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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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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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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盛恒药行》连载

第九章 驼路断了

王春林带领驼队到了天津,在黄芪加工厂卸完货后,和二掌柜段德海做了交接,然后到药行面去见东家高岳成。这一段时间洪州发生太多的事情,几乎每一件都跟和盛恒药行有关。王春林心情十分沉重,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

见到高岳成后,王春林鼓足勇气讲了大掌柜张贵才被抓以及圆觉寺里黄芪王被盗的事情。高岳成听后神情凝重地说:“一个黄芪王丢就丢了哇!倒是妙贤师傅的死真是令人心痛啊!为了修庙辛苦了皱多年,结果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而且重信重义,为章们保守黄芪王秘密,真是令人敬佩啊!”

“是啊,东家。”王春林心情难过地应承道。

“看见俺爹了吗?他老人家最近咋样?”田嫒红挺着个大肚子,动作笨重地王春林倒了杯水问。”

王春林本想单独跟高岳成说田福林过世的事情,但由于田嫒红一直在旁边没有机会讲。可是他心里又藏不住事情,于是神情凄然地看了看田嫒红欲言又止。

“有啥事说哇!”看到王春林这种神情,高岳成不免有些着急。

“就是,到底咋了?” 田嫒红在一旁催促道。

“田老爷过世了,前一阵子发的阴。” 王春林鼓起了勇气说道。

“啥?俺爹不在啦?”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田嫒红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天地晕眩,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高岳成见状赶紧蹲下将田嫒红抱住,跪在地上用手掐住她的人中穴反复地按压。过了一会儿,田嫒红清醒了过来,接着嚎啕大哭了起来。高岳成手足无措,一边安慰一边将田嫒红扶到了炕上。田嫒红坐在炕上悲痛万分,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段德海的媳妇石迎春在院子里听到哭喊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问了下情况后对高岳成和王春林说:“您们俩男人先到西上房待会儿,俺留下来陪夫人说会儿话。”

“好吧!囊就有劳你了。”碰到这种情况高岳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跟王春林一起到了西屋。

王春林在西屋把田福林过世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讲述了一遍。高岳成听后悲戚地说:“全是因为和盛恒药行啊!俺亏欠田老爷的太多了。”

“是啊!田老爷去大同找田福康是情非得已,结果被人们误解为是汉奸。”王春林惋惜地说道。

“田老爷是个读书人,为人做事明事理懂分寸,而且性格刚烈,只折不弯,只是莫有落得个善终。” 高岳成擦拭着眼角的浊泪叹息着说道。

“好在丧事办得还算是体面,洪州城里有名望的人都去吊唁了,发阴囊天半个洪州城的人自发地出来送别,也喀以说是尽享哀荣。。”王春林劝慰着说道。

高岳成和王春林正说着话,石迎春着急地推开门进来了,急切地说道: “快!赶紧喊人,夫人要生了,得马上送医院。”

高岳成跟着石迎春到东屋看了一样,赶忙出去到前面的药店喊人。王春林见院子里放着一辆架子车忙推了过来。石迎春从屋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手忙脚乱地铺在了架子车上。

王春林双手扶着架子车的车把问:“章们阔哪个医院?”

“法国教会医院,俺知道,前几天和东家一起陪她去过。”石迎春说完转身急匆匆跑回屋里。

过了片刻高岳成和石迎春把田嫒红搀了出来。石迎春走到架子车旁将被子掀起一半,让高岳成扶着田嫒红躺下,然后把被子给她盖好掖好。之后石迎春在前面引路,王春林拉着架子车跟在后面,七八个人在旁边扶着车帮子,急匆匆地去了医院。

入夜,法国教会医院里静悄悄的,妇产科楼道里水银灯白色的光辉倾泻下来,照的墙壁上一片惨白。高岳成等人坐在长条椅子上坐卧不安地等待着。

“咋样了?”二掌柜段德海来了,一见面就焦急地问。

“已经送进产房了。” 石迎春在一旁说道。

“俺刚从黄芪加工厂忙完,一回到药行就听说夫人被送到医院了,于是匆忙就赶了过来。” 段德海路上走得急,出了一头的汗。

“进去有一阵子了,大夫正在里面忙乎着呢!应该没事儿。”高岳成故作镇定地说道。

于薇进了医院,急匆匆来到妇产科病区的楼道,看见大家都在等候,走过来低声问道:“不是还有两个月才生吗?嫩么介么快?”

“噢!发生了点意外。”高岳成没有心情做更多的解释,只是纳闷地问:“您咋过来了?”

“刚才石迎春打了个电话,我正好在报社赶稿子,放下电话就急忙往过赶。”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情,高岳成没有细说,于薇也没好意思再问。

“俺寻思着于小姐跟医院的潘大夫比较熟悉,怕万一遇到嘛情况,奏自作主张给于小姐打了个电话……”石迎春怕高岳成不高兴,难为情地解释道。

“囊辛苦于小姐了,先坐下歇歇。”

高岳成刚安顿于薇坐下,一名妇产科的护士走了过来,问:“你们准备孩子的小被褥了吗?还有产妇住院需要用的东西?”

“刚才来得急,啥都没带。” 高岳成一听心里没了主意。

“东家不要着急,俺现在赶紧回药行去拿。俺知道东西都在哪咊儿放着,别人回去也不顶用。”石迎春刚要转身走被高岳成叫住。

“稍等一下,让段德海跟你一起回去。天黑了,注意点安全。”说完扭头对段德海吩咐道:“出去叫个三轮车,记着快去快回。”

午夜时分,产房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大家一听都急忙站起来围在了产房门前。门开了,一名护士出来微笑着对大家说道:“生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高岳成一听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一下,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段德海上前扶住了高岳成,把他搀到了长条椅子上。

“恭喜高先生喜得贵子。”潘大夫满身疲惫地从产房里出来,笑着对高岳成说道。

“谢谢潘大夫,辛苦您了。” 高岳成由衷地感谢道。

“产妇大出血,幸亏送来得及时,这要是在家里生的话就麻烦了。”潘大夫跟高岳成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好的,好的。”高岳成点着头应承着,然后欣喜地说:“这次多亏了您和您的同事们。等孩子满月的时候,俺一定请您们去家里喝满月酒,好好地答谢一下您们。”

这一夜高岳成悲喜交加,他心潮起伏,毫无一点随意。悲的是孩子没出生田老爷就过世了,而且是因为自己的药行。喜的是自己年过半百终于得了一个儿子,从此后和盛恒药行后继有人了。

天快亮时,石迎春对高岳成说:“东家,您和大伙都回去歇着吧!这儿有俺就行了,您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接着又对于薇说道:“于小姐,您也回去吧!这都天亮了,白天您还要上班呢!”

“不碍事,我熬夜已经习惯了。现在时间还早,我一会儿跟田嫒红说会儿话再走。”于薇虽然跟着大伙在医院里熬了一夜,但是看到田嫒红平安生子心里非常高兴。

高岳成带着段德海等人回到了药行。他把王春林叫到了房间,关心地说道:“夜儿晚上折腾了一黑夜,今儿还得辛苦你继续赶路,俺这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

“莫事,东家,俺年轻扛得住,只要您们莫事俺就歇心了,一会儿俺就动身。”王春林望着高岳成真诚地说道。

“对了,有个事俺跟你交代一下。这半年来你跟着李成威走驼队,对商路上事情比较熟悉了,而且自己带驼队也走了好几次了。李成威前一段时间不是在桃花崖坠崖摔伤了吗?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兹次回去后,再从洪州出来时就留在紫荆关,招呼两面过往的驼队。商路两端的事情有大掌柜和二掌柜照应,中途的事情由你相机处理。一旦有啥事情,驼队会派人跟你联系的。紫荆关东面平原地区还好一些,主要是紫荆关以西都是崇山峻岭,啥情况都可能出现。遇到难处时喀以去牛头寨去找胡三爷,让他帮助你解决。”

“俺记住了,绝不辜负东家的厚望,俺这就准备动身。”王春林早就盼望自己能够独当一面,所以信心十足地说道。

“一会儿走的时候找段德海多支上些钱,路上安排章们的人还有候三爷手下囊些牵骆驼的驼工们吃好喝好。”高岳成不放心地嘱咐着王春林。


二环眼被调走了。紫荆关税务所历来就是个肥缺,二环眼没有保住自己的位置,广昌县公署税务局局长也没能如愿,最终蒙疆政府宣化省公署税务局给紫荆关派来了一个姓李的税务所长。李所长叫李世海,是行伍出身,外号“李瘸子”。在蒙疆军时因为枪打得好,混成了李守信总司令的警卫连长。在大青山同八路军作战时被炸伤了一条腿,,所以来到紫荆关担任税务所所长。

李瘸子自打来到紫荆关后很少露面,大家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平时税务所里的公务都是由他带来的一个叫赵三的人代为打理。王春林几次通过赵三约请李瘸子都没给面子。平时驼队过往紫荆关时,王春林照例按照以前的规矩送钱,赵三没有表示出什么,不哼不哈地把钱收了起来,然后把税讫证明开了完事。可是,不知为什么,王春林总觉得跟赵三热络不起来。他担心时间久了保不齐哪天会出纰漏。果然没过多久,赵三的幺蛾子就出来了。

“你们的路单上少了一个税讫章,必须得补税,否则不能通关。”这天洪州的驼队过来了,王春林拿着驼队带来的所有手续去找赵三。赵三坐在税务所门前凉棚下的一张桌子后面,接过通关文书翻看了一下说道。

“俺们驼队一路过来,该交的税绝不会少交。俺实在不明白哪垛少了个章?” 从洪州到紫荆关有几处收税的地方王春林心里非常清楚,他不明就里地问赵三。

“从洪州过来必经王庄堡,咋没见你们的路单上有王庄堡税务所的公章?”赵三举着路单晃了晃说道。

“噢!是这样。俺们不走王庄堡,是从平舒县那面过来的。”王春林一听是这么回事,对赵三解释道。

“可是也没见有平舒县哪个税务所的公章啊?” 赵三十分不满地质疑道。

“俺们走的是大石岭,只贴了平舒县的一个边。囊条山路人烟稀少,也莫有税务所啊!而且这条路走了皱多年了,一直是这样。” 王春林耐心地解释道。

“一直是这样就说明你们一直都是在偷税漏税。今天这个路单盖不了章了,必须要把前面的税补上。” 赵三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王春林凑上前去笑着对赵三说道。

“不行,违法违纪的事情岂是通融一下了事?” 赵三把路单扔给了王春林。

“囊要咋个补?” 王春林感觉到自己血脉喷张,很想揪住赵三暴揍一顿,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你们驼队一年多往多少次取个平均数。年限嘛,其他朝代不说了,至少也得从蒙疆政府成立以后补起。” 赵三挥了挥手让王春林站在了一边,开始给下一个人办理。

接下来的几天,王春林一连找了赵三两次,结果赵三对他不理不睬。眼看着驼队连人带货被困在镇里的南记大车店里动弹不得,王春林心急如焚,真是小鬼难缠啊!不行,不能任由赵三摆布,说什么也得想办法跟外号“李瘸子”的所长见上一面,看看情况再说。

王春林思来想去,想到了紫荆关南面故安县的税务所所长王大脑袋。虽然说紫荆关北面归广昌县公署税务局管,但毕竟都在紫荆关而且职务相当,对,就这么办。拿定主意后,王春林当即到镇子上买了两条烟,然后过了关隘去见王大脑袋。

王春林和王大脑袋已经交往了几个月了,见面后王大脑袋对他还算比较客气。办公室里只有王大脑袋一个人,王春林把烟放到了办公桌上寒暄了几句,然后把驼队在紫荆关受到刁难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李瘸子这个人到任以后俺们一共见过两面,虽说是个草莽出身,但俺感觉为人还比较仗义。”王大脑袋把桌子上的烟打开一条,拿出一盒来撕开,取出了一支烟来。

“喀是囊个赵三也太不是东西了,上来就让驼队补交六年的税款,囊得多少钱?” 王春林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凑个过去为王大脑袋把烟点着,气愤地说道。

“赵三是狐假虎威,不要拿他太当回事,关键的时候还得是李瘸子说了算。而且这件事是赵三的意思还是李瘸子的主意现在还不知道。” 王大脑袋抽了口烟说道。

“所以啊,俺今天就是过来搬您这尊大神的。俺来安排个饭局,您帮俺出面邀请李瘸子,章们一起吃个饭,把事情说说。”王春林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凑个过去为王大脑袋把烟点着。

“吃顿饭倒是没问题,但是总给人感觉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来也是屎,好像收了你多少钱似的。” 王大脑袋在桌沿上掸了一下烟灰说道。

“王所长提醒得对,见李瘸子总不能空着手去。这样,这点小意思您先拿着。”王春林摸出两块银元,站起身过去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放了进去。

“俺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兄弟们用不着这样。”王大脑袋把烟含在嘴角,然后假意伸手要拉开抽屉取钱。

“应该的,总不能让您破费啊!”王春林拉住王大脑的胳膊问:“您看迎春饭庄咋样?就是章们常去的囊家?”

“那就迎春饭庄吧!紫荆关镇也没个啥像样的饭店。”王大脑把手收回去,用手夹住嘴上的烟抽了一口说:“明天前晌你等俺的信吧!”

有了王大脑袋的帮忙,王春林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知道像李瘸子那样的丘八更是些见钱眼看的主,他得提前做点准备,到时候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第二天上午,王春林在关隘的北口接上王大脑袋。王大脑袋先到镇上拜会了李瘸子。王大脑袋从李瘸子家出来后,喊上在外面等候的王春林提前到了迎春饭庄。正午时分,李瘸子如约来到了迎春饭庄。

“王所长相请,李某不得不从命。您知道,兄弟来到紫荆关主要以调养身体为主,一般的应酬能推就推了。” 李瘸子进门口给王大脑袋作了个揖,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主宾席上。

“谢谢李所长给王某面子。” 王大脑袋说完冲雅间外喊道:“老板,上菜吧!”

“来了!”饭店老板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把酒菜端了上来。

“咱们今天以野味为主,吃点紫荆关的特色,野山鸡、野猪肉、野蘑菇……都是野味。” 王大脑袋指着桌子上的菜肴说道。

“好!好!按说紫荆关镇这面归广昌县管,这顿饭本应该由俺来请,反倒让您破费了。” 李瘸子说完瞧了一眼王大脑袋旁边的王春林,“这位兄弟是……”

“噢!是兄弟俺的朋友,在紫荆关招呼驼队的,跟俺还有您的前任二环眼一直相处的不错。”王大脑袋一听赶忙介绍说。

“全凭各位所长的照顾。” 王春林赶忙抄起酒壶李瘸子和王大脑袋的酒杯满上。

“噢!是这样。”李瘸子迟疑了一下说道。

“来,李所长,干一个。”王大脑袋举起酒杯对着李瘸子说道。

“好!”李瘸子端起酒杯把酒喝了。

王大脑袋用筷子夹着拧下一个鸡腿递给了李瘸子。李瘸子没有客气,接过去啃了起来。王大脑袋不想自己替王春林说赵三的事情,所以酒过三巡之后,借口催一下菜躲了出去。

“李所长,俺敬您一个。” 王春林给李瘸子把酒满上,然后端起酒杯说道。

“好的。”李瘸子将酒杯在唇边抿了一下,放下杯子问:“兄弟负责哪个驼队的货物?”

“洪州的和盛恒药行。”王春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噢!是搞药材贩运的。” 李瘸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的。兹条古道俺们走了很多年了,和关隘上的各位兄弟都是朋友,以后还望李所长多多照应。” 王春林诚恳地说道。

“好说,好说。” 李瘸子敷衍道。

“您刚来紫荆关不久,生活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用钱的地方一定比较多,这点小意思还请您笑纳。”王春林掏出二十块银元放进了李瘸子的口袋。李瘸子推让了一番后没再拒绝。王春林接着说道:“以后李所长个人有啥需要兄弟办的随时吩咐。”

“兄弟你虽然个生意人,但为人处世敞亮,咱们弟兄们没啥说的。”

李瘸子的态度比刚才明显好了许多。王春林见状趁热打铁把驼队通关遭遇赵三难为的事情说了一遍。李瘸子听后说道:“俺是军人出身,对税务不甚了解,只能是照章办事,按照规定的来。”

王大脑袋进来了,听到王春林正在和李瘸子聊赵三让补税的事情,便趁机对李瘸子说道:“李所长,您有所不知啊!王庄堡收的主要是去保定那面的税,咱们紫荆关收的是去天津的税。王庄堡虽然在洪州地界,但洪州驼队走不走王庄堡都行。”

“噢!这个情况俺还真的不大了解。”

李瘸子说的应该是实话。王大脑袋说完对着李瘸子耳语了几句,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您放心,违法的事情咱们是不会做的。”

李瘸子如梦方醒,笑逐颜开地说道:“既然有规矩,那以后就按照老规矩来吧!还是您们这些老税务明白事儿,以后还要想您多多请教。”说完对着王大脑袋和王春林说道:“咱们三个一起喝一个。”


王春林刚把紫荆关的事情弄顺,没想到刚刚过了十几天,驿马岭那面竟然又出事了。早上王春林刚吃罢早饭就接到了驼队差人送来的消息,洪州驼队在驿马岭遭到扣押,说是货物中夹带了子弹,涉嫌走私军火,而且已经把驼队把头张易峰抓起来了。王春林一听心急如焚,到镇上的南记大车店借了一匹马,然后打马去了驿马岭。

驿马岭位于广昌县的西面大山之中,与莎泉县打交界。虽然归广昌县管辖,但基本上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驿马岭下的驿马庄是乡公所的所在地,有三百多户人家,拥有一支二十多人的自卫队。自卫队队长吴大力,原本就是驿马庄上的一个无赖。混成自卫队长后成天带着自卫队员对过往的驼队吃拿卡要。对于吴大力这种鸡零狗碎的做法,各驼队一般本着宁人息事的原则,拿几个碎银子打发打发完事。但吴大力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想着有一天能够干一票大的。

驿马庄乡警察所的所长于贵元前年死了老伴,今年春天刚娶了吴大力的姐姐当老婆。有了当警察所长的姐夫做靠山,吴大力觉得心里的底气足了很多。一般的驼队只有十几、二十多峰骆驼,榨不出太多油水,只有和盛恒药行的驼队一次过往就有六、七十峰骆驼,值得下一回手。手下的自卫队员提醒他,这样的驼队一般黑白两道都有关系,不要轻易阻拦,搞不好会弄出事来。一定要干的话最好先请示一下警察所长于贵元。吴大力大大咧咧地说道,怕这怕那的就球也干不成。不管那么多,先弄着钱再说。吴大力指使自卫队员往驼队的货物中塞了二十发子弹,然后贼喊捉贼把驼队扣了起来。

洪州驼队被扣押在驿马庄西北的一条山沟里。沟口和山梁上有自卫队员持枪看管。王春林本想进沟里找伙计们问一下情况,但遭到了自卫队员的拒绝。他不得已只好直接到驿马庄去找自卫队长吴大力。

驿马庄乡自卫队的队部在村西的一个深宅大院里。在一间挂着队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王春林找到了正在跟手下人玩牌的吴大力。听说和盛恒药行的人来了,吴大力挥了挥手把手下全都轰了出去。

“俺是和盛恒药行的王春林,负责这条商路的总协调。皱么多年了,大家一直相安无事,俺不知道最近有啥地方冒犯了吴队长?如果有的话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有啥事章们好商量。”王春林还是头一次见吴大力,以前只跟驿马庄乡的自卫队员打过交道,。

“冒犯谈不上,俺们驿马岭乡自卫队不是要有意为难你们驼队。你们的驼队夹带步枪子弹,涉嫌走私军火。”吴大力不温不火直接给了王春林一颗软钉子。

“吴队长,您喀千万别吓唬俺,走私军火兹个罪名实在太大了,俺们和盛恒药行喀实在是承受不起,您看是不是手下的人弄错了?”

王春林有意当吴大力不知情,希望他能够就坡下驴。没想到吴大力眼睛一瞪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俺的人有意栽赃陷害?”

“不,不是兹个意思。俺是说大家一定误会了。” 王春林一看吴大力说着话还急眼了,赶忙解释道。

“误会?不可能。子弹是从你们驼队的黄芪垛子上掉在道上的,被俺们的人当场发现。” 吴大力吐沫星子四溅地说道。

“既然是在道上发现的,未必就是俺们驼队掉下去的,说不准是……” 王春林说着话取出了五十块银元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用商量的口吻问道:“您看能不能先把张易峰放了,其他的事情章们再慢慢合计,好吧?”

“那个叫张易峰的肯定是不能放的,如果审出的问题严重的话,不仅是他,连西北沟扣着的伙计全都得抓起来送官府。”吴大力没有收桌子上的银元,不留任何情面地说道。

“干啥非要把事情做得皱么绝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好说好商量嘛!您说是不是?”王春林不想跟吴大力弄僵,陪着笑脸说道。

“你这个人说话还像个话,不像那个张易峰,油盐不进的,死拗。” 吴大力态度显得缓和了许多。

“货是俺们药行的,张易峰只是驼队的把头,是俺们药行雇佣过来走货的,您用不着跟他计较,有啥话跟俺说。”王春林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

“不送官府也不是不可以。你看,俺们自卫队大大小小三十几口子,人吃马喂也是需要钱的。俺不跟你狮子大张口,不多不少一千块白洋,咋样?”吴大力盯着王春林说道。

“俺的老天爷,您这还不叫狮子大张口?一千块白洋?您干脆把俺杀了吧!” 王春林惊讶得差点没跳起来。

“那就八百,不能再少了。”吴大力不容置疑地说道。

“八百,也,太多了……”王春林感觉到自己被吴大力弄得都有些崩溃了。

“此事没的商量的余地了。你们驼队的货少说也得值四五万白洋吧?跟你要八百块白洋还多吗?俺跟你说,十天之内见不到白洋,俺就让人把货卸了。你们把骆驼牵走,爱去哪去哪。”吴大力不在说什么,把王春林一个人丢在房间,起身离开办公室。

王春林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自卫队的队部,骑着马回到了紫荆关。之后的几天里,王春林又接连去找了吴大力几趟。先开始还能见着吴大力的面,后来连人都见不着了。王春林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面对吴大力肆意敲诈,他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最令他担心的是驼队把头张易峰一直被扣押在自卫队的队部里,去了几趟也没有见到人,至今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王春林非常沮丧,东家把看护驼路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而他遇到今天这种事情却一点主意都没有。李成威目前在洪州养病,和盛恒药行现在也抽不出其他人手来,总不能让东家高岳成亲自来处理此事吧?

房东朱四娃看到王春林为驿马岭的事情每天发愁,主动过来为他宽心。朱四娃叼着个羊腿烟袋抽着烟问道:“驼队以前在驿马岭出过这样的事情吗?”

“莫有,以前一直挺顺畅的,顶多有时候给囊些自卫队员们花几个小钱。” 王春林心不在焉地说道。

“这说明什么?说明是这个吴大力故意弄出的这事情。他这个人全仗着他的姐夫于贵元。于贵元是离驿马岭十里的碾盘沟村人,以前在外面干过土匪,回来后在驿马岭混了警察所长。这回保不齐是他指使吴大力干的。” 朱四娃帮着王春林分析道。

“就算是于贵元指使他小舅子吴大力干的,章们也拿他没办法。”王春林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觉得冲吴大力那个样,得多少白洋能把事情给了?” 朱四娃吐了口烟问道。

“少了也得五百白洋?” 王春林头也没抬说道。

“五百白洋能买一百多头牛了,吴大力好黑心啊!” 朱四娃把烟袋在炕沿上敲了敲,然后用力把里面的烟沫子吹掉。

“是啊!花耨大的代价来处理此事,俺在这里呆着还有个啥的用处,俺有愧于东家啊!” 王春林感慨万分地说道。

“吴大力这种人,你跟他看来是谈不出了啥结果的。既然他榜的是他姐夫于贵元,那就只能从于贵元那想想办法。不行就从政界找找关系,从中间说和说和。广昌县就这么大个地方,他们那些当官的都有来往,互相之间能给个面子。” 朱四娃真心实意地说道。

“俺来紫荆关这几个月也就认识个二环眼,现在还调走了。王大脑袋虽然也比较熟悉,喀人家也不是广昌县的人呀!估计也帮不上啥忙。” 王春林眼睛茫然地说道。

“吴大力和他姐夫于贵元亦官亦匪,纯属是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俺要是个绿林好汉,先灭了这两个王八蛋。”朱四娃义愤填膺地说道。

朱四娃的话提醒了王春林。朱四娃走后,王春林一个人躺在炕上寻思,既然吴大力靠的是他姐夫于贵元,而于贵元以前又干过土匪,干嘛不去找牛头寨找一下胡三爷?恶人需要恶人磨,土匪自然有土匪的办法。他想起在天津时东家高岳成说过的话,遇着过不去的坎可以去牛头寨去找胡三爷。对,就这么办,明天就去牛头寨。

几天来王春林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但这一晚他却睡得安稳。他做了很多离奇的梦:一会梦见在草原上策马驰骋,一会梦见在都市盘桓流连,一会又梦见自己在一间新房子里正给别人画墙围子……


牛头寨自打消灭了花公鸡以后今非昔比,不仅更换了许多新式武器装备,而且还成立了一支五十多人的骑兵队。整个山寨兵强马壮,面貌焕然一新。王春林到了牛头寨的山门,早有喽啰把消息报给了胡三爷,胡三爷亲命新任参谋长葛培松带人将王春林迎接到了山寨。

王春林与胡三爷和葛培松等人寒暄后,将驼队在驿马岭遭到武装劫持一事讲述了一遍。胡三爷一听乐了,说道:“驿马岭囊么个地势,竟然还有人敢明火执仗公开抢劫?”

“吴大力不是土匪,是驿马岭乡公所自卫队的队长。他有个在乡里当警察所长的姐夫叫于贵元,听说以前在外面当过土匪。”王春林以为胡三爷没有听明白,上前解释道。

“于贵元?莫听说过这么个人。”胡三爷思索了半天说道。他对吴大力的行径非常憎恶,忿忿地说:“这会儿的官比匪黑,土匪还多少讲些江湖道义,他们吃人连骨头渣都不吐。”

“几个汉奸二狗子,欺负人欺负惯了,啥事都敢干,还反天了不成?不就一百里地吗?俺率领骑兵队去教训教训他们。”葛培松是胡三爷上了牛头寨才入的伙,由于武艺高强足智多谋,深得胡三爷信赖。魏和尚叛离牛头寨后,新近被提拔为了参谋长。看到胡三爷有意出手要救助洪州驼队,便主动上前请缨。

“去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救人和收拾一下吴大力,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章们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好心做了坏事,到头来反而把药行的商路给断了。”胡三爷一边背着手度步思索,一边对葛培松说。

“俺知道该咋做,一定把活干的漂漂亮亮的。”葛培松信心十足地说道。

“记住,把事情控制在驿马岭范围之内。要弄得这个吴大力心服口服,以后再也不敢与和盛恒药行作对。只要认了怂咋都好说,如果不服气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吴大力干掉完事。最好不要动枪动炮,以免伤及无辜。另外,要派出斥候密切注意广昌城里的日军,如果有异动马上送消息回来。”胡三爷对葛培松嘱咐道。

“胡三爷,请放心,事情不会到了囊一步。俺先去调集队伍,一会儿回来再向您领命出发。”

王春林一看这阵势,寻思这下坏了,这是要打仗啊!葛培松刚要往外走,被王春林一把拉住,忧心忡忡地说道:“胡三爷,葛参谋长,要不兹事就算了,俺再去找吴大力说说,大不过就给上那鳖子八百块白洋。”

“不行,有了第一次,以后他还会得寸进尺的。去了驿马岭后您不需要露面,一切都由俺们来干。即便有后账也让那鳖子把账记在俺们牛头寨身上。”葛培松对王春林解释道。

“放心哇,做这纲营生俺们是轻车熟路,不会牵扯到和盛恒药行的。”胡三爷拍着王春林的肩膀安慰道。

王春林忐忑不安地告别了胡三爷,跟着葛培松的马队去了驿马岭。接近驿马庄时,葛培松首先派出一个十人的马队,去往西北沟,把看守的自卫队全部缴械,并原地看护驼队及货物。然后把剩下的人马分成了两队,一队进庄里包围警察所,另一队由他亲自带队直逼村西口自卫队的队部。

吴大力手下的自卫队员看见村口忽然来了许多人马,而且个个手持快枪,知道来者不善,急忙跑回队部大院报告。吴大力一听赶紧命令手下把院子的大门关了起来,并让人翻墙去警察所报信。

葛培松命人将村口的几个没来及跑的自卫队员缴了械,然后带着马队来到了自卫队的大门前。“开门,开门!”几个喽啰跳抢先下马一边大喊一边用枪托砸门。

“外面是哪路好汉?来俺们驿马岭做啥?”吴大力不知道外面来的是什么队伍,一边指挥手下的人准备抵抗,一边拎着驳壳枪隔着大门问道。

“听说过牛头寨的胡三爷吗?俺是胡三爷手下的参谋长葛培松。快快放下武器,打开大门让爷进去。”葛培松骑在马上喊道。

“吴队长,咱们遇到麻烦了,外面全是骑兵,全拿着快枪,得有几十多号人,而且西北沟那面还有数不清的骑兵。”吴大力安排上房探头查看的人蹲着身子对院里的吴大力说道。

“俺和您们牛头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明白咋惊动了您葛参谋长的大驾了?”吴大力一听外面来的是土匪,心里有些发虚,凭着自己手下的二十几个自卫队员根本不是土匪的对手。

“少你妈的废话,先把大门打开再说。”葛培松在大门外厉声呵斥道。

“那就请葛参谋长稍等一会,容俺换一下装,面见牛头寨的贵客,俺总不能衣冠不整吧?”吴大力寻思,这个院子墙厚门高,外面的人一时半会是攻不进来的,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已经派人去报告于贵元了,用不了多大功夫警察就会赶过来,实在不行还有广昌城里的日本兵呢!

“头莫个蛋大——还好说个串话。俺告诉你吴队长,甭给脸不要脸啊!俺数一二三,再不开门俺喀就炸门了啊!”葛培松一挥手,手下的人掏出一颗美式手雷,众人马随即后退散开后,随着葛培松一声令下把手雷扔到了大门下。只听得“轰隆”一声爆炸声,自卫队院子的大门前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烟雾,大门被炸得荡然无存,连围墙也被炸掉了一大截。葛培松用马鞭一指,骑兵队蜂拥而上冲进了自卫队的院子里。

就在葛培松围攻自卫队队部的时候,驿马庄乡警察所同样也遭到了骑兵队的包围。于贵元心里甚是纳闷:“真是人在家中坐,祸冲天上来呀!俺这是招谁惹谁了”。尽管外面的骑兵没有发起进攻,但是于贵元深深知道仅凭自己手里这十几名警察,根本不是外面这些人的对手。

当听说外面是牛头寨胡三爷的队伍时,于贵元急忙找了个白衬衣,然后用棍子举起对大门外喊道:“外面的弟兄听好了,俺是警察所长于贵元。以前也在常山王天庆司令手底下手效过力,和胡三爷是一个山头出来的。俺现在出去了,众位弟兄不要开枪啊!”

于贵元命人打开大门,然后举着白衬衣出了警察所。刚迈出大门外就被外面的阵势赫然吓了一跳。只见外面一支二十多人的骑兵队团团围在警察所的大门前,每个人都手持快枪对着他,一个个象凶神恶煞一般。“诸位兄弟,有话好说,快带俺去见胡三爷。”于贵元对着队伍中一个像小头目的人说道。

“收拾你这种人还用得着胡三爷亲自出马啊?”小头目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说道。

“那你们的队伍里谁主事?”于贵元左右看了看马上的骑兵,没有一个认识的,惶恐不安地问。

“牛头寨葛参谋长主事。”小头目不屑一顾地回道。

“葛参谋长?”于贵元寻思了一下,没听说以前在常山时有个姓葛的参谋长啊!管他呢!既然是胡三爷手下的队伍就去见上一面。于贵元刚欲说话就听见村西面传来一声“轰隆”的爆炸声,这爆炸声就像闷雷一样,隔着二里地站在警察所的门口都感到地在颤动。

于贵元心想,坏了,可千万别出啥事啊!他赶紧对小头目说:“那赶紧让俺去见你们的葛参谋长吧?”

“好吧!你让你手下的警察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杀无赦。”小头目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的,好的。”于贵元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在两名骑兵的押解下,于贵元来到了村西的自卫队队部。包括吴大力在内的二十多个自卫队员全部蹲在院子里,正在听葛培松训话。一名骑兵下马向葛培松报告后,葛培松下令把于贵元带过来。

“你叫于贵元?驿马岭乡警察所的所长?”葛培松抬起马鞭指了一下于贵元问道。

“是的,在下是驿马岭乡警察所长于贵元。请问,您是葛参谋长吧?”于贵元壮着胆子问道。

“对,本人是牛头寨的二当家,胡三爷手下的参谋长葛培松。”葛培松打量着于贵元说道。

“葛参谋长,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都是一家人啊!俺当年也在常山王天庆司令那里干过,是贾金海团长手下的一个排长,和胡三爷不是一个团。胡三爷位高权重不认识俺,但是俺可认识他老人家啊!”于贵元点头哈腰地说道。

葛培松一听于贵元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像是在编瞎话,便客气了许多,把他叫到了自卫队的队部里面说话。

“当年俺们跟着王天庆司令三打洪州城,王司令死后贾金海团长投了洪州城里的日本人,俺一个外地人不想在洪州干,所以就回了广昌县。”于贵元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看着葛培松的表情,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大打着胆子问:“胡三爷命弟兄们来有啥事需要兄弟办,还是驿马岭有人得罪了胡三爷?”

葛培松把吴大力平日里敲诈勒索、欺男霸女以及这次武装劫持驼队的事情一并讲给了于贵元,然后说:“章们干绿林的替天行道,最恨恃强凌弱之人。一会儿俺把他叫过来,你让他自己说吧!”

于贵元一听吴大力竟然干出了武装劫持驼队这么大的事情,气愤地说:“这俺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啊!想当初洪州和盛恒药行的东家高岳成那对俺是有恩之人啊!三打洪州后给俺治过伤,俺们几十个伤兵都是他老人家给治好的。”

吴大力被带进队部后,被于贵元揪住衣领劈头盖脸连扇了四五个嘴巴子,大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没想到背着俺干了这么多坏事。从今天开始你这个自卫队队长就不要干了,你干不了这个营生,再干下去哪天咋死的你都不知道。”

吴大力在院子里时就被吓破了胆,这会又被于贵元爆揍一顿,彻底怂了。葛培松过来拉住于贵元说:“教训教训就行了,念他不谙世事,兹回就不与他计较了。”

“赶紧谢过葛参谋长。”于贵元冲吴大力踢了一脚说道。

“谢葛参谋长不杀之恩。”吴大力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葛参谋长,牛头寨的弟兄们既然来到驿马岭了,今天就由俺来做东招待一下各位。明天俺带上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随您一起去牛头寨向胡三爷当面谢罪,是杀是剐任凭胡三爷发落。”

有道是江湖不打不相识。在胡三爷的出手相助下,驿马岭驼队遭劫持事件得以成功解决,并且在牛头寨的酒宴上王春林还跟于贵元和吴大力握手言和,结成了朋友。


七月的山里阴雨连绵,紫荆关镇北拒马河里的水看着便涨了起来。狂暴的洪水顺着河谷狂泻,汹涌的波涛合着狂风的呼啸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途经紫荆关的驼队全都滞留了下来,进不得也退不得。狂风暴雨中的紫荆关镇上一下拥来了十几支驼队,弄得狭窄的街道上到处人喊牲口叫,喧嚣万分,混乱不堪。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的粪便味道,人们顶风冒雨忙碌个不停。

镇上所有的大车店都住满了。人们便把货物从骆驼上卸了下来,有的放进了仓房,有的直接露天堆放。卸完货的骆驼和马匹被赶到了半山坡用围栏搭起的圈里,伙计们则住进了大车店的通铺房中。王春林担心驼队的安危,找遍了镇上所有的大车店,四处打探洪州驼队的下落,最后在镇子西边的一个大车店里终于得知了消息。

“放心哇!和盛恒药行的驼队莫过来。俺们从洪州城开始一路相跟着,到了大石岭听说拒马河的水太大,路不好走,您们的驼队就掉头回了洪州。俺们从金城县过来,没地方去,只能硬着头皮赶路,结果还是被困在紫荆关了。兹会儿不仅前面的路断了,后面的路也断了,进退两难啊!真是愁死人了。”一个绰号“宋铁头”的驼队把头站在大车店的屋檐下愁容不展地对王春林说。

宋铁头的驼队是金城县的,王春林走驼队时在路上与宋铁头曾经见过几面,也算是比较熟悉了。得知洪州驼队没有危险后王春林稍微放了点心,他关心地问:“都哪垛的路断了?”

“这纲您的问郭老四,他们是最后一个过来的驼队。”宋铁头说完冲通铺房中喊道:“郭老四,出来一下。”

“等会儿着。”过了好大一会,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冒着蒸汽的衣服来到了门外问:“咋了?人介正在火炉子上烤裤子和布衫子呢!一全湿透了,全贴在身上了。”

“洪州兹个兄弟问来的路上都哪垛不能走了?”宋铁头抄着双手,用肘子朝王春林指了一下,对郭老四说道。

“这会儿已经说不上断了几处了。俺们过来时候沿路的山谷里就已经全是洪水了,根本看不出来哪是河、哪是路了。俺们派人在前面探路,后面的人和牲口跟上慢慢地在水里走,就怕一不小心叫洪水给卷走了。有几个平常就需要过河的地位最危险,水深流急连牲口都不敢过,硬是给拉过来的。兹会儿估计根本走不得了。”郭老四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心有余悸地说道。

王春林望着天空中淅沥沥飘落的雨,心情不安地问宋铁头:“紫荆关东面的路听说也断了,不知道山水大不大?”

“能不大吗?囊面凭来的路上的水还大呢!您想想,拒马河上游十几条河的水都汇合进来了,过了紫荆关还不得喷泻而出?回来的驼队根本连山都进不了,要么在山外等着,要么就掉头回去。真要是进到了山里,皱大的洪水,连人带牲口早就冲得啥也见不着了。” 宋铁头见识较多,一本正经地对着王春林说道。

雨停了之后王春林告别了宋铁头和郭老四。石板路上铺满了风刮下来的残枝败叶,王春林绕过一滩滩的积水,小心翼翼地朝镇里走去。拒马河边聚集了许多看洪水的人,王春林操心河里的水势,便从一片菜园子的边上走过去到了拒马河边。

洪水波涛汹涌呼啸着从河里流过,激荡的水浪拍打着河里巨大的岩石,溅起了阵阵浪花。浑浊的水流泛着泡沫把一些枯枝杂物冲到了沙岸上。一些猪、羊、鸡,以及家具、木材等在波浪中不断沉浮着,在人们惊讶的叫喊声中,随波逐流向下游漂去。

一些胆子大的人穿着短裤赤裸着上身,或在岸边,或站在水中离岸边不远的大石头上,用长木头杆子从汹涌的洪水中打捞着财物。 岸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里漂浮的东西,不时发出喊叫声。

“看,快看,那有一根椽子飘过来了,就看那人能不能打捞上来。”有人朝着水流的上方指点着说道。

“快点,快点,就差一点了。”有人焦急地冲着河边打捞的人大声喊着,最后惋惜道:“唉!没探住,漂走了。”

离河岸不远有一小块没被洪水淹没的沙洲,一只山羊被洪水冲了下来,被波浪推到了沙洲的水边。山羊从水中爬起来,踉踉跄跄地上了岸,在沙丘上惶恐不安地走动着,嘴里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只山羊的身上。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来到水边,拿了一团麻绳正准备往身上拴。“那个小孩要下水了。”人群中有人指着那个小男孩说道。

“太危险了,别下去了。”有人冲着小孩大声喊道。

小男孩从容不迫地把麻绳系在腰上,在水边伸腿试探了一下,然后缓慢地下了水。岸上有两个年龄相仿的伙伴紧紧地拽住麻绳,慢慢释放着。小男孩下水后走了仅仅一半时洪水已经齐腰身了。这时忽然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小孩子站立不稳,被淹没在了洪水中。

岸上所有的人都慌了,有人在高声叫喊:“快往回拉绳子。”几个身强力壮的人不容分说从拽麻绳的两个孩子手里抢过了麻绳。正当大家准备往回拉时,只见小男孩竟然从洪水中站了起来,并且艰难地向沙洲靠近,大伙一看赶紧放松手里的麻绳。

小男孩终于费力地爬上了沙洲。他把腰间的麻绳解开,系在沙洲上的一棵杨树上,然后和无路可逃的山羊展开了周旋,猛地出手抓住山羊头上的犄角,把它拖到了杨树边。他先用麻绳把山羊捆住,并用多出来的一截麻绳头把自己的腰系住,拖住山羊的犄角进到了水里。岸上的人一看赶紧使劲往回拉绳子,最后连人带羊拉到了岸上。

天终于转晴了,但是拒马河里的水势头依然不减,后劲十足地咆哮奔腾。兴许是半夜睡觉着了凉,早上起来王春林感觉到浑身发疼,脑袋昏沉沉的。他饭也没吃,又脱鞋上炕拉过被子睡了起来。中午的时候房东朱四娃过来了。

“咋了?一前晌没眊见你?”朱四娃看着炕上躺着的王春林关心地问道。

“身上难活地不想动弹。”王春林掀开被子刚想起来,被朱四娃伸手拦住了。

“呀咦!脑门皱烫,想来是受凉了。”朱四娃用手摸了下王春林的额头,然后把被子给他掖好,问:“早上吃饭了吗?”

“没吃。”王春林浑身发冷,一点食欲都没有。

“甭着急,俺一会儿给你下碗热汤面,里面多放上些姜,你喝了发发汗就好了。”朱四娃说完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朱四娃端着一大碗香味四溢的热汤面推门进来了。他把饭端到炕边,对王春林说道:“来,赶紧,趁热喝,不够了锅里还有。”

王春林坐在炕上把一碗热汤面喝了下去。朱四娃看王春林吃完了,接过碗来不由分说出去又盛了一碗进来。两碗热汤面喝下去,王春林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好受了许多。

“快,赶紧盖上被子,发发汗。”朱四娃催促王春林躺下,并且把被子重新给他盖好。

“朱大哥,给您添麻烦了。”王春林心里觉得涌起一阵酸楚。待情绪平复些后他歉意地说道:“这一程子在紫荆关花销过大了,房租的事情您看能不能先缓缓,等驼队来了,把钱捎过来再给您?”

“这话说的,虽说您们租的是俺的房子,但是一个院子住着,相互照应还不是应该的事情?房租的事情不要结记,啥时候方便啥时候给,和您们药行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来的时间短,日子长了您就知道俺朱四娃的为人了。”朱四娃宽慰道。

“您说,这天也晴了,拒马河的水还不见小。”王春林忧心忡忡地说道。

“下了皱长时间雨了,还能天一晴马上洪水就退下去了?不过照住这两天,只要不再连阴着下雨,过个十天半月的水势就下去了。”朱四娃颇有见地地说道。

“还得耨长时间?”王春林一听简直愁死了。

“喀不咋!山里面各个山洼里聚了耨多的水,一全泄下去不得用些时间?您也不用太着急,山里面就这样,哪年不发几场大洪水,驼路中断也是常有的事情。放心哇!终会有一天驼路能够重新开通的。”


隔壁邻居李大爷家的新房盖起来后,木匠和油匠的活儿全部干完了,画匠的活儿大部分都完了,还剩下一间房的炕围子和灶台没画。画匠家住在紫荆关北三十里的魏家沟村,有事回去后由于洪水阻隔来不了,因此一耽搁就是十几天。

李大爷家的新房是给儿子娶亲用的,亲家就是紫荆关镇上的。娶亲的日子是找人看过的,定在下个月农历十八。李大爷算了算,所剩日子不多了,急得团团转。当听朱四娃说房客王春林就是画匠出身,不由地欣喜万分,当即就叫着朱四娃来找王春林了。

“在么?春林。”朱四娃带着李大爷刚进院门就大声喊道。

“在呢!朱大哥。”王春林在屋里听见喊声,以为朱四娃找他有什么急事,赶紧下炕穿鞋开门出去。看见隔壁李大爷也来了,打着招呼说道:“哟!李大爷也过来了?”

“李老爷找你拉呱点事情。”朱四娃对着王春林说道。

“囊进屋说哇!”王春林急忙把二人往屋里让。

“不进去了,屋里憋闷,就在院里说哇!”李大爷和王春林虽然不是很熟悉,但偶尔见面时也打过几次招呼。他把这些日子心里一直记挂的事情跟王春林叙述了一遍,然后诚恳地说道:“大侄子,大爷这个忙你说啥也得帮哩!”

“李大爷,这喀使不得。章们间壁邻居住着,您是又长辈,干点活儿还不是应该的,谁叫俺会这点手艺呢!”王春林笑着地对李大爷说道。

“春林的手艺俺知道,俺们一天常拉呱。以前做画匠的时候,洪州附近各个县都干过活儿,您那点营生就不叫个活儿。交给他,您就放一百个心哇!”朱四娃十分自得地对李大爷说道。

“干活儿的家伙式都有吗?”王春林看着李大爷问道。

“有哩!油漆刷子都全乎着呢!一会儿你过去先看看,缺啥了咱们再买。另外,这些日子你就过俺那面吃饭,工钱呢由你说。”李大爷见王春林爽快地应承下来,心里非常高兴。

“囊好,您和朱大哥稍等上一下,俺回去穿个布衫子,章们一起过去看看活儿。”王春林说完转身进了屋里。

这点活儿来得太及时了。这些日子,由于遇到了太多的事情,王春林手里的钱已经全部花完了。再加上这段时间驼路中断,捎不过钱来,全靠跟房东朱四娃借米借面度日,生活十分的窘迫。所以今天的事情与其说是帮助李大爷,还不如说是李大爷在帮助王春林。

王春林跟着去了李大爷家的新房后,打量了一下炕围子和灶台围子的大小宽窄,然后把干活需要用的东西清点和归置了一下。当天下午就用白粉土和上胶把炕围子和灶台围子打底做好了。第三天过来看打底的胶彻底干透了,便开始用不同色泽的油漆在上下边沿打上了宽窄不同边线,然后把中间的空间分割成一个个画池子。每个画池中间也有边框。王春林用的是卷云池,颜色由浅入深,极富立体感。

由于是新人新房,所以王春林用了七八天的时间,在东面的墙上画了一组鹿鹤同春和喜鹊登梅,西面的墙上画了一组丹凤朝阳和蜂蝶采蜜,靠窗台的墙上则画了一组《西厢记》人物故事。灶台后面的墙壁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牡丹,表示大富大贵。

所有的画都画完后,第二天王春林过来的晚了一些,他打量了一下墙上的漆面,对身旁的李大爷说:“干是干了,不过还得晾些日子,让油漆完全干透了。过几天俺过来再给罩上两遍清漆,这样色泽鲜艳,能够保存得长久些。”

“画得真是太好了,就跟真的似的。真的多亏了你了,要不喀就误事儿了。”李大爷对王春林的手艺啧啧称赞。

几天后油漆彻底干透了。王春林来到新房后找了一个空碗放在地上,然后把装着清漆的油桶拎了过来。这时李大爷背着手从院里进来了,对王春林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啥好消息?”王春林停下手里的活儿问。

“东街做豆腐的高志彬也盖新房了,要给他儿子娶媳妇,正发愁画匠的事情呢!俺早上过去买豆腐拉呱起来了,听说你正给俺画炕围子,说一会儿过来看看。”

“谢谢您!李大爷,买个豆腐还不误给俺揽个营生做。”王春林心存感激地说道。

“不就是句话的事情嘛!另外,这个高志彬也是洪州的,和你还是老乡呢!”李大爷地说道。

“是不是?咋从洪州来紫荆关安家了?”

“不知道,来了喀有些年了。”

“囊就等会儿他来看完俺再刷清漆,以免人多了屋子里荡起尘土来。”王春林把地上的油桶、刷子和碗重新归置到了一边。

高志彬来了,看了王春林干的活儿非常满意。他虽然不认识王春林,但却听说过王春林的师父。王春林的师父绰号“二先生”,不仅画匠手艺好,而且博古通今。在洪州县说起画匠行当,都知道城里有个二先生。

王春林把李大爷家的活儿干完后,紧接着就去了东街的高志彬家。高志彬的家就在豆腐坊的后面,是当初刚来紫荆关时买的一个沿街的旧院落。所谓新房就是把院子里的西房重新收拾了一下,把门窗都换了换,炕和灶台都重新了盘了一下。

西房连堂屋带南北房共三间房子,需要画炕围子和灶台的只有南北两间房,活儿的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王春林每天前晌过去,干完活天黑了再回来,中午和晚上两顿饭都在高志彬家吃。一天干完活吃晚饭时王春林问:“俺看东面的房也闲着,咋不用来当新房?您不就这一个儿子吗?”

王春林的问话勾起了高志彬的伤心事。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俺有三个儿子,马上要娶媳妇的是个老三,大儿子和二儿子在洪州的时候就离开俺们了。尽管他们不知道俺们后来到了紫荆关,但是总想着哪一天老天爷开了恩,他能回来找俺们,所以囊几间房就一直给他们留着。俺知道没用,其实就是个念想。只不过这会儿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了,到底在哪呢!”

慢慢的时间长了,王春林对高志彬一家人有了一些了解。高志彬家原来在洪州县西南二十里的李峪村。十二年前农历正月的一天,两个半大的儿子跟着他去村东给地里上肥。那块地上不知哪朝哪代有过一个五谷神庙,人们习惯称之为庙坡。没想到那天的庙坡竟然放起了光,也许是刚出山的太阳晃眼?高凤章没有在意继续抛粪。两个孩子在不远处一个土窟窿里掏鸟。“爹!这是个啥?”大儿子把高志彬叫了过去。高志彬用铁锨拍了拍地上几块硬硬的东西,绿锈斑斑,金光闪闪……这是遇上宝贝了。高志彬跪下来感谢上苍让他挖到了宝物,一上午整整挖了三背篓。

几天后,高志彬家地里挖出宝的消息不胫而走。先是邻居,再是村人,又是三乡五里,人们扛着锹镐蜂拥而至,近一个月的时间将二亩大的地过了一遍筛,不少人因此获利。人们更看重金环、金扣这些黄货,对铜器倒不大理会,不少人砸了卖铜。

洪州县国民政府知事谢方恩闻讯后派了三名警察赴李峪村,采用威胁恫吓的方式,逼迫高志彬交出了三十六件青铜器。正当带着这些清查没收的青铜器准备离开李峪村,高志彬的两个儿子冲上前去与警察进行争夺,混乱中用铁锹砍了一个警察的脑袋。其他两名警察见势不妙赶着毛驴车带着受伤的警察和没收的青铜器慌忙地撤了。为了避免被抓,高志彬的两个儿子连夜出逃,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青铜器有一部分被古董商弄到了法国,引起了国际考古界极大的轰动。谢方恩不相信高志彬父子,总认为他有所藏匿,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骚扰。高志彬胆小怕事,最后干脆老两口带着小儿子也离开了李峪村。到紫荆关投奔了老伴娘家的一个亲戚。从那时起高志彬一家人在紫荆关一呆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皱多年过去了,况且国民政府瞎塌业都五六年了,早就莫人结记这事情。您们应该回洪州看看,毕竟那儿才是老家,”王春林为高志彬一家的遭遇感到难过。

“前年回去过一次。官府是不追究了,喀是人们的心思灰的,以为当初走的时候带走了多少宝贝,还以为俺们发了多大的财呢!就在这儿过哇!不回去了,哪的黄土不埋人。”高志彬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您说的也对着哩!毕竟来了也十几年了,人也熟了地也熟了。”王春林顺着高志彬的话说道。

“你们在外面走驼队结识人多,有机会了给俺帮着打听打听俺囊个儿子。”高志彬望着王春林说道。

“您家大儿子和儿子都叫个啥?今年多大了?咋认呢?”王春林非常上心地问道。

“大的叫个高宝,今年二十八了。二的叫高进,今年二十五了。大的比他弟弟瘦,二的脖子后面有一块铜钱大的胎记。”高志彬心里难过地说道。

王春林把高志彬家的活儿干完没几天,中断已久的驼路终于通了。李成威在洪州调养了两个多月,身体已经给完全康复了,带着驼队来到紫荆关。李成威从天津返回时带来了东家高岳成的口信,让他先回洪州休养一段时间,然后再跟随驼队去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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