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打在大石岭见过二连襟王春林后,石英一直想找机会回洪州城看望一下老丈人田福林。但是由于日军驻大同的第二十六师团派出了一个联队,并联合各县的日军和蒙疆军向龙山根据地发起扫荡,中共洪州县委和民主抗日政府一直处于不停的转移之中。等到石英获知田福林去世的消息,已经是出完殡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作为田福林的大女婿,石英的内心非常内疚。
前几天,中共洪州县委和抗日民主政府带领警卫营回到了龙山根据地。今天早上刚出完早操回到房间,县委通讯员便骑着马来找石英。
“石排长,县委通知你马上到凌云口村领受任务。”
“有新敌情?”石英一听霎时紧张了起来,把刚放在桌子上的驳壳枪一把抓了过来。
“不知道,只是通知你马上到县委。”
石英这时心才稍微安定了下来。他出门牵过一匹马来,和通讯员一起,两人骑着马卷起尘土朝着三里地之外的凌云口村奔驰而去。
县委书记穆晓枫正在村里一个四合院的房子里等着石英。见到他风尘仆仆地赶来,顾不上寒暄,表情严肃地说:“日军连续数月的扫荡,给根据地军民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仅县委和政府工作人员及警卫部队伤员就多达一百多人。地委帮助我们从天津搞到了一批药品,现在县委决定派你去把这批药品运回来。”
“是!请组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石英两个脚跟一并响亮地回答道。
“你先从大同到北平,北平交通站的人会告诉你天津交通站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取到药品后由平津的交通站安排你安全返回。”穆晓枫书记下完命令后又给石英详细地讲解了一遍任务的细节。
“好的,俺记住了。” 石英信心十足地说道。
“目前龙山根据地还处于危险之中,县委和政府随时可能转移。你回来后,如果我们不在凌云口,可以去大云寺找宗昊大师,他会告诉你我们的去处。另外,你不是还有大云寺的度牒吗?把它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穆晓枫书记吩咐道。
“俺啥时候出发?” 石英下意识地揪了一下驳壳枪的背带。
“不急。”穆晓枫书记拍了拍石英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去做一下准备,明天安排你去大同。到了以后你就住在交通站,联络员会将你的身份信息和联络方式告知北平交通站,并为你做好出发前的准备。”
“是!”石英敬了个礼,告别了穆晓枫书记,出了院门飞身上马离开了县委。
第二天下午石英坐着马车到了大同,晚上住进了位于大东关的地下交通站。负责交通站的老于公开身份是货栈的老板,工作人员只有他和媳妇两个人,其余的伙计都不是组织里的人。
老于不老,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石英来时过了饭点,老于亲自下厨做了一碗刀削面,端过来后递给石英,然后坐在一旁说道:“接到地委命令后,俺已经和北平交通站取得了联系。一会儿到了十点半再和北平联系一下,回电确认后你明儿一早坐火车去北平。平绥铁路的列车上有章们的人会随时在暗中照应你的安全。”
天亮后石英身着老于为他准备的蒙疆军少校军服登上了开往北平的列车。列车一路向东,经过张家口、宣化,到达沙城时已接近黄昏。石英去了个厕所刚回到座位上,车厢进来了三名蒙疆政府保安部的稽查人员。
“请各位旅客出示证件,现在开始进行出境检查。” 稽查人员一边吆喝着,一边顺着车厢查验过来。
“这还没出蒙疆政府地界,咋就开始进行出境检查啦?”车厢里一位看上很有身份的人不满地质问。
“哪来的那么多费话?叫你拿证件你就拿证件。再有几站就快到八达岭了,过去就归华北自治政府管了。”
一个瘦高个稽查员骂骂咧咧地走到了石英的身边,接过证件后打量了一下石英,问道:“蒙疆军驻大同骑兵师少校军需副官。我说,你们骑兵师的军需处去北平办什么差事?”
“骑兵师军需处莫非只需要采购草料?” 石英打趣着反问了一句,然后解释道:“兄弟去北平是给长官办点私事。”
“您们大同骑兵师的师长是……”瘦高个稽查员查看完证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尹宝山少将。” 石英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从怀里取出烟来抽出了一根递了过去。
“尹师长好像是阳原人吧?” 瘦高个稽查员一边点烟一边问道。
“不是阳原人,是天镇人。” 石英沉着地应对着。
“噢!对,对。”瘦高个稽查员把证件还给了石英,接着问道:“现在大同骑兵师的参谋长是不是还姓……”
瘦高个稽查员的话还没说完,列车“咣当”晃动了一下。这时一位列车员正好拎着一个铁茶壶走了过来,一股子热水从壶嘴喷出浇在瘦高个稽查员的脚面上。只听“嗷!”的一声叫喊,瘦高个稽查员疼得跳了起来,接着把列车员揪起来连扇了几个嘴巴子。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瘦高个稽查员一边打一边骂道。
“对不起,长官。” 列车员点头哈腰,一股劲地赔礼道歉。
“组长,跟一个列车员置啥气?这截车厢已经全部查完了,您看……”一位稽查员过来对瘦高个说道。
“走,下一节车厢。”瘦高个稽查员气急败坏地带着人走了。
正阳门东车站,俗称前门火车站,日军占领北平后改名叫“北京站”。石英出了火车站后,夜已经深了。他招手叫了一辆人力车,去了火车站后面的西打磨厂街。
下了人力车后,石英拐进了一条漆黑狭窄的胡同。他摸着黑找到了一家叫王记裁缝的铺面,这便是老于交代给他的北平交通站了。石英敲了敲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把门打开了。
“红丽在吗?”石英按照约定好的暗号问道。
“红丽去她姑姑家去了。您是……”年轻人拉开门就着屋里的亮光打量了一下石英问道。
“俺是她大舅。”石英一听放心地回道。
“噢!是大舅啊!快进来。”
年轻人叫李平,是北平交通站的情报员。他把石英让进了屋里,然后迅速把门关上。裁缝铺里面有个后门,直接通到后面的院子。李平带着从裁缝铺到了后面漆黑的院子里,然后进了一间小平房。
“石英同志,辛苦了。路上顺利吧?”李平抄起暖壶倒了一杯水递给石英。
“还算比较顺利,就是八达岭过境时有检查的。”石英坐在炕沿上,端起水杯呷了口水回道。
“正常,例行检查。毕竟张家口和北平分属两个不同的敌伪政府。”李平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脸盆里,然后又用暖壶往进兑了些热水,说道:“石英同志,过来洗把脸吧!看您汗津津的。”
“北平这个地方就是比大同热。”石英将军服外套脱掉连同军帽一起扔在了炕上,走到脸盆架子跟前洗了一把脸。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一边说道:“俺一路上发愁回的时候咋办呢!来的时候就一个人咋都好说,回的时候喀是带着货呢!”
“这个好说,组织上会有安排,回的时候人货分离,都乘一趟火车走。这些年来咱们在平绥铁路上的群众基础非常好,货车司机、列车员包括警察都有咱们的人。”石英解释道。
“囊俺就放心了,主要是这批药品太重要了,龙山根据地一百多伤病员还等着兹些药品治病呢!”石英打了个哈欠说道。
“跑了一天的路,一定累坏了。这样,您先上炕睡吧,我去和天津交通站联系一下。”李平看了下柜子上的座钟说道。
李平走后,石英躺在炕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石英被“铛铛”座钟声给吵醒了。灶台上放着的煤油灯依旧亮着,他起来看了一下座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这一觉竟然睡了一个多小时。李平还没有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座钟的摆来回摆动着发出“滴答”的声音。快十一点半的时候,李平回来了。
“咋还没睡?”李平进屋后关心地问道。
“睡了一会儿,刚醒来。”石英问:“去的地方远吗?”
“远倒是不远。不过……”李平有些欲言又止。
“咋啦?”石英以为出了什么意外。
“没事,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李平接着说道:“可是,我总感觉今天这个情报员发报有些别扭。”
“咋个别扭法?”石英一听纳闷地问。
“回电时电键按得有些迟滞,没有以前那样流畅。”李平若有所思地说道。
“喀能是你太敏感了。”石英不以为然地宽慰道。
“也许是吧!不过小心无大错。你到了天津之后,接头时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必须机智应对,想办法全身而退。”李平嘱咐道。
“好的,俺会小心应对的。还甭说,你们做地下情报工作的心真细,兹一点值得俺们部队执行侦察任务的同志们好好学习。” 石英敬佩地说道。
“没办法,地下工作就是这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有时候觉得自己都有些神经质了。” 李平笑了笑说道。
二
天津交通站位于小白楼附近第四号路西北面的一幢独立的二层白俄小洋楼,门牌为16号。第四号路是一条东北和西南走向的马路,马路的东北尽头紧挨着海河边。
石英出了老龙头火车站后,叫了一辆四轮马车,过了万国桥,顺着海河的河沿走了没多远,右拐来到了第四号路。路过16号楼时他没有吭声,让马车径直从院子的门前驶过。他注意观察了一下,16号楼的院门前空无一人,只有马路对过有两个清洁工人正在整理垃圾桶,除此之外前后一百米之内再没有其他人。
当马车快驶出第四号路时,石英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付过车费后石英掉头又朝16号楼走了回去。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马路周边的动静,来到16号楼院门前后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按动了门铃。过了一小会儿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院门。
“请问,军官先生,您找谁?” 中年妇女表情凝重地问道。
“俺找候德贵,就是这座公馆里的大厨。” 石英按照在北平时李平交代的联络暗号说道。
“那,您是……” 中年妇女迟疑了一下问道。
“俺是候德贵的表哥,从张家口来。” 石英应答道。
“那……好吧,您跟我来吧!” 中年妇女把石英请进了院里,然后把院关了起来。
院子不大,离院门十米左右有一个园丁正在整理草坪。小洋楼的门口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正朝走过来的石英和中年妇女张望着。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一副老沉持重的样子。
“王管家,客人到了。”中年妇女低眉顺目地说道。
“好的,石长官,请进。” 王管家伸出右手,十分客气地把石英请进了小洋楼。
小洋楼的一楼客厅陈设非常考究。房顶的中央吊着一个巨大的吊灯。墙根有一个壁炉,天气热了没有使用。墙上面挂着几幅俄罗斯风情的油画。墙角的一个几案上摆放着一个摇把式的唱片机。几件实木家具外带几组硕大的皮质沙发,充分彰显出了白俄贵族的奢靡华贵。
“王管家,候德贵不在吗?”石英用暗语问道。
“候德贵买菜去了,一会儿奏回来了。”暗号沟通一切正常。王管家回头对中年妇女说道:“丁大妈,您去给石长官沏壶茶。”
丁大妈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王管家这时好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兴奋地上前握住石英的手,然后低声说道:“石英同志,可把您盼来了。一路辛苦了。”
“还是您们天津的同志辛苦,帮俺们根据地解决了缺医少药的大难题。” 石英被王管家的情绪所感染,顿时觉得从心底荡漾起一股暖流,情绪激动地说道。
“您先在沙发上坐着歇会儿,半小时后另一条线上的情报员会把取货单送过来,到时候我陪您去把药品取了,然后安排您安全地离开天津。” 王管家把石英让到沙发旁边坐下,笑了下说:“您稍等一下,我上楼换件衣服,顺便把车辆准备一下,一会儿人来了咱们就出发。”
“好的,您先忙。俺正好在沙发这儿休息一下,兹两天可把俺给累坏了。” 王管家上楼后,石英仰头靠在了沙发上。他侧脸看了一下旁边的落地大座钟,还有二十分钟整十一点,想着下午还要赶回北平,他决定小憩一会儿。
“石长官,请您起来用茶吧!” 石英睁开眼一看,是丁大妈端着茶壶过来了。丁大妈蹲下来往茶几上的杯子里斟了茶水,然后端到了石英面前。石英见状急忙伸手接杯子,没想到丁大妈趁势塞给了他一张纸条。丁大妈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出去了。石英利用茶几遮挡,将纸条放在两腿中间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楼里楼外全是特务。”他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惊出一身的冷汗。
尽管石英不清楚这个丁大妈是做什么的,但是从纸条的内容看应该是自己人。看来这个王管家是想自己做诱饵,采用瓮中捉鳖的方式把来送取货单的情报员抓获,进而破获天津的地下组织。好阴险的毒招啊!自己的牺牲事小,组织的安全事大。他决定采取行动,但这个行动过早,必须赶在情报员到来之前。
“石英同志,让您久等了。一切都安排好了,等情报员来了以后咱们奏出发。”王管家换了一身西服从楼上下来。
“好的,好的,客随主便,一切听从王管家的安排。”石英笑着说道。
“怎么样?根据地生活比较艰苦吧?”王管家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来,佯装关心地跟石英闲聊道。
“还好,已经习惯了。”石英虚与委蛇地与王管家周旋着。
当座钟的指针指向十点五十五时,石英站起来说道:“呦!忘了个事儿,洋车还在大门外放着呢!俺去把它推进来。”
“不用您去,把钥匙给了丁大妈,让她去奏行。”王管家说着冲着厨房喊了两声:“丁大妈,丁大妈。”
“丁大妈推不动,还是俺去吧!”石英说着就往外走。
“那您在这呆着,我让丁大妈喊外面的园丁去推。”王管家站起来挡在了石英的面前。
“不用了,还是俺自己去。”石英拨拉开王管家就往外面走。
“那我跟您一起去吧!”王管家上前一步拽住石英的胳膊说道。
“好吧!”石英嘴里应承着,出小洋楼的大门时趁王管家不备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上,然后抬腿就往门外跑。王管家疼的“噢”地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院子里的园丁看见小洋楼的大门口发生状况,拔出枪来迎着石英便冲了过来。石英掏出枪来抬手就是一枪,园丁应声倒地。石英刚要往大门跑,丁大妈从小洋楼里出来拉住了他,说道:“大门外有特务,跟我走后门。”说完带着石英绕着小洋楼朝后面跑去。
打开后院墙的小门后,丁大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坏了,安全信号没取下来。”说完她扭头朝楼前又跑了回去。
小洋楼的二楼有一扇窗户的玻璃上贴了一个碗口大的红色吊坠,只要将玻璃击碎吊坠就会掉落,就会对外面前来接头的人进行危险警示。丁大妈一说石英马上也反应了过来。他刚才之所以放心大胆地进入小洋楼,就是因为在马车上观察到了二楼玻璃上的红色吊坠。
丁大妈刚拐过楼角,迎面碰见王管家带领七八个特务追了过来。丁大妈见状急忙躲到花墙的后面,从衣襟下掏出一支手枪与王管家等人对射了起来。石英赶过来后两人一起与特务们交起火来。
“快,到前面那棵柳树那去,把二楼带红色吊坠的玻璃打碎。”丁大妈一边开枪一边对石英命令道。
石英朝特务连开两枪,然后猫着腰迅速跑到了柳树跟前,举起枪来对带红色吊坠的玻璃连开数枪,把玻璃打了个稀碎。等他返回到花墙后面时丁大妈已经中弹倒地。石英扶起丁大妈连声呼喊着,丁大妈微微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道:“《庸报》……问此生……情……”话没说完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石英怒从心头起,举起枪来朝着特务们连续扣动扳机,直到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打了出去,然后将打空了子弹的手枪朝特务抛了过去。趁着特务们躲避和卧倒之机,石英跳出花墙朝后门跑去。
“前面的什么情况。”后门的街巷里正好过来一支日本人的巡逻队,看见六七个手持短枪的人从小洋楼的后门出来追击,对着迎面跑来的石英问道。
“有土匪抢劫。”石英一看日本人把他当成了蒙疆军军官,顺势扯了个谎。
日本人的巡逻队和王管家带领的特务们“兵乓”开枪打了起来。石英趁日本人不注意拔腿就跑,一连拐过两个街巷后,见后面没什么人追过来,才停下了脚步。他扶着电线杆子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正好有一辆三轮车迎面过来。他让车夫把车头调了过来,然后坐着三轮车到了海河边。
“《庸报》……问此生……情……”石英来到河边的一张木椅旁坐下,一边回忆着刚才与特务枪战的场景,一边琢磨着丁大妈牺牲前说的话。“《庸报》应该是一张报纸,那么,问此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一句古诗。可是他只在小的时候读过几年私塾,这是谁的诗句他根本弄不明白。
石英从旁边的报摊上买了一张《庸报》,希望从中查阅到有关地下组织的信息。可是他把报纸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上面有“问此生……情……”的字样。此时的石英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你要有在失去组织照应的情况下单兵作战的信心和勇气。”石英想起了临出发时县委书记穆晓枫曾经嘱咐过的一句话。是啊!任务还没有完成,俺不能这样气馁。一定要想办法和组织上取得联系。他取出了一颗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空中飞翔过的海鸥,他沉思了片刻,把烟蒂丢到了水里,然后离开了海河边。
田嫒红自从生了孩子后,高岳成极少让她操劳。但是田嫒红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得闲就主动帮着高岳成打理药行里的生意。前一段由于山洪爆发导致驼路中断,致使药行的供货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各国客商隔三差五就来药行打探消息。田嫒红积极与各位客商沟通,求得他们的谅解与支持。客商们对她的语言沟通能力和亲和力称赞不已,说她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头脑,是高岳成的贤内助。
下午田嫒红喂完了奶,把孩子哄着睡着后,正准备出门找二掌柜段德海核对一下当月的账目,段德海的小儿子段小成进来了。段小成这一段时间放暑假没有上学,刚从街上玩完回来。他怕把屋里的孩子吵醒,就拽着田嫒红的手踮着脚附在耳边悄声说道,“东家奶奶,大门外来了一个和尚,说是认识您,让我进来喊您。”
“哪来的和尚?”田嫒红疑惑地问。
“不知道,不过听口音好像和您说的话差不多。”段小成一脸懵懂地说道。
“囊一定是洪州来的和尚了。”田嫒红寻思既然是老家来的和尚,而且还指名道姓地找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她来不及细想,跟着段小成来到了大门口。
“这不是大姐夫吗?您咋……”田嫒红十分惊讶。门口来的和尚不是别人,正是田嫒红的大姐夫石英。虽然说自从大姐死后将近六年了没见过面,但田嫒红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估衣街上人来人往,石英向田嫒红施了一个佛礼,并且示意她不要多言。田嫒红明白了石英的用意,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赶紧将他带进了药行。
进屋后田嫒红给石英倒了一碗开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大姐夫,您不是当了八路军了吗?咋……”
“是在八路军的队伍上干着呢!此次来天津是执行任务的。”石英一看田嫒红误会自己了,赶忙解释道。
“俺还以为真的是哪来了一个游方和尚。”田嫒红笑着说道:“不过,大姐夫,您穿上这身衣裳还真就像个和尚呢!”
“连你都看着俺像和尚,囊就说明俺这身装扮旁人看不出啥破绽。”说到这儿石英停顿了一下,问道:“俺兹次来想在你这儿暂住几天,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啥方便不方便的,您尽管住下来,有啥需要帮忙的就吭声。”田嫒红爽快地答应道。
石英的心中陡然涌起了一阵的暖流。在远离家乡、远离根据地的异地他乡,在日伪特务的搜查追捕下,他就像一叶孤舟一样,终于在茫茫人海的繁华都市中,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在石英的记忆中田嫒红一直是以前中学生的模样,没想到再见面时已经身为人母,而且成熟稳重了许多。看着眼前的田嫒红,石英不由地想起了田福林,他愧疚地说道:“咱爹去世的时候俺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也莫顾上回去送他老人家一程。”
“俺囊会儿正怀着孩子,家里也莫告诉俺,等得到了消息,已经出完殡了。唉!总以为来日方长,让他您老也老了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想到世事无常……”田嫒红说着话眼圈红了起来。
田嫒红和石英正在屋里说着话,高岳成从药行门面房的药铺坐诊回来。进后看见石英后对着田嫒红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是大姐夫来了。”田嫒红赶紧将石英介绍给高岳成。
“噢!是大姐夫呀!”高岳成尽管没见过石英,但知道有这么一个大连襟。见石英站了起来,热情地说道:“快坐,坐下说话。”
“四妹夫好。”石英抱拳施礼道。
“俺听春林拉呱,说你不是在龙山上干八路吗?咋……”高岳成疑惑不解地问道。
“俺来执行任务,为了方便装扮成了和尚。”石英指了指身上的装束,尴尬地对高岳成笑了笑说道。
“大姐夫想在咱家住几天,俺想着过会儿让二掌柜把东下房拾掇出来。”田嫒红对高岳成说道。
“好,好,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大姐夫既然来了就踏踏实实地住下,安下心办您的事情。回头让田嫒红给您找几件衣裳换上,这样您在药行进进出出的也比较方便。”高岳成非常欢迎石英的到来,热情细致地对田嫒红吩咐道。
有了高岳成和田嫒红的接纳,石英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于是当天便在和盛恒药行住了下来。晚上石英一个人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上午小白楼第四号路白俄小洋楼与特务们的枪战的现场,心里反复琢磨着丁大妈牺牲前说过的那半句话。
药行的事情石英不懂,也插不上手,所以清早起来就帮着石迎春打扫庭院。吃过早饭后,他到街上买了一张《庸报》,回来后坐在院里的一张藤椅上翻看起来。田嫒红抱着孩子出来晒太阳,看见后问:“大姐夫,喜欢看报纸啊?”
“随便翻着看看。”石英把报纸收了起来,问:“四妹,你读的书多,俺问你,‘问此生情’是不是一句古诗啊?”
“确实是一句古诗,是金朝文学家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中的诗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田嫒红说完笑着问道:“大姐夫咋想起问这个?”
“随便问一下。”石英接着问:“你说的元好问,就是古年在章们洪州龙山隐居的那个大诗人吗?”
“是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咋?大姐夫现在开始对古诗词感兴趣了?”田嫒红好奇地问道。
“莫有,俺在龙山根据地的时候和大云寺的宗昊大师交往比较多,闲了没事的时候经常听他拉呱元好问在龙山隐居时的故事。”石英解释道。
“怪不得您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和尚衣裳,原来在龙山的时候天天跟和尚在一起呢!”田嫒红笑着打趣道。
石英与田嫒红的一番谈话破解了他心中的疑虑,看来丁大妈所说的话确实是此次行动的一句应急接头密语。可是眼下该怎么办呢?石英感到心里非常茫然。
第三天早上,石英正在厨房外面帮着石迎春劈柴,大门口进来一个矮个子片警。这个片警姓尚,大伙儿都管他叫尚警官。尚警官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结结巴巴地喊道:“段……掌柜,段……掌柜。”
“来了,尚警官。”段德海听到喊声从屋里迎出来,笑着对矮个子警察问道:“户口办好了?”
“没呢!我正好从……药行路过,顺便进来知……会您一声。拿戳子的这几……天不在,您还得让东……家的亲戚再等……上一两天。” 尚警官接过段德海递过的烟来,点着抽了一口,瞅了一眼正在劈柴的石英,对段德海问道:“呐……个大个就是东……家的亲戚啊?”
“是的,前天刚从洪州老家来,要在天津暂住一段时间。”段德海说着话把烟盒塞到了矮个子警察的手里。
“介是嫩……么说的。”矮个子警察略微推让了一下,把烟揣进了口袋,然后看着石英啧啧赞赏道:“看……上去有把子力……气啊!”
“山里人嘛!天天干农活儿。”段德海关心地问:“怎么样?介几天您父亲的腰腿疼好点了吗?”
“前一段东家看……完后吃了几……副药,现在好……多了。”
“过一段时间再让东家给瞧瞧。”
“好的,替我谢……谢东家啊!您忙着,我先走……了。”
尚警官说完了转身要告辞。这时田嫒红正好从大门外进来了,问道:“尚警官,有事儿啊!”
“没事儿,进来跟段……掌柜说句话,走……了啊!”尚警官说着话出了院子的大门。
田嫒红来到石英的身边,递给他了一份报纸,问:“大姐夫,俺刚才在大门外买了一份报纸,看是你要的吗?”
石英把斧子放下,将木材归拢了一下,然后把报纸接了过来。他走到藤椅旁坐下,将报纸翻阅了一遍,忽然把目光停留在了副刊文艺版的一则启事上。
问此生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津津门青年读书会定于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三时,在中心公园六角亭,举办金代文学家元好问诗词作品读书分享会。
石英看到这几行字时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启事反复看了几遍,没错,是八月二十四日。这不就是明天吗?他仿佛在暗夜的行走中看到了黎明的晨曦,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力量。
四
中心公园又名“法国花园”“法兰西公园”“霞飞广场”,被法租界霞飞将军路所环绕,日本人来后改名为中心公园。园区由同心圆及辐射状道路分割,是典型法国规则式人工园林。公园的中心有一座西式八角双柱石亭,淡绿色小筒瓦坡屋顶,金色攒尖亭冠,白色柯林斯式双圆石亭柱,白色宝瓶石护栏,宽条石台阶,石砌环亭花池。虽为石亭结构,却显得造型轻盈通透,风格优雅而庄重。石亭的周围是参天的树木、翠绿的草坪和鲜艳的花卉。
公园里游人却寥寥无几。石英来到六角石亭旁时,石英来到六角石亭旁时,亭子里有三四个年轻人在闲谈,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四五个年轻人。他们坐在亭子的长木椅上,或单人发言,或数人辩论,开始了激情洋溢的交流和讨论。石英沿着花丛中的人行步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踱着步。亭子里是一群充满了朝气的年轻人,亭子外是形只影单的石英。“莫非是一种巧合吗?”石英丝毫看不出任何人有要与他接头的迹象。他低头思忖着,可又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太阳西下了,落日的余晖照在公园树木上的叶子上,泛起了时隐时现的光辉。当旭街四面钟钟楼的铜钟第三次敲响后,亭子里的年轻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了,没有人在意不远处踟蹰漫步的石英。他感到非常失望,神情沮丧地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六角石亭。
“请问,师傅是在介咊儿等人吗?”正当石英独自一人坐在木椅上低下头沉思时,亭子里了来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
石英抬头一看,问话的女子身着蓝底白花短袖旗袍,是刚才在亭子里参加讨论时三位女性中的其中一位。石英由于身份证明还没办理下来,依旧穿着和尚的服装,所以被女子称作了师傅。
“贫僧闲来无事,在这里小憩一下。请问?这位女施主有事情吗?”石英不露声色地说道。
“没嘛事儿,奏是随便一问。”女子在长椅上坐下搭讪道:“听师傅口音不像是此地人吧?”
“不是,俺是大同洪州人氏。”石英四下观望了一下答道。
“噢!洪州?历史上好像有一位著名的诗人曾在洪州的龙山隐居过,对吧?”女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施主所说的应该是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吧?”石英仔细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女子说道。
“师傅一看就是饱学之士。”女子笑着说道。
“哪里,贫僧正是龙山大云寺的和尚,对元好问在龙山隐居之事略知一二。”石英猜想到这位女子应该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元好问有一句词非常有名,可谓脍炙人口……”女子仰着头用请教和探讨的口吻说道。
“问此生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听到女子这般问话,石英猛地心头一热,脱口说道。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女子轻声吟诵道。诵毕压低了声音热情地说道:“是石英同志吧?您辛苦了,我是情报员于薇。”
“您好,于薇同志,俺是石英。”几天来石英时时刻刻期待着与情报员接头,可真的见面后他又不知道到该说些什么了。他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问道:“交通站被特务破获的事情您知道了吧?”
“知道了。”于薇心情沉重地说道。
“有一位姓丁的大妈为了掩护俺牺牲了。”石英愧疚地说道。
“她是我的舅妈,也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于薇神情悲戚地说道。
于薇的舅舅早年在二十九军从事兵运工作,抗战初期牺牲在北平的南苑。舅妈以佣人的身份为掩护,继续从事地下工作。于薇早在南开中学上学期间受在舅舅和舅妈的影响加入了共产党。毕业后在天津从事地下情报工作已经七年之久。
石英到达天津交通站的那天,于薇带着提货单去接头。她发现安全信号消失了,而且院子里还传来激烈的枪声。由于情况不明,她当即撤离了现场。后经组织证实,交通站里三名情报员被捕,其中一名叛变。舅妈的身份虽然当时没有暴露,但是为了掩护前来取药的石英中弹牺牲。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停滞。石英不想让于薇沉浸在悲痛之中,于是便打破沉寂问道:“现在药品的情况咋样了?”
“药品暂时没嘛问题。”于薇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停顿了一下说道:“一共八箱西药,三箱针剂,五箱片剂,全部存放在怡和洋行的仓库内。不过北平那面估计已经察觉到天津介咊儿出事了,现在电台处于休眠状态,交通站应该已经转移了。”
“那咋办?”石英一听焦急地问道。
“没办法,得需要派人联系,重新获取新的联系密码。”于薇无可奈何地说道。
“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联系?”
“介个不好说,短则十天八天,长则也许需要数月。”
“不行啊!于薇同志,洪州囊面数百号伤病员急等着药品救治,等不了囊么长时间啊!”
“我知道您很着急,但是没有办法。现在车站码头军警宪特都加强了盘查,遇到可疑的人就抓,更何况携带违禁药品。而且没有沿途各交通站的接力护送,即便把货提了您也走不了。”
石英知道于薇说得不错,在华北地区,类似北平天津这样的大都市日伪统治势力非常强大,没有地下组织的照应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更何况现在任务已经暴露,敌人已经加强对了对平津和平绥一线铁路与公路的控制。怎么办呢?在这种险恶的形势下要想完成任务,只能是瞒天过海出其不意。猛然间他想到了和盛恒药行的驼队。驼队所经之所大多为荒山野岭,而且和盛恒药行已经在山中古道中走了一百多年驼队了,真有什么情况也能应付的了。想到这儿他在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一个方案,于是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于薇。
“弄了半天您是田嫒红的大姐夫呀?怎么?她知道您在龙山根据地干八路呀?”于薇惊喜地问道。
“知道,而且还知道此次俺来天津是执行任务的。咋?您们认识吗?”石英疑惑不解地问道。
“岂止认识,我们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于薇把与田嫒红认识并交往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嘱咐道:“眼下您还不能把我的身份告诉她。”
“明白,保密原则俺懂。您在天津从事地下工作,和俺们在山里打游击不同,您们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
“不过您刚才提到的这个方案也不是不能考虑。现在日伪特务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铁路和公路的运输上。咱们避开平津和平绥线,用驼队翻越大山把药品运回去,介是他们绝难想到的事情。”
“是呀!偌大的驼队几十头骆驼夹带兹点药品根本看不出来。虽然说路途上需要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喀咋也比在这儿一直等着强。而且只要进到洪州地界就一切都好办了。”
“介样,您回去以后先做一下田嫒红和高岳成的工作,取得他们对抗战的支持。我把您的想法跟组织汇报一下,获得批准后会想办法通知您的,到时候我会配合您把药品从洋行的仓库提出来。”
石英和于薇分手后感觉到心里敞亮了许多。凭借他对田嫒红的了解以及这几天和高岳成接触的情况看,利用和盛恒药行的驼队把药品运回洪州应该问题不大。眼下最让他担心的是如何把药品顺利地提出来,并且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安全地运回和盛恒药行。
五
英国怡和洋行天津分行位居天津怡和、太古、仁记、新泰兴四大洋行之首,不但有自己的打包厂、生产加工车间、仓库,而且还有自己的船坞码头和远洋船队。此次天津地下党就是通过怡和洋行从香港采买的药品,货物到港后一直存放在英租界怡和码头的仓库之中。
药品运送方案获得组织批准后,于薇带着情报员小王驾驶一辆卡车在约定的地点接上石英后直接开往海河边的怡和码头。快到码头时小王说了一句:“今天码头介咊儿有特务盘查,看来情况有些不妙啊!”
“空车他们不管,只查拉货的车。八成是冲着咱们来的吧?”石英心里十分忐忑,担心地说道。
于薇看了看前面的车,对小王吩咐道:“你只管把车开到仓库,我自有办法。”
小王双手扶着方向盘,踩着油门把卡车开进了码头的大门,一直开到了三号仓库的大门前才把车停了下来。下车后,于薇对石英说道:“您和小王在车这儿等会儿,我去办一下手续,顺便打个电话。”
于薇一个人去了仓库办公室。趁着等待装货的这个当口,石英四下观察了一下。码头占地非常之大,除了临近海河一侧是敞开的,其他三面全是一排排的库房。码头当中是一块宽大无比的空地,是用来装卸货物。岸边上停泊了一艘巨大的货船,数十个工人们正忙着往下卸货。河道中不时有货轮拉着汽笛开过来,然后冒着浓烈的黑夜驶过。
“好了,咱们去装货吧!你去把车调过头来。”于薇带着一个仓库管理员走了过来,她晃了一下手中提货单对小王说道。
小王把车头调好,熄火后下车把后面的马槽打开。仓库管理员喊了四个装卸工人过来,然后打开仓库大门对着发货单开始让工人们搬运货物。不大一会儿工人们就把八个木箱子装到了卡车上。
小王把卡车的后马槽关上,上了驾驶室开始发动汽车。“谢谢师傅啊!”于薇跟仓库管理员打了声招呼,然后叫上石英一起上了车。
卡车缓缓地驶离了库房。刚出码头大门没多远,卡车便被四五个特务拦了下来。
“我下去看看。”小王说着话把车熄了火。
“俺也一块下去吧?”石英不放心地说道。
“不用,小王去应付就行了。”于薇镇定地说道。
一个叫杜立用的特务组长把一只脚蹬在车前面的保险杠上,气哼哼地指着小王质问:“我让你停下来,为嘛还往前开?没长耳朵吗?”
“车太旧,刹车不好使,就介我还紧着踩呢!再说了,您几位别往当道上站呀!磕着碰着算谁的?”小王说完装着糊涂问道:“几位要上哪儿?要不捎您们一截子?”
“吆喂!碰着一个青皮。” 杜立用把布衫撩起来露出腰间的手枪,大声吆喝道:“少废话,老子是警察局便衣队的。车上拉的嘛?接受检查。”
“车上拉的是木箱子,里面是嘛不知道,我奏是个开车的。”小王把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一边着扇风一边说道。
“嘿!一问三不知,那奏把车上的货主请下来吧!” 杜立用把翘在保险杠上的腿放下来说道。
“那好吧!” 小王晃晃悠悠地朝副驾驶门前走了过来。
“您坐在这儿别动,我下去一下。”于薇对石英吩咐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
趁着关车门的机会,小王悄声对于薇说了一句:“那小子不太好对付,小心点。”
于薇面带微笑款款地走过去,对杜立用说道:“是警察局的弟兄呀!嫩么了?例行检查吗?”
“是呀!奉上面的命令,查药品走私。” 杜立用见过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非常客气地说道。
“巧了,我这车上正好拉的奏是药品。” 于薇不慌不忙地说道。
杜立用一听来了精神,冲旁边的几个特务使了一个眼神,特务们蜂拥而上爬上了卡车。
“您们是哪的?药品往哪里运?手续呢?拿来我看一看。” 杜立用上下打量了一遍于薇问道。
“我们是华康贸易公司的,药品运往法国教会医院。” 于薇说着把通关证明和提货单递给了特务小头目。
“知道西药是管控物质吗?缺一张管控证明呀?” 杜立用查验了一遍提货手续问道。
“知道啊!华康贸易公司专门从事药品进出口贸易,没有管控证明也没法经营药品呀!您看上面的海关章和税务章,没有管控资格人家能给盖吗?可是管控证明公司只有就一张,我们也不能走哪带到哪,您说对吧?” 于薇不卑不亢对着杜立用说道。
杜立用思忖了一下刚要再问什么,一个特务过来报告:“车上共八箱药品。弟兄们没有家伙式,没做开箱检查。”
“嗯!知道了。” 杜立用让特务退到一边,然后把通关证明和提货单还给了于薇,说道:“手续没啥问题。不过,您刚才说往哪咊儿运?”
“法国教会医院。他们是华康贸易公司的长期客户,所有的药品都由我们供给。您要是信不过的话,可以往医院打个电话。” 于薇把提货手续装起来,从容不迫地说道。
“是要打个电话,麻烦您还得再等一会儿。” 杜立用对路边的几个特务说道:“我去码头上打个电话,你们几个在这咊儿继续检查。”
“遵命。”特务们忙乎着拦截和检查过往车辆,杜立用则进了码头大门,找地方打电话去了。过了一会儿杜立用从码头大门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嘟囔:“都是端洋人饭碗的,嫩么说话口气一个比一个冲。”说罢,对于薇挥了下手,说:“走吧!”
小王上车后把车发动着了。石英坐在驾驶室里见于薇上车后,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对于薇说道:“章们皱么大模大样地拉药品,俺以为根本过不去呢!”
“不会。华康贸易公司是法国人的公司,教会医院是法国人的医院,他们不敢跟洋人作对。再说了,西洋人的医院用西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再管控也不能把医院弄得关闭了。”于薇说完扭头对小王吩咐道:“好了,咱们走吧!”
小王驾驶着卡车沿着河坝道开了一截儿左转拐进了领事道。拐过弯没多久,小王便从后视镜中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对于薇说道:“不好,有两个特务骑着自行车跟过来了。”
“那你开得快点,看能不能甩掉他们。”石英焦急地说道。
“不行,道太窄,而且走不了多远就是弯,车根本开不起来。”小王换了下档说道。
“没事儿,那个特务头目不放心,派人跟踪咱们,看是不是去了法国医院。小王,你从前面路口右拐到大法国路,然后左转拐到圣鲁易路。如果能甩掉后面的特务,咱们就伺机找个胡同右拐去东北角的估衣街。甩不掉的话就顺着圣鲁易路一直往前开,到了耀华中学那咊儿会有人帮忙截住他们。”于薇看了眼右侧的后视镜说道。
圣路易路是英、法国租界的分界线,法租界命名为圣路易路,英租界命名为宝士徒道。正因为如此,圣路易路上车辆和行人众多,显得十分繁华。同时,街上的警察和宪兵也比较多,这也是后面两个特务能够放心地跟踪在卡车后面的一个原因。一旦有意外情况出现,可以迅速得到交警、巡警以及宪兵的支援。
卡车在圣路易路的人流和车流中缓慢地行进着,后面两个特务蹬着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卡车。小王一边开车一边骂道:“介俩狗特务跟膏药似的,还跟住不放了。”
“也就是在天津,这要搁在别处,两个特务不够俺一个人拾掇的。”石英气愤地说道,
“不用着急,马上就到耀华中学了。”
于薇话音刚落只见前面不远处从耀华中学北门出来一大群学生。这些学生连说带笑你推我搡的涌上了街头,一下子就把圣鲁易路堵得水泄不通了。
“介嫩么办?”小王一见这种情景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事儿,接着往前开就是了。”于薇朝车窗外的后视镜瞅了一眼说道。
这群学生看见卡车过来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通道,待卡开车过去后迅速把缺口堵死。两个特务骑着自行车一过来,就被学生们堵在了当间,根本动弹不得。不用说推车走,就是空着两只手都挤不出去。
小王看了一眼后视镜乐了,扭过头对于薇说:“怪不得刚才您说到了耀华中学会有人帮咱们截住特务,原来早有预案啊!”
“是啊!俺说于薇同志咋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呢!”石英十分敬佩地说道。
“全是组织的安排。我们做地下工作要依靠组织、依靠群众,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于薇说完对小王吩咐道:“好了,现在一直往前开,等到了墙子河那儿右转,咱们去估衣街。”
“得嘞!”小王愉快地答应了一声。
卡车拐进了墙子河北岸的马路,穿过了几条大大小小的街巷,快到估衣街时于薇让卡车停了下来。她下车后转身对石英说道:“石英同志,我奏送您到介咊儿了。一会儿小王负责把您和货物送到和盛恒药行。介几天小王会和您继续保持联系,组织上会想办法让您安全地离开天津。”
“好的,谢谢于薇同志,俺代表龙山根据地的同志谢谢天津的地下党。”石英激动地说道。
于薇下车后与石英挥手道别,小王开着卡车朝估衣街驶去。
六
数日后,洪州的驼队来了。和往常一样,卸完黄芪后,驼队装上其它的药材准备返回洪州。田嫒红安排二掌柜段德海提前将药品都拆掉了包装,并用油布进行了密实的包裹。给驼队装货时直接分放在了牲口的粪兜里。每个夹带了药品的骆驼和马匹都做了标记,以便牲口混在一起好识别。为了帮助石英送药,段德海也跟随驼队一起出发,等到了紫荆关再交由李成威亲自护送。
驼队出入天津最重要的关口就是金华桥。金华桥位于北大关的南运河之上,以前是座浮桥,被称作钞关浮桥。俗话说,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三道浮桥分别是钞关浮桥、窑洼浮桥和盐关浮桥;两道关分别指的就是钞关和盐关。天津因漕运而兴,南来北往的商船众多,过往船主都须停船登岸完税,而钞关就是专门验货收税的关卡。钞关主要的征税对象是河道上往来的商船,但从桥上过往的商队也一样缴税。故有诗云:“钞关桥上人如骛,商船打鼓马头住。”
金华桥北岸有第九区的一个税务所和一个小队的保安警察,另外还有一个水上警察所。与平日不同的是,这几天金华桥上多了七八个便衣特务,这些特务只要感觉谁的货物不对劲儿就打开检查,一旦发现违禁物品马上就抓人。
驼队到了金华桥南岸停了下来,段德海带着石英一起过桥去办理通关手续。由于段德海平时跟税务所和保安警察小队的人素有交往,所以手续办得非常顺利。从税务所出来后,段德海在桥头和保安警察小队长杜怀德聊着天,让石英过桥把驼队带了过来。
“你是掌柜的?”石英走在驼队的前面,刚到北岸就被一个叫马震轩的便衣特务头目拦了下来。
“俺是掌柜的,嘛事?”段德海见状急忙走了过去。
“你们介骆驼队装的都是嘛?” 马震轩戴着一副墨镜,装腔作势地指了指桥上的驼队问道。
“都是中药材。嫩么了?”段德海故意装着糊涂问道。
“不嫩么,都卸下来打开检查。” 马震轩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毋庸辩驳地命令道。
“介些中草药都是些枝枝叶叶的,好不容易才打包在一起,一解开捆收拾起来可就难了。” 段德海掏出几块银元塞给马震轩手里,不料马震轩竟然不买账,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道:“抓紧接受检查,不要弄介些事情啊!”
保安警察小队长杜怀德见特务头目马震轩纠缠住不放,便上前打着圆场说道:“都是些草药,有嘛查的。”
“兄弟,您得理解一下我,责任重大呀!万一出了事饭碗丢了好说,就怕连命都保不住啊!”马震轩油盐不进,谁的面子都不给。
“好,就当我嘛也没说。” 杜怀德不好再说什么,掉头走了。
石英见此情景心不由得揪了起来。段德海倒是很沉得住气,指挥着伙计们把骆驼一头头牵过来,卸下货任特务们检查。驼队连马匹带骆驼七八十头牲口,不光是桥上有,河南岸的路上首尾相接看不到尽头。而且桥上过往的商队和行人往来不断,这要检查起来可就费了劲了。特务们一边检查一边发着牢骚:“介么多骆驼,叫我们嫩么查呀?”“奏是,介他妈得查到嘛时候去?”
桥头过往的行人很多,不少人停下来看热闹。马震轩感觉到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揪住一个特务的衣领抬手扇了一个嘴巴子,厉声骂道:“叫你咋查就咋查,哪那么多废话。”
“查就查呗!打人干嘛!”挨打的特务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吭声了。其他特务一看急忙吆喝后面赶牲口的伙计,把货物从骆驼上卸下来进行逐个检查。桥头上七零八落堆得到处都是卸下来的货物,还有锅碗瓢勺零七八碎的生活物件。
“你们介是干嘛呢?还让不让人走道了。” 小王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自行车从桥南过来了。来到近前捏住车闸,用腿支住自行车对着特务们大声说道。
“奏是,介叫嘛事啊!”过往的行人也不乐意了,围过来指指点点地嚷嚷起来。
“起什么哄?再瞎说八道,小心把你抓起来。” 马震轩一看有人跟他叫板,气哼哼地威胁道。
“来吧!我下来让你抓,今天谁不抓谁孙子。” 小王撇腿从自行车下来,把车梯子支了起来。
“你……”特务头目气得满面通红,正要对小王发作,杜怀德过来了。
“我说马组长,你们介么查可是不行啊!不怪人家说你们,也不是我们保安警察队不配合你们工作。你看,都堵塞交通了。”
“那……”马震轩看了下桥上的人群,思忖了一下说道:“那介样吧!做三分之一抽检。”
“那好吧!你们抓点紧,不要影响交通。”杜怀德说完,指着小王喊道:“你赶紧把自行车推走,其他人全都散了。”
七八十头骆驼即便做三分之一的抽检,也要检查二十多头。然而牲口是活的,一旦走开不是说停就能停住的。原来一头一头检查的时候,驼队的牲口都靠在桥上的一侧等候。现在虽然开始分拨检查,但前面的骆驼停住了,后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在往前走,弄得整个桥面上全都挤满了骆驼。再加上三轮车、人力车、小轿车和熙熙攘攘过往的行人,弄得金华桥水泄不通,交通基本上瘫痪了。
于薇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找到杜怀德问道:“我是《庸报》的记者。请问,介咊儿出了嘛事儿了?你们保安警察为嘛不疏导交通?”
“不关我们的事儿啊!特务队在检查货物,您去问他们组长吧!”杜怀德指了指不远处的马震轩说道。
马震轩正在指挥特务们拦截驼队检查货物,于薇走到近前问道:“你们是干嘛的?为嘛在介儿咊设卡拦截,影响市民交通?”
“我们是天津市警察局特务队的,奉命在此检查,你是干嘛的?”马震轩没好气地问道。
“我是《庸报》记者,接到市民举报特地过来采访。”
“记者有嘛不起?该干嘛干嘛去,别在介儿咊碍事儿。”马震轩根本不搭理于薇,把她晾到了一边,继续指挥特务们进行检查。
“滴滴!”一辆小轿车从河北大街开了过来。金华桥上人流车流拥挤不堪,根本无法过去,便在桥头前面停了下来。
车里坐的是天津特别市公署财政局长李鹏图。李鹏图坐在小轿车的后座上,看着桥头混乱不堪样子,皱着眉头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好像是特务队在设卡检查,我下去看看嘛情况。”李鹏图的秘书曹子榆说完准备开副驾驶旁边的车门下车。
“不用了。你去把特务队的头儿还有保安警察的头儿都给我叫过来。一天天的,一点正经事都不干。” 李鹏图愠怒地说了一句。
“是,局长。” 曹子榆打开车门下了车。
“介不是曹秘书吗?”于薇正在桥头拍照,看见曹子榆从小轿车上下来,便迎了过去。
“哦!于薇记者,嘛情况?” 曹子榆焦急地问道。
“特务队设卡检查,造成交通瘫痪。您嫩么在介咊儿?”于薇问道。
“我刚陪同李局长去丁字沽视察刚回来。您先忙,我得去找一下他们管事的。” 曹子榆急匆匆地与于薇分手。
不大会儿,曹子榆便把特务组长马震轩和桥头保安警察小队长杜怀德叫到了小轿车前。
“我说让你随便查查算了,你奏是不听,看惹出事情来了吧?”
“我有嘛办法。共党要运送药品,上面让我们限期破案。”
杜怀德和马震轩站在车前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地呛呛着。李鹏图从车里下来,把两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训完后看了下手表说:“限你们五分钟之内恢复交通,否则你们的官差奏当到头了。”
“是,是,马上照办。” 马震轩和杜怀德连忙点头称是。
“另外,今天的事情不用你们负责,回头我会跟你们警察局的阎家琦局长解释的。” 李鹏图鄙夷地看着两个说道。
“谢谢李局长。”马震轩和杜怀德异口同声地说道。
马震轩让正在检查的特务们马上停止检查。杜怀德迅速增派警力上桥维持交通秩序。驼队在金华桥滞留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终于离开了北大关。
小王蹬着自行车时而在前,时而在后,一直把驼队送到了天津郊外的杨柳青镇。驼队入住大车店栈后,小王对石英说道:“我只能送您到介咊了。您一路多保重,我介奏回天津了。”
“天已经不早了,你还有四十多里的路要赶,抓紧回吧!谢谢你一路护送,另外,替俺谢谢于薇同志。” 石英握住小王的手说道。
“没事儿,咱们在天津的群众基础非常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期待有机会我们能再次重逢。”
“还有就是给俺四妹子报个平安。”
“好嘞,放心吧!我一准把话带到。”
石英把小王送出了镇外,直到看着他骑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暮霭之中才返回了大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