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马艳艳与王小强分手,不得不提起一个女孩,她便是杨娣。
杨娣与王小强本是中学同学。当年,他们所上的中学,是莲城一所重点中学,莲城一中。王小强本是没有资格上这所中学的,因其父母早亡,户口随了叔父一家,才于小学毕业后,就近进入莲城一中来。
他与杨娣同级不同班。
小强上学时,学习不好,打架斗殴,是全校出了名的“赖皮”。而杨娣,模样长得好,成绩又好,经常在全校组织的演讲比赛呀歌唱比赛呀出头露脸。王小强就常带着小弟兄们半路拦截杨娣,说是要与人家交朋友。杨娣父亲是军区干部,听说后,怒气冲冲找到学校,结果王小强因耍小流氓,于初三上半学期,被学校开除了。
小强在叔父家里,吃的穿的好多年了,本来婶婶看见他就没好脸子,再加上他学习差,表现恶劣,学校常让请家长,其婶婶就常常脸子耷拉着,鸡娃狗不是的,对他连嘈叽带骂。可好,这下子,王小强又被学校开除,叔父也气得没话说,看见他只摇头。婶婶对他的责骂与厌恶,更是变本加厉。一气之下,小强常常离家出走。起开始,叔父还联系工友们找他回来,后来,出走次数多了,也就不再找他,他在外边漂一阵子,混不着吃的喝的了,就脏兮兮地回转来。
有一次,王小强竟被人打折了一条腿,拖拉着地,一瘸一拐,挪回家来。
那是夏天的傍晚,叔父正端着饭碗在门前的大桐树下吃饭,忽然看见他,他惨淡地冲叔父笑笑。叔父将碗往小桌上一放,问他:“这多天上哪去啦?”
“七里店。”
“干啥去了?”
“拣煤。”
“腿咋瘸了?”
“摔的。”
“不争气!”叔父抡起坐下的小板凳就要砸他。
他跳跃着瘸腿躲开。
这时,婶婶就出来,一口一声地骂他,骂足骂够了,勾回头,开始劝她老公,“我说你呀,你犯得着跟这号人生闲气嘛!你病得还不重?!”
小强远远地按着一条瘸腿站着,听到他叔父病了,见他叔父捂着肚子慢慢蹲下,心里也着急,就想过去,还没动身呢,就见婶婶一指头指向他,“人怕没脸、树怕没皮!你愿意死哪死那去!——还不快给我滚!”
小强本意要过去挽起叔父,听到婶婶骂的话,死难听,一狠心,脸也不扭、头也不回,眼搁着泪,拖拉瘸腿,一瘸一拐离去了。
从此,王小强在莲城地面上流浪,再也没回过叔父家。
这次,小强回家,本意是向叔父认错的。他想对叔父说,再也不乱跑,再也不乱来了!他还想对叔父说,回学校上学去。他只所以这样,是缘于两天前他挨了别人一顿暴打!这场打,因为杨娣引起的。按理说,王小强自打被学校开除,混社会已经一二年了,莲城东街这一片的大赖皮、小混混们,没有不知道王小强的。
王小强在“圈子”里之所以名气旺,一是他勇猛,二是脑瓜子灵,弟兄们跟着他做活,比如偷个自行车子、敲诈些路人钱财,没有失过手,也从没有惊动过“局子”。当然,王小强初涉江湖,也是从“铁路线”上干起的。所谓的铁路线,便是横穿莲城的一条小铁路。这条小铁路,东起郸城、西至方岗,中心站乃是莲城,是以运营煤炭为主,兼营客运。因为,小火车速度慢,在七里店、顺店等一些地段,便常聚些流浪人,窜到火车上往下扒煤,然后转卖到效区个人煤球厂,赚些小钱花。王小强也加入到里边。期间,他结识老熊(熊四)、连发等,组成以他们三人为首的“三人团”,发展几个小喽啰,有人上火车负责往下扒煤,有人在地面负责收集运送。这一帮人物中,绝大部分都是些十五六岁的流浪少年,然而,因为他们团结,分工明细,每天所取得的“战果”,还是让那些常年吃“铁路线”饭的老油子们眼红。那些老油子,多是些安徽地界出来混生活的成年人,他们多拖家带口,以家为单位,各自为战,互不团结,因此无法与王小强他们抗衡。将扒下来的煤炭,加杂些煤渣煤灰,卖了换回钱来,王小强他们便集体休息,购新衣服,各各戴上墨镜,叼着烟卷,泡歌厅、吃馆子,把钱花光。没钱了,他们便大眼看小眼,蹲在马路牙上,等王小强发话。说实在的,王小强也不情愿脱下干净体面的衣裳,重回“铁路线”上领着哥几个扒煤。可是,那时节,王小强还没足够胆量,也没有足够智谋,去干其它事情。思前想后,没有门路,便又带头将好衣裳一脱,藏在效区麦田的变压器房内,重操旧业去了。
如此反复几次,王小强召集哥几个说:“扒煤也是偷煤。都是偷,不如咱弄自行车去。”熊四与连发,跟着响应。有几个人害怕,看一眼王小强,胆胆怯怯说:“强哥,这不是犯法么?”
“扒煤也犯法!”
“那没人管。”
“不是时候,是时候了,照样有人管。”
几个心有疑虑的人不吭声了去,只看眼王小强,纷纷垂下头。这是他们的规矩,凡“大哥”提出的事情,必须照办。但这次小强开腔了,小强抡了那几个人一眼,道:“谁害怕,谁滚回家去!”没有人动。接下来,小强就领着他们去搞自行车,然后到二手市场倒卖。小强给大家订下纪律:“不贪,不动穷人的,不在一个地方连干两次。”也即,王小强所得意的“三不”原则。
一个多月下来,他们集拢了一些钱,王小强请大家在馆子内吃喝,王小强喝多了,大口抽着“老黄皮”,仰脖吐了,看大家一圈后,哑哑笑起来——“我说,老熊!”他拍一下熊四肩膀。此时,熊四已在圈子里人称“老熊”,且留下了一头蒙脸长发,听强哥叫他,忙扭转身来,一掀长发在肩上,笑脸就露出来:“强哥,您说——”
“我说,老熊——”王小强将烟头一掐,斜眼看着桌边那几位还在猜枚的,不吭声。
“你们几个停下!强哥有话说!”老熊指着他们嚷道:“停下!停下!”一桌人全停下了,有八九个之多。他们皆喝得红脸,或张口结舌,或目瞪口呆,或目不转睛,或一脸巴结的笑,纷纷看向小强。小强不看他们,只看一眼茶杯,连发忙过去给满上茶水,王小强端过喝一口,才说话:“下面一段时间,我有些事要办。哥几个听熊哥的。”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老熊扭扭脖子,吃惊道:“哥?——”
小强止住他,然后一挥手,道:“你们先回吧。吃好了没有?”
“吃好了,吃好了。”众人皆要起身离去。
小强又问:“喝好了没有?”
“喝好了!喝好了!”众人说着,离席而去。
小强见众人走远,桌边只余他、老熊与连发,小强就拍了一下老熊肩膀说:“记好哥说的‘三不’,带着哥们干一阵子。我与连发去办点事。”老熊要问,话未出口,见小强低头喝茶,便不敢问,只转脸看起连发,连发坐在一边只抽烟,笑笑。小强从桌上烟盒内抽出一枝烟,老熊要给他点,他手一摆,问:“都哪‘三不’?”
老熊道:“不贪,不动穷人的,不在一个地方连干两次。”
王小强吸着烟,眼一斜,问他:“知道为啥不?”
老熊摇头。
连发在一边笑。王小强低声说:“不贪,就不会暴露;不动穷人的,就不会被告发;不在一个地方连干两次,就不会招来局子。”老熊竖竖大拇指。王小强给打掉,顺势端一杯酒,老熊、连发也都端杯酒,三人一碰,喝了。
三人起身离开小酒馆,春光明媚。
午后的小太阳,被一街两行浓密的法国梧桐树叶子遮蔽着,时隐时现,像光溜溜又明晃晃的大鹅蛋,泼洒下来的光芒,若一分贰分伍分硬币,闪耀银光,满地都是。王小强领着连发,横过大街,折进小巷,七拐八拐,径回“老窝”。这是水利局废弃的一个老院子。满院子荒草一人多深,碎石头路上,丛生出一片一片野草来,时有老鼠、蚂蚱,转动着圆眼或举着“大板斧”猛然跳出。荒草深处,有排荒废旧房子,机瓦破碎,几近坍塌。这里,便是王小强他们团队最高级的“指挥部”,也即王小强隐秘的“老窝”。除老熊与连发之外,王小强的手下,没有第二人,再来过或知道这里的。王小强带领连发趟过荒草,一步步向老窝走去。周边很静。风,吹动荒草的声响,与各种小动物嘶叫的声音愈发的大。太阳,将亮光毫不吝惜泼下来,竟有些热。太阳的银光、草叶的绿光、机瓦房的黑光,一律都是耀眼的。王小强将上衣脱下来,包裹着头,只露出两只眼来,前边走着;连发学他,也将上衣脱下来,将脑袋包了,后面跟着。二人来到其中一间机瓦房前。成群蚂蜂,嗡嗡叫着朝他们扑来。王小强缓缓蹲下身去。连发也跟着缓缓蹲下。原来,这间房子的残破的屋檐下,构结着一盘硕大如向日葵的蚂蜂巢。无数只蚂蜂围绕着巢穴,飞来飞去。蚂蜂巢下边,便是腐朽的木板房门。小强弓着身,缓缓向房门移动;连发跟着移动过去。房子内脏兮兮的,满地丢落着烟头、罐头盒、与酒瓶子。房屋东北角堆满一堆衣裳被褥,那是小强睡觉的地儿。也是怪事,屋子内竟没有一只蚂蜂。二人站起身来,将上衣从头上解散,小强随手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掷给连发。二人叼了烟,吸着,将鞋子脱去,坐在光席之上。连发看眼小强,笑着问:“强哥,啥时候出发?”
“歇会儿。”小强伸起懒腰,顺势往墙角堆起的被褥上一靠。连发捏着烟,吸一下,弹一下烟灰。王小强仰面躺下,噙着烟卷,忽然两根指头冲连发一点,道:“老熊,都没让他知道!”
“那是。”连发笑说:“哥的私事,哪能叫他知道!”
王小强吸口烟:“事儿能成吗?”
连发道:“我相信哥的能耐。”
王小强翻眼看连发,牙咬烟卷,“噗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