵不尽的故国之思,感人心弦的凄怆之情。高厚引用这首诗,有谴责诸侯之意。他们应该去理解邾、莒两国受欺凌的痛苦,而不是追究他们的报复,这是颠倒黑白了。
荀偃说:“且邾莒通楚之使也,不可不究。”
荀偃下令拘捕邾宣公和莒犁比公,并令诸侯相互退回所侵占的土地,这当中包括邾、莒两国被鲁国侵占的土地。命令看似公平,但能执行的实际上就是拘禁邾宣公和莒犁比公。至于退还土地的事情,只有口头承诺,距离实际执行还需要有一连串的细节协商。
这可以认为是完满解决问题了。盟会结束,诸侯回到温邑。晋平公以主人家身份举行晚宴招待诸侯,这也是庆祝他登位的宴会。因此,场面是相当热闹的。荀偃又使诸大夫舞蹈,有酒有歌,气氛更为浓烈。
荀偃说:“歌诗必类!”
按习惯,歌古诗当使各从义类,符合主题。盟会的主题理所当然是歌颂同盟友好,以及庆祝晋平公登位。范宣子带了头,之后鲁国叔孙豹、宋国向戌、卫国宁殖、郑国公孙虿等各国大夫,还有小邾国的大夫,也都咏诗助舞。
高厚也是这样。但他所歌之诗,独不取恩好之义类。邾宣公和莒犁比公被拘禁,让他觉得自己为两位国君鸣不平。像《黍离》这一类的诗歌,就是不符合主题的。所以,当高厚吟咏完毕,荀偃不高兴了。
荀偃说:“歌而不合,诸侯有异志矣!”
晚宴结束后,荀偃使诸大夫与高厚签订盟约,并要亲自主持。
高厚明白这份将会是一份怎样的盟约。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可不愿签一份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瞧准机会连夜就逃跑了。
荀偃大怒。诸侯大夫也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不知道荀偃的打算,只觉得高厚此举,无异是公然背叛同盟,是极不友好的表示。
荀偃说:“不辞而别,贰志也。”
众大夫盟:“同讨不庭。”
一致同意讨伐齐国。
本来诸侯对讨伐齐国是态度犹豫的,因为,齐国的战斗力有目共睹。但荀偃成功地调动起诸侯的不满情绪,使他们克服了畏惧之心。不过,正当大家同心协力,拟定时间准备讨伐齐国之时,一件意外事使计划不得不暂停。
许灵公突然来温邑找晋平公。
他是先到了新绛,知道晋平公到了温邑会盟,又再从新绛赶到温邑来。显得十分迫切。
诸侯感到意外。许国成为楚国盟国已经多年,又是个小国,在政治上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当然,大家也没有完全忘记掉许国,毕竟许穆夫人写下的那些优秀篇章,是诸侯年少时要学习的。晋平公也是在羊舌肸指导下学习。
许灵公请求迁都。
许灵公说:“楚之重压不堪负也。请迁都邑也。”
表达出欲摆脱楚国控制的愿望。
许国在齐桓公称霸时受到保护,过上一段比较幸福的日子。之后受郑国的欺负,楚国兴起后又受楚国欺负。人有同情弱者之心,诸侯同情许国的不幸,除了郑国不置可否,都同意许国迁都。
荀偃让诸侯回国,各自作讨伐齐国的准备。这将会是一场大战。又应许灵公之请,让赵武与他一起回国,协助处理迁都事宜。但没想到,许国的大夫们竟然拒绝赵武入境。
大夫们说:“吾乃楚之友,不敢受晋之恩也。”
赵武这才有点明白许灵公请求迁都的事情有点复杂。当然,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复杂原因。许国的大夫们对治国本身没有什么想法,他们的原则就是一切听从楚国安排。这样的好处是不会影响他们的利益,因为,假若楚国收一钱税,他们就能凭这个名义收两钱或三钱。而迁都意味着要疏远与楚国的关系,这个利益反而会没有了。而这也正是许灵公想要迁都的原因,在楚国深度控制下,国民的负担太重了。
赵武只好返回。
荀偃说:“如此无礼,视国君为何?不可以也。”
许国迁都是诸侯同意了的,不能说变就变。许国大夫们的行为不可以接受,荀偃决定放下伐齐的事,先解决许国的问题。
按常规操作,应兴诸侯之兵。但许国只是一个极弱小的国家,实际上没有需要。荀偃不想影响诸侯备战伐齐,就决定不召集出兵。当然,就他的中军,足已彻底消灭许国的部队。郑国因为与许国有宿怨,得知晋国要进攻许国,郑简公亲自带兵跟随晋国出征,命子蟜辅佐。卫国听闻晋国要出兵伐许,也命大夫齐子率兵协助荀偃。卫国与许国没有宿怨,纯粹就是抱着忠于同盟,为晋国出力的想法。由于郑、卫两国加入,荀偃改变想法,命栾黡的下军也一同出征。
夏季,六月,联军在棫林驻扎。初九日发动进攻,至函氏驻扎。许国当然是不堪一击的,但荀偃不仅要警告许国内部根深蒂固的友楚势力,不仅要展示晋国的强大,还要展示晋国能够随时打击楚国,以为晋平公树立威信。
荀偃以报复宋国“扬梁之役”为借口,在这场战役中,楚令尹子囊与秦国庶长无地联合大败了宋军。荀偃和栾黡带兵进入楚国,楚国公子格带兵拦截晋军,双方在湛坂决战。楚军大败。荀偃进军至方城外,楚军无法拦截。荀偃再回头侵入许国。
成邑被齐军围困了多日,孟献子命长子孟孺子招募兵卒救援。他家里有钱,有足够的资源组织队伍。孟孺子是一位勇士,多次随孟献子出征,因为敢于作战,在诸侯大夫中也是很有名气。他很快组织起了新军,都是壮实的年青人,他为他们打造了武器装备。孟孺子领着他的新军奔赴成邑救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与齐军恶战一场。
齐灵公闻讯,与崔杼说:“孟子好勇也,去之以成其名。”
齐灵公下令撤退,他爱惜勇士,不想与孟孺子作你死我活的战斗。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齐军解围后,孟孺子迅速堵塞了海陉险道,以免齐军再回来。叔孙豹也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到晋国一趟,希望尽快起兵。然而碰到晋国大祭,又是实在不巧。
荀偃说:“以寡君之未禘祀,与民之未息。不然,不敢忘。”
禘祀,三年丧毕之吉祭。与数月前刚举行过的烝祭不同,是对天神的大祭。
叔孙豹说:“齐人朝夕于敝邑之地,释其愤憾,是以大请!敝邑之急,朝不及夕,引领西望曰:‘庶几乎!大国之兵也。’待执事得闲,恐无及也!”
荀偃说“偃知罪矣!敢不从执事以同恤社稷,而使鲁于此地步。”
叔孙豹赋诗《圻父》,圻父是官名,周代执掌封畿兵马的高级官员,即后来的司马。诗曰:
祈父,我是王之爪牙。
为何让我忧愁,无所止居?
祈父,我是王之爪士。
为何让我忧愁,无所休止?
祈父,汝不聪。
为何让我忧愁?有母不得终养。
叔孙豹又去找范宣子,在他的府上,赋《鸿雁》最后一章。诗曰:
鸿雁在飞,
哀鸣嗷嗷。
惟有哲人,
谓我辛劳。
惟有愚人,
谓我宣骄。
叔孙豹确实心焦。齐军虽然解了成邑之围,但不知道他们是撤退回齐国,还是转移到鲁国的其他地方,继续“释其愤憾。”范宣子与叔孙豹是老朋友了,面对他的一请再请,无论在公在私,岂可无动于衷?
范宣子说:“匄在此,敢使鲁无鸠乎?”
鸠是聚集的意思。
范宣子向叔孙豹表示,立即为鲁国召集诸侯。叔孙豹由衷地感谢了。没有晋国兴兵,不知到什么时候才可能把齐国人赶回去。荀偃和范宣子意见一致,很快就行动起来。派出使者通知诸侯,齐人嚣张,需要立即行动。然而,就在通知发出之际,又再出现了意外。
首先,是邾宣公突然逝世,他是在被晋国羁押期间逝世的,这一意外事件,在道义上给行动带来了伤害。因为,邾宣公并无重大罪过,他是听了齐国的唆使才会攻击鲁国。因此,在不久之后,荀偃释放了莒犁比公,以免也发生意外。羁押了数月,给予了惩罚,这就足够了。当然,前提是禁止莒国再主动攻击鲁国。
其次,此时正是打猎的季节,宋国大夫庄朝在打猎时越境到了陈国。这在当时也是常会发生的事情,动物并没有边界概念,而大国的贵族,往往认为自己追捕的猎物就是自己的,也不那么在乎国境线。当然,在通常情况下,贵族们相互间也是会给一下面子,不会太多计较。
但这次的情况不同,陈国已经是楚国的属国,不再是中原同盟一员。当庄朝追逐猎物跑到陈国来,陈国方面就较真了。猎物跑到陈国来,那就是属于陈国的财物,宋国人过来追捕,就是抢掠。于是,把庄朝一行赶走。庄朝大怒,觉得被羞辱了。回头就拉起自己的私家军队杀向陈国,把陈国大夫司徒卬也俘虏了。因为发生了冲突,宋平公派使者请告荀偃,希望暂缓出兵,防止陈国带楚军来报复。
卫国大夫孙蒯带着手下人,从他父亲的食邑戚邑出发。他也是去狩猎的。他们发现一小群麋鹿,其中一头壮硕的雄鹿十分吸引人,他们兴奋地驰车追赶。这头麋鹿很聪明,它转身而逃,但不是一条直线地往前跑,而是往林密的地方转,有些地方是不便行车的,孙蒯只能绕路去截,就这样一路围猎,不经不觉越过曹国和卫国边界,追到曹隧。
在曹隧一个叫重丘的村庄,孙蒯让手下人休息,给马饮水。鹿没捉到,人困马乏,不小心打坏村民的水瓶。本来也是小事,照价赔偿就是,一个水瓶也费不了几个钱。但孙蒯的手下人不愿赔钱,也是身上没带着钱。村民不高兴了,骂他们几句。这本来也是小事,在人家这儿讨水喝,打坏东西又不赔钱,被埋怨几句有什么不可以的?但他们做事也是骄横惯了,受不了村民那些难听的气愤说话,就去推搡人家。
村民说:“亲逐尔君,尔父为厉。是之不忧,田猎为何?”
孙蒯闻说之后,给气坏了。
这完全是在揭他的短,这不仅是骂他的不是,连带把他的父亲也骂上了,所以,这愤懑之气也不打一处来。卫献公至齐国后被安置在郲邑,曹隧距郲邑虽然也有一两百公里距离,并不算太遥远的,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百姓虽然不认字,也不会读书,但总会好奇听故事的。不过,只是讨点水喝而已,只是打烂个水瓶而已,犯得着连他父亲也骂上吗?孙蒯不仅恨上了这一位村民,他把所有重丘人都恨上了。
回去后,孙蒯即联合卫国守边大夫石买,杀入曹国,占取重丘。
曹国人向晋国投诉。伐齐之事虽已箭在弦上,但这个矛盾不能不处理,否则出征之日,诸侯军互相拆台,是无法战胜齐国的。所以,荀偃决定还是先要化解一下同盟内部的矛盾,这比伐齐更紧迫。
正如叔孙豹担心的那样。齐灵公从成邑撤出后,不是回国,而是兵分两路,一路由崔杼率领包围桃邑,另一路由高厚率领包围防邑,齐灵公亲自督阵高厚这一路。邾国人从南边攻打鲁国。邾人把邾宣公之死归咎于鲁国,所以,他们要为邾宣公报仇。而没有晋军支援,鲁国在这三面夹击之下,局面十分困难。
防邑是臧纥的食邑。臧纥刚好休假在家,因此被齐军困住。臧纥是鲁国司寇,矮小而多智,有“圣人”之称。鲁襄公得知臧纥被困的消息,命叔梁纥去通知驻守阳关的部队,立即派出人手救援臧纥。
这阳关是鲁国一座城邑,不是后世王维歌咏的那座关隘。王维的阳关在在今甘肃省敦煌市西南,鲁国的阳关在在今山东泰安东南。叔梁纥到阳关,凭虎符调动出了部分军队。但部队至离防邑不远的旅松驻扎下来,不敢再往前去解防邑之围。
叔梁纥此时虽已是六十七岁高龄,不失英雄本色。
叔梁纥说:“吾敢帅甲三百,破齐阵,以救武仲也。”
臧纥又叫臧武仲。臧纥的昆弟臧畴和臧贾闻叔梁纥言,表示愿跟随他救臧纥。
知道不能硬拼,叔梁纥就策划了一场特种作战。三百勇士在夜色掩护下,悄悄摸入齐军营中。他们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就往前走去,直到一个起来小便的齐军发现他们。在前面的臧畴和臧贾随即发起冲锋,不待齐军反应过来,他们已冲破齐军阵线,直到防邑城下。
高厚听到喊杀声,走出营帐,有卫兵前来报告,说一队鲁军冲入包围圈,已到城下。高厚登上楼车,不曾想到会有鲁军出现。防邑刚好关上了大门,看来援军的数量有限,不足以改变城内防守形势。他走下楼车,提醒士卒加强戒备。
叔梁纥见到臧纥,相互拱手行礼后,叔梁纥传达了鲁襄公让他立即突围的命令。
臧纥说:“齐军日夜戒备,只能坚守也。”
似乎只能熬到晋军到来。
叔梁纥说:“齐军不知吾会杀出也。”
这位老英雄,战场经验丰富。要突破齐军的包围当然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唯一的可能就是出其不意。他们悄悄摸上城头观察,月色明亮,但见齐军营已渐渐平静下来。再次突袭出去,可以成功吗?除了战场感知力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判断。叔梁纥安排臧畴带一百人领头冲入齐军阵中,派臧贾带一百人保护臧纥在中间,他自己带一百人殿后。
臧坚说:“吾愿殿后。”
臧纥说:“汝守城之中坚,不可离开也。”
臧坚说:“守城何为?守子之安也。若得子安,失城无惧也。”
臧坚是守城主力。但这座城是臧纥的食邑,所以,臧纥比城邑更重要。
他们又悄悄地打开了城门,臧畴和臧贾为先锋在前,叔梁纥在中间保护臧纥,臧坚率一百人殿后。齐军又发现了他们,由于臧坚守城时表现得相当抢眼,齐军上下都认识他,高厚得知是臧坚偷营,立即全力围攻他,臧纥得以顺利逃出齐军包围圈。
臧坚受伤被俘。高厚派人通知齐灵公。齐灵公很高兴,叫在身边的夙沙卫走近自己一些。
齐灵公说:“臧坚已被高厚所擒,传吾令,无死也!”
夙沙卫说:“诺!”
历代齐君有个优良传统,就是爱英雄重英雄。两军对垒之时,臧坚是守城主力,齐灵公见到他刚烈勇猛的身影甚是喜欢。所以,当听到臧坚被擒后,齐灵公第一个反应是要保住他的性命。
夙沙卫虽然是寺人,也就是宦官,但也是一名勇士。
夙沙卫驾车到高厚营中,高厚让幕僚带他去见臧坚。因为他要审问俘虏。幕僚举起火把在前面带路,夙沙卫见到臧坚,拿过幕僚的火把,借着亮光察看一下臧坚的伤口。
夙沙卫说:“幸哉!汝伤无碍也。”
臧坚说:“吾不知有幸也。”
夙沙卫说:“寡君曰,无死也。”
臧坚苦笑了一下。
夙沙卫又说:“寡君随后就到。”
夙沙卫以为臧坚没有听清楚,又再重复了一遍齐灵公的命令。
臧坚稽首说:“拜命之辱!君赐我不死,却又使其刑臣礼于士。吾耻也。”
火把的亮光是昏暗的,火苗摇曳不定,臧坚捡起小木桩刺进伤口,血液随即喷涌而出。
当齐灵公让他去向臧坚传达,齐军不会伤害他的命令时。夙沙卫是深感使命光荣的,因为他欣赏臧坚的英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但万没想到臧坚宁愿忍受巨大的痛苦而死,也不愿接受由他传达的命令而活。
如果不是因为黑夜,夙沙卫或许会及早发现臧坚意外之举,他或许是会阻止臧坚的。但现在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臧坚失去意识,最后也因失血过多死去。贵族们令人讨厌的傲慢,他们歧视他,不愿接受他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存在。夙沙卫为自己感到痛苦,他没想到臧坚会这样歧视他。
齐灵公来到,得知臧坚已死,感到甚为惋惜。但没有责备夙沙卫,只吩咐好好安葬。高厚审问过俘虏,知道鲁军两番骚扰,是为了救臧纥出城,现在他已经逃走了。高厚向齐灵公禀告。臧坚死了,臧纥逃了,那么,继续围困防邑的意义在哪里呢?齐灵公想着。当然,还是要照旧围着。而高厚则是有些大意,没料到临近天明时,叔梁纥、臧畴和臧贾,竟然带着三百甲士再次杀回,突入城中。他们是要接替臧坚保卫防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