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
眼看逼近初冬,报社“老一”孙总还在为印刷楼前边那片拆迁房犯愁。上边早就批了,市里也早规划的,可具体要拆那片破房子时,当地几个钉子户挡住,又是哭,又是闹,寻死觅活,无法动工。翻过年儿,一打春儿,按报社总体计划,就要盖那幢印刷大楼的,可就这几个钉子户拔不掉,也动用上官的关系找过公检法,小钱也花去不少,可当地那几个“庄园主”的老太婆与娘们儿不是躺房子里不出来,就是上房顶一边哭,一边闹,扬言又是喝“敌敌畏”,又是要自焚,逼得执法人员不能近前。再往深里说,莲城就这屁股大一点地儿,都是人老几辈子住在这儿的,出门不见抬头见,不像大城市就讲法,在这儿里弄啥事,若只讲法偏偏讲不通的!——真将人家逼急了,惹恼了,俗语说,“狗急还会跳墙呢,兔子急还咬人哩”,你家也不是没有孩子老婆的,不让人家过,谁能好过的?——因此来,这些执法人员也多是碍于上面领导压着,强硬着头皮,过来走走过场罢了,谁也不动真格的。再说,谁不知道呢,现在办事,不管公私都要花钱的,报社将钱花在“头头”们手里,让这些基层人员出力,这世上,没几个傻瓜的——爱咋着咋着!逑法!没法!更何况,报社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你想想,盖这么栋大楼要花多少钱啊,拆前边那些民房又要花多少钱啊,这些钱谁花谁得利。没有回扣?回扣少了都不中哩!因此,那些在拆房与盖楼中没得一点好处的报社人员,特别是几个编委们,内心里也有怨气,暗中与那些民房户串通一气,不图啥,图解解气。——闹他那龟孙的!这楼盖不成才好呢!让那些人,将吃到肚子里的钱,都他娘的如数吐出来!
——孙总已是早有耳闻。
俗话说,“夜长梦多”,这印刷大楼再不盖,拆迁户问题再不解决,如此拖延下去,万一“邪气压住正气”,这事儿准毁!
这天,一大早,孙总屁股刚落座,他就叫通迅员小侯,通知上官云婷到他办公室内来一趟。孙总是矮胖子,大脸大眼大鼻子大嘴巴。他双手捧杯,愁眉苦脸地坐在老板椅上,盯着面前一大片阳光静悄悄地落在办公桌上,像燃烧起来的一团火焰。
上官云婷飘飘进来。
孙总大眼珠一翻,看看她,大嘴巴朝她一努。
上官云婷就笑盈盈的在对面老板椅上,坐下了。
这时,通迅员小侯给上官倒一杯茶,上官点点头,小侯掩门出去。孙总大嘴一吧咂,大眼珠一斜,说道:“看这事儿弄的!”
“还是那几个拆迁户吧?老吴也很犯愁,要不,再跟这几家涨点钱?”
孙总摇摇肥大的头,“这几家要涨了,原先搬走的那些人家还不也跟着闹起来。”
上官端起茶杯,只端起吹吹杯沿,又放下,没喝。
孙总就说:“要不,给老吴说说,审请法院强制执行吧。”
“好吧,我这就过去给他要个电话。”
孙总点头。
上官云婷起身要走,孙总招呼她一下,上官停住,笑问什么事儿,孙总大肥手一挥,“过去吧,代我问吴书记好,咱报社有情厚补了。”
“看孙总说的!您要有‘情’,早补也行啊。”
两人均笑了。
上官回到独个儿的办公室,并没急于给老吴电话,而是先去忙活手头的几个稿件。这,也许就是上官的办事风格——办什么事,不管谁交办的事儿,她都要拖一拖,按她的理解,这一拖呢,对方便知办事的难度,事办成后,是会很承情的。但这次,上官云婷拖着不给老吴打电话,却不为这,而是因为她知道,这电话打也是白打,即使老吴不给她发火,积极去协调这事儿,到最后真落实起来,也颇有难度。
“唉,早知就不该趟这浑水。”上官云婷心内暗道,一转脸儿,竟看到沈少白不知何时站在她一侧了!——“啥时来的?吓我一跳!小吴,小吴!”上官就朝门外喊。
“小吴不在的!”少白笑笑。
“不在,也得老实点!”上官给他板起脸。
上官真一板脸儿,沈少白真害怕的,便不笑了,问昨儿送来的那篇稿子呢,上官满桌子找了找,没找到,嘴里就抱怨说,这几天事真杂真多真乱的,沈少白站一边帮着找。这时,上官的手机响了,上官接过,是老一的,上官忙歉意地笑道:“孙总,等等嘛,人家正忙着编稿子呢。”沈少白翻她一眼,她冲沈少白挑嘴笑笑,关上手机,像是自言自语:“这回孙头是真着急了。”
“为啥事儿?”
“还不是那几个钉子户给闹腾的。”
“小菜一碟,犯得着这么着急。”
上官一听,看着少白,少白还在忙着找稿子,上官就问:“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管他呢,让孙头着着急也好。”
上官试意少白将房门轻掩,小声说:“这事儿办成了,对咱也有好处的,说,什么办法?”
“官对民不好办的事,就民对民!”沈少白说:“撑死了,也是民事纠纷。”
上官双掌一拊:“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