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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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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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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盛恒药行》连载

第五章 初涉商海

驼队出发后没几天,高岳成便带着夫人田嫒红来到了天津。他们从大同坐火车经平绥铁路辗转到了北平,在正阳门附近找了家旅馆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乘车,中午时分抵达了天津北站。

高岳成和田嫒红随着人流从出站口里出来后,身后高耸的高耸的钟楼正好响起了报时的钟声,十二点了。二掌柜段德海带着一个伙计在站外已经等候多时,看见高岳成和田嫒红赶紧迎了过来。

“东家辛苦啦!”段德海将高岳成手里的柳条箱接过去交给身边的伙计,然后对高岳成作揖说道。

“二掌柜辛苦。俺来介绍一下,这是章们和盛恒药行的二掌柜,负责天津药行的一应事务。”高岳成对身边的田嫒红说道。

“二掌柜好。”田嫒红道了个万福说道。

“夫人辛苦啦!”段德海还是第一次见田嫒红,他略微弯腰鞠了躬恭敬地说道。

伙计喊了两辆马车过来。段德海他把高岳成和田嫒红请上了头一辆马车,然后和伙计一起上了第二辆马车。

春天的风拂面吹来,令人心生暖意。兴许是刚从空气污浊的火车车厢下来的缘故,田嫒红感到呼吸畅快了许多。她解下颈部的围脖,自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饶有兴致地观看城市的风景。

伴随着马蹄声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电杆、一行行修剪得当的树木和一幢幢精美别致的洋房。这种现代大都市的景致她从未见过,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马车沿着大经路过了海河上的金刚桥,没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位于东北角附近的估衣街。估衣街是一条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老商业街。有民谚道:“天津卫,有商家,估衣街上好繁华”。

估衣街尽管街道不算很长,但是两旁门店众多,有经营绸缎、布匹、毛皮、服装的,也有经营笔墨文具、中药材、瓷器、日用小商品的。

民国以来天津又兴起了南市商业街,以及劝业场、小白楼等新式商业街,但作为天津商业的摇篮,估衣街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流熙来攘往,一派繁荣景象。

自古以来洪州黄芪甲天下,高岳成的祖父和父亲在洪州开药行时只是把收购加工好的黄芪卖给平津一带上门采购的商人。民国初年高岳成从年迈的父亲手里接手了和盛恒药行后来到了天津,在估衣街买了一个四合院,挂出和盛恒药行的招牌,与南方客商和外国客商做起了外贸生意。随着贸易量的增加,又在西北角老城外的大伙巷和薛家胡同购买了四处院落。

和盛恒药行先把黄芪在洪州加工成半成品,运到天津后再进行二次加工,制成“黑芪”“白芪”“红芪”“兰芪”,然后装入木箱销往东南亚、日本、西欧、美国等国家和地区,每年出口上千吨,最多时每年纯利达三百万银元。

和盛恒药行的门店位于估衣街东面的北侧。大门旁边的几间倒坐房被当做了药行的店面,销售药行自制的黄芪制品和饮片,同时还经销部分常用的中药材。北面三间正房为高岳成居住和待客之用。东厢房住着二掌柜段德海一家,西厢房被当做门店库房。

段德海今年不到四十岁。他十几岁就在天津的和盛恒药行里当伙计,当年还是高岳成出钱为他成的家。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现在已经成为天津药行的掌柜。天津药行共有药工和伙计一百多人,其中洪州人占了一半,剩下的有来自河北武安县高岳成的老家,也有的来自天津附近农村。

三天前段德海就接到了高岳成从大同发来的电报,知道东家带着幸福人今天上午到天津,所以提前就叫人把药行里外都打扫了一遍。高岳成从小在洪州长大,生活习惯已经同洪州人一样。况且,高岳成去年新娶得的媳妇就是洪州人。所以他安排媳妇石迎春炒菜,并特意从黄芪加工厂抽调了一名洪州籍的厨师专门过来帮着炸油糕。

高岳成和田嫒红进来时,石迎春正扎着围裙在东耳房忙乎着,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赶忙迎了出来。

“东家回来啦?”石迎春恭敬地问候道。

“嗯,回来了。” 高岳成回道。

“介位一定是夫人吧?” 石迎春看着田嫒红笑着问。

“俺叫田嫒红,您是……”田嫒红和蔼地问。

“介是贱内石迎春。”段德海田嫒红介绍道,说完扭过头对石迎春说:“介是东家的新夫人,咱们的女东家。”

“夫人好!给您请安了。” 石迎春道了个万福。

“您好!”田嫒红笑着打了个招呼。

“几天前就听孩儿他爸嗦东家今天要回来,介不是俺正跟洪州的厨师学着蒸糕呢嘛!”石迎春说完对田嫒红夸赞道:“俺的主啊!怪不得人常说洪州出美女,您看夫人长得貌若天仙,就好像仙女下到了凡间。”

“迎春姐谬赞了。俺一会帮您们一块扎哇!”田嫒红客气地对石迎春说道。

“介都是俺们下人的活儿,咋好让东家您上手呢?再嗦,您坐了好几天火车,累坏了,先进屋好好歇着吧!”

“不当紧。俺一会儿洗洗手帮你们弄。”

段德海掀起了门帘,田嫒红一边说着话一边跟着高岳成进了房间。东房的炕桌上摆好了茶壶和茶碗。段德海用手摸了下茶壶的温度,然后端起来给高岳成和田嫒红倒好了茶水。

“洗脸盆在哪儿?俺一会儿去帮着做下饭?”田嫒红四下张望着问道。

“夫人,您歇着,不用管她。” 段德海难为情地说。

“叫她去哇!顺便跟大伙儿熟悉一下。”高岳成脱鞋上炕,喝了口茶说道。

“洗脸盆在堂屋,俺给兑点热水。” 二掌柜段德海从墙根抄起一把竹皮暖壶,带着田嫒红去了堂屋。

石迎春炒菜的手艺很好,不一会儿几样家常菜就做好了。炒青虾仁、白菜木耳爆豆腐、锅塌里脊、烧三丝、熘鱼片,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诱人。洪州厨师还专门调制了一道凉菜——绿豆芽拌粉条。

田嫒红端着一盆刚炸出的油糕进来放在炕桌上,正准备出去拿碗筷,段德海的小儿子段小成放学回来了。

“真香啊!俺一进大门奏闻着了,一猜就是东家爷爷回来了。” 段小成今年十二岁,正在上小学。

“放学啦?” 田嫒红猜着是段德海的孩子,便笑着问。

“嗯!”段小成没见过田嫒红,有些不知道所措。

“介熊孩子,赶紧给东家爷爷和东家奶奶扣头请安呀!昨天晚间不是教过你吗?” 段德海态度严厉地对儿子说道。

“给东家爷爷、东家奶奶请安。” 段小成把书包摘了,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头。

“老礼就不讲了,快让孩子起来吧!” 高岳成掏出了两块银元,冲段小成说道:“给,拿着当交学费。”

段小成看了看高岳成手里的银元,又看了一下段德海,没敢接。

“东家爷爷赏的,奏拿着吧!”段德海对段小成说道。

“谢谢东家爷爷、东家奶奶。” 段小成接过银元,鞠了一躬,兴高采烈地出去。

“这孩子真有礼貌。”田嫒红夸奖道。

“这是段德海的小儿子。大儿子在三岔河口的码头上做事,已经成家另过了。”高岳成向田嫒红介绍说。

“咳!那时候家里人多孩子小没条件。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想让介个小的多念几天书。介么多年了俺段德海一家全仰仗东家的照顾。”段德海感慨地说道。

“趁热赶紧吃吧!”石迎春把碗筷拿进来,在炕桌上摆好。然后对高岳成说道:“东家,您几位慢慢吃啊!”

“一起吃哇!又没啥外人。”高岳成抬头对石迎春说道。

“俺和孩子在耳房吃。”

“那俺也去耳房吃。”田嫒红说着也准备走。

“先都别着忙走,听俺说上两句。”高岳成正襟危坐地交代,“往后当着外人就不说了,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德海虽为药行掌柜,但是俺们相处皱些年了,情同兄弟。再说,夫人是读过现代学堂的,礼数太多的话也觉得别扭。对喂,德海?”

“东家嗦得对。话虽如此,但是老礼数大概其还是要讲的。”段德海点着头说道。

田嫒红和石迎春母子一起在耳房吃过饭,进了东屋一看段德海正拿着账本跟高岳成说去年冬天的经营和收入情况。她没敢打扰,便退出来转身进了西房。西房和东房一样收拾得窗明几净。屋顶吊着一盏带玻璃灯盏的电灯,窗户上装着象水晶一样透亮的玻璃,地上的摆放着一个被阁子、两个躺柜、一个连三柜子、一个梳妆台。

春天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泻进来,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窗外一大群鸽子带着哨音从屋脊上的天空中掠过。一种与洪洲不同的崭新生活就要在天津这座令田嫒红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开始了。


第二天吃罢了早饭,高岳成把段德海喊了过来,吩咐道:“前晌叫您女人领上夫人出街转转,买些女人们用的胭脂、香胰子之类的东西。另外,天气暖和了,扯上些绸缎布匹做上几身春天和夏天穿的衣裳。”

段德海出去没一会儿就把石迎春喊进了屋。石迎春说话办事干脆利落,笑着对高岳成和田嫒红说道:“瑞蚨祥的口碑好,不仅绸缎的质量好、色泽鲜,裁缝的手艺也棒。而且买布让尺,一尺多给一寸。咱天津不是有句老话吗?身穿瑞蚨祥,头戴盛锡福,脚蹬内联升,腰缠四大恒。最主要的是就在家门口,取衣服的时候方便,穿着也放心。”

“女人用的东西您在行。”高岳成对石迎春非常放心。

“至于其它小物件,俺准备一会儿瞧完布,量完了尺寸量,带女夫人去劝业场逛逛。那咊儿的东西比较新潮,嘛蜜丝佛陀口红、丹琪唇膏、西蒙香粉蜜、司丹康美发霜、李施德林牙膏、力士香皂等等,要嘛有嘛!而且经常有新款上市。”

高岳成从怀里掏出几百元蒙疆币交给田嫒红,说道:“天津兹面不花这纲钱,花的是联银券。一会儿出去你们找个银行兑换一下。”

石迎春见田嫒红有些不知所措,接过高岳成的话说:“介不叫个事儿。天津这呵儿银行比粮店都多,光东北角这儿奏五六家,劝业场那面更多。英镑、美元、日元、蒙疆币、满洲国币,嘛钱都能兑。再说介不是还有俺呢么?”

估衣街上的瑞蚨祥鸿记是个二层小楼。分为前柜、二柜和楼上三大部分,前柜卖河北、山东产的青、蓝、白布,二柜卖北平、上海等地产的中高档布匹和进口的各种“洋布”。楼上卖水獭、貉绒、黄狼皮、灰鼠皮等皮货,以及江浙等地产的各种绫罗绸缎。

天津自开埠以来,一直领风气之先。特别是民国以后,女性不仅在穿着打扮行为举止上有很大变化,在个人气质和追求独立的精神上更有魅力,女人们会烫头发、喷香水,穿高跟鞋、丝袜和各种款式的旗袍。旗袍的样式很多,开襟有如意襟、琵琶襟、斜襟、双襟;领有高领、低领、无领;袖口有长袖、短袖、无袖;开衩有高开衩、低开衩;还有长旗袍、短旗袍、夹旗袍、单旗袍等。

田嫒红在石迎春的陪同下,上到二楼挑选了几块布料。瑞蚨祥的裁缝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根据田嫒红身份、身高和气质推荐了几种款式,并为她精心细致地量好了尺寸。定制的旗袍需手动缝制,需要费点时间。约好取货日期后,田嫒红和石迎春下楼出门离开了瑞蚨祥。

与其他城市老百姓出门坐马车和人力三轮车不同,天津的老百姓出门习惯乘坐电车,方便省事儿并且显得洋气。主要是因为电车票价低廉,普通百姓完全能够承受的起。电车的票价不等,短途二分、五分钱,路途最长的一毛钱。要是雇辆三轮,最低价钱也得一毛、一毛五、两毛。所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出门都认准了电车,就连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和以操持家务为己任的家庭妇女都成为了电车上的常客。

有轨电车是由大车箱挂一个小车箱,两个售票员脖子上都挂着笛哨,小车箱售票员一吹,代替了用嘴喊“走”,大车箱的再吹,司机才将电车开动。老太太们都是缠足的小脚,行动不便,出门时得由晚辈搀扶,见电车来了,一边走一边摇晃手:“别吹呀!”等被人架上电车后,孙子占了个坐,喊道:“快点!”老太太说:“你别催!”所以呀,天津人常说,“老太太坐电车——你别吹(催)”。

天津的电车分为红、黄、蓝、白牌四条线路。当年八国联军拆了天津的老城墙,改建成东西南北四条宽阔的马路。比利时商人在马路上挖槽铺设铁轨,并于1906年开通电车。当时就有了“四马路,安电线,白牌电车围城转”的说法。1908年比商电车公司又开通了始发北大关,终至老龙头车站及海关的红、蓝、黄牌电车三条路线,形成了贯串津门商业繁华街区及日、法、意等国租界区的现代交通网络。1927年建成东北角至海关蓝黄两色的花牌电车。

田嫒红在石迎春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东北角的电车站——官银号。官银号是老百姓对东北角的一个通俗叫法。八国联军侵入天津后,各国争先恐后在天津设立银行,原有的钱庄银号逐渐萎缩。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凯在天津力推新政,命周学熙大力创建实业。周学熙在天津先后创办了北洋银元局、官银号、中国实业银行等金融机构。天津人对官银号一往情深,有“官银号,商务会,准备银行国币兑”之说,久而久之官银号便演变成地名。

“铛铛……”一辆黄牌电车开了过来。车头前一只铜铃铛不停地摆动着,发出清脆的铜铃声,提醒马路上的行人闪避车辆。

“官银号到了,抓紧下车,您啦!”电车停稳后,售票员朝着车厢内的人们大声喊道。

车上的人下完后,田嫒红和石迎春上了后面的车厢,在靠窗的长条木椅子上找了两个空位子坐了下来。“感谢主!今天的人不算多。有时候挤得嗨,下车的人被上车的人挤回去,连车都下不去了。”石迎春看了下车厢里的人对田嫒红说。

“是吗?坐车的人囊么多呢?”田嫒红头一回坐电车,新奇地问道。

“可不咋的。”

石迎春是个好向导,一边坐车一边介绍着街道两边的建筑和市井传闻,令田嫒红感到非常得舒心快乐。

“这电车坐起来还挺稳定的。”田嫒红低声说道。

“关键还不像马车那样喂草料。”石迎春附在田嫒红耳边用俏皮的天津话悄声笑道:“您够奔电车道了,您上了摩电车了,您打张电车票,那电车这么一绕,这不玎玎珰珰就要到了吧……”

田嫒红被逗得捂住嘴直笑,她用手轻轻地捅了一下石迎春说,“您喀真逗,笑死我了。”

“听相声里面嗦的。等哪天得空了我带你去听相声,天津人爱听相声,很多茶馆里都有相声表演。”

法租界杜总领事路和福煦将军路的大十字路口,四围矗立着天津商业的“四大金刚”——浙江兴业银行、交通旅馆、劝业场、惠中饭店,构成了天津国际大都市的现代商业的中心。顺路口延伸开的四条街道上商铺、饭馆、西餐厅、旅店、澡堂、电影院、戏院、舞厅鳞次栉比,汽车、电车、马车、人力三轮车川流不息,游商小贩叫卖声不断,摩登男女摩肩接踵人流如织。

作为现代商业的标志性建筑,天津劝业场建成于1928年,是一座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大楼,主体五层,转角局部七层。一、二、三层楼经营日用百货、布匹、器皿、钟表、首饰、文房四宝、旧书、古玩、工艺品等;四、五、六层是剧院、影院、茶社等游艺场,设有天宫剧院、天华景戏院、天乐戏院、天纬球社、天露茶社、天升戏院、 大观园以及夏天开放的屋顶夜花园天外天,人称“ 八大天”。在国内南有上海大世界,北有天津劝业场。天津人常说,购物到劝业场,吃到劝业场,玩到劝业场。三天不来劝业场,心中就要痒一痒。

“介是刚刚到货的兰花粉,气味芬芳;介是美国进口的面霜,用后皮肤细嫩;介个花露水驱蚊效果啥好;如果想要更特别的香味,就选介个古龙水……”

在劝业场的一楼,一位架着金丝眼镜、身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职员笑脸盈盈地为田嫒红和石迎春介绍着货架上的女性化妆用品。

“还有介面的西蒙香粉蜜、夏士莲雪花、司丹康美发霜、巴黎素兰霜、曲线安琪儿、培根洗发香脂水、力士香皂、李施德林牙膏,您看中哪款拿哪款,包您用着满意。”

田嫒红被男职员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在石迎春的帮助下挑选了几款化妆品和洗发品。

在二楼的女装区田嫒红相中了一件灰色披风。她让店员拿过来,搭在身上试了一下,对石迎春问道:“你看这件披风款式怎么样?”

“不错,您真有眼光。介件灰色披风回头配您那件黄色旗袍绝对搭的上。”石迎春围在田嫒红身边转了一圈说:“还那件黑色的长袖坎肩,配您的浅蓝色旗袍也不错,很衬人。”

“好的。”田嫒红把长袖坎肩穿在身上试了一下,对店员问道:“披风加上这件坎肩多少钱?”

“两件一共三十元。”

“好的。给您钱。”

店员把试好的两件衣服叠好递给田嫒红,恭敬地说道:“介是找您的零钱。收好了您呐!”

劝业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让人应接不暇。田嫒红和石迎春在劝业场里一逛就是小半天。

“累吗?楼上的八大天能听相声或看电影,顺便可以歇会。”石迎春关心地问。

“累是累,不过还是早点回去吧?晚上当家的要宴请客户,回去看看后晌有啥忙乎的事情。”

“好吧!”

两人出了劝业场,带着一身的疲倦向电车站走去。


晚上高岳成在估衣街的天盛号饭庄宴请生意伙伴。这些生意伙伴大都与和盛恒药行合作多年。有广州客商王俊毅、香港客商宋天棋和日本客商斋藤等七、八个人。此外还有一个新客户,是香港客商宋天棋介绍来的,名叫黄约翰,是马来西亚华侨。田嫒红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商业聚会,好在各位客商都带了夫人,所以心情上放松了许多。

“类候,高先生,高夫人,唔叫黄约翰。识得你哋鹅好温很。这系鹅的太太茜拉。”黄约翰说着生硬的广东话,郑重其事地给高岳成、田嫒红以及在座的人分别递了名片。

“好,好,欢迎您,黄先生,请坐。” 高岳成热情地招呼黄约翰夫妇坐下,并让田嫒红挨着茜拉坐下。

“唔该!”黄约翰合掌致谢。

“黄先生平时都系讲英文啦!国语讲的一般般啦!歹嘎听唔懂谋眻关海,额来做翻译好啦。”宋天棋的国语讲得比黄约翰好些,但也有限。好在大家和宋天棋接触的时间比较久了,对他说的话还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但是对黄约翰说的话基本上听不懂。

“酱肘子上来了。”饭店伙计用托盘端着一个酱肘子和一碗醋蒜汁进来,放到了桌子上。“酱肘子、红烧比目鱼、虾仁翘南齐、老粉肠、熏肉、皮皮虾爆洋白菜、蓝莓山药、八珍豆腐……高老板,您要的菜齐了。各位请慢用。”

高岳成用刀子和筷子小心翼翼地将整块酱肘子分开,热情地招呼着大家。“来,诸位,先品尝一下酱肘子。这可是天盛号饭庄的招牌菜。黄先生、黄太太请,各位老板请。”

斋藤夹起一块酱肘子,蘸了一下面前的碟子里的醋蒜汁吃完说道,“吆西!天盛号的酱汁是人间美味,用醋蒜汁一蘸简直是绝配。每次来天盛号都是要品尝一下的。”

天盛号的酱肘子确实不错,色泽黑红、香味扑鼻、肉烂香嫩、爽口不腻。大家一个个大快朵颐,纷纷赞叹不已。

“鹅平时饮食清淡啦,这些年常来天津,候中意呢度的美食了啦。天津不亏系天子脚下,美食之都了。”宋天棋给夫人夹了一块酱肘子感慨地说道。

“半年多天气莫见了。今天是过完年头一次见面,俺用洪州老白干来招待大家。来,诸位,干一个,祝章们今年合作顺利。”高岳成举起酒杯,和大家一一碰杯。

“干杯!”大家共同把酒杯举起来,喝干了杯中的酒。

“今天咋没见天津掌柜段德海?”福建客商王俊毅放下酒杯问道。

“噢!药行遇到点事情。去安国收购药材的伙计,回来走水路运货时,在五仁桥有个年轻的伙计被治安军拉了夫,修炮楼去了。今儿早起段德海得到信后,坐小火轮去处理了。”高岳成解释道。

“高桑,用不用找人疏通一下关系?”日本客商斋藤关心地问道。

“暂且不用。莫啥大不了的,兹种小事无非是破费点银子。”高岳成对各位客商的关心表示感谢。

“和盛恒药行去年的黄芪收购的情况怎么样?”洪州野生黄芪的生长期差不多需四年左右,分春秋两季采挖。由于每年的产量有限。黄芪的收购量会直接影响到贸易量。所以王俊毅不无关心地问道。

“去年洪州大旱,山里的老百姓着急变现,所以黄芪收购的情况比前几年好些。只是洪州的山区和半山区是蒙疆军、八路军和晋绥军来回拉锯的地方。蒙疆币、晋察冀边区币和法币都在用,老百姓比较反感,通常还是认银元。而各银行银元兑换只进不出,没办法只能找一些钱庄兑换,这样加大了交易的成本。”高岳成向大家介绍着去年秋天黄芪收购的情况。

“安国?和盛恒药行唔系从洪州拿货吗?怎么还要从其他地方收购药材呢?”黄约翰的思维还停留在高岳成前面所说的话上,疑惑不解地用英语夹杂着广东话问宋天棋。

“安国系中国北方的一个药材集散地。和盛恒药行主营业务是黄芪进出口。但是,也从安国采购一些洪州当地没有的中草药。因为中草药讲究的是道地药材,也就是一个地方可能只有一种采药生长的药性最好。”宋天棋用广东话对黄约翰说道。

高岳成从宋天棋的谈话中听明白了黄约翰的疑惑所在,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洪州地处晋陕蒙的交界地带。而安国又是北方最大的药都。和盛恒药行要把从安国收购的中草药,以及从北平和天津购买的中成药运回洪州,再把这些要销售给这些地方。”

黄约翰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广东话跟宋天棋说了几句。宋天棋听后对高岳成说:“黄先生的意思系说,今年和盛恒药行几时能够开始供货?”

“是呀?”各位客商一听也都关心地问道。

“头一支驼队兹几天应该快到天津了,第二支驼队这会儿也应该在路上了。”高岳成回答道。

“好!”各位客商一听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歹嘎有所不知啊!在马来西亚只有有钱人嘎才能用的起黄芪。而且也只是买一支放在水中,全嘎人烧饭喝水用。过去鹅都系从香港拿货,但系很多时候供货时间难以保障。鹅这次直接来天津与和盛恒药行洽谈,也是唔有办法的事情,所以对大家表示歉意,希望大家多包涵。”宋天棋替黄约翰做着翻译说道。

黄约翰的太太茜拉是纯粹的马来西亚人,只会讲英语,不会说中国话。为了表示尊重,田嫒红和她一直用英语低声地说着一些体己话。听着黄约翰生硬的广东话,以及宋天棋蹩脚的翻译,田嫒红的心里非常着急。她索性对在座的诸位说,“大家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让黄先生讲英语好了,俺来给大家做翻译好吗?”

“好啊!”斋藤一听首先表示赞同,接着大家也纷纷附和。

有了田嫒红的参与,接下来大家的交流顺畅了许多。田嫒红优雅的举止和极富亲和力的语言表述令在场的所有的人赞叹不已。就连高岳成也为田嫒红的表现感到出乎意料。

“请问高夫人,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斋藤敬佩地问道。

“俺只念过中学,不是啥大学毕业。”田嫒红腼腆地笑了笑。

“女孩子念到中学?不得了啊!”宋天棋非常惊讶,说:“在我哋那里女孩子连私塾都不让上。夫人不仅人长得美貌,而且很有才华。高先生真系很有福气啊!”

“哦!忘了跟大家说了。夫人曾经就读于洪州中学。洪州中学是俺们雁北地区第一所现代中学。俺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岁数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济了,以后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夫人喀能比俺照顾得更多一些,到时候免不了要和诸位打交道,还望大家支持。”高岳成真诚实意地对在座的诸位客商说道。

“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生意全都仰仗和盛恒药行。高夫人聪慧过人,做生意一定是行家里手,未来我们合作会非常愉快。” 斋藤举起酒杯率先表态。

“是呀!还希望和盛恒药行能继续照顾我们的生意。”各位客商纷纷把酒杯举了起来。

“谢谢各位老板和太太。”田嫒红斟了一杯葡萄酒,和各位客商及夫人一一碰杯。


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洪州驼队终于来到了天津城西的杨柳青镇。这里离天津城还有三十多里,在大车店吃完晚饭,李成威让孙二孩乘坐小火轮赶往天津,去告知段德海,驼队明天中午抵达天津,让他把库房腾出来准备卸货,另外把准备运回洪州的药材准备好。

“羊皮袄是穿不得了。这地势真叫个热呢!”进到房间后,王春林把夹着的羊皮袄往大通铺炕上一扔说道。

“平川地带不像章们山区。再说都春暖花开了能不热得慌?不过回去的时候进了山里头还得穿上。”李成威坐在炕沿上把羊毛毡靴脱了下来,说道:“兹双靴子是不行了,鞋底子都磨塌啦,就这还一路上又是骑马又是坐轿的。明儿把俺老婆缝的踢倒山换上,又跟脚又耐实。”

“一双毡靴走不了一个来回,俺的那双早就烂了,一出山就叫俺摱了,亏的出门子前多带了几双鞋。”

“走山路费鞋。哪哪都是石头,而且高低不平。”

“您说,章们从家出来走了多远了?” 王春林靠在炕上团起来的羊皮袄上问。

“走了有八百来里地啦!”

“一路上俺看有不少驼队往天津运货呢!” 王春林虽然很累但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晋陕蒙的货都要从天津出海。光是大同、朔州、宣化就有几十支驼队连明昼夜地往天津运货,和章们常遇面的就有四五家。” 李成威躺在炕上说。

“您说章们的黄芪到了都运到哪去了?” 王春林用胳膊肘枕着脑袋问。

“运到哪的都有。反正是都从天津出了洋了。

“这么说章们已经快走到了天边了?” 这一切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当真正得以印证时,王春林还是感觉非常惊奇。

“差不多哇!再往前走就是一望无际大海了。甭说坐船了,就是站在海边瞭瞭都感到天旋地转的。”

“囊那些开船运货的咋活呢?叫俺看不如章们用驼队运呢!”

“人家大轮船漂洋过海,一次就能运几千吨或上万吨,顶章们几百个驼队的运量。而且烧煤就行,不想章们驼队还得人侍弄着”

“俺的个天呀!囊轮船得多大呀?章们一路走来俺看河里的船就不小,运的货也不少。”

“囊纲船算个啥,等到了三岔河口和紫竹林的码头你看看囊船有多大?还有塘沽码头那船更大,囊才是真正出海的大轮船。”李成威翻了个身说,睡哇!走了一天了。等哪天带你去塘沽看看大轮船去。”

大通铺上伙计们有的就着昏暗的油灯光亮闲聊,有的躺在炕上酣睡了起来。衣衫上的嗖臭味、鞋子里的脚汗味和烟叶子燃烧后的味混杂在一起,在狭窄的空间中四处弥漫飘逸。

段德海下午刚从伍仁桥回到和盛恒药行,晚上孙二孩就来了。他匆匆吃了口饭,带着孙二孩就去了黄芪加工厂。好在药行的伙计已经把前一段从安国运回的药材晾干打包好了,他连夜组织伙计们把大伙巷和薛家胡同的库房都腾了出来。

第二天中午,李成威和张易峰带着驼队到了天津。到三岔河口后驼队分成了两队,一队由前来迎接的段德海和孙二孩带着去了薛家胡同,另一队由李成威、张易峰和王春玲带着去了大伙巷。

卸完货后李成威对张易峰说:“一会儿装好货您和孙二孩带着驼队分别出城,黑了还住在杨柳青的大车店。俺带着王春林去药行见一下东家,明儿一早坐小火轮去杨柳青寻您们。”

“好,甭管了。” 张易峰一边领着驼工和药行的伙计们往骆驼上装货一边说:“胡三爷给您们东家带的虎骨甭忘了拿呢!”

“您不说俺还真的差点忘了。”李成威把刚才卸货时放在窗台上的一小包虎骨拿起放进了搭裢里。

去和盛恒药行的路上王春林问李成威:“驼队来了咋也不歇一下,装上货就走?”

“天津是个大都市。人还好说,皱多的牲口莫地方放。所以只能装好货出城了。” 李成威边走边说。

一路上的辛苦忙碌本来已经冲淡了因黄芪王丢失而造成的烦恼。刚才张易峰提到了胡三爷,李成威的心不禁又纠结起来。他心事重重,身体僵硬,脚步变得异常沉重。

“三掌柜,你囊面忙完了?”段德海提前回来了,看见李成威和王春林进门赶紧迎上前去打招呼。

“嗯!东家在喂?”

“在,正在上房等您们呢!”

高岳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坐着喝茶,听见李成威和王春林进来了,正准备站起身来迎接,李成威进来了。未等高岳成开口,李成威便跪倒在了地上,内疚地说道:“俺愧对东家的重托,愧对东家多年来的栽培,把个黄芪王给弄丢了。”

“这是做啥?快起来。” 高岳成一看赶紧起身把李成威给扶了起来。

段德海和王春林是随着李成威一起进来的。李成威这一跪弄得二人心里也非常难过。王春林见状把驼队在牛口峪险遭劫和牛头寨黄芪王被窃的事情原原本本跟高岳成和段德海述说了一遍。

“囊鳖子魏和尚认定黄芪王是假的,说是摱在桃花崖了。” 王春林忿忿不平地说。

“魏和尚说的莫错,囊棵黄芪王的确是个假的。去年在南门拜常山爷时发生了耨大的事情,俺担心章们走了以后有小人惦记,就做了个假的黄芪王。不过,即便是个真的,当舍的时候也一定要舍出去。”

“三掌柜,甭难过了,东家不是说了吗 ?囊棵黄芪王是个假的,真的没丢呢!” 王春林劝慰道。

“花公鸡被胡三爷打死,这倒是个好事情,要不然章们就一直也不得安宁。”高岳成喝了一口茶说道。

“噢!东家,这是胡三爷给您捎的虎骨。”李成威把搭裢里的虎骨取出来交给了高岳成。

“虎骨?哪来的虎骨?” 高岳成解开捆着的纸包,拿起一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问。

“胡三爷带人在林子里打袍子。正好一只老虎在追一只狍子,被胡三爷他们逼到了悬崖边,最后中枪掉下了悬崖摔死了。俺们路过牛头寨时胡三爷专门俺给您捎了十几斤虎骨。”

“胡三爷真是仁义之人啊!” 高岳成感慨地说道。

“东家,俺就不明白,同样是土匪,胡三爷咋就跟王天庆、乔铁成和花公鸡不一样呢?”王春林疑惑不解地问。

“这个胡三爷本就章们洪州城东关人,当过洪州国民自卫队的小队长。日本人攻陷洪州城后,当过几天蒙疆军。有一天两个日本兵闯进他家祸害了他媳妇,把两个孩子也杀了。他回家正好碰上,一气之下把囊两个日本兵杀了,连夜到刘官庄投奔了土匪王天庆。后来日本人围攻刘官庄,胡三爷受了重伤,俺给治了十几天。”

“俺觉得胡三爷不像个坏人。不像乔铁成和王天庆人们一听就怕得不行。” 王春林一听点头说道。

“乔铁成活埋他爹,是谓不孝;杀结义兄弟王天庆,是谓不义;杀老百姓,是谓不仁;今儿投日本人,明投国民党,是谓不忠,是个十足的土匪。王天庆虽然打日本人,但是整天价绑票杀人,民怨芬腾是个地地道道的草寇。花公鸡不用说了,就是个流寇。至于胡三爷占据牛头寨,以狩猎和种地为生,虽然也跟过往的商人收过路费,但从不杀人越狱,称得上是一个义匪。”

为了方便李成威和王春林他们路上吃,田嫒红和石迎春蒸了许多的包子,所以大家晚饭也就吃包子了。驼队一路风餐露宿,为了犒劳他俩,高岳成还特意吩咐田嫒红精心准备了几样下酒的菜肴。

前几天田嫒红抽时间给父亲田福林买了几斤上好的烟丝,给二姐田嫒莲一件衣服,给二姐夫王春林和哥哥田守业一人买了双鞋,想趁着驼队回洪州一起捎回去。吃完饭她看见高岳成正跟李成威和段德海聊药行的事情,就把王春林叫到了西房。

二十天的功夫,王春林变得又黑又瘦。田嫒红心疼地嘱咐了几句,然后把东西拿出来交给了王春林。

王春林瞅着屋里没有别人,便压低了声音说:“你说俺路上碰着谁了?”

“碰见谁了?” 田嫒红看王春林有正事要说,不免有些着急。

“俺碰见大姐夫了。”

“他还活着?” 田嫒红一听惊喜地问。

“活着,当了八路军了。”

田嫒红一听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悲喜交加地说道:“皱些年了也不说往家里捎了信。大姐不在了,兹个家就不认了?”

“大姐夫当了八路军,怕连累家人,所以皱些年来就莫跟家里联系。兹回在大石岭还是大姐夫他们救的俺们。兹个事情其他人不知道,俺和大姐夫是悄悄相认的,差点还莫认出来了。”

“活着就好。你回去跟咱爹说一声。皱多年了爹一直记挂着呢!”田嫒红对王春林叮嘱道。

“回去就告诉咱爹。”王春林应承道。

“俺听当家的说,您们明儿一早就走?来了还不多住上天。”

“不行。驼队已经出城了,明儿不走的话就赶不上。”

“囊晚上您和李成威好好歇歇,明儿好赶路。俺一会寻个口袋,把您们路上吃的干粮准备好。”

驼队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几十年来,和盛恒药行就是凭借着最古老的交通方式来支撑和维系着洪州黄芪的国际贸易市场。


天津的各个药材行做国际和国内贸易的很多,所以这个行业里既有身穿长衫问诊把脉的坐堂先生,也有穿着西装革履洽谈生意的东家和掌柜。为了便于商务洽谈和联络药材同仁,天津市各药材行的头面人物经常举办一些西式的酒会、舞会和冷餐会。下午天津市药材同业公会派人送来一张请柬,邀请高岳成携夫人参加晚上的同业酒会。

和盛恒的黄芪在天津是独一份,在国际市场上客商只认可和盛恒药行的黄芪。所以,多年来高岳成已经习惯了做上门生意,对这些摩登的社交一向没有太大的热情。但是,这次不同。一方面是药材同业公会发出的邀请,另一方面他想让田嫒红增加一些见识,以便将来在生意上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傍晚高岳成带着田嫒红来到小白楼英国租界的维格多利餐厅。当他们乘坐电梯上到四层的楼顶时,只见顶层的露天餐饮花园里,霓虹闪烁人影绰约,西餐、洋酒、咖啡散发出的香味沁人心脾。人们在浪漫的夜色中或站立或就坐,一边喝着饮料一边聊着天。

广州客商王俊毅夫妇和马来西亚客商黄约翰夫妇正在露天餐饮花园一个靠边的位置聊天,看见高岳成和田嫒红后急忙招手。

“您们早来啦?”高岳成走过去道。

“我哋也系啱啱到。”黄约翰说道。

“宋天棋和斋藤莫来吗?”高岳成左右看了一下问。

“斋藤没见来。宋天棋在处理事干,要夜点先能到。”黄约翰回答道。

“好吧!”高岳成扭过头来对身边的田嫒红说:“你跟两位太太在这垛拉呱会,俺跟王先生和黄先生去跟同业公会的郑锦华会长还有天津药材行的各位头面人物见个面说会儿话。”

“好,您们去吧!”高岳成等人走了,只剩下了三位太太。田嫒红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您这身旗袍真好看,款式新颖,质地也不错。在哪儿做的?”王夫人拉着田嫒红的手问道。

“就在俺们家门口的瑞蚨祥做的。”

“中国的旗袍真是太美了,不仅衬托出女性的优雅,更让人感到韵味十足。”黄夫人用英语赞美道。

“再配上胸前的玉石吊坠,简直是美轮美奂。”王夫人称赞道。

“三位夫人,需要喝点什么?”一名侍应生过来问道。

“玫瑰露吧!女性专用酒。这是天津当地的饮品。常饮玫瑰酒对调理女人的身心是有好处的。”王夫人建议道。

“那就玫瑰露吧!”田嫒红用英语问黄夫人,“您喝点什么?”

“那我也要一杯玫瑰露”黄夫人说道。

“那好,三杯玫瑰露。几位夫人稍等。”

不一会儿侍应生用托盘端来了三杯玫瑰露。田嫒红和两位夫人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欣赏着的城市夜景。

“您好!王夫人。噢,还有两位夫人也在?”随着话音,一位和田嫒红年龄相仿的女人走了过来。

来的女人身着职业装束,看上去像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级职员。王夫人和她认识,寒暄了几句之后向大家引荐道,“这是我的朋友于薇,在《庸报》做记者。这两位都是药材行老板的夫人,这位是高夫人,这位是黄夫人。”

“二位夫人,认识一下。我叫于薇,在报馆负责生活栏目的内容采访。”于薇很有素养,是个有礼貌的知性女人。她打开手包取出了两张名片,分别递给田嫒红和黄夫人。

“您好!于记者,我叫茜拉,来自马来西亚,跟随丈夫来到天津,从事药材的采购。”

“您好!黄夫人,很高兴认识您。”于薇看黄夫人讲英语,便同样用英语问候道。

“您好!于记者,俺叫田嫒红,是和盛恒药行东家高岳成的内人。”

“和盛恒药行我知道,是一家专营洪州黄芪的药行。怪不得您嗦话带有洪州口音。”

“看来您对洪州很熟悉?”田嫒红疑惑不解地问。

“噢!不是太熟悉,只是去哪咊儿采访过。”

“噢!是这样。”

“王夫人,您不是爱跳舞了吗?一楼舞厅正在举办舞会呢?”于薇问王夫人。

“是吗?没留意,刚才我跟我家先生直接就上了顶层花园了。”

“我刚从哪儿眺完舞上来,到天台这儿来透透气。”

“要不咱们下去跳舞去吧?”王夫人的热情被激发了起来。

“我先歇会,你们几个去吧!刚才只是纳闷,王夫人这么热衷跳舞的人,今天怎么会在介咊消停地坐着。”于薇对王夫人说道。

田嫒红头一回参加这样的酒会,怕高岳成一会儿找不到自己,不想乱动地方。于是王夫人便约着黄夫人坐电梯去了一楼的舞厅。

“高夫人气质温文尔雅,一定读过不少书吧?”于薇微笑着对田嫒红问道

“跟于女士比差得很远。俺只念过洪州中学。”田嫒红羞涩地撩起来了一下面庞的头发答道。

“那咱俩一样,我是南开中学毕业。”于薇大方地说道。

“对了,您刚才说,去洪州采访过?”田嫒红问于薇。

“是的,七年前去过。在那之前洪州曾经出土了一批青铜器,有一部分流失到了法国的赛努奇博物馆,轰动了整个欧洲的艺术界、收藏界和考古界。法国一位古董商与洪州县政府签署了收购合同,因为无法履约,把洪州县政府告上了法庭。开庭时平津一带各大媒体都派了记者参与了旁听。当时我刚从南开中学毕业,到《益世报》做记者,报馆派我到洪州进行深入采访。”

“怪不得您见多识广,这么有才学呢!”田嫒红敬佩地说道。

“哪里,介项工作您要是来做的话也没问题。”

“洪州给您的印象如何?”

“洪州嘛,是一座古城,文化积淀非常深厚。在那咊儿呆了几天,介么多年了人事更迭,其他没嘛印象了,只记得有一句话……”

“哪句话?”

“到了大洪州,回家把妻休。介句话在雁门关外流传啥广,足以证明洪州女性的天生丽质。介一点今天从您身上再一次得到印证。”

“于女士,您过奖了。”田嫒红谦虚地说。

“我说的是真的,您不仅具有洪州女子与生俱来的天然美貌,同时还有一种其他太太所不具备的优雅和文化气质。刚见面时我还以为您是一位中学教师呢!”

于薇的谈话极其富有亲和力。田嫒红从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渐渐地跟她熟络了起来。两人从远古时期的《诗经》到当代郭沫若的《女神》,从中国的李清照到英国的雪莱,肆意交谈,大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王太太和黄太太呢?”

田嫒红和于薇相谈甚欢,竟然没有注意到高岳成、王俊毅和黄约翰三人过来。

“一楼舞厅今儿有舞会,她俩去跳舞了。”田嫒红答道。

“高先生吧?我是《庸报》的记者于薇。”于薇站起来对高岳成说道。

“您好!于记者。” 高岳成见田嫒红和于薇刚才一见如故,聊得非常投机,便客气地说道。

“咱们见过,三年前海河发大水,我在募捐现场曾经采访过您。”

“对,有印象。”高岳成想起来了,是有过这么一回事。

“咱们一起去舞厅吧?”王俊毅说道。

“您们去吧!药行这几天实在太忙了,俺们也早点回去休息。”高岳成婉拒道。

“那好,咱们一起下楼吧!”王俊毅说。

高岳成等众人乘坐电梯到了一楼大厅。临分手时于薇说:“高先生,方便留个电话吗?介样以后我跟夫人联系起来也方便些。”

“药行这会儿还莫装电话。”高岳成面有窘色地说道。

“现在上流社会用电话已经很普遍了,您也可以考虑安装一个,费用不高,用起来很方便。”

“是呀!现在上门已经不用递帖子,去之前直接电话预约好了。”王俊毅和黄约翰也就着于薇的话劝说道。

“这个事情好说,回去就让二掌柜去办。”

“高先生,您看这几天能签订供货合同吗?”黄约翰问高岳成。

“喀以,章们定在后天前晌哇!” 高岳成拱手说道。

“好的,高先生、高夫人慢走。”

王俊毅、黄约翰和于薇三人把高岳成和田嫒红送出了大门。

上了马车后,田嫒红对于薇说:“认识您很高兴,欢迎您随时去和盛恒药行做客。”

“我也很高兴。我们报馆在日租界须磨街,您有时间的话到报馆找我,咱们一起出去逛逛街、喝喝茶。”

马车离开维格多利餐厅,出了开滦胡同,向老城估衣街走去。


这几天薛家胡同的黄芪加工厂里一派繁忙景象。院子里、房顶上到处晾晒着炮制好的黄芪。几十个伙计屋里屋外房上房下不停地忙碌着。一个空房间里,段德海正和几个伙计忙着把晒好的黄芪过磅装箱。

“段掌柜,光裕车行的卡车开过来了,停在了巷子口。”一个伙计进到屋里对段德海说。

“好的,赶紧喊人准备出库装车。”

段德海到了院子里刚安排完活儿,身穿夹克服、头戴鸭舌帽的卡车司机乔二就叼着烟进来了。

“怎么样?乔二,大伙巷那面的货都运完吗?”段德海问。

“运完了,拉了十多趟。怎么着?介面的货也是要运到紫竹林码头的库房吧?”

“对。”段德海掏出一盒烟扔给了乔二,说道:“介两天辛苦了啊!给您一包哈德门拿去抽吧!”

“好烟啊!段掌柜,谢谢您啦!”乔二撕开烟盒上的纸,抽出了一支烟对着了抽了一口,然后烟盒揣进上衣口袋。

“都是自家兄弟,俺奏不跟您客气了。您了先进去歇会,屋里有茶。俺让大伙儿赶紧往出抬货装车。”

“您忙您的,甭管了。巷子忒窄了,要是再宽点,俺奏把车倒进来了。”乔二说完径直进了磅房。

好在从黄芪加工厂到胡同口只有十几米,货物搬运起来还不用太费劲。段德海让人抬来了两个厚厚的长木板搭在了卡车车厢后面,伙计们用木杠子抬着木箱缓慢地往车上抬。

“慢点,甭跌着呢!”高岳成带着田嫒红从马车上下来,正赶上伙计们运货装车。

“东家和夫人过来了啦?”段德海一看高岳成和田嫒红来了,赶忙上前问候。

“刚到大伙巷囊面看了看。兹面开始运货啦?” 高岳成看了看正在忙着装车的伙计问道:“明儿能运完吗?”

“运不完,怎么着也得后天。俺正在这咊儿发愁呢,明天安国那面的货奏来了,洪州的货介两天也快来了,全都赶一块了。” 段德海一脸疲惫地说道。

“这样,明天您去三岔河口码头那儿租几间库房。安国的货来了,直接卸在囊面就行,驼队装运起来也方便。”高岳成吩咐道。

“主要是想晾晒一下,走走潮气。”

“干货没啥问题,不遭雨淋水泡莫事儿。”

“好的,明天一早俺奏去办,最好能多少晾晒一下。”

“这几天您多受累,让药工和伙计们运货时注意点安全。前晌宋天棋和黄约翰要来签合同,俺们就先回药行了。”

“好的,那东家和夫人慢走。”

赶马车的拽着马的辔头一边呦呵着一边把马车掉过头来,高岳成和田嫒红坐着马车回到了和盛恒药行。刚进院子,石迎春便急匆匆从正房出来,说道:“东家、太太,俺刚放下电话,您们奏回来了。刚才宋天棋来电话,一会儿黄约翰过来签合同,宋天棋临时有事,下午再过来。”

“好的。笔墨砚台都准备好了吗?” 高岳成边走边问。

“都准备好了。还有您早上放在炕上的空白合同文本,俺都给您一块放在堂屋的桌案上了。”石迎春撩起帘子,推开门将高岳成和田嫒红送进了堂屋。

“好的。您先忙吧!”

“嗯!有事儿您随时吩咐。” 石迎春应承了一句,退了出去。

高岳成落座后,田嫒红一边倒茶一边问:“黄芪都装进了木箱里了,囊咋定价呢?”

“黄芪炮制好后都分了等级,共一、二、三级,还有净重和毛重,都木箱上做了标记。按照他们要货的等级和数量签订供货合同就行。至于价格,章们给的离岸的价格,等级不同价格也不同,” 高岳成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说道。

“那囊款项咋约定呢?”田嫒红不放心地问。

“供货合同每年一签,约定供货总量、发货批次和每批次的付款时间。付款时根据当日的外汇汇率进行结算。不管是美元、英镑、日元,都对比联银券来汇兑就行。”

“俺总是觉得心里忐忑不安的。” 田嫒红拿起桌案上的空白合同翻了翻说道。

“头一遭签合同都一样。莫事,有啥不醒的地方俺告诉你。”

“嗯!”

田嫒红研好了墨,用小楷毛笔在一张没用的纸上随意地写了几个字。好些年没写毛笔字了,乍一写起来还真有些手生。

“用不惯毛笔?不行出街上买管水笔?”

“不用。主要是有些时莫写字了,怕写得歪七扭八的让人笑话。”

田嫒红的毛笔字笔锋劲绣、古朴灵动、煞是好看。她一边说着一边写着,慢慢地找回了曾经熟悉的感觉。只不过今天她已经不再是书桌前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即将投身商海的成熟女性。面对高岳成无比信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黄约翰来到和盛恒药行,进大门时看了下手表,差十分十点整。黄氏集团在马来西亚主要经营橡胶、锡矿和油棕的出口和各种工业产品的进口。与和盛恒药行合作进口黄芪,是黄氏集团所做的第一笔中药材生意。黄约翰对此非常重视,所以在天津逗留了一个月之久。前几天他接到马来西亚发来的电报,准备不日携夫人回国。为此,他把黄氏集团在中国的代办李超从上海招到了天津,来负责业务的跟进。

“高先生、高夫人,您们好!”黄约翰知道自己的国语说的拗口,所以见面后直接用英语说道。

“您们好!”田嫒红用英语替高岳成问候黄约翰。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中国代办李超,今天签完合同后,过几天我和太太就回马来西亚了。剩下的事情会有李超先生与和盛恒药行对接,由他来负责合同履行和货款结算。”

“幸会,高先生、高夫人。我叫李超,是黄氏集团驻上海的业务代办。以后还望在业务上多多关照。” 李超从西装的口袋里取出两张名片,站起身恭敬地递给了高岳成和田嫒红。

高岳成让黄约翰和李超就座,并安排石英春为二位客人斟好茶。

“宋天棋先生与俺们和盛恒药行合作了十多年来。黄先生既然是宋先生介绍过来的,俺们一定会按照药行的规矩以礼相待。不管是新客户还是老客户,只要是同和盛恒药行做生意,俺们都会一视同仁。这一点请黄先生尽可放心。况且,章们已经结识了一个月来,俺相信黄先生对和盛恒药行以及高某本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是的,是的。我非常仰慕高先生的为人。”黄约翰接着高岳成的话说道。

“这是俺们和盛恒药行一直沿用的供货合同,黄先生看看上面的条款有啥不合适的?”田嫒红把合同文本递给了黄约翰。

黄约翰接过合同文本,把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说道:“和盛恒药行做黄芪贸易已经几十年了,在国际市场上享有极好的口碑,我对此深信不疑。即便有异议也不能因为我坏了大家多年来确定的规矩。”

“囊既然如此,章们就签字吧?”田嫒红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双手递给了黄约翰。

“不好意思,高夫人,我不会写毛笔字,我习惯用钢笔。” 黄约翰从西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钢笔,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田嫒红用毛笔在合同上签好了名字,将一份合同递给了黄约翰。“黄芪已经装箱,放进了紫竹林码头的库房。从现在起您们就喀

以联系海运公司准备装货起运了。”

“好的,好的。” 黄约翰把合同给了身旁的李超,吩咐道:“你下午到海运公司办货运单,看哪天可以起运。另外,再定两张后天去马来西亚的船票。”

“黄先生,这几日药行里忙得不亦乐乎。您和夫人走的时候俺们就不去码头送您们了。兹点小礼物送给您和夫人,不成敬意。”高岳成将事先准备好的两盒包装精致的黄芪饮片送给了黄约翰。

“谢谢高先生,谢谢高夫人。”

黄约翰带着李超走了。田嫒红如释重负地坐在了椅子上。她在心中迅速复盘了一下刚才签字的过程,一切都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顺畅自如。她意犹未尽地问道:“这就签完了?”

“喀不就签完了。就剩下码头上出库发货了,囊纲就用不着你办,有段德海他们就行了。”

“后晌的宋田棋,还有过几天的王俊毅和斋藤都这么签?”田嫒红有些不相信自己地问道。

“都这么签。”高岳成鼓励道。

田嫒红心中陡然萌发出了一种强大的自信。她觉得自己要向高岳成和段德海好好地请教,迅速掌握黄芪炮制、库管以及发运的全部流程,真正把黄芪出口的经营业务担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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