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白从梅苑酒店后餐厅踅进电梯间,直接上到八楼。
后餐厅是自助餐厅,只供应早餐与晚餐,来这里就餐的好多客人皆是外地来住宿的,本地客商几乎没有,再说后餐厅距离王小强他们承包的歌舞厅甚远,更不易碰到熟人。所以,每每清早或晚上来,沈少白多是从这里拐进酒店贵宾楼客房部的。
8109房,这套大套房间,沈少白太熟悉不过。
他与上官云婷第一次幽会,便是在这里完成的。那是三年前深秋的一个下午,确切说,是沈少白与上官云婷在柳荫街“好客来”咖啡馆相约之后第五天的午后,沈少白正在出租房内睡午觉,忽然手机响动。连续两天,沈少白是吃过睡,睡了吃,心情恹恹的。小强与马艳艳上楼问他,他借口说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他们劝他去瞧医生,他只是说,睡睡就好的。其实,他身体哪里有不舒服,他是心里没着落——“烤熟的鸭子,眼看就飞了!”到手的好工作,只因在咖啡馆内那一时的冲动,一时把持不住,眼看看要黄,他能好受吗!沈少白翻了个身儿,面朝里躺着,身子蜷成虾状。
能怨我吗?
难道只怨我吗?
沈少白想不通!——如果不是你给我解衣扣,不贴我那么近,不去逗引我,我能那样么!然而,说什么都晚了!人家上官云婷可能真是将他当成一个孩子了,可是……唉!沈少白悔之莫及。其实,沈少白第二天一早,他就早早起床来,早早去到市委大院门口等吴雄飞老师,可是没等到,他想直捷找到吴老师,隔开上官云婷,将剩余的钱送到吴老师手中,说不定还能挽回残局。他料定上官云婷不能说自己什么,特别是不会向吴老师提及咖啡馆那晚的事儿的。沈少白想打个时间差,打个擦边球,将自己找工作的事儿给办了。可是,这一天,他在市委大院门口一直等,却没有等到吴雄飞。
沈少白没有灰心。
次日,天不亮,沈少白便又早早起床来,又早早去市委大院门口等。东方的天,由蟹青一片,突然冒出一点红,那点红慢慢变大,蔓延,红彤彤一片了,天光发红发亮,街上来往上班的人已然很多了。陡然间,那片红云里拱出一痕弧形光带,像厚厚嘴唇,也像涂红的眉毛,倏然便是半张羞红的脸,继尔一下子全显出来,高高跳出那片红云的纠缠,如枚大英雄的勋章,散射五彩光芒。大地,便在英雄勋章般的光耀中,揭开新一天生活的大幕。人人相见,都是笑脸,有天真的笑,深沉的笑,不自然的笑,微笑,媚笑,巴结的笑,婉尔一笑,笑过后转脸板起脸的笑,一直笑,僵笑。大老远的,沈少白就看见吴雄飞老师,一直笑笑的,走过来。吴老师腋下夹着个包。人,还是那样瘦削,似乎比先前更瘦削,一直笑的脸,简直笑成小三角了。沈少白心里一惊:吴老师已经长出伟人像来,很像林彪。吴老师比先前更和蔼可亲,逢见人都笑笑的。从家属院到市委门口,这一段路上,吴雄飞老师几乎都在笑,都在与人亲切友好地打招呼。没有一点架子。吴老师走近,沈少白十分紧张。吴老师还笑着,旁边已没有人。沈少白鼓起勇气走过去:“吴老师,您好!”
吴老师笑着点点头,但没有停下来,而是接着走。
沈少白紧跟着,吴老师脸一扭,笑着,但有些疑惑。
“吴老师,您好,我是沈少白。”
“嗯,嗯。”吴老师“嗯”着,仍往前走,忽然转过头,不笑了,“你是少白?”
“是,吴老师,我是沈少白,您不记得我了吧。”
“记得——”吴老师稍一停下,回脸对他说:“去找你上官老师,她不是都给你说了吗。”吴老师说罢,继续往前走,遇见人了,又笑笑点头、打招呼,就没再理沈少白。
沈少白不好意思再跟着,只停下脚步,看着吴老师一路走进市委大院。
太阳,已经银白。沈少白蹓达在大街上,心想,这心劲儿是提过了、那礼也是白送了,工作的事儿,看来是要黄。看着吴老师连停下来与自己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这事儿能成吗?还让找上官老师?——这上官老师定是师母了,她姓上官?沈少白无奈地笑笑,我才不去“上官”呢,我且随风而去。沈少白一时间发起痴狂,也学着吴雄飞老师,一路笑笑的,但他是一摇三晃的,故作个狂人样子,摇回到租住处。
上楼,蒙被子,大睡。
这时,电话响了。
沈少白头也不露,眼也不睁,只将手伸出乱乱的抓了手机进被子内,“喂——”电话里却好半天不听动静,“喂!”沈少白有些生气。
“是小沈吗?”
沈少白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坐起身,师母打来的!“是,是我。”声音小得像只猫,更像只老鼠。
“过来吧!我在梅苑大酒店贵宾楼大会议室开会,你来——到8109房间。”说完,电话挂了。
沈少白又一次轻手轻脚来至8109房间门口,算来到这房间,已不可胜数。单从时间跨度来看,大略也有两三年之久的。这房间,对沈少白来说,简直太熟悉不过。走出电梯口,往右一拐,便是这间孤零零的大套间。因在最高层,又是孤间,所以比较安静,比较隐蔽,沈少白一过来,便抬手敲门,没有犹豫。这,几乎成为他与上官云婷惯例,或者说是接头暗号,“笃笃笃”,敲三下,一下都不带多敲的,然而,这次可能由于一时走神,沈少白很可能是多敲了一下,上官云婷便在房内,惊觉地问:
“谁啊?”
“我!”
门开了。
沈少白闪进去。
上官云婷裹着浴巾,头戴浴帽,满脸水珠,躲避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