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白的家在崆峒山下的仙子湖畔。
崆峒山属太行山系,蜿蜒别致,高低不同,若一带起伏错落的玲珑虎皮围墙,也若一座青翠冷艳的曲屏,横亘在莲城东区。山下凝一汪碧水,水光潋滟,荷叶田田。如果从高空俯视,这一片美水,偏倚山势,凸凹窈窕,真似娉婷女子妩媚侧卧,当地人便呼为:仙子湖。近年来,莲城市委、市政府将城市中心东移,大力打造宜居城市,重点搞东城开发,在崆峒山下与仙子湖畔,不但兴建了市委市政府新的办公豪园,而且还筑建了许多高档社区、商厦与文化娱乐场所。
沈少白居住的这个高档社区的名字,叫玉秀新村。取名为新村,还真是有乡下村落的意味:一家一户的小别墅散落在草茵与垂柳之间,若隐若现;三五座奇峻假山、七八架玲珑拱桥、一道环珮叮当的细流和清幽跌宕的竹荫小路,回旋其中,分明透出静谧与闲适来;若沿小路走出,便到了摆设着各种锻炼器材的游乐场;走过游乐场,视野才见开阔,前面是一条宽展的柏油路,路两边是建筑形式各异的车库。这儿住的大多是莲城的达官显贵,富商名流。沈少白作为报社一小记者,能厮混其间,明着是娶得了莲城名门之女安妮,暗着的,只有他知道,——还不是得了上官云婷的资助与扶持!这一处房产,是上官云婷买的,明着是送给外甥女的陪嫁礼物,暗着是赠予沈少白的,这一点,沈少白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当然,安妮对此是一无所知。
安妮是上官云婷姐姐家的长女,其父乃石象县副县长安普周。
安妮长得瘦瘦的,个子高桃,清白脸儿上散着几点淡黄的雀斑,由于高度近视,所以戴着的眼镜如同厚厚瓶底,一圈一圈,活像旋涡,在沈少白眼里,安妮清薄寡言,冷冷寂寂,没有热情,形同槁木,简直跟张白色的盖尸纸似的差不多。她从来不多话,见人只是转眼睛,问她什么话,还是转眼睛,问急了,她大不了点点头。而已而已。安妮莲城卫校毕业,在莲城中心医院当护士。去年十二月份,在姨妈上官云婷的大力撮合下,她与沈少白完婚。期间,沈少白极力挣脱过、反对过,但权衡利弊晓以利害之后,沈少白向上官云婷屈服了。
——这中间,有许多较量与摩擦,安妮不知道。安妮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安妮知道的是:这结婚大半年来,沈少白从来没有碰过自己!
安妮只知道的是:沈少白可能得了男性病。
但安妮从不吭声,也不抱怨,只冷冰冰的过日子,不小心,便时常得感冒发烧。
沈少白也很痛苦。
这痛苦,是一回到家中,一看到安妮,一与安妮躺在一张床上,便生发出来的。
这痛苦,来源于他与安妮的新婚初夜。
去年,腊月二十三,他们完婚。
这天,从早到晚,飘落小雪糁儿。中午的婚宴,在莲城大酒店排布五十多桌,请的是报社、医院与莲城市委市政府和石象县委县政府的宾客友好;晚上的婚宴,在梅苑饭店置办二十多桌,尽是沈少白的私人哥们朋友。晚宴散去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来钟,沈少白只喝了些许红酒,朋友哥们都不让他喝;哥们冲他哈哈大笑,指着他说:“沈哥,您不能喝。您夜里还有‘重要工作’哩!”沈少白只笑,不答话,掂着酒瓶各个酒桌转,来给朋友们倒酒敬酒,还要碰酒。他要喝,哥儿们都拦住了,——“一杯白的都不能喝,要喝,哥们儿替你喝。下一代问题,可是重大。”沈少白一笑,掂着酒瓶子,往边一站,“我不喝,行,你们得喝大杯!”满桌人都举起大杯,站起来,各各都一口闷了。沈少白高兴。大家给足了他面子。哥儿们都听他的。小非老熊,还有小强石宽,他们都喝高了。马艳艳也去了。马艳艳都已成“农家园”大饭店的女老板,也抽时间去了。马艳艳这晚又抽烟、又喝酒、又骂小非老熊,就是不理王小强,看都不看他一眼,懒待搭理他,根本不摆他。——她已与王小强分手年半,个中原因,没人真正说得清,马艳艳也说不大清,马艳艳只一心经营自家的“农家园”大酒店,不谈感情。马艳艳吸着烟,喝得脸儿红红的,对着小非老熊道:“你们这群王八蛋们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如果没有少白——”说着,扭脸冲那边正倒酒的沈少白“咯咯咯”笑几声,又回脸儿对他们说:“你们哪会有今天!”
“是!是!马姐说的对!”
沈少白听到,佯装没听见,只在那边酒桌上笑着倒酒、劝酒,让大家喝好。大家全都喝好了,走的时候,一个个东摇西晃,踉踉跄跄。沈少白要送,一个一个都手一摆——“哥,您回,您回去!”
沈少白说要送送。
“不行!我们要,要看哥,哥坐上车,我们,我们才,才走!”
沈少白只好先坐上车,走了。大家方一哄而散。
沈少白回到家中。
一楼各个卧房住着安妮的妈妈和安妮上卫校时的几个同寝室姐妹,都已入睡。只有二楼卧房的灯仍然亮着。沈少白悄悄扭开家门,进到一楼客厅,凭借窗外灯光,悄无声息顺着楼梯登上二楼。二楼客厅的繁花大吊灯也没开,只一间卧室的壁灯亮着,从透雕花玻璃门内映出一抹淡红的光来。沈少白刚要过去。安妮袭身宽大睡衣走出来。安妮将室内垂灯拉亮,或米黄或羞红或浅蓝的各色光束扑照下来,耀着安妮,瘦瘦高高的,穿件宽肥的睡衣,乍一眼,像教堂里走出的修女。沈少白在回来路上,甚至在刚刚上楼时,还有些骚动的心,竟然倏忽冷却。
她太单薄了!
她太瘦弱了!
她太纯净了!
沈少白看她一眼,走过去,只象征性地搂抱着她。她的手与身子,虽然发抖,但沈少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怎么?房间内没开暖气吗?”沈少白问。
“开了呀。”安妮道。
可是,沈少白觉得冷。一股冷气,从内心从骨子里“嗖嗖”窜起,弥布周身,让沈少白冷得缩成一团。
沈少白吻她。
像吻着一根冰棍。
沈少白抚摸她。
像抚摸一根水泥柱子。
其实,安妮早炽热如火,浑身烫烫的,出气也很喘,然而,沈少白感受不到,沈少白动作很猛,又吻又抱,而沈少白内心无动于衷。不兴一丝涟漪。不起一点风浪。那些爱意,怎么就像坠入水底的冰块,搅搅就没了。根本打捞不出。沈少白紧闭着眼睛,头上直冒冷汗,眉头紧蹙。
“怎么了?”安妮怯怯问他。
“没什么!”
沈少白翻身朝里,抓过一条被子,往身上头上一蒙,“睡吧!”
安妮摊在他身边,嘤嘤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