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了腊月没几天,冀晋纵队第四旅五团、十一团、第十三旅三十九团和第五军分区独立十二团、十三团便进抵洪州县,驻防洪州城的阎锡山“省防军”十三师为避免被歼灭弃城而逃,撤往了大同,洪州城迎来了第二次解放。春节期间洪州城全城张灯结彩,百姓们欢天喜地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度过了翻身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正月十五过后,洪城县人民政府正式颁布政令,禁止法币流通,发行并使用晋察冀边区货币。
一石激起千重浪,街坊邻居们对新政府颁布的政令议论纷纷。一年多时间换了两个政府,兑换了两回钱。国民党来了让兑换法币,一块钱蒙疆币换四毛钱法币,之后法币就开始一路贬值,老百姓遭受到了很大的损失。现在共产党来了又要换钱,谁知道换成边币会怎么样呢?人们对兑换货币一事非常地吃不准。“再咋的也比法币强哇?法币兹会擦屁股都莫人用。” 田守业听闻这个消息后没有惊慌,反而显得非常淡定,毕竟和盛恒药行早在抗战时期就开始接触并使用边币了。
田守业自打去年结婚后,为了方便打理药行的生意,和媳妇赵小翠就住在了和盛恒药行。吃罢早上饭后,他下炕趿拉着鞋走到洋柜边,掀起柜子找出了几张存单,仔细看了一眼后揣进了怀里。他穿上对襟棉袄,把毡帽戴在头上,然后抄起炕头放着的棉手套往咯吱窝一夹,正准备往外走,赵小翠在灶台旁刷锅一边扭过头问了一句,“爪恰?”
“去趟银行?”田守业看了一眼赵小翠说道。
“兑钱去呀?”
“嗯!不兑咋扎。共产党的通告都贴出来了。”
“唉!你说说,一年的功夫,先是蒙疆币兑成边区币,莫几天共产党跑了,边币又换成了法币。兹会儿共产党又回来了,还得把法币兑成边币。” 赵小翠埋怨地唠叨着。
“说这纲有啥的用呢!政府让兑就兑呗!”
“俺跟你说昂,兑换归兑换,也甭一全兑了。这一开春又开始走驼队了,一路上穿州过府,又是解放区又是国统区,啥钱都要用。而且,大同这会还是国统区呢,用法币的时候还多着呢!”赵小翠不放心地嘱咐道。
“不全兑不行,边区政府只认边币。”
“囊章们驼队出去要用法币咋办?”
“用的时候跟人介银行说清楚,到时候再用边币兑换成法币,但是不能在解放区用。放心哇,兹点事情俺心里有数。”
“囊就早去早回,十五也过完了,送黄芪的该一天比一天多了。”
“你不提俺倒差点忘了,一会儿去完银行俺再捎带去趟永丰钱庄,让他们准备两万现洋,俺明儿个过去取。”说到这儿田守业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唉!啥钱也不如白洋,去年冬天要不是天津捎回来的二十万白洋,喀就彻底地抓了瞎了。”
“嗯!和盛恒药行全凭天津囊面挣钱呢!”
“这钱花的真快呢!才几个月的功夫,二十万白洋存进去,这会儿也就丢下七八万了。”
“你不说去年秋天收黄芪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佘的货,年根一结算就支出去十二三万。”
“不过这七八万春夏两季也够用了,主要是春天用点多些。”
田守业一边说着话一边掀起棉门帘到了堂屋,推开房门后正好看见黄芪贩子周荣寿从前面倒座房的账房走了出来。田守业回手关住房门,对周荣寿说道:“账结了哇!”
“结了。”周荣寿一看是田守业,摸了下肩膀上的褡裢笑着说道。
“您这就准备走呀?”田守业来到周荣寿的近前问道。
“莫啥营生了,回呀!在这儿住着还得打扰您和外甥女。” 周荣寿家住常山后面的大磁窑村,昨天给和盛恒药行来送黄芪,赶上城里正月十五闹社火耍故事,就在田守业家住了一晚上。
“个人的亲戚有啥打扰不打扰的……”田守业正说着话,从药行的大门外进来了两个挑着担子的山民,是送黄芪的来了。田守业见状对周荣寿说道:“舅舅,您停会儿再走,俺上街办点事儿,您帮俺把兹两个人的黄芪收一下,分分等级、过过称,然后领他们到账房把账结了就行啦!”
“囊能行?”周荣寿迟疑了一下问道。
“囊有啥不行的。论经由黄芪您的经验比俺药行的人都多。再说您是小翠的舅舅,俺不相信您还相信谁呢?您就晚走上一会儿,帮俺把兹两个人的黄芪收了。行哇?”田守业征询地看着周荣寿问道。
听田守业这么一说,周荣寿露出一口大黄牙开心地笑说道:“囊好吧!既然外甥女婿信得过俺,囊就把兹些货验验,完事俺就直接走了。”
“好,好,谢谢舅舅了。”田守业说着话丢下周荣寿和两个卖黄芪的山民,出了和盛恒药行的大门走了。
洪州城自古商贸发达,光复后国民政府四大银行有了三个在洪州城设置有办事处,即中央银行、交通银行、中国农民银行。位于西大街的中央银行以前是日伪时期的蒙疆银行洪州支行,现在已经改成了晋察冀边区银行洪州县支行。这家银行是洪州和盛恒药行用于业务经营主要的开户银行。
银行门口的墙上贴着洪州县人民政府的政令通告,一个三十多岁剪着齐耳短发女干部正在大声向人们讲解着新政府的金融政策。为了防止不法分子捣乱和破坏,县警察局副局长张甫带了四五个背着枪的警察在人群中维持秩序。
“照俺说,换就换了哇!国民党囊纲纸票子毛得球也拦不成,只配生火。抗战前一百法币能买两头牛,光复后只能买两个鸡蛋,这会儿就更甭提了,一百法币只能买一根零着卖的卷烟。”一个穿着整齐看上去有点身份的中年人说道。
“就是,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法币这会儿连蒙疆政府的钱都不如。蒙疆政府囊会儿喝一碗凉粉也花不了几个钱,你看看这会儿,喝碗凉粉就得一千法币。”一个商铺老板说道。
“是啊!买点粮食得背半面袋子法币。”
“说的是不错,谁知道共产党兹回能再洪州城里呆几天。大同主这会儿还是国民党的天下呢!甭哪天又回来了。
“回来能咋?用共产党的钱还能杀头?过去章们花蒙疆政府的钱,国民党来了还不是给兑换?”
“兑换是兑换,一块钱只给兑四毛钱。”
“俺们的生意都在外地,回来的款都是法币。而且,去国统区的话也需要法币。这纲咋扎?法币禁止流通后俺们咋办?”
“人家禁止的是法币在洪州流通,你回来的款喀以兑换成边币。”
……
人们一边听着女干部的讲解,一边纷纷议论着。
田守业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朝银行门口走了过来,一些熟人见了恭维地和他打着招呼。
张甫看见田守业笑着问候道:“来了?田大掌柜。”没想到田守业愣是装着没听见,自顾自地和旁边的人拉呱着。旁边一个警察上前捂着嘴对张甫悄声说道:“田大掌柜这会儿喀是不得了了,街上的人们都叫介田二东家呢!”
“球大个人一天还挺圪炸。” 张甫心里嘀咕一下,转念一想,田守业的四妹子是和盛恒的老板娘,洪州药行的生意现在还真就是田守业说了算。想到这儿,张甫提高声音喊道:“田二东家,您出街来了?”
“吆!张队长,您忙着呢?”田守业假装刚看到了张甫,满面笑容地对张甫问候道。
“是呀!田二东家,今儿是晋察冀边区银行在洪州城正式开业的第一天,县政府发布政令,禁止法币流通,让大伙儿以后都使用边币。俺带着几个弟兄在这里维持秩序。”张甫没有在意田守业称呼自己为队长,笑着寒暄道。
“好,好,张队长辛苦。”
“俺不辛苦,田二东家是洪州城有名的财东,还希望您在兑换边币上带个头。”话虽这么说,但是张甫心想,要不是看着你是田福林的儿子,真就懒得搭理你。
银行门口的女干部看到张甫毕恭毕敬地和田守业说着话,便从人群中朝他俩走了过来,对张甫问道:“张副局长,这位是……”
“噢!李主任,这位是俺们洪州城和盛恒药行的田大掌柜,不,是田二东家。”张甫向女干部介绍道。
“您好!田二东家。俺叫李季兰,是晋察冀边区银行洪州支行的行长。俺听县委书记穆晓枫介绍过和盛恒药行,贵药行对支持八路军抗战给予过很大帮助,现在还希望你们能够继续支持俺们的工作。”
“支持边区政府,俺田守业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田守业笑着表明了态度,然后接着说道:“李行长有所不知啊!日本人在囊会儿俺们和盛恒药行就跟边区银行兑换过边币,算下来都用过八九年了。”
“是吗?囊喀是俺们银行的老客户了。您今天来是……”
“来银行能做啥?换钱嘛!”
“好,好,谢谢田二东家。” 李季兰连连谢道。她抬头对银行门口的一位小姑娘喊道:“哎!小柳,来,你把这位田二东家先领到银行里面去,一会儿俺亲自给他办业务。”
“好的。”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说道:“田二东家,请随俺来吧!”
在众人羡慕和赞叹眼神中,田守业跟着姓柳的银行职员大大方方地走进了晋察冀边区银行洪州支行。
二
“给你,县政府才将派人送来的。”田守业从银行和钱庄办完事回来,刚一进门赵小翠便递给了他一张请柬。
“县政府的请柬?不会又是派粮派捐的哇!”田守业说着话把手套摘下扔在了炕上,然后打开了请柬。
请柬上是几行整齐漂亮的毛笔小楷。尊敬的田守业先生:为了恢复和发展洪州经济,兹定于今天下午两点在县政府会议室召开洪州县工商界认识座谈会,敬请您拨冗参会。
“看见了哇!县政府都称呼俺田守业先生了。”田守业得意地扬着手里的请柬对赵小翠说道。
“看囊莫成色的,你去还是不去?”
“去嘛!凭啥不去。介共产党给章们脸,章们不能给脸不要脸。俺说的对喂?”
“去不去由你哇!”
吃过晌午饭后,田守业在热炕头上迷糊了一觉。睡醒觉后他用温水洗了把脸,找了一件深色的棉长袍换上,并戴了一顶呢子礼帽,然后人五人六地出了门。
新政府还在老县衙办公,田守业轻车熟路来到县政府大院。过了头两排平房,左拐来到了会议室门口,一抬头正碰上大姐夫石英带着两个战士从里面出来。石英看见田守业问道:“守业,来开会呀?”
“是呀!大姐夫,您这是忙啥呢?” 田守业笑着点了下头问道。
“带他们两个扎点碳去,给你们把炉火生得旺点,要不然天气太冷,人们坐在里面受不了。”石英说着话带着两个战士走了。
“当官莫个当官样,还跟着当兵的一起抬炭。”田守业嘴里嘟囔了一句,正准备进会议室,商会会长安六子从后面走过来拍了一下田守业的肩膀问:“田二东家,刚才囊位共产党的长官您认识?”
“岂止认识,囊是俺的大姐夫石英,洪州县政府警卫营的连长。”田守业带着几分炫耀得意地说道。
“是吗?囊以后还得请田二东家多照应着点啊!”
“好说,好说,安会长请。”
“田二东家请。”
田守业和安六子互相谦让着,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暖意融融,二十多个位洪州城工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心翼翼端坐在硕大的长方形会议桌周围等候着会议的召开。差五分钟的两点的时候,中共洪州县委书记兼县长穆晓枫在民政科长范戈平和晋察冀边区银行洪州支行行长李季兰的陪同下来到了会场。
参会的人们唰地一声全都站立了起来,县委书记穆晓枫一边向大家挥手致意,一边来到了会议桌的上首。他举起双手让大家坐下,用风趣的语言说道:“各位工商界人士,俺叫穆晓枫,是中共洪州县委书记。俗话说,不出正月都是大年,在这里俺代表中共洪州县委、县政府向大家拜个晚年。今儿把大家请来,莫有其他意思,就是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洪州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大家喀以多提建议,也喀以指出俺们工作上的不足。俺们将努力为大家做好服务,和大家一起共同建设解放后的新洪州。”
参会者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和共产党的官员近距离地接触,所以感到十分拘束。穆晓枫讲完话后会场里一片寂静。他瞅了一下右边坐着的安六子,示意了一下说道:“安会长,要不您先给大伙儿带个头?”
“好,好的。”安六子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对穆晓枫鞠了躬说道:“作为洪州商会的会长,这些年来俺做了许多对不起洪州百姓的事情。特别是日本人在的时候派粮派捐,莫少给大家若麻烦。总而言之,俺有罪,愧为洪州商会的会长……”
“安会长,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还是谈一下对洪州经济发展的认识。请坐下说吧!”穆晓枫十分客气地说道。
“哎!好的。”安六子坐了下来,然后开始如数家珍般地说道:“洪州自古商贸发达,现有六大行帮,四百多家工商户。粮食公会由本人任会长,贸易货栈公会由段林任会长,运输公会由候三爷任会长,黄芪公会高岳成不在,由田二东家代会长,此外还有酿酒、造纸、砂器、毡帽、制鞋、铜铁器和编织等组成的手工业行帮,饭店、茶馆和客栈组成的餐饮业行帮。兹些年来全凭各位行帮公会的抬爱,让鄙人虚顶了一顶洪州商会会长的帽子……”
安六子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洪州商会会长的人,做人能屈能伸,言语张弛有度,弄得大家虽然对他很有看法,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安六子发言结束后,段林抬起头对穆晓枫说道:“穆书记,俺叫段林,是洪州货栈公会的会长。俺想提一个问题,兹个问题也是大家现在都面临的一个问题。”
“好,段林会长有话请讲。” 穆晓枫热情地说道。
“现在战争还莫有结束,解放区和国统区犬牙交错,一遇到战时货物的运输就会受到很大影响,导致货款回收不及时,商户严重缺乏流动资金。在座的商户几乎莫有不借高利贷的,大家深受其害。俺想问一下,政府能不能在贷款方面给商户提供一些支持?”
“段林会长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也确实是洪州工商界目前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前一段时间县政府也曾派人就这个问题做过走访,也了解和掌握了一些情况,下面让晋察冀边区银行洪州支行的行长李季兰同志来回答这个问题。”
“好的。诸位工商界人士,俺叫李季兰,是晋察冀边区银行洪州支行的行长。” 李季兰落落大方地对与会人员说道:“春节期间俺和县政府的几位同志曾就段林会长提出的这个资金的问题做过一些初步的调研。为了医治战争创伤,快速恢复洪州经济,经过研究决定,俺们晋察冀边区银行将为洪州工商界提供免息和低息两种贷款。对于从事生产制造的企业和手工业,可提供免息贷款。对于从事商业贸易的商户可以提供低息贷款。”
“低息贷款的利率多少?” 运输公会长候三爷关心地道。
“免息贷款和低息贷款都分为半年贷和一年贷两种,低息贷款的利率为百分之一。”李季兰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那喀真是够低的啊!” 候三爷惊叹地说道。
“是呀!这利息是不是有些太低了?”有人不相信地问道。
“俺们共产党的银行是帮助老百姓发展农业生产和工商贸易的,这一家和蒋家王朝的所谓四大银行有本质上的不同。”
“共产党真是为老百姓办事啊!”
“这回喀再也不受高利贷的盘剥了。”
……
参会的人们高兴地议论着。
“俺想问一下李行长。”田守业四下看了一下兴高采烈的参会者,扭过头来对李季兰问道:“贵行放的贷款是边币还是白洋?”
“田二东家,边币是晋察冀边区唯一合法货币。除了边币以外任何货币都禁止在洪州流通。对于百姓手中现有的银元来说,本行只进行收兑服务,但是不再流向市场。”
“喀是,俺们和盛恒药行收黄芪多少年了一直用的就是银元。” 田守业不满意地说道。
“囊是因为以前一直处于战乱年代,政府就象走马灯一样更换不迭。解放后社会慢慢稳定下来,人们的思想认识也会逐渐发生改变。再说了,国民党时期也是一样禁止银元在市场上流通的。田二东家,俺说的对吧?”
“对,对。” 田守业被李季兰的一番话弄得无话可说了。
开完了会田守业随着人群刚走出了会议室,就被安六子拉到了平房尽头的拐角。
“咋了?神经倒怪的?”田守业不明就里地问道。
“田二东家,您看这会儿离天黑还早,要不然俺请您到罗柜巷的国民俱乐部耍会儿?”安六子笑迷迷地问道。
“俺喀不去,囊是你的黑窝点,你老小子不知道又憋着啥坏主意呢!”田守业拒绝道。
“田二东家兹回喀是冤枉俺了。自打光复后东亚俱乐部改成了国民俱乐部,俺就把股份抽出来了。原先入股东亚俱乐部也是给日本人看呢!而且朱殿江也不在那干了,去年把俱乐部买给一个大同人了。俺兹会去国民俱乐部耍也得一样花钱。”
“要去也是俺个人去,谁跟上您去呢!有啥话您就说哇!甭成天价弄这纲弯弯绕,俺喀怕您这个洪州城有名的老狐狸。”
“这呱么拉的,您田二东家兹会儿掌控着洪州黄芪的半壁江山,又有当共产党长官的大姐夫做靠山,在洪州城呼风唤雨,跺一脚板子大半个洪州城都颤悠,俺一个商会会长能把您咋地个?
“行了,甭说囊莫洋用的事情了。莫事情的话俺先回去了,谁跟您站在这儿卖冻肉了。” 田守业说罢转身就要走。
“真的有人求您。”安六子一把拉住了田守业,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白记粮店的老板白季连最近遇到点麻烦,俺作为粮商会长不能不管,您说是不是?”
“白季连咋了?”
“十五前白记粮店从金城县买了一马车粮食,刚进洪州县就被小辛庄的民兵队长给扣下了。囊个民兵队长还是白季连的姑表兄弟,两个人半年前闹过意见。您大姐夫是县政府警卫营的连长,您看看能不能求求您的大姐夫,让他协调一下这个事情?”安六子瞅瞅左右没啥人,压低声把想要请托的事情说了出来。
“如果真如您所说,是民兵队长以权谋私公报私仇的话,应该莫啥问题,但如果是白季连涉嫌偷运走私物品囊就另当别论了。”田守业一听思忖了一下说道。
“兹事情俺不敢跟您扯谎。虽然说俺跟穆晓枫书记也有过接触,但人家是县太爷,兹点事情还是不要麻烦他好。”
“囊好吧!既然安会长瞧得起俺田守业,囊俺一会儿就去寻一下大姐夫,看能不能把您这个事情办了,您回去听信吧!”
三
田守业出了县政府大院天色已经擦黑了,他就着漫天的星光循着圆觉寺塔的风铃声回到了石桥巷。离老远田守业就看见和盛恒药行门口黑乎乎地蹲着一个人,弄得他不由地心里一紧。他壮着胆子慢慢走近后,蹲着的人猛地站了起来。原来是李世为正在和盛恒药行门口凛冽的寒风中等他。
“回来了?大侄子。”未及田守业开口,李世为便在黑暗中佝偻着腰问道。
“寿,皱么冷的天气站门口咋啥?咋不进去?” 田守业看着李世为心里一热亲切地问道。
“才从里头出来,俺跟你媳妇说在门口等你一会儿。” 李世为看上去很高兴。
“走,赶紧进家。”田守业不由分说把李世为拉进了大门。
李世为是过完年从大同回到洪州的。自打光复后去了大同,这一年多来李世为过得非常不容易。当初经大连襟活动,李世为在市政府谋了一个文员的职务,尽管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但是那点薪水根本抵不住货币的日益贬值。年前部门主任因为要安插自己的势力,以李世为年龄大为由将他开了缺。李世为无奈只好带着老伴回到了洪州。
田守业把长袍脱下连同礼帽一起递给赵小翠,然后对李世为说道:“寿,脱了鞋上炕,坐炕头上暖和暖和。”
“哎!好。”李世为坐在炕沿上把两只棉鞋脱掉,然后盘腿坐在炕上把两只手塞进了腿窝里。
田守业对李世为非常有感情,小时候一去县政府李世为就把他架在脖子上逗着玩。一年多不见了,李世为看上去明显苍老了许多。干瘦的脸上满是皱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让他感到风趣幽默的李叔了。
“你是不知道俺这个李寿,虽说不是亲寿寿,囊喀比亲的还亲。”田守业对赵小翠说道。
“听你说过,但还是头一次见面。外面耨冷,俺说在家里等着哇!他您非要在外面等。”赵小翠给李世为端了一碗开水,说道:“趁热喝点哇!暖暖身子。”
“自打您从大同回来,章们还莫在一搭坐过呢!”田守业上炕后拿过一盒纸烟给李世为递了过去。
“是呀!你这会儿是药行的大掌柜,生意忙,俺不好意思打搅你。”李世为取出一颗烟,点燃抽了一口说道。
“一会儿弄上两个菜,俺和李寿喝上两口。正月还莫出呢,就全当孝敬寿,给寿拜年了。”田守业对赵小翠吩咐道。
“好,俺这就去扎菜去。”
赵小翠刚要出去被李世为喊住,“甭价,你大娘还在家等着呢!俺一会儿就得回去。”
“囊成了啥了?寿好不容易来啥一遭,过年也莫在一搭聚。”
“莫事的。俺喀真不是拿心,凭章们父子们相处的关系,在大侄子家喝个酒也不算个啥。今儿就不了,改日哇!”
“囊……不行就算了。”田守业见李世为态度非常坚决便只好作罢。他猜想李世为今天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于是便把话挑明了问道:“寿,今儿来找俺是不是有啥事情?”
“这个……”李世为满脸通红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瞒大侄子说,俺今天来还真有点事情想麻烦你。”
“说哇!寿,只要是俺能办到的,俺田守业啥话都莫有,绝不推辞。” 田守业二话没说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唉!大同的营生做不成了,回了洪州有些日子了也莫个受处。俺说来你这儿看看有啥能干的营生。”李世为期待地望着田守业地说道。
田守业原以为李世为是想借钱或者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可是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为难了。他想了片刻然后难为情地说道:“药行伙计干的都是搬搬抬抬的营生,您岁数大了肯定做不了。药工们干活都是耍手艺,您莫做过,也莫有这方面的经验。剩下的就是和囊些二老板们剪剪切切地收拾黄芪,干上一前晌您老人家连腰也直不起来了。”
“囊……”李世为看着田守业有些为难,思忖了半晌说道:“要不俺来药行下夜哇!你皱大的买卖总是需要人招呼。”
“囊不行,肯定不行。”田守业听罢一口回绝。
“咋了?兹点面子也不肯给寿?”李世为面色难堪地问道。
“不是的,寿。想当年您在洪州城也曾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而且谁也知道你和俺爹是多年的老同僚、老弟兄。您到俺这儿来下夜,传出去还不叫全洪州城的人戳俺的脊梁骨。”
听田守业这么一讲,李世为心里百感交集,他带着几分悲戚自言自语道:“真是岁数一大就莫洋用了,成了棺材瓤子了。”
“寿,是不是最近家里头等当不开了?您说哇!需要多少钱,俺给您拿,您多会有了多会再说。” 看到李世为这个样子,田守业心里也不好受,他关心地问道。
“钱倒是不缺,日子也能过得来。只是回来皱些日子了莫个营生做,天天吃老本,即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的。俺就一个闺女,也早嫁人了,指望不上。俺想趁着还能动弹,多挣搭两个。”李世为毫不保留地解释道。
“要是皱么说的话,兹个事情也就好办了。”田守业放下心来说道。
“这话咋说?”李世为一头雾水地问道。
“您从民国初起,在县衙干了快一辈子了,想来也有些家底。您要是相信俺的话,就把您的家底交给俺。旁人三分的利,俺给您四分,每个月到月头上来拿钱就行了。”
“囊能行吗?”李世为不放心地问道。
“自古至今不管啥世道还能穷了卖药的?和盛恒药行有的是钱,再咋也不差您那两个钱。这会儿东家高岳成是俺的四妹夫,洪州药行又是俺说了算。俺实在想帮您,喀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大侄子肯定是为俺着想。”李世为思忖了一下说道:“要说家底,从民国到日本人几十年了也确实攒了些。这么个哇,大侄子,俺先给你拿上五百块白洋,行不行?”
“囊有啥行不行的?随您,多了多点,少了少点。”
“不过这事情一定要做牢靠了啊!”
“放心哇!寿,即便是和盛恒药行瞎塌业了,俺拿个人的钱还您。这种事情要不是您,其他人背上钱上门求俺也不答应。和盛恒药行账上过的钱一年仅白洋就上百万。您要是相信俺,章们就迎这么个做。”
“这话说的,个人的大侄子不相信俺还相信谁?”李世为知道田守业确实是为自己着想,他感激地说道:“要不说做啥事情也得有个人的人呢!当寿的谢谢你,明个俺就把白洋拿过来。”
“不用着急,哪天方便哪天再说。”
“囊好,时候不早了,俺这就回去呀!”李世为起身穿鞋下地。
李世为决定先拿出五百块银元来小试一把,如果确实能行,就再追加一些银元。为此告别时他特意跟田守业说了个活话,好在田守业对此并不计较,满口地答应了下来。
送走李世为后,赵小翠没好气地埋怨道:“哪有你这纲人呢,上赶着问人家借高利贷,药行又不缺钱。你倒忘了,去年收黄芪借了耨些高利贷,愁的一天睡不着觉?”
“去年借高利贷不是一时钱回不来吗?八辈子也遇不上一遭。再说俺纯粹就是为帮帮他老人家。章们收章们的黄芪,李寿的钱拿过来也是用来收黄芪,只不过付给他一部分利息。尽管章们在他身上挣点少些,可是资金的规模大了,收的黄芪也多了。要不然洪州二十几家做黄芪生意的商家,凭啥章们是老大。”田守业振振有词地说道。
“随你哇!只是这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后尽量还是少做。”赵小翠无可奈何地说道。
“囊是肯定的,做啥事情不也得分人嘛!”田守业怼了赵小翠一句,然后催促道:“快些做饭去哇!开了一后晌的会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四
在县政府的过问下,白季连的粮食大车终于从小辛庄顺利地拉回了城里。卸完车后白季连如释重负,他顾不上休息,拎着两瓶洪州老白干酒和两盒大同积德钰的点心兴冲冲地找到了安六子。
“安会长,还是您有办法,兹回要不是您喀就麻烦了,正月十五前粮店就莫粮了。” 白季连把酒和点心放在桌上,点头哈腰地说道。
“白老板,坐。”安六子安顿白季连坐下,问道:“到底是咋回事?姑表兄弟还弄成个这?前几天你也莫说清楚。”
“唉!说起来都是家丑。” 白季连叹了口气说道:“俺囊个表兄就是个逼逗油子,亲兄弟两个还一天闹腾个鸡飞狗跳。年前他爹莫了,俺爹作为舅舅去了给分家当,因为点地的事情和俺爹嚷嚷起来了,让俺爹劈头盖脸扇了几个逼逗。囊鳖子圪炸地从院里抄起把铁锨,叫俺定了一圪督,头跌在石头上磕破了,从囊会儿就记恨上俺了。”
“你这纲家务事说不清也道不明。不管咋粮食拉回来就行了。” 安六子看了一眼白季连说道。
“是啊!怕您老人家惦记,才卸完车俺就赶紧过来。”白季连说着指了指桌子的盒点心说道:“啥也莫给买,这两盒大同积德钰的点心,是俺孩子他舅舅年前叫人捎来的,俺过年莫吃就给您提溜过来了。以前他舅舅每年来洪州给他们拜年,今年洪州成了解放区了,大同到洪州来往不方便,叫赶马车的捎了两盒点心。”
“不瞒你说,白老板,兹回这个事情还真不是俺帮的忙?”安六子卖了个关子说道。
“这话咋说呢?”白季连疑惑地问道。
“兹回是和盛恒药行的二东家田守业帮的忙。” 安六子解释道。
“寡逼的,囊鳖子一个公子哥,就算现在是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能给俺帮啥的忙?”
“你喀不醒的,兹会儿的田守业喀是大不一样了。”
“咋了?”
“这会的田守业不仅财大气粗,而且在共产党囊里还有靠山呢!”
“是不是?”
“田守业的大姐夫早年间参加了八路军,兹会儿是县政府警卫营的连长了,手下管着好几百当兵的。”
“喀是……俺跟田守业非亲非故的,他凭啥帮俺的忙?”
“这不是有俺嘛!虽然说共产党来了,喀俺这会还是洪州商会的会长。”
“要不说呢,还是您的面子大。”
“俺跟你说啊!这会儿洪州是共产党的天下了,章们要想安生地做生意,就得在共产党内部找个靠山。”
“还是您有眼光,要不说您能当会长呢!无论是日本人、国民党和共产党都能吃得开。你说哇!咋扎?要不请田守业的大姐夫一起吃个饭?”
“不行,共产党不兴吃吃喝喝的。去年共产党头一次进洪州城,俺就去请过县委书记穆晓枫,结果是讨吃子吃熏鸡,喀闹了个烟熏气,让介好顿说。不用请他大姐夫,只要把田守业为好就行了。”
“囊就请田守业一起吃个饭吧。”
“这个也不合适。田守业现在有的是钱,啥莫吃过?洪州城的饭店都让那鳖子吃个遍遍的了。”
“囊咋扎?”
“俺有办法。田守业好耍钱,日本人在囊会儿常一天见他去俱乐部耍。自打光复后当上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后收敛了许多。不过生就得骨头张就得肉,既然他好这纲,章们就迎合一下他的喜好。”
“能行吗?”
“放心哇!做这纲营生俺有经验。这样,你吃过晌午饭准备上六十块白洋,然后去国民俱乐部开一个包间。俺亲自去和盛恒药行去请囊个公子哥。到时候章们三人一人二十,不要让他出钱,先把场面撑下来,完事俺再还上你二十。”
“一个耍么还啥还,再说你还不是为了俺?放心哇!俺后晌在国民俱乐部等您们就行了。”白季连爽快地说道。
安六子不知道怎么给田守业灌了的什么迷魂汤,下午还真的把他请到了国民俱乐部。
“来了?田二东家?” 白季连站在国民俱乐部大门口恭恭敬敬地把田守业和安六子接进了西面院子的后院。
进了包间后,白季连招呼田守业和安六子上了炕,恭敬地问道:“安会长,田二东家,要不了先抽嗒两口再耍?这儿的芙蓉膏还是不错的。”
“田二东家,你看呢?”安六子征询地问。
“俺不好这纲,再说俺和盛恒药行里的芙蓉膏喀比这儿的成色好多了,平时都是拿来招待绥远和宁夏囊面的大客商用的。”
“俺就佩服田二东家这一点,能把持住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安六子恭维道。
“是呀!田二东家的祖上喀是在广东帮助过林则徐禁烟呢!”
“要不是虎门禁烟,八国联军也打不到北京,俺祖上也不用回洪州。罢!罢!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
“好,不说了,白老板,去叫个俱乐部的人来,耍章们的哇!”安六子吩咐道。
“好!”白季连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儿白季连带着一个俱乐部的小伙子进来了。
“几位老板,章们今天是耍大九还是小九?” 小伙子上炕后把牌九从木头匣子里倒出来问道。
“大九,小九莫意思。”安六子说道。
“好,囊三位是跟俺对赌,还是轮流坐庄?”小伙子接着问道。
“轮流坐庄。来了就是图个高兴,今儿俺们三个每人二十块白洋,谁先输完大家就散伙。”安六子说道。
“好,囊就先打骰子坐庄吧!” 小伙子把两个骰子捡出来放在了一堆凌乱的骨牌当间。
“俺来坐头庄,大家下注吧!俺来码牌。”码好牌后白季连捡起骰子掷了一边,说道:“安会长,您先起牌哇!”
“好!”
安六子伸手抓起了四张牌,田守业紧随其后也抓起了四张牌。由于是白季连事情分给了二十块银元,所以玩起牌来他心里一点都不紧张。很快轮到田守业坐庄了,他打开一张牌,是一张天牌,闲家中也有一张天牌,他打开另一张是个杂九,闲家是个杂八。天王对天杠,其他闲家的牌都没有大过田守业的,通杀。田守业手风很顺,一会儿又抓到“双天”,又是通杀,连“至尊宝”他都能摸到。田守业的面前的银元很快就摞成了几摞。虽然也有输的时候,不过田守业还是赢的时候多,散伙时一算账竟然赢了五十多块银元。
出了国民俱乐部的大门,白季连一边作揖一边说道:“田二东家,兹回的事情全凭你帮忙了。以后喀要多帮衬着冈冈点儿呀!”
“是呀!田二东家,往后你喀要多照应呀!”安六子跟着说道。
“好说,好说。”田守业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声,然后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望着田守业逐渐远去的背影,安六子和白季连相视一笑,然后两人分手各自离去了。
五
开春了,驼队又要出发了。晚上田守业把大姐夫石英和二姐夫王春林一家人请到家里来吃饭。二姐田嫒莲帮着赵小翠把饭菜做好,端上来后带着两个孩子和赵小翠一起去了西屋。
“来哇!大姐夫、二姐夫,章们先喝上一杯。”田守业给两个姐夫斟好酒,端起酒杯说道。
三个人碰了下酒杯,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王春林是年前跟着最后一拨驼队回来的,在洪州歇了整整一个正月。他端起酒杯对石英和田守业说道:“俺明天就起身呀!家里的事情还全凭大姐夫和守业照应了。”
“这呱们拉的,都是一家人,说这纲就见外了。”石英把杯中的酒喝了说道。
“做生意嘛!一年下来忙忙碌碌的。对了,二姐夫,去了天津跟四妹子说一声,叫她甭惦记兹面,一切有俺呢!”
田守业给两位姐夫重新把酒倒满,接着说道:“该咋说呢!去年冬天要不是四妹子冒着一路的风险把白洋送回来,今年开春喀就抓瞎了。”
“是啊!一年的生意就看冬春两季的收购呢!还好守业在洪州经营的不错,要不还真是麻烦呢!”王春林夸奖道。
“当时真是的把人难为的,天津的银票钱庄不给取,法币收黄芪老百姓又不认,莫办法借了七八万的高利贷,每月让利钱压的……”
“囊些高利贷都还了吗?”石英关心地问。
“还了,正度日如年呢!四妹子雪中送炭,把钱给送回来了。”
“俺说在二岭碰见四妹子的时候还有耨些个国民党兵,弄了半天是往回送白洋呢!囊回要不是四妹子,就把囊伙子国民党兵拾掇了。”石英恍然大悟地说道。
“当着耨些人四妹子还能跟您说是运白洋呢?”田守业对石英说完接着感叹道:“不管咋,总算是度过了一场危机。”
“年前东家还夸奖你呢!说你在耨困难的情况下处置得非常得当。”王春林夸奖道。
“慢慢就好了,这会儿整个华北除了北平、天津、保定、张家口、大同等大一些的城市以外,广大的农村都是解放区了。等全国都解放了,老百姓就安居乐业了。”石英对田守业和王春林说道。
“来喂!二姐夫,今儿是给您送行,祝您和驼队一路顺风,另外祝大姐夫的官越做越大。”田守业端起酒杯对王春林和石英说道。
“俺们共产党讲究的是为人民服务,喀不讲究做官。”石英一听赶紧解释道。
“一样,官做的大了喀以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王春林开着玩笑对石英说道。
三个人说着话端起酒杯把杯中的酒干了。
第二天早上驼队装好了货物准备出发了。田守业吩咐伙计买了许多的大麻炮,随着炮声的响起,数十头骆驼和马匹在李成威和王春林的带领下逶迤出了东门。望着浩浩荡荡的驼队,田守业的心中油然生起了一种成就感。他背起手哼着二人台,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踱着四方步回到了和盛恒药行。
院里的杏树上拴着两头驴,周荣寿正和两个药行的伙计忙着往下卸黄芪。
“来了,舅?”田守业上前打着招呼。
“来了,听小翠说您去东门送驼队去了。”周荣寿对田守业说道。
“嗯!驼队走了,俺才回来。”田守业看了看周荣寿送来的黄芪说道:“兹回送来的不少啊!”
“有个千数斤,这不是,俺还专门雇了两头毛驴。要不根本从山上弄不下来。”
“忙完了进家喝点水。”
“好,你先进家吧!俺把这些黄芪卸了再说。”
田守业进了家后对赵小翠说道:“你舅舅来了。”
“你们走了不大会儿,他就来了。”
“中午扎上几个菜,叫你舅舅一起吃个饭。”
“好!”
过了半个时辰,周荣寿忙完进来了。
“快上炕坐。”田守业招呼道。
周荣寿把抱着的羊皮短袄往炕上一扔,说道:“这天气山里冷,进了城还热得慌。”
“春秋天乱穿衣。过了清明就暖和了。”田守业看周荣寿从怀里掏出烟袋,急忙把炕上放的一盒纸烟扔了过去,说:“抽这个哇!”
“囊纲莫劲。” 周荣寿从小布袋子里弄了点烟丝放在烟锅里里点燃,抽了一口,说道:“这驼队一走开了就又该忙了。”
“是呀!每年数开了春最忙。”
“雇再多的人也莫用,主要是药工,就囊们几个人,都是耍手艺的,旁人扎不了。”
“喀不是咋的。”
“舅,您年轻的时候不是也学过做黄芪。”
“学过几年,后来不学了。”
“囊对做黄芪岂不是很精通?”
“精通谈不上,但是红蓝芪咋扎,炮台芪和冲正芪咋扎,这纲都清楚。”
“舅,要不您甭收黄芪了,皱大岁数了,受囊苦做啥呢?不如来药行帮助俺做黄芪。”
“那喀不行,做营生哪如俺收黄芪自在呢!俺喀不来。你要是成心想帮舅舅呢,不如俺在药行入上个股子。”周荣寿笑着说道。
“囊喀不行,虽然人们都叫俺二东家,但真正的东家喀不是俺。俺充其量不过是个大掌柜。”田守业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看周荣寿没有接话,接着说道:“不过您要是能来药行帮俺的话,俺喀以借上您些高利贷,每个月付给您些利息,兹纲俺说了就能算数。”
“利息咋说?”
“旁人三分,俺给上您四分,还不行?”
“四分?不行,太少了,最低也得五分。”周荣寿脑袋摇晃得如同一个拨浪鼓一样。
“五分就五分哇!”田守业想了一下说道。
“囊俺入上五千块白洋,少了不值为的,还不如俺收黄芪挣得多呢!”
“您看哇,多少都行。省得您以后风吹日晒地每天爬山收黄芪。”
后晌周荣寿走后赵小翠对田守业问道:“你真的打算叫俺舅舅来药行做事?”
“你舅舅会做黄芪手艺,叫他来给俺帮帮忙。”
“俺舅舅那人脑筋活泛,你喀是想好了。”
“你舅舅就是俺舅舅,都是个人家人,能咋?再说了,这和盛恒药行姓高不姓田,你舅舅来了还能姓了周啦?”
六
安六子这一段时间和田守业走得很近,给田守业引见了许多洪州商界的人士。过去田守业忙于药行的事情,很少和其他业界接触,最多和黄芪帮内的一些商家比较熟悉。安六子的出现给田守业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田守业的社会交往一下子多了起来。
“田二东家,你这纲代会长名不正言不顺的,高岳成离开洪州也有几年了,身体也不方便。不如章们两个一个人给他写份信,叫驼队捎过去,把你改选为黄芪公会的会长,这样你就正儿八经成了洪州黄芪王帮的帮主了。”安六子讨好地对田守业说道。
“这纲怕是不合适哇?”田守业犹豫着说道。
“莫啥不合适的,黄芪是洪州的一个主打产业,黄芪帮大小商户二十余家,莫个领头的咋能行?高岳成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一定会同意的。”安六子劝说着田守业。
“囊好哇!俺去封信把情况说一说。”田守业思忖了一下,拿定主意说道。
一个月后高岳成回信了,同意辞去洪州黄芪公会会长一职,并且支持会长改选。安六子把洪州黄芪公会准备改选一事上报给了洪州县政府民政科,得到批准后开始筹备改选事宜。
选举大会设在洪州商会会长安六子家。安六子邀请了县政府民政科的科长范戈平前来参会,洪州城二十余家大小黄芪商会的老板都来了。洪州城经营黄芪的商户排在前三的分别是和盛恒药行、泰昌药行和盛德药行。选举方法很简单,三家药行先确定是老板还是掌柜参选,然后分别用红豆、黄豆和绿豆作为选票发放给所有参会的人。
“黄芪帮一年也莫个啥事情,高岳成干着就行了。”
“高岳成这会成半个人了,一年四季也不回来一遭,黄芪帮莫个帮主咋能行?”
“不是有田二东家吗?”
“人家毕竟不是真的会长,一旦遇到事情能一推六二五。”
“照着这么个说,还是选一个比较好。”
……
黄芪帮的众商户们纷纷议论着,
“黄芪帮的同道们。”安六子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了一句,待所有的人安静下来后接着说道:“高岳成老先生由于身体有恙,不能视事已经有一两年了。出于高老先生的个人威望,这些年来黄芪帮一直没有改选。近日收到高老先生的授权书,他本人愿意辞去洪州黄芪公会会长一职,并且委托洪州商会主持黄芪帮的改选事宜。这次改选章们特意请来了县政府民政科的科长范戈平同志给章们做指导,大家欢迎。”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范戈平科长站起来说道:“指导谈不上,俺对你们医药行业纯粹就是个外行。今天也是头一次参加洪州商界的选举,俺是来向大家学习的。希望你们能选出自己心目中的带头人,大家一起把洪州的黄芪经营好、发展好。”
“下面有本届黄芪公会会长的三位参选人发言。首先请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田守业讲话。”安六子一边鼓掌一边向田守业示意道。
田守业站起身来向所有参会的人鞠了一躬,然后说道:“与各位黄芪帮的前辈相比,俺是一个入行比较晚的晚辈后生。这些年来承蒙东家高岳成先生的栽培,担任洪州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并且在他搭理天津生意期间代理洪州黄芪公会会长一职。适逢战争期间,洪州黄芪业发展极为艰难,喀以说是夹缝中求生存。俺作为代会长这些年也为洪州黄芪业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离各位前辈的要求还差的很多……”
田守业情真意切侃侃而谈,博得了不少与会者的好感。
“是呀!兹些年够难为介孩子了。又是日本人又是国民党,高岳成把皱大的摊子丢下,能撑持下来真是不容易。”
“好在黄芪是章们本地生意,大家又都是乡里乡亲,遇事好商量。要不然几十家商户一起做这个营生还不知道乱成个啥呢!”
“不管咋,还是选个会长好,俺看田守业这小伙子就不赖。”
“是呀!再说回来后面还有高岳成着呢!真有啥大事高岳成也不会撒手不管。”
……
三个药行的参选人发完言后,安六子叫人把红豆、黄豆和绿豆分发给了每一个参会的人。经过唱票统计,田守业毫无悬念地正式成为了洪州黄芪公会新一任的会长。
“祝贺你当选洪州黄芪公会会长。”范戈平过来握着田守业的手笑着说道。
“谢谢共产党的支持,谢谢黄芪帮的同道。俺一定尽心尽力把黄芪公会的事情办好。”田守业激动地向范戈平和所有参会的人表态道。
散会后,安六子把田守业叫住,待众人都走后说:“走哇!东关北岳饭庄,俺请客,庆祝你当选洪州黄芪公会会长。”
“这个东不能你做,俺来请。兹回选举全凭你左右周旋,而且还把共产党的官员都给请张来。场面和人情给得够大的,俺得好好地答谢你一下。”田守业兴奋地说。
“谁叫俺是洪州商会的会长呢!囊俺就不客气了,正好俺还有件事情想跟你拉呱拉呱呢!”
“啥事情?”
“等到了饭店再说哇!”
“这又莫外人,抓紧说哇!要不弄得人圪影的。”
“是这么回事、前年秋天俺把东亚俱乐部的投资撤回来后,兹二年一直莫个好投处。和盛恒药行的生意这会儿做得风生水起,俺想往你那投上些个,让钱生钱。”
“兹事情好说,改天章们再商议。今天只管喝酒,把一搭耍的几个人都喊上,章们来个一醉方休。”田守业踌躇满志地对安六子说道。
“好,一醉方休。”安六子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