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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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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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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盛恒药行》连载

第二十一章 暗算

东北战事刚告结束没多久,东野百万大军便以排山倒海之势越过了山海关,与华北军区部队一起,将平津周边的六十多万国民党军队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一场国共双方空前的大决战即将在华北大地上打响了。在战争乌云的笼罩下,天津城里不论富贵贫穷人人自危,都在想办法逃离这座将要成为刀兵之地的城市。

“这仗说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听说东北进关的解放军都到了玉田、宝坻一带了。而且王春林从安国回来说,从白洋淀到大清河一路上也尽是解放军了。章们咋办?药行还有皱多的伙计和药工呢?实在不行把人遣散了,把药行撤回洪州哇!”上午田嫒红去加工厂给王春林送完棉衣回来忧心忡忡地对高岳成说道。

“唉!皱大的药行哪能说散一下就散了呢!再说,洪州的驼队还莫来,而且药行还有几批货莫往国外发走。”

“走不走,啥时候走,大伙儿都等您拿主意呢!”

“好,俺再思谋思谋。”

叮铃铃……放在堂屋的电话机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田嫒红听到后赶忙从屋里出去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是于薇打过来的,接完电话后田嫒红回到屋里对高岳成说道:“俺得马上出去一下,于薇约俺去趟中心公园。”

“大冷的天去公园做啥,你咋莫让她来家里?。”高岳成看着正在系围脖的田嫒红疑惑不解地问道。

“她从报社打的电话,说有点急事,电话里不方便说,见面聊完还马上要回报社。” 田嫒红着急忙慌地说道。

“囊就注意点安全,外头乱哄哄的。”高岳成不放心地叮嘱道。

“昂!知道了。”田嫒红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出门走了。

田嫒红离开和盛恒药行没一会儿,广州客商王俊毅头戴礼帽,身上穿着一件带毛领的灰色呢子大衣,来到了和盛恒药行。

“高先生,我明天就要离开天津了。”王俊毅便急切而又兴奋地对高岳成说道。

“皱快呢?前几天不是说船票不好买吗?” 高岳成招呼王俊毅坐下后疑惑不解地问道。

“是不好买,没买到广州,只买到了上海,就这还是托人花高价买到的呢!不走怎么的,先到了上海再说吧!” 王俊毅庆幸地笑了笑说道。

“囊好!黑了俺给您践行,章们还到天盛号饭庄……”

“不用了,特殊时期,一切都免了吧!” 王俊毅打断高岳成的话说道:“相处几十年了,践不践行章们的感情都在。另外,我还得抓紧收拾一下行装。唉!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亏得几月前我把太太提前送回了广州,要不然一家人一起走可就麻烦了。”

“您走了,您的房产和车子咋办?”高岳成关心地问道。

“车子头几天就卖了。房子没办法,带又带不走,一时半会也没法出手,只能暂时锁了,等战争结束了以后再说吧!不过到那时候在与不在还两说呢!也许都成了废墟了。” 王俊毅无可奈何地说道。

“走之前有啥需要帮忙的您就吭声。”高岳成带着几分不舍说道。

“好的,谢谢高先生。我此次来就是跟您辞行的。” 王俊毅说到这儿问道:“对了,高先生,您有什么打算?”

“俺守家带地好说,不比您们从北方到南方。实在不行俺就把药行关了回洪州。”

“是呀!您看现在的天津有权有势的争相往过国外跑,就连老百姓都准备回乡下避难了。毕竟战事一起,枪炮无情呀!不管怎么样,您还是要早做打算呀!

“好的,谢谢王俊毅先生。”

高岳成正和王俊毅在屋子里说着话,石迎春拿了一封电报进来了,说道:“东家,电报,电报局刚派人送来的。”

“谁们发过来的。” 高岳成一边接电报一边问道。

“香港的宋天琪先生。”

石迎春不认识字,是刚才送电报的人告诉她的。宋天琪获悉平津一带战事危急,特地邀请高岳成一家人去香港暂避。

“到底是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弟兄了,患难见真情啊!”高岳成看完电报后摘下老花镜感慨地说道。

“是呀!宋天琪先生说得没错,几百万军队云集平津,那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战,希望您三思啊!” 王俊毅接过高岳成手里的电报,大概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劝说道。

其实这段时间高岳成也一直在考虑和盛恒药行的去留问题,这不只是他一家人的安全问题,而是关系到天津药行数十口子人的安全和生计问题。前一段时间,天津的形势只是朝着战争的边沿演变,但是还没有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所以他始终没有拿定主意。现在看来确实已经到了痛下决心的时候了。王俊毅走后,高岳成一个人考虑了良久,把药行里里外外的事情反复思索了好几遍,最后让人把段德海叫了过来。

“东家,有事叫俺?” 段德海进屋后恭敬地问道。

“德海,坐。有个事情俺思谋了好几天了,想跟你好好地合计合计。”高岳成若有所思地说道。

“嘛事?东家。” 段德海侧身坐在炕沿上看着高岳成说道。

“天津就要打大仗了,药行的生意很快也做不成了。章们药行有药工和伙计五十多人,其中将三十多人是洪州的。为了大伙儿的安全考虑,俺决意把人员遣散了,等打完了仗视情况再说吧!”高岳成心情沉重地说道。

“是呀!东家,现在形势越来越紧张了,接下来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其实介段时间药行的伙计和药工也经常问俺,打起仗来药行嫩么办。俺怕人心一下乱了一直安抚着,也奏没敢跟您提介个事儿。”说到这儿段德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不过反正要打仗了,药行关了也好,您和夫人正好可以回洪州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要不然你和石迎春也跟着俺们一起回洪州吧!洪州这会儿已经是解放区了。看这个样子国民党打不过共产党,天津迟早也会成为共产党的天下,等打完了仗章们再一起回来。到时候章们重打锣鼓另开张,你还给章们做二掌柜。”高岳成看着为他操持了几十年药行生意的段德海不舍地说道。

听了高岳成的一番话,段德海的心情非常难过。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俺们就不去了。人都走了咋行,介么大个药行总得有人招呼”。

“自古以后,天津还莫象现在这样面临皱大的阵仗。你要不回去和石迎春商量一下,回头章们再说。”

“谢谢东家,不用了,介事情俺和迎春已经嗦好了。俺们介辈子一直生活在天津,孩子们也在天津,奏留在介咊儿听天由命吧!”

高岳成见段德海铁了心要留下来,也不便做更多地勉强。他对段德海吩咐道:“囊你回头把大家的工钱算一下,全给结清了。另外,每个人给十块白洋的遣散费,河北、山东近一点地方的伙计和药工让他们早些回去吧!洪州的药工和伙计愿意早走的就早走,愿意跟俺们一起走的就再等上几天。”

“好的,东家,俺介几天抓紧办。”

“洪州驼队还得几天到?”

“没啥特殊的情况下,再有个四五天差不多就到了。”

“好的,到时候把洪州运来的黄芪都给你留下,另外把安国采购回来的中草药也留一部分,剩下的让驼队运回洪州。俺们走后你把药店经营好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有就是院子里的房子也喀以租出去,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把两个黄芪加工厂给卖了。”

“东家,您就不用考虑俺们一家人的生活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是现在铁路肯定走不了了,东家您也只能受累跟着驼队一起走了。回头俺想办法给您弄辆马车。俺别的倒不担心,只是怕您路途遥远,千里跋涉,身体会受不了,毕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莫事的,都是受过苦的人。现在除了两条腿不方便动弹,整个人还算是硬朗。这些日子走还可以,如果过些时大雪封山,囊就莫法走了。哦!对了,黄芪加工厂里还有一些药工的家眷,你弄马车的时候多弄什几挂,记住要带暖棚的。另外还有不少的行李要运,估计咋也得八九辆马车。”

“东家,一两辆好办,多了怕就不好弄了。介节骨眼上怕没有人愿意往外租马车了,更何况那么远路。除非连牲口带马车一起买下来。”

“好,囊就去买就吧!多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去定做几辆,多花些银子钱无所谓。等驼队到了大家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好的,东家,介事儿是大事儿,而且费工夫,俺介就上街去办。”

“好吧!你先去忙吧!”

高岳成把和盛恒药行撤离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后,心里才彻底踏实了下来。


正当天津的富商巨贾纷纷逃离天津之时,斋藤美月却从日本的大阪乘坐商船抵达了塘沽港,然后转乘海河运输的客船来到了天津。自从日本战败作为战后遣返人员回到日本后,斋藤美月离开天津已经将近三年了。此时此刻,透过船舱的玻璃,瞅着海河两岸掠过的城市风景,斋藤美月感到一切还是那样的熟悉。

客船从曾经的日本租界旁经过时,看着一幢幢依然伫立的日式建筑,斋藤美月心里一热,两行泪水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她仿佛看到童年时的自己正在大和公园的草坪上玩耍,又似乎看到少年时的自己正背起书包通过林荫便道向学校走去。

“呜呜……”随着汽笛的鸣叫,客船到达了三岔河口码头。斋藤美月站起身来拎起皮箱,随着人群缓缓地走到了船边。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搭在船与岸边的跳板,下船来到了码头上。

正当斋藤美月放下皮箱,准备定定神、辨别一下方位时,随着一阵警哨声,十几个警察荷枪实弹冲进了码头,开始持枪警戒,查验所有人的证件。斋藤美月刚掏出自己的护照,就听见傍边不远处的货运码头传来四五枪声,把斋藤美月和身边的人吓得全都蹲了下来。

“没嘛事儿,货运码头那儿在抓共产党。你们,赶紧的,一个挨一个,接受检查。”一个带班警察不耐烦地吆喝着。

乘客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胆颤心惊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朝西面的货运码头张望,一边在警察的呵斥声中接受检查。

“嫩么回事儿?”

“共产党组织码头工人罢工,警察到码头上抓人去了。”

“抓个人嘛咋还打上枪了?”

……

检查完毕后,乘客们一边议论一边快步离开了码头。

斋藤美月来到码头门口,伸手叫来一辆人力三轮车。车夫下来帮她把皮箱拿到三轮车上,然后对着斋藤美月问道:“姐姐,上哪咊儿?”

“估衣街,和盛恒药行。”斋藤美月上车后用大衣裹住自己的双腿,然后仰起头说道。

“得嘞!您坐稳当了。”车夫嗯了一下车铃,蹬着三轮车沿着河堤上的土路走了一截子,然后右转过金刚桥,去了估衣街。

斋藤美月此行是来天津和几家合作商进行业务结算的。三年前回到日本后斋藤美月帮助父亲创办了斋藤商社,主要是和天津的各药材行,包括和盛恒药行进行中草药的国际贸易。近一段时间由于国共大战在平津一触即发,天津几家与斋藤商社有业务来往的药行,有的要举家南迁,有的要移民海外,希望斋藤商社派人来进行业务清算,斋藤美月便利用这个机会来到了天津。

斋藤美月回到日本后加入了一个右翼青年组织,这个组织以复兴军国主义为己任,发展成员,筹措资金,试图让军国主义死灰复燃。受这个组织的精神洗礼,斋藤美月的思想变得比以前更加狭隘偏激。尽管表面看上去热情开朗,内心却异常的冷酷无情。

兴许是这几年从事中药材生意的缘故,斋藤美月喜欢上了中国的中医药文化。她经常听父亲说起黄芪王的事情,也知道当初自己在天津坐监狱时,是父亲用黄芪王将她换回来的。所以,斋藤美月对黄芪王这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既感到神秘又感到痴迷。她此次来天津有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私下寻找黄芪王然后伺机把它弄到日本去。

三轮车来到了和盛恒药行,斋藤美月下了三轮车,拎着皮箱刚迈进和盛恒药行的门槛,正好碰见石迎春从里面走出来,打量了一下斋藤美月问道:“介位姐姐,您找谁?”

“我叫美月,来找和盛恒药行的东家高岳成。” 斋藤美月放下皮箱微笑着对石迎春说道。

“哦!您是斋藤先生的女儿吧?长大了认不出来了,小的时候俺还抱过您呢!”

“您是迎春阿姨吧?” 斋藤美月高兴地说道。

“是的。”石迎春拎起地上的皮箱说道:“走,俺领您去见东家。”

高岳成刚给一个病人看完病,正在炕上靠着被子看书,石迎春便带着斋藤美月进来了。

“东家,您看谁来了?” 石迎春一进门就大声地对高岳成说道。

“吆!这不是美月吗?你咋来了?” 高岳成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美月惊喜地问道。

“高伯伯,您还能认出我来?” 斋藤美月笑盈盈地问高岳成。

“咋能认不出呢?” 高岳成说完对石迎春吩咐道:“快,给美月倒点水喝。”

“高伯伯,您这些年还好吧?”斋藤美月接过石迎春递过的水杯喝了一口茶水问道。

“好,一天能吃能睡的。” 高岳成停顿了一下问:“这马上要打仗了,你来天津做啥来了?”

“天津有几家和我们有业务来往的药行发电报,让派人来进行业务结算,所以我就来了。”

“还莫住下哇?”高岳成关心地问道。

“没有,下了船就直接来药行了。”

“囊好!西耳房空着呢!一会儿让石迎春拾掇一下,扎上些炭把炕烧上就行。你来了就在药行住着哇!只是俺们很快也要撤回洪州了。”

“多会儿走?”

“还莫定呢!”

“那就谢谢高伯伯了,我这会儿就跟迎春阿姨一起去收拾房间吧!” 斋藤美月说完跟石迎春一起到西耳房拾掇屋子去了。

斋藤美月没想到和盛恒药行要撤往洪州,因为打她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天津与和盛恒药行做生意。她知道黄芪王在张宗翰将军家里,但是她和张宗翰不认识。她听父亲说过,和盛恒药行光复后曾经有一次购买战后物资被骗,是宪兵团的参谋长许文斌帮助解决的,而许文斌和张宗翰将军的副官申仕文是朋友。她本想借着和盛恒药行这个关系去接近张宗翰,没想到和盛恒药行很快要撤离了。想到这儿,斋藤美月的心里不免有些沮丧。

田嫒红回来了。她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西耳房的门开着,直接推门进了正房。

“二掌柜段德海的大儿子前晌被警察抓走了。” 田嫒红一边解围脖一边对高岳成说道。

“你咋知道的?咋抓起来的。”高岳成吃惊地问道。

“刚才于薇跟俺说的。他儿子是共产党,为阻止国民党运送军火,组织三岔河口码头的工人罢工被抓起来。于薇想让章们帮忙找一下张宗翰将军,他是天津军警宪的总指挥,应该能把人扎出来。”

“囊咋莫听石迎春说。”高岳成纳闷地问。

“想情他们两口子还不知道呢!不过先甭跟他们说着呢!章们先帮忙把他儿子救出来再说。”

“哦!对了,斋藤的女儿美月来天津了。”

“是吗?这要打仗了,咋这时候来天津了?”

“说是来天津和几家药行清算财务来了。”高岳成说到这问田嫒红,“章们和斋藤商社账目清了吧?”

“哦!章们和斋藤商社的账目是清的。美月人呢?走了?”田嫒红看了一下洋柜旁边放着的皮箱问道。

“莫有,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俺让她就住在药行了,兹会儿和石迎春去收拾房子去了。”

“哦!囊一会儿俺过去看一看。”

“对了,才将王俊毅来了,说是明天就回广州了。”

“皱快呢!不是说船票不好买吗?”

“买上了,花高价买的。宋天琪也来电报了,想让章们先香港避一下战乱。你抽空给他回个电报,替俺谢谢他。另外,俺和段德海也商议了,过些日子等洪州的驼队来了章们就回洪州。俺已经让段德海出去订马车去了。”

田嫒红和高岳成正在屋里说着话,尚警官把自行车放在和盛恒药行的大门外,进到院子里大声喊道:“二掌……柜,二掌……柜。”

“啥事儿?尚警官,德海上街去了。” 石迎春听到后从耳房走了出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问道。

“您大儿子让警察抓走了,刚才小西关监狱来电话,让家里人送点衣裳过去。”

“啥?抓起来了?”石迎春一听哇地哭了起来,接着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睛一黑倒在了地上。

田嫒红听到哭声急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这时斋藤美月听到动静也从耳房出来了。两人和尚警官一起把石迎春给抬进了屋里。田嫒红跪在炕上给她掐了一会儿人中穴,石迎春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莫事了,谢谢您,尚警官。”田嫒红一边下地穿鞋一边对尚警官说道。

“没事儿,二掌柜呢?”

尚警官的话音还没落,段德海从屋外走了进来,一看我离得情形焦急地问:“咋啦?这是?”。

“您大儿子被抓到小西关了,俺来送信,嫂子一听晕过去了。介会儿没啥事儿了。”

“受累了,尚警官了。”

段德海把尚警官送走后,回来对正在抽泣的石迎春责怪道:“哭嘛哭,有嘛事儿不能等俺回来再说。”

“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心疼。”石迎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委屈地说道。

“你们俩就不要吵了,现在救人要紧。” 田嫒红抬头看了下段德海家柜子上的座钟说道:“这会儿快晌午了,张宗翰将军应该在家里。俺这就去找张将军。”

“高大妈,俺跟您一起去。”斋藤美月一听田嫒红要去找张宗翰,急忙凑到跟前说道。

“你就甭去了,刚下了船好好在家里休息。”田嫒红好意推脱道。

“不行,您看迎春阿姨都急成这样了,咱们赶紧去吧!”斋藤美誉态度异常坚决地对田嫒红说道。

斋藤美月以前跟随田嫒红没有过太多接触,也不是太熟悉,加上田嫒红心里有事儿,两人只是简单交流了几句,然后出门坐上三轮车去了张宗翰家。


张宗翰家里有三个警卫和一个勤务兵。田嫒红以前来过几次,和警卫们都比较熟悉。她摁了一下门口的电铃,一个值班警卫从里面把大门一侧的小门打开,问道:“高夫人好,来找将军夫人吗?”

“是的。”田嫒红带着斋藤美月进了小门,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问:“张将军在吗?”

“张将军回来一会儿又出去了。”值班警卫把小门关住,转过身来说道。

王杏花听见院子里有人来了,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台阶上笑着说道:“高夫人,您咋有空过来了。”

“过来看看您。”田嫒红笑着打着招呼,带着斋藤美月随王杏花进了客厅。

“勤务兵,上茶。”王杏花对勤务兵吩咐了一声,然后对斋藤美月问道:“这位姑娘是……”

“斋藤美月。”田嫒红介绍道。

“日本人?”王杏花纳闷地问道。

“哦!是日本人,他父亲是斋藤先生,俺们和盛恒药行的老客户。”田嫒红解释道。

“将军夫人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斋藤美月毕恭毕敬地给王杏花鞠了一个躬。

“呀呀咦!这日本女子,中国话说得真好呢!”

“人介就天津生的。”田嫒红在一旁解释道。

“天津生的?”王杏花纳闷地自言自语道。

“是的,夫人,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天津,三年前才回到日本。”

“看这姑娘长得,真喜人。快,坐,您们二位都坐。” 王杏花招呼田嫒红和斋藤美月在沙发上坐下。

“兹几天在家做啥呢?”田嫒红随意问道。

“能做啥?呆着呗!”这时候勤务兵把茶水斟好端了过来,王杏花对田嫒红和斋藤美月说道:“请用茶哇!”

田嫒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了一眼王杏花的肚子问道:“有四个月了吧?”

“有了,四个月零几天。”王杏花摸了下腹部说道。

“反应大吗?”

“莫啥太大的反应。”

“头一胎喀要注意呢!”

田嫒红跟王杏花聊了一会儿怀孕的事情,然后问道:“张将军兹一段程子挺忙的吧?”

“他馕纲就是个忙人,晌午回来刚吃完饭,申副官就来电话了,放下饭碗就急匆匆地去旅部了。”王杏花嗔怪道。

“囊黑了一般啥时候回来?”田嫒红听罢不免有些失望,接着问。

“囊莫准头,有时候早,有时候回来就半夜三更了。咋了?寻宗翰有事情?”王杏花关心地问道。

“是有点事情,想麻烦一下张宗翰将军。”田嫒红欲言又止。

“啥事情?章们是好姊妹,有啥事情您就说哇!”王杏花满面真诚地望着田嫒红说道。

“二掌柜的大儿子叫警察抓走了,关到小西关监狱了。”

“二掌柜的儿子?不是在码头上做工吗?啥时候给抓走的?”

“半前晌给抓走的,说是共产党组织码头上的工人罢工。”田嫒红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跟王杏花说了一遍。

“囊顶事呢!一会儿给宗翰打个电话,叫他跟警察局说一下就行了。” 王杏花听完后对田嫒红说道。

“甭了,打电话怕说不清楚,要不俺到旅部去寻他一遭,您说方不方便?”

“囊有啥不方便的,反正又莫几步地。去了说完倒回来了。” 王杏花说着把勤务兵喊了过来,吩咐道:“你带她们去趟旅部,去些寻一下旅长。”

“是!夫人。不过这位姐姐不行。”勤务兵指着斋藤美月郑重其事地说道,“她是日本人,外国人进不了军营。”

田嫒红听罢对斋藤美月说道,“要不这样吧!你先在这儿待会,陪将军夫人说说话,俺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吧!高大妈。我在这儿跟将军夫人说说话,您抓紧去吧!”斋藤美月心中窃喜,但又不敢流露出来,于是便点着头对田嫒红说道。

田嫒红跟着勤务兵去了警备旅。斋藤美月心想真是上天眷顾,刚来天津就赶上和盛恒药行出了事情,使得她得以顺利进入将军府。而现在又顺便得到了一个和将军夫人单独接触的机会。她看王杏花虽然贵为将军夫人,却不像是很有见识的人,而且对她也没有任何的介意,心里便完全踏实了起来。对付这样的中年女人,她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吃糖吧?美国糖果,还有巧克力,你们年轻人喜欢吃,俺吃着一股中药味。” 王杏花从茶几上的糖盒子里抓了一把糖果放在斋藤美月的面前。

“谢谢夫人。”斋藤美月拿起一块巧克力放进了嘴里。她环顾了一下客厅的陈设,面带微笑地说道:“夫人,您家布置得可真好,纯粹的欧洲风格,很有西方贵族风范。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就好像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一样。”

“啥贵族风范,不就是个家嘛!无非是比老百姓的房子宽展点,玻璃窗户多点,灯泡子多点。再说回来,房子太大了也不好,显得空落落的,俺不是太喜欢。”

“这么大的花园洋房得不少钱吧?”

“哦!莫花啥钱。这幢房子是国民政府没收的敌伪资产,听说以前是一个洋买办的财产。光复后俺跟上老张从绥远来天津一直在军营里住,后来杜建时市长听说后就把这座房子分给了俺们。”

“警备旅是地方部队,和其他部队不一样。天津地界上治安全指望他们呢!不过,该咋说,杜建时市长也确实挺体恤下属的。”

“那可真是幸运啊!”

“只能说赶得机会好,要是放在现在就不可能了。”

“夫人,您家里养这么多花呀!”斋藤美月看着窗台上摆放了很多花盆故作好奇地问道。

“哦!这才七八盆。楼上还有三十几盆呢!”

“瞧那盆富贵竹,翠绿翠绿的,长得多好看。”斋藤美月指着一个椭圆形瓷盆里栽种的富贵竹说道。

“那是去年年前在大园的花市买的,还有囊几盆,迎春、海棠、绣球……都是一块买的。俺一个人在家莫啥事干,就侍弄侍弄花草。”

斋藤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杏花拉呱着,然后故作感叹地说道:“其实俺这条命还是张宗翰将军救得呢!”

“是吗?俺咋莫听老张说过?”王杏花纳闷地问。

“三年前我还在天津松岛日本高等女学校上高中,因为抗拒日侨遣返被抓进了小西关监狱,我的舅舅雨宫巽来找过张将军。”

“你别说,我对你舅舅还真的有点印象,个子挺高,人长得挺瘦的,文质彬彬的样子。”

“对,夫人,您说得非常对。”

王杏花家里基本没怎么来过日本人,所以对斋藤美月说的雨宫巽记忆比较深刻。

“你舅舅也回日本了吧?”

“是的,当时我舅舅在天津日本官兵善后联络部工作,所以比我们晚回去半年。”

“你舅舅那个人很不错,当时给我们带了很多礼物,还送给了我们一颗黄芪王。”

“对,夫人,那棵黄芪王原本是和盛恒药行的。”

“是的,俺这个人身体一直不好,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和盛恒药行的东家高岳成和夫人田嫒红。得知黄芪王原来是和盛恒药行的镇店之宝后,就把它还给回去了。高岳成不仅人品好,医术也非常高,治好了俺的头疼病不说,连俺多少年怀不上孩子的毛病也治好了。”

王杏花的一番话令斋藤美月感到意外的惊喜,她本想先和王杏花拉上关系,然后再慢慢地套取黄芪王的信息,没想到王杏花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说出了黄芪王的下落,而且这个宝贝不在别处,就在她刚刚住进的和盛恒药行。


张宗翰在天津警备司令部参加完紧急军事会议后,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会议室。刚才的会议很短,气氛也非常沉闷。陈长捷司令长官宣读了华北剿总司令部下发的战情通报,国军一零四军解救新保安被围困的三十五军失利,因康庄和居庸关被东北入关共军占领,后路被切断,由沙丰线回撤北平时在横岭关被歼灭,军长安春山下落不明。听闻这个消息后,六十二军军长林伟涛、八十六军军长刘云瀚、九十四军军长郑挺锋,以及各师师长大为震惊,一个个面面相觑。陈长捷司令没有过多讲话,只是让各军军长汇报了一下天津市区碉堡修筑的情况,然后杜建时市长讲了一下民夫征调的事情,军事会议便草草结束了。所有与会军官都清楚地知道,形势已经越来越紧张了,平津打仗会在未来不经意的某个瞬间骤然打响。

张宗翰回到警备旅后独自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闭目沉思了良久,最后让人把申仕文和许文斌叫到了办公室。

“旅座。”申仕文和许文斌来到张宗翰的办公桌前立正敬礼。

“坐哇!”张宗翰站起身来,从办公桌后面走了过来,在申仕文和许文斌对面的沙发坐下。等到申仕文和许文斌落座后心情沉重地说道:“一零四军完了,三十五军也彻底陷入绝境,覆灭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一来章们平津一线的部队西撤绥远的路就彻底被共军截断了。” 申仕文惊讶地说道。

“是呀!现在共军已经对平津形成了合围之势,章们尽管有数十万的部队,也很难把局面支撑下去。” 许文斌担忧地说道。

“现在只有两条路了,或者按照傅作义总司令的命令力保平津,或者顺从南京蒋总统的意思从塘沽出海南撤。”申仕文分析道。

“旅座,俺可是听说傅作义长官有和共军和谈的意向。如果北平和谈,囊章们天津咋办?也不知陈长捷长官有啥打算?”许文斌对一直阴沉着脸坐着的张宗翰问道。

“天津是莫法和谈的。”久未吭声的张宗翰叹了口气说道。

“为啥?”许文斌和申仕文异口同声地问道。

“天津和北平不同。北平尽管有李文的第四兵团、石觉的第九兵团和侯镜如的第十七兵团,但这些部队都驻扎在城外,城内都是傅作义将军的部队。而天津警备司令部陈长捷长官所统辖的都是中央军,林伟涛的六十二军三个师,防守新开河以北及以西,南马路以北;刘云瀚的第八十军四个师,防守新开河以南,海河以东;郑挺锋的九十四军一个师,防守海河以西,南马路以南。陈长捷长官如果命令死守天津,那林伟涛、刘云瀚和郑挺锋莫甚说的。但是,陈长捷长官要议和的话,这三位军长恐怕不会服从。如果陈长捷长官想要和谈的话到时候也只能依靠章们警备旅了。可警备旅毕竟是一支地方部队,况且与中央军各部犬牙交错,恐怕独木难支,难有大的作为啊!”

“旅座的意思是说,无论战与和,章们警备旅都是死路一条?” 申仕文焦虑地问道。

“也喀以这么说,所以俺把你们叫过来商议一下。” 张宗翰思忖了一下说:“俺曾经是陈长捷长官的警卫营长,陈长官对俺有知遇之恩。再说,俺是晋绥军的老人,傅作义将军也是俺的老长官,所以不论结局如何凶险,俺都要毫不动摇地追随陈长捷长官。至于你们两个是走是留可以自便。”

“旅座既然决定留在天津,俺等岂能弃长官于不顾?俺誓死追随旅座。”申仕文态度坚定地说道。

“是啊!俺们唯旅座马首是瞻。”许文斌神情严峻地说道。

“俺的家眷在绥远,文斌老弟莫有成家。现在只有嫂夫人在天津,而且还有了身孕,实在不行就想办法送回雁北老家吧?这样章们就无所顾忌了。”申仕文望着张宗翰诚恳地说道。

“晚了,平绥铁路已经断了。” 张宗翰目光呆滞无奈地说道。

“旅座,还有一个办法,让嫂夫人跟着和盛恒药行的驼队一起走吧!他们走的是一条老商道,应该莫啥问题。”许文斌看张宗翰心急如焚,出着主意说道。

“就是,要不问一下高岳成先生,看他们多会儿回洪州。只要到了洪州,离朔县就不远了。”申仕文非常赞同许文斌的建议。

“这倒是个办法。”张宗翰一听来了精神,吩咐道:“兹几天抽空去和盛恒药行拜访一下高老先生。”

张宗翰正和两位下属商议着往雁北老家送家眷的事情,办公桌上电话响了,申仕文赶忙起身走过去拿起电话。电话的旅部大院的警卫打来的,说是和盛恒药行的女东家田嫒红求见张宗翰旅长。

“旅座,您这会见还是不见?” 申仕文捂着听筒问张宗翰。

“咋不见?正还准备去呢!” 张宗翰急切地说道:“你现在马上到门卫那儿把高夫人接进来。”

“是。”申仕文放下电话后,匆匆走了。

“旅座,您们谈事情,俺先回避一下。”许文斌看着张宗翰说道。

“好吧!”张宗翰一摆手说道。

许文斌站起来,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五六分钟后,随着一声“报告”,申仕文把田嫒红请到了张宗翰办公室。

“欢迎高夫人大驾光临。” 张宗翰高兴地站起身来说道。

“俺一个平民百姓,来到您的军机要地,您不会介意哇?”田嫒红开着玩笑说道。

“不介意,再说俺这里也莫甚的军事机密。”

张宗翰面脸笑容地请田嫒红坐下。申仕文给田嫒红沏好茶水,关住门退了出去。

“不瞒您说道,俺刚从旅座的家里过来。您不在家,俺就冒昧地来旅部找您了。”田嫒红抬起头说道。

“高夫人皱着急寻俺,一定是遇到甚棘手的事情了吧?”

“是的,二掌柜的大儿子前晌被警察抓了,关进小西关监狱了。”

“为甚抓的?”

“码头老板拖欠工人的工钱,工人们找老板理论,结果老板一个电话叫来的警察,非说是共产党弄事,煽动工人罢工。”

“欠工钱就是欠工钱,和共产党有个甚关系。俺这就给警察局局长王汉元打电话。”张宗翰说着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大声说道:“王局长吗?俺是张宗翰。”

田嫒红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只见张宗翰拿着电话跟对方说道:“听说前晌您手下的警察在三岔河码头抓了几个工人?”

对方似乎在电话里解释着什么,张宗翰收起刚才的笑容,一脸严肃地对着话筒说道:“王局长,您也不看现在是甚形势?战争一触即发,如果这件事情引起全市大罢工,导致社会骚乱,上峰怪罪下来,囊恐怕您和俺都承担不起啊……”

田嫒红看张宗翰放下了电话,焦急地问道:“咋样?”

“莫事情,天黑之前人就放出来了。”张宗翰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对田嫒红说道。

“谢谢您张将军,多亏了您了,莫有您的话俺们喀就一点办法都莫了。”田嫒红感激地说道。

“兹点事情谢甚呢!高老先生治好了王杏花的病,帮了俺多大的忙呢!”说到这里张宗翰停了一下,然后接着问道:“高夫人,俺问一下,这要打仗呀!好些人都往乡下撤,不知道高老先生和夫人您有甚打算?”

“俺们计划过些日子跟上驼队回洪州呀!”

“要是这样的话,俺想让杏花跟上您们一起回雁北,您看方便不?”

“囊有啥不方便你的 ,路上正好还能有个照应。”田嫒红一听高兴地说道。

“囊就太好了。俺家里的勤务兵是从朔县老家带出来的,到时候俺安排他去送王杏花。”

“行,路上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当家的让段德海去买几挂暖棚马车,到时候丁香和俺们一起坐马车走。”

张宗翰心里牵挂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他如释重负,精神感到格外的振奋,彷佛又回到了以往跃马扬鞭驰骋沙场的精神状态。


这几天斋藤美月一边忙着和几家药行核对账目,一边盘算着如何将和盛恒药行的黄芪王弄到手。尽管她已经知道了黄芪王在和盛恒药行的信息,但是她必须想办法将此事了解清楚,否则提出要求后一旦被高岳成和田嫒红推脱掉,事情就不好办了。

上午办事的地方离以前的日租界不远,办完事后斋藤美月顺路来到了大和公园。大和公园现在已经改名为胜利公园,由于寒风凛冽,公园里看不见什么人。凋零的树木在风中摇曳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莲花池旁边的石头小径上盘桓了很久。

离开大和公园后,斋藤美月一路上心情非常沉重。下了三轮车后刚进和盛恒药行的大门,正赶上石迎春在院子里晾被子,斋藤美月上前搭讪道:“迎春阿姨,晒被子啊?”

“是呀!你看今天介天气多好,把被子拿出来晒一晒。” 石迎春一边往绳子上搭着被子一边说道。

“来天津这些日子一直天气不好,就今天出太阳了。”斋藤美月过去帮着石迎春往开拽着被子说道。

“你的事情忙得咋样了?”

“差不多了。”

石迎春一边和斋藤美月拉呱,一边客气地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小坐一会儿,斋藤美月也就势跟着石迎春进了西厢房。

“您大儿子这几天一直没有回来过吗?”斋藤美誉环顾了一下石迎春家里的陈设有意无意地说道。

“前天回来过一次,嗦是准备去乡下,坐了不大会儿奏走了。” 石迎春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前几天的事情实在是麻烦你和夫人了。要不是你们,俺和当家的可不知道该咋办呢!”

“这有什么呀?再咋说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斋藤美月客气地说道。

“你父亲斋藤先生也是个好人。”石迎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六年前俺当家的被警察抓去了,还是你父亲忙着托人找关系把他给救出来的呢!”

“这个事情我听父亲讲过,当时高岳成老先生觉得过意不去,还把黄芪王赠与了我的父亲。三年前日侨遣返时为了救我,父亲把黄芪王送给了张宗翰将军。不过听丁香阿姨说,张将军把黄芪王又送还给和盛恒药行了。”斋藤美月试探着跟石迎春说道。

“东家给丁香看过病,至于黄芪王还没还给和盛恒药行,俺也不太清楚。迎春话诚恳地说道。

中午吃饭的时候,段德海从外面回来,直接来了东上房。

“德海,正好饭好了,就在这儿吃吧!”高岳成坐在炕上说道。

“不了,东家,家里也快做好了。俺过来奏是跟您嗦一声,总共十辆马车,其中四辆带暖棚的,还有三十多个木头箱子,明天奏能送过来了。”

“马车来了先赶到黄芪加工厂去,囊些个牲口先让伙计们侍弄着。从明儿开始,你和王春林再叫上几个伙计,开始收拾往回带的东西。重要的放在这面,不重要的全部装箱放到加工厂去。”

“好的,东家。”

高岳成跟段德海吩咐完后,对田嫒红说道:“家里的东西你也要抓紧收拾了,该打包打包,该装箱装箱,等驼队来了就晚了。”

“章们不是不跟驼队一起动身吗?”田嫒红问道。

“驼队的牲口多,莫法在城里过夜,卸完货驼上往回运的东西就得动身。然后到杨柳青等章们。章们第二天前晌去了和他们汇合。也就差着一黑夜的时间,根本拾掇不过来。”

“囊俺后晌就开始拾掇。主要就是些被子和衣裳,还有小库房里人们送的囊些个烧酒、茶叶。”

吃完饭后田嫒红让石迎春把高延和领了出去,然后开始收拾洋柜里的衣物,斋藤美月帮忙把整理好的衣服抱到西房的炕上。有一件蓝底碎花的偏衣襟夹袄,斋藤美月非常喜欢,她欣赏了半天笑着对田嫒红说道:“这是你们雁北女人春秋天穿的外衣吧?很有地域特色。”

“这件衣服还是大姐活着的时候给俺做的,这会儿已经穿不得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留个纪念。”

“谢谢高大妈。”斋藤美月满心欢喜地将夹袄拿到耳房放进皮箱里收了起来。

炕上放了一把带刀鞘的日本短刀,是刚才田嫒红收拾衣物找出来的。斋藤美月进屋后拿起短刀抽出来看看说:“这是一把肋差啊!”

“是的,是一把日本武士刀,还是三十年多前你父亲送给俺的。俺现在年纪大了,要这东西也莫啥的用处,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回赠给你吧!”高岳成看着斋藤美月说道。

“好,那我就谢谢高伯伯了。”斋藤美月把短刀插进了鞘中说道。

第二天上午,木器厂派人送来三十个大木头箱子。段德海喊来四五个伙计开始收拾东边的仓库,一边打包整理,一边装箱。装好的木箱贴上封条,被运到了大伙巷和薛家胡同的黄芪加工厂。

下午的时候,斋藤美月发现西厢房紧挨着段德海住的房间有一个小屋子门开了。原来这是和盛恒药行的一个小库房,里面存放着多年来客商送给高岳成的一些高档礼品,还有和盛恒药行平时用来周转的四万多块银元。

门虚掩着,斋藤美月走过去,听见里面田嫒红在跟段德海说话。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把门推开。小库房里田嫒红正和段德海、王春林一起收拾东西,看见斋藤美月突然进来,感到非常意外。

“你是做啥的?不知道库房重地闲人免进吗?”王春林平常一直在黄芪加工厂,没见过斋藤美月,见一个陌生女人突然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说道。

“这是斋藤美月,斋藤先生的女儿,这几天一直在药行住着呢!”田嫒红一看急忙对王春林解释道。说完后对斋藤美月问道:“你咋来了?”

“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唐突了。我没什么事情,看着您们在忙着干活儿,想着帮您们一下,就冒昧地进来了。”斋藤美月解释道。

“既然来的就和俺们一块干吧!库房里面尽是灰尘,俺是怕弄脏了你的衣服。要不你先回去换一下衣服?”田嫒红对斋藤美月说道。

“不用,我的衣服也不值什么钱。再说了,您们都不怕脏,我还怕什么。”斋藤美月说着挽起了衣袖,准备给田嫒红打下手。

“你旁的不用干,拿个抹布把囊些铁盒子、瓷瓶子上的土抹一抹,然后放到一边就行了。”田嫒红一边往地上搬着东西一边吩咐道。

“这些名贵的酒直接放进木箱里会不保险吧?”斋藤美月用抹布擦着一个装了有四五斤的瓷坛子说道。

“莫事,外面的木箱子里有刨花,俺专门让木器厂准备的。一会儿装箱的时候,凡是瓷器之类的东西奏多用些刨花,把它们塞得紧紧的,要不那么远的路,还真是别磕了碰了的。”段德海一边小心翼翼往地上搬着东西,一边对斋藤美月说道。

库房里的东西层层叠叠的放了很多大大小小箱子,还有许多造型各异的坛坛罐罐。王春林站在两个摞起来的箱子上面,小心翼翼地端下来一个长方形木头匣子。这个木匣子外面雕刻着许多镂空的小花,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得出在上面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

田嫒红和斋藤美月见状赶紧起身一人抬着一端,从王春林手里把木头匣子接了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就把上面的浮土擦擦就行了。”田嫒红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说道。

“嗯!知道了。”斋藤美月用手里的抹布一点一点清理着木匣子上的尘土,过了不大会儿,一个做工考究、异常精致的木匣子便呈现在了面前。她惊奇地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呀!”

“莫啥,就是一颗黄芪。”田嫒红正擦着一个装茶叶的铁桶。她抬头看了一眼说道。

“是人们传说的那颗黄芪王吧?”斋藤美月说着打开了木匣子,一颗通体发黄被盘成了龙形的黄芪王骤然出现在了面前。

“既然打开了就把黄芪王取出来,把匣子里的灰清理一下。”田嫒红放下手里的活儿对正在发呆的斋藤美月说道。

斋藤美月和田嫒红一起万分小心地把黄芪王连同垫在下面的黄绸子一起取了出来,然后把木匣子里的清理干净后,又重新把黄芪王放进了木匣子里面。

整整一个下午斋藤美月都心绪不宁,干活时总是心不在焉,情不自禁地用目光偷偷瞟放在一旁的木匣子。晚上吃饭时斋藤美月看高岳成兴致很好,于是便壮着胆子说道:“高伯伯,我在日本经营斋藤商社,主业就是中国的中草药。您可不可以把黄芪王送给我呢?”

“这个……”高岳成正吃着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出钱买也可以,您说呢?”斋藤美月接着说道。

“不行,黄芪王是和盛恒药行的镇店之宝,这个喀不能送给你。”田嫒红对斋藤美月的要求当即予以拒绝。看到斋藤美月面色非常难看,田嫒红觉得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于是接着说道;“除了这棵黄芪王,其他的东西你看上啥都喀以送给你,这棵黄芪王出自洪州,所以俺们准备还是把它带回到洪州去。”

“章们就是经营黄芪的,好黄芪有的是,制作成礼品盒的也多得很。明儿让二掌柜带你到库房看看,相中哪棵要哪棵。”高岳成一看气氛有些尴尬,对斋藤美月劝说道。

“那……好吧!”斋藤美月一看只好悻悻地答道。


驼队昨晚到了以后卸了货,装上要往洪州运的药材和其它物品连夜出城去了杨柳青。早上二掌柜段德海让人把十辆马车赶到了和盛恒药行门前。高岳成腿脚不好,需要坐卧休息,由王春林专门服侍坐第一辆暖棚马车。田嫒红带着高延和与王杏花坐第二辆暖棚马车。剩下的两辆暖棚马车由药行几位伙计和药工的家眷乘坐。黄芪加工厂的伙计和药工们,有一部分昨晚随着驼队走了,剩下十几个跟随今天的马车队一起走。张宗瀚给王杏花安排了一名勤务兵随行,王春林在后面装货的马车上专门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和盛恒药行要往洪州运的东西很多,伙计们两人一组把木箱子从库房抬出来,段德海站在大门口检查完封条后,指点着伙计们往马车上装。石迎春蒸了几笼屉馒头,并煮了一篮子鸡蛋,用几块笼屉布包好后和儿子段小成一起,分别放到了暖棚马车里,

前来送行的人挤满了估衣街的半条街。张宗瀚来送王杏花,许文斌和申仕文也陪着一起来了。天津中药材同业公会会长郑锦华和几个与和盛恒药行交往较多的同业中人,大兴和号洋货店的老板冯敬轩、天盛号饭庄的老板赵四海、片警尚警官等街坊邻居都来送行了。

田嫒红和王春林用轮椅把高岳成从和盛恒药行里面推了出来。张宗翰迎上前去一抱拳说道:“高老先生,这次贱内能跟您们一起回雁北,小弟感激不尽,给您添麻烦了。”

“这有啥麻烦的呢?顺路的事情嘛!”高岳成在轮椅上直了下腰回礼说道:“只是跟上俺们翻山越岭的,辛苦又受罪。”

“不打紧,丁香也是受苦人出身,兹点罪还是能受得了的。”

“张将军放心哇!等到了洪州,让丁香先住上几天,歇过来以后俺派人把她送回朔县。”

“囊就谢谢高老先生了。”张宗翰再一次拱手致谢道。

“高老板,这么冷的天,路途又这么遥远,您这长途奔波身体能受的了吗?” 郑锦华站在轮椅的另一侧关心地问候道。

“郑会长,您咋还亲自来送俺” 高岳成看到比自己还年长的郑锦华心里一热感动地说道。

“几十年的老哥们要回去了,我能不来送送?等打完了仗您再回天津时我给您接风洗尘。”郑锦华停顿了一下叮嘱道:“再急也不要匆忙赶路,该走走,该歇歇,一定要保重身体。”

“谢谢郑会长,俺心里有数。这要放在年轻囊会儿,一个月俺能打一个来回。”

冯敬轩、赵四海和片警尚警官等街坊四邻也纷纷过来与高岳成告别。段德海怕高岳成在坐在轮椅上时间长了被冻着,便走过来对周围的人们作了一圈揖,说道:“天气比较冷,让东家到暖棚马车上坐吧!各位老板街坊邻里们没事也请早点回去吧!”

“来,帮俺把高老先生扶到马车上去!”张宗翰扭头冲不远处靠着墙根抽烟的许文斌和申仕文喊道。

“不用了,还是俺来吧!俺知道咋个用力。”王春林说着话把轮椅推到了马车旁,二掌柜段德海把门帘搭起来,然后和王春林一起把高岳成抱到了马车上。

于薇知道田嫒红今天要走,提前请了半天假,今天一早就来到了和盛恒药行,帮着田嫒红忙里忙外。她帮着田嫒红把轮椅收起来,放到了马车上,然后挽着她的胳膊带到了王杏花和石迎春跟前。

“您光穿一件短款狐狸皮外套不行,进到山里恐怕会冻得受不了。”王杏花拉着田嫒红的手关心地说道。

“莫事,车上还有一个过膝的毛领裘皮大衣,等进到山里面再穿。”田嫒红微笑着说道。

“介天气路上不会下雪吧?一旦大雪封山可奏没法走了。”于薇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说道。

“俺听王春林说过,只要过了紫荆关的十八盘,其它地方问题都不太大。如果雪下得实在太大了,俺们就找个大一点的村子先住下来,等雪不下了再走。”田嫒红坦然地说道。

“放心吧!主会保佑您们一路顺利的。等您们走后,俺会专门去教堂给您们做祷告的。”石迎春合掌说道。

许文斌和申仕文帮着勤务兵把王杏花的行李放在了马车上后一直在墙根边站着抽烟,有张宗瀚在场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不能有过多的表现。许文斌很想上前跟田嫒红说句道别的话,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他非常希望田嫒红的眼神能够朝他看过来,但是田嫒红自打从药行出来后一直在跟王杏花、石迎春和于薇等人在说话。

田嫒红聊着天突然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对于薇问道:“高延和呢?刚从药行出来还在呢?”

“会不会在马车上?俺刚才看见他在马车那儿玩呢!俺去看一下。” 石迎春说罢快步走到了马车跟前。她撩起门帘一看里面除了田嫒红的裘皮大衣外空荡荡的,她回头对跟过来的田嫒红说道:“延和不在马车上呀!”

“这孩子,该动身了,这是跑哪去了?”田嫒红着急地说道。

“今天人多,又来了介么多的马车,可能延和看着新鲜,躲到哪儿玩去了。不要着急,咱们抓紧找找。”于薇过来对田嫒红安慰道。

田嫒红和于薇她们三人分散开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也找到高延和。“俺和迎春回药行看看,于薇,您和张夫人在马车附近再帮着找找。”田嫒红交代了一声,然后和石迎春匆忙返回了和盛恒药行。

田嫒红和石迎春把成恒药行里面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到高延和的人影。大库房里几个伙计正忙碌着往出抬剩下的几个木箱子,田嫒红问了一下伙计,都说没看见高延和。

“不在药行里那肯定奏在大门外面。”

“好吧!章们先出去吧!”

田嫒红心想也许是自己过于着急了,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可是不能惊扰了大家。她和石迎春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走出了药行大门。

“里面莫有吗?”王杏花上前惊讶地问道。

“不在里面。您们在外面没找到吗?”

田嫒红话音刚落,于薇急匆匆走了过来,说道:“我那面也没找见。”

“这喀咋办?”田嫒红一听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咋了?”许文斌和申仕文看见田嫒红她们几个人不停地地进进出出以为丢了什么东西,过来问道。

“高延和不见了。”石迎春神情紧张地说道。

“甭着急,说不准在哪个旮旯角玩呢!章们几个再找找看。”许文斌安慰着说道。

几个人正准备分散开再找找,段小成从人群中跑了过来说道:“东家奶奶,延和让美月姑姑临走了,嗦是跟东家和您说好了,您们坐马车走,她带着延和晚上坐火车走。她还让俺给您一张纸条。”

田嫒红接过纸条一看上面用钢笔写到:高大妈,您好!看您比较忙,我就带着延和先走了,今天入住交通饭店一零三房间。动身前如果有啥还没交代清楚的事情,可携黄芪王来饭店找我。落款,斋藤美月。

“你咋没把她们拦住?”石迎春对段小成训斥道。

“俺看她和延和有说有笑的……”段小成委屈地说道。

“小成不醒的兹些事情。甭说囊么多了,赶紧把二掌柜喊过来。”田嫒红看到了纸条,心里反而不那么慌了。

石迎春在人群中找见段德海,扯着他的衣袖拉过来。“咋了?夫人?”段德海一脸疑惑地问道。

“您赶紧给俺把黄芪王从马车上拿下来。”田嫒红没有时间解释,直截了当地说道。

“拿黄芪王干嘛?”段德海不解地问。

“别问那么多了,夫人叫你干嘛就干嘛!”石迎春怕引起人们的注意,在旁边低声地催促段德海到马车上去取黄芪王。

“咋回事?延和到底叫谁给领走了?”许文斌看着田嫒红问道。

“奏是介段时间在俺们药行住的那个日本小娘们。”石迎春气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嫒红,俺跟你一起去。”许文斌神情坚定地说道。

“是呀!俺和文斌跟您一起去。”申仕文跟着说道。

“不用,谁也不用去,她就是为了要黄芪王,俺去了把黄芪王给她就是了。”田嫒红说到这儿,对石迎春吩咐道:“今儿送行的人比较多,一会儿让二掌柜解释一下,就说有点其他事情,马车晚走一会儿。千万别让大家知道出事了。”

“知道了。”石迎春神情悲戚地说道。

段德海抱着装黄芪王的木匣子把田嫒红送到估衣街口,然后顺手拦了一辆三轮车。田嫒红坐在三轮车一路上心急如焚地来到了劝业场旁边的交通饭店。

进到交通饭店的大厅后,田嫒红问了下侍应生一零三房间所在的位置,然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快步向左手边的走廊走去。一零三房间的门虚掩着,田嫒红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她心里犹豫了一下,然后抱着黄芪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田嫒红用目光打量了一遍,发现靠墙的桌子上面放了一张纸条:高大妈,将黄芪王放在桌子上,延和在三零二房间等您。

田嫒红一看急忙将怀里的木匣子放在了桌子上,拉开门出去爬楼梯上了三楼。进到三零二房间时,高延和正一个人在玩耍。“你咋跑到这儿来了?也不跟妈妈说一声?”田嫒红扑过去把高延和抱了起来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了出来。

“美月姑姑说咱们坐火车走,说你一会儿就来。”高延和眼神懵懂地说道。

就在田嫒红刚才上楼的时候,斋藤美月从一楼的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进到一零三房间后,把桌子上装有黄芪王的木匣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抱起木匣子就匆忙往外走。斋藤美月刚出了房间门,被许文斌迎面拦住了去路。

原来田嫒红走后,许文斌心里非常不踏实。他知道田嫒红去了交通饭店一零三房间,于是便紧随其后坐三轮车来到了交通饭店。没想到正碰上斋藤美月从一零三房间里出来,于是掏出手枪指着她喝道:“站住!把怀里的东西放下,头朝墙囊垛站好。”

斋藤美月一看无可奈何地把木匣子放在了地上,然后头冲着许文斌枪口指的墙边站好。

“一个女人家做啥不好,非做这纲营生。”许文斌一看斋藤美月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女子,心里完全放下了戒备。他对斋藤美月训斥了一句,然后把手枪装到了枪套里,然后走过来准备弯腰把地上木匣子抱起来。

就在这时斋藤美月猛然抽出了大衣里的日本短刀,转过身来对着许文斌的后腰狠狠地扎了下去,许文斌惨叫一声趴倒在了地上。

斋藤美月顾不上往出拔刀,抱起地上的木匣子就往走廊外面走。许文斌趴在地上挣扎着把手枪抽了出来,然后用尽力气将手枪举起对准了走廊尽头朦胧的身影扣动了扳机。随着清脆的枪声,斋藤美月中枪身亡,而许文斌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枪声响起时,田嫒红带着高延和刚好从楼梯上下来,她看见斋藤美月身体一晃趴在了装有黄芪王的木匣子上,而在走廊里面一个青年军官背上插了一把尖刀,一动不动地爬在了地上。田嫒红怔了一下,猛地松开手里的高延和发疯般地跑了过去。她将许文斌抱了在了怀里,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唤,许文斌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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