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玲将孩子送到学校,径直开车去报社。
方玲绝对是报社第一位业务骨干,四十多岁年纪,在报社已经二十多年,又是新闻科班出身,写评论员文章、写新闻综述、做一些深度报道的选题,都是她拿手的,这在报社,在同事们心中眼中,连上几个副总,都是无法企及的。方玲虽然外表看起来娇小玲珑,小女人气十足,然而接人待物,一没架子,二还亲和,办起事来果敢干练,豪气冲天,在报社口碑甚好!全报社的人,几乎都知道方玲与她先生——市农机局长周北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凭人家真本事,一点一点干出来的。
早几年,方玲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莲城日报》社的时候,是在经济部搞经济报道。
那时报社刚刚成立,人员少,办公条件差。在经济部,方玲一人又是采访,又是编稿,又是画版,一个月发稿量均在百篇左右,还时不时有深度报道和轰动新闻稿件见诸报端。几任总编对方玲的评价都是五个字:难得的人才!后来,上官云婷从一个中学调进报社,因为上官本不是学新闻的,原先在学校也是搞后勤工作,文字功底薄,更没有“新闻眼”,调进报社直接去经济部搞经济报道,业务能力与知识水平与方玲那是不在一个层次上的。然而,报社上下人等,哪个不知道上官云婷“根子粗”啊——公公曾是莲城市委书记,婆婆曾是莲城工会主席,再说十多年前的上官去婷,那长相,那身段,在莲城可谓“市花”,所以虽然业务能力不算好吧,但还是在报社没过一年,就荣升为经济部副主任,领导着方玲了。
方玲也没怨言,工作热情不减,但时时处处被上官云婷看不惯。
上官云婷才看不起方玲呢——“她嘛,一个农村出来的‘土老帽’,看她那拖沓样儿,跟个拖拉机似的!”方玲在上官云婷手下干活,那份苦恼可想而知:干吧怕她气生,不干吧挨她批评,是干也不对、不干更不对,左右为难,终日无所适从。又因上官云婷在市里边都是炙手可热的“红人”,方玲明知得罪人家不起,终日笑脸相陪,小心翼翼,人前背后,从来不去说上官云婷半个不字。人都说,“街坊邻居是杆称”,大家的心才是公正的,虽然上官云婷在报社内外都红,但在同事私心里,她不算啥,方玲才受大家尊重。所以年年评先,不管是记名的或是无记名投票,方玲总是全报社第一名。这,让上官难堪,也让当时报社领导难堪,无奈之下,时任报社总编,将方玲调至总编室,任副主任。这样一来,不知咋的竟惹怒了上官。
上官到处告状:“凭什么让她当总编室副主任?她有何德何能?她有什么本事?!”
同事们听了,只是笑。
然而,方玲终是当上总编室副主任,并年年获得省市好新闻奖,年年成为先进工作者,风头掩也掩不住,在报社内外,那人气渐渐是超越了上官云婷之上。
再去看看人家方玲老公,已由多年前农机局一名小干部,渐次做到副主任、主任,现已经当上副局长了。上官云婷的原老公,依然是派出所一名普通片警,一个又吃又喝又玩女人的“花花公子”!上官云婷受不了,一气之下,与前夫离了!——报社的老人都说,上官云婷是先混上政法委书记吴雄飞之后,才与前夫离异的。而上官云婷在朋友们面前说,她是看不惯她前夫那不争气、不上进、不要脸的作派才与之离婚的。公说公的,婆说婆的,说法不一。但结果是一样的:上官云婷又攀上了高枝,当上市政法委吴书记的夫人。
就在上官成为吴夫人不久,没有一年时间吧,上官云婷与方玲,在报社公开大闹大吵了一顿。大抵也是因为这次争吵,让上官对方玲的妒意更深,并在内心里涌出来迟早要报复方玲的想法。
那是一年,春。
下午。报社门内那一株大桐树,开满紫花,像落满一树叽叽喳喳的小飞鸟,美丽的声音,寂静又热烈。方玲刚编好一期稿子,趁着要去送审的空儿,支起下巴,看窗外这一树繁茂的桐花,就招呼同室的小女孩,编辑小蒙,过来窗前同赏。小蒙捏着铅笔,过去了,轻轻地搂着方玲的脖子,两个人正指着桐花间穿梭的燕子说笑呢,忽听房门“嘭”的一声,被人踢开。
两人回头。
“方玲!——你过来!”是上官云婷,绷着脸。
方玲赶忙笑着,一边叫小蒙:“快去给上官主任倒茶”,一边就站起来,让上官云婷过来坐下。
谁知上官云婷拧身走到她跟前儿,扬起嘴,“呸!——”就往方玲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刚笑盈盈端来一杯“晶纯”的编辑小蒙,被眼前的一切惊呆。方玲也被惊怔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要脸的!往后长点儿记性!”上官云婷说罢,扭身就要走去。
“上官主任,您,您太过分了!”小蒙气囊囊地说。
“你们方主任,比我更过分!”
方玲终于忍不住,猛得冲上前去,扯着上官系在脖间的短巾,“你不能走!你要过来给我说清楚!”
“怎么?你还要打人!”上官眼一瞪,扬手扇方玲一巴掌,方玲捂着脸,小蒙看不过,过去劝架,不想上官正在气头上,见小蒙拉扯她,扬手也打了小蒙一掌,嘴里说道:“有啥骚领导,就带出来啥骚兵!”
这句话,终于惹怒方玲。
只见方玲将上官云婷往房内一拖,嘴里说着:“今儿你不在这儿把话说清楚,——”话还没完,可能用力过猛,本来就娇娇气气的上官竟被她拖倒了。
两个女人,都放弃昔日斯文,又是撕,又是骂,扭打一起。
一时间,二人的吵闹声,哄动了全报社。
最后,还是在李总的力劝下,二人才住手。二人都哭了。一半人过来劝方玲,一半人过去劝上官,将二人都劝回各自办公室。然而上官非不依不饶,她心头的气还没出来,她挣脱了众人,她哭着,一头抹泪,一头走,一头嘴里说着“要找领导作主,讨说法”,众人劝她不住,见她斜着身子急急上楼找老总去。
众人摇头,有笑的,也有不笑的,各个头一低,散开去。
这时间,就只听得过廊内有人小声打听着——
“到底是因为啥?”
“谁知呢!”接着,便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大家都归回办公室去了。走廊上复又阗寂无声,只闻得窗外小燕子,在桐花深处,嬉戏浅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