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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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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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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盛恒药行》连载

第二十二章 风雪归途

交通饭店地处劝业场繁华地带,命案发生后警察快速出动,将田嫒红和高延和以及饭店的侍应生全部带到了警察所,一时间和盛恒药行难以撤离了。命案涉及到军方,警察所将电话打到了警备旅,张宗瀚接到旅部的报告后带着申仕文直接去了警察局。

“皱大个案子你们到这会儿了还处理不完。看看,这都几点了?”张宗瀚急的在警察局长赵子坚的办公室一边转圈一边发着牢骚。

“人命关天,介一下奏死了俩人,还有一个日本人,警察所嫩么也要把事情弄清楚再嗦。”赵子坚陪着笑脸解释道。

“活的暂且不说,死了的呢?现在尸体在甚地方?”张宗翰停住脚步盯着赵子坚问道。

“据警察所报告,死了的两个先运到万国公墓的殡仪馆了。” 赵子坚赶紧回答道。

“申副官。”张宗翰阴沉着脸大声喊道。

“到。”申仕文上前一步立正答道。

“你现在回旅部带几个人去万国公墓去料理一下许文斌的后事。”

“是。”申仕文回答完后敬了个礼。刚要转身离开,又被张宗翰喊住了,气哼哼地说道:“等一下。算了俺也回旅部吧!”

“张将军,您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马上向您汇报。” 赵子坚从办公桌上拿起张宗翰的军帽,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俺跟你说,这个案子晌午之前必须结案,否则俺就派兵对警察局实行军事管制。战争时期老子甚事都做的出来,到时候你自己去跟杜建时市长去解释吧!”张宗瀚接过军帽戴在头上气哼哼地说道。

“请旅座放心,俺介奏去警察所亲自督办此案。” 赵子坚一看张宗瀚真的是急眼了,两个脚后跟一磕碰立正说道。

在张宗翰的直接干预下,午饭后警察所终于把田嫒红和高延和放了出来,并且归还了黄芪王。半后晌的时候和盛恒药行的马车队终于得以成行,等到了杨柳青镇天已经擦黑了。

骆驼队总管张易峰接到段德海派人送过来的消息,一直在杨柳青等待,等到和盛恒药行的马车队到来以后,众人得知了上午发生的事情都非常难过,气氛非常压抑。田嫒红在王杏花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半碗饭,晚上躺在床上流了半夜的泪水。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张易峰和王春林带着骆驼队的二十多名伙计和药行三十多名伙计、药工,赶着六十多头骆驼、马匹和十辆马车离开大车店,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驼队出了杨柳青镇向西北走了四五里,来到了子牙河的一座桥边。这座桥是国民党军在天津西北方向构建的一个前沿防守阵地,也是驼队西去的必经之路。桥头驻守着国军护路第五旅的一个排,带班排长罗彪放过了前面的骆驼队,把后面的马车拦了下来。

“长官,俺们跟张掌柜的驼队是一起的,咋单独把马车都拦了下来?通行证不是刚给您看了吗?”王春林和张易峰本来站在桥头陪着罗彪说话,一看罗彪把马车队拦下了赶紧说道。

“通行证我是看了,但是你们这些马车非常可疑,需要全部检查。”罗彪看了下马车上装着的木箱子说道。

“罗排长,这都是俺们洪州和盛恒药行的货物,跟驼队是一回事。俺们不是夜儿后晌才过来的吗?今儿一起相跟上回洪州。”张易峰一看罗彪要来真的急忙帮忙解释道。

“张掌柜,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过了桥奏是共军的地盘了。现在共军要攻打天津了,介么多马车过桥明摆着是给共区送物资嘛!”

王春林一看赶紧掏出了十块银元递给了罗彪,低声说道:“长官,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给弟兄买盒烟抽,希望长官通融。”

“别来介一套啊!” 罗彪呵斥着把王春林的手推开。

“这……”王春林满脸窘色地把钱揣了起来。

“介要搁在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奏过去了。但是现在不行了,一旦被政训处的人抓住把柄,介十块大洋可能会要了老子的命。”罗彪对王春林和张易峰说了一句,然后对手下的士兵命令道:“给我搜!”

“谁敢动?”马车旁一位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掏出手枪冲天开了一枪喊道:“老子是天津警备旅张宗翰旅长的勤务兵,奉命送将军夫人回老家。”

“什么旅长的勤务兵,八成是共党吧!弟兄们,给我把马车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在罗彪的指挥下,三十多名国军士兵如临大敌,持枪对准了马车旁边的伙计和药工。桥头碉堡里的机枪也把枪口对准了马车队。

“妈的,竟敢冒充国军将军的勤务兵,一会儿叫你上西天。” 罗彪上去把张宗翰勤务兵的手枪夺了过去,并回手给了一个嘴巴子,然后命人把勤务兵抓了起来。

“你个乃刀货,做啥呢?干嘛抓俺的勤务兵?”王杏花从暖棚马车上下来对着罗彪怒斥道。

“你是干什么的?” 罗彪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杏花,尽管看出她不是一般的妇人,但依旧不甘示弱地问道。

“她是天津警备旅张宗翰旅长的夫人。”田嫒红跟在王杏花的后面下了马车,走过来说道。

“你说她是旅长夫人就是旅长夫人?” 罗彪强词夺理地说道。

“你这个长官怎么不说理呢?”田嫒红质问道。

“我不跟你们几个老娘们废话,先都抓起来再说,有啥话跟政训处的人去说吧!” 罗彪正准备下令抓人,“滴滴……”随着一阵急促的喇叭声,一辆中吉普疾驶过来,一个急刹车在桥头停了下来。

“夫人莫事吧?” 申仕文从中吉普上下来,上前给王杏花敬了个礼问道。

“申副官,你喀来了。”王杏花委屈的快要哭出声了。

“旅座不放心,特命俺来护送夫人回老家。”申仕文说完后瞅了一眼被捆起来的勤务兵马上明白发生了事情。他铁青着脸走过去对罗彪问道:“你是带班军官?”

“是的,三团二营一排排长罗彪。” 罗彪看到身穿中校军服的申仕文条件反射般地立正说道。

“给你出示通行证了吗?”

“出示了。”

“出示了还抓人?”

“他持有枪支,并且朝天鸣枪。我怀疑……”

“他朝天鸣枪?干嘛不直接要了你的命?俺命令你赶紧放人。”

“长官,您是哪部分的,干嘛命令我呀?” 罗彪满脸狐疑问道。

“老子是天津警备旅的副官申仕文。” 申仕文怒气冲冲地说道。

“警备旅不着我们这一片?” 罗彪不服气地说道。

“俺看你是狗眼看人低啊!俺数三个数,你要是不放人,俺叫你今天看看马王爷到底几只眼。”申仕文说着话把手枪掏了出来。

“那我一个排长说了也不算啊!抓人我可以抓,但是要放人怎么也得上峰说了算。” 罗彪瞬间软了下来。

“囊好,你们连长,不,营长叫什么?”未及罗彪回答,申仕文接着说道:“算了,俺直接给你们团长任守义打电话吧!电话呢?”

“在那边桌子上。” 罗彪指着碉堡门前的一张桌子说道。

申仕文丢下罗彪走过去,拿起电话听筒,然后摇动了电话机。电话接通后他握着话筒跟对方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罗彪喊道:“你们团长叫你过来接电话。”

罗彪一路小跑过去接过电话,挺直腰板连着喊了几个“是”。放下电话后,罗彪亲自给被绑的勤务兵解开绳子,并且陪着笑脸双手奉还了手枪。然后走到王杏花的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卑职有眼无珠,冒犯了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卑职一马吧?”

“唉!你也是忠于职守嘛!算了,俺们能走了吧?”王杏花无奈地地说道。

“能走,能走,我亲自送夫人过桥。” 罗彪命令手下的士兵赶紧把路让开。

申仕文回到中吉普跟前,打开门取出一个小包袱,然后对司机说道:“你回去吧!告诉旅座,俺一定把夫人护送回老家。”

“是!”司机发动着了中吉普,把车朝后倒了一下,然后调过头来回天津了。

申仕文把田嫒红和王杏花送马车旁边,撩起门帘侍候王杏花上车后,拦住正要上车的田嫒红。他把田嫒红叫到一边,把手里的小包袱交给了她,说道:“这是许文斌留下的几本日记,俺给您拿过来了。”

“谢谢你,申副官。” 田嫒红接过包袱问道:“您不回天津了吗?”

“不了,等把夫人送回老家后,俺就直接回绥远了。现在只剩下张宗翰将军一个人在天津了。”申仕文朝天津望了一眼说道。

“再往前走就是解放区了,你穿这身衣服也不合适。俺一会儿让王春林给您寻一身衣裳换上。”

“谢谢高夫人。您就不用管了,外面挺冷的,赶紧上车吧!一会儿过了桥,俺自行解决。”申仕文给田嫒红敬了个礼,赶紧跑去和张易峰、王春林一起招呼马车队过桥。


田嫒红乘坐的暖棚马车里面比较宽敞,前后对面安装了两个带软垫子的长条椅子,当间放着一个生了炭火的小火炉。暖棚密封比较严实,空气不是太好,田嫒红把侧面窗户上的帘子稍微卷起了一点。马车走在颠簸的土路上左右摇晃着,让人不免生出倦怠之意。王杏花盖着大衣蜷着腿侧卧在前面的长椅上,不时发出酣睡的声音。高延和今天跟着大人们起的比较早,白天又因为黄芪王一事被折腾了多半天,头枕靠在田嫒红的腿上睡着了。

田嫒红解开了申仕文送给她的小包袱,里面只有三个硬皮日记本。这三本日记是许文斌当初离开洪州后写的,记录了他在当兵后在二战区执行任务,在成都陆军军官学校上学,在六战区任职少校营长,以及抗战胜利后来天津任职后战斗与生活的情况。其中有几篇涉及到与田嫒红交往过程中感情流露。

       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十八日,夜,雪。

去年八月十五洪州城失陷,父亲被逼无奈率领国民自卫队投降了日本人,并担任了蒙疆军的排长。一个月前在参加训练时失手打死了蒙疆军连长,被日本宪兵抓了起来。满以为父亲在事情查清后会得到释放,结果前天却被执行了死刑。得到噩耗后体弱多病的母亲悲痛欲绝,最后也于当天晚上过世了。今天在街坊邻居们的帮助下俺安葬了父母,现在俺已经彻底成了没人管的孤儿。俺决定明天远走太原去投奔舅舅,参加晋绥军杀鬼子,给父母报仇。刚才俺在她家门前胡同的雪地里盘桓了很久,很想进去和她道个别,可是实在没有勇气。因为俺父亲当汉奸一事,到现在她已经有四个月没理俺了。从现在开始,俺不再自怨自艾,要用行动证明俺许文斌是一个铁血男儿。

民国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夜,晴。

明天是俺心爱的女人大婚的日子,可是俺必须带领别动队撤出洪州。离开洪州六年的日子里,不论是在太原的学兵团学习,还是在吕梁山战斗,俺无时无刻不想再想念她。从大同带领别动队撤到洪州,也是因为心里一直在惦念她,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要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一个五十九岁的老头。俺知道她心里一定有许多苦衷,可是俺只是一个以身许国的军人,又有啥能力来给她一个稳定安逸的生活?四天前在沙河桥的乾元茶馆,俺答应了她的父亲,绝对不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俺说到做到,从今以后彻底放下心中不切实际的爱恋,一心杀敌。祝愿曾经心爱的女人生活能够幸福美满。

      田嫒红并不知道六年前大雪夜,许文斌在离开洪州之前曾在她家的门前徘徊,那天晚上还是她自己到院里拎尿盆时上的门栓。有关许文斌父亲被杀和母亲过世的消息,她也是几天后才得知的。她曾经想找个机会安慰一下许文斌,可听人们说他已经离开了洪州。她承认自己误会了许文斌,而且也怪怨自己把话说得太决绝了。

她曾经听许文斌讲过,六年前曾率别动队回过洪州,而且就是自己结婚的那天出城走的。可是有关父亲和许文斌见面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更没有讲过他对父亲的承诺。田嫒红看到这里不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王杏花在对面的长椅上翻了个身又睡着了,田嫒红把高延和的头轻轻挪开,然后起身过去把王杏花掉下来的大衣袖子拾起,给她搭在了身上。回到座椅上坐好后拿起了第二本日记。这本日记记载的全是许文斌在成都军校上学和在南方打仗的事情,只有个别地方提到了她。田嫒红大致翻看一遍,最后把第三本日记拿了起来。

      民国三十五年二月八日,下午,晴。

今天是俺来天津任职宪兵团参谋长的第一个星期天。上午约了天津警备旅的申仕文副官去天茗阁茶楼喝茶,让俺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这么一个离洪州将近千里远的地方遇见了田嫒红。事后才知道她已经跟他男人来天津三年了,和盛恒药行在天津有分店,主要做洪州黄芪的出口生意。九年没见了,尽管她早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但是像以前相识相处时一样美丽。当时她刚和别人谈完生意,好像很忙的样子,所以碰面后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从天茗阁茶楼回来后,俺满脑子都是她,啥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俺知道尘封在心里的情感开始肆意泛滥了,可是又却没法制止。俺喜欢她、爱她、忘不了她,可是事到如今又当如何呢?俺总不能横刀夺爱吧?那样她反而更看不起俺了。

民国三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夜,晴。

半个月前和盛恒药行因为购买战后物资被一个诈骗团伙给骗了。昨天田嫒红带了一个女记者来找俺,说已经掌握了骗子首犯的藏身之地,想让俺派宪兵团进行缉拿。抓捕涉嫌倒卖军用物资的犯罪团伙本就是宪兵团的职责所在,更何况这件事情的受害者是田嫒红,所以俺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从内心而言,俺也确实想为她做点事情。经过周密的布置,今天中午成功地抓获了包括董丰毅在内的三名首犯,经过审问,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为和盛恒药行挽回了部分损失。

民国三十五年八月十日,夜,阴。

今天是俺从宪兵团调到警备旅参谋处的第五天。原以为宪兵团的工作很忙,没想到参谋处的事情更多。不过作为晋绥军的老人,张宗翰将军对俺很照顾,看得出他是把俺当做心腹嫡系来看待的。上午俺抽空和申仕文陪同张宗翰去和盛恒药行给夫人看病,一路上俺的心里忐忑不安。俺还是头一次去她家,总感觉到自己像做贼似的。在她家俺见到了她的男人。平心而论高岳成老先生是个不错的人,就是瘫痪在炕上了。不过看得出田嫒红平时对他照顾得很好。幸亏她今天有事情出去了,也得亏参谋处这几天特别忙,俺找了个借口早早走了,否则要是见到她那会多么尴尬。

民国三十五年十月三十日,下午,晴。

此次去大同执行运输军火的任务,俺的主要职责是奉张宗翰旅长的命令,帮助和盛恒药行往洪州运送银元。这一路上在燕翅岭和三二岭发生了两次战斗,可谓惊险不断,从天津动身之前,当俺得知田嫒红会和车队随行时,俺的心里非常激动,但是一路上在她面前俺努力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俺是车队的最高长官,手下带着一百多士兵,不能为儿女情长的事情分心。让俺欣慰的是,战斗时她很担心俺的安危。不过如果她身处险境时俺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为她挡住射来的子弹。

民国三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晚,晴。

明天和盛恒药行就要撤往洪州了,俺和申仕文会陪同张宗翰将军去送他的夫人王杏花,去了以后肯定能够见到田嫒红。要分别了,俺不知道该对她说些啥,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临到跟前怕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声一路顺风吧!天津之役生死未卜,张宗翰将军虽然看上去谈笑风生,但俺和申仕文都知道,他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俺和申仕文作为下属也当誓死追随长官。嫒红,俺心中最亲最爱的人,如果能有来生,再让俺们重续今生之缘吧!

      这篇日记写于昨天的夜晚,是第三本日记的最后一篇。看完日记后,田嫒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闭着眼睛靠在马车的椅子上,任凭眼中的热泪肆意地流淌。她把日记本抱在怀里,仿佛许文斌整个人近在眼前,他的心灵彷佛就在她的怀里跳跃、激荡和诉说……


此次药行撤离人和货较多,除了驼队原有的人外,还有天津药行的三十多个药工和伙计。三掌柜李成威接到快马报来的信息后,带着高进到南记大车店和其他几处大车店把人员吃住和牲口货物的存放安顿好。回到四合院后他把房东朱四娃喊了过来。

“就叫东家坐东上房,俺和老伴坐西下房。”听说高岳成要回洪州路过紫荆关,朱四娃毫不犹豫地对李成威说道。

“囊能行?俗话说,客不欺主呀?”李成威不赞同地说道。

“有啥使不得的,在俺心里早就把和盛恒药行当成一家人了,啥客不客、主不主的。” 朱四娃执拗地说道:“至于跟高先生一起回来的囊些客人,男的就住你囊面的西厢房,女的住东厢房。四间房四条炕住下了。一会儿俺砸些炭,提早把炕烧上。”

“也莫多少人,主要是女眷多。到时候先紧着女眷住,男人不行就住大车店。” 李成威在朱四娃家住了有些年头了,和他相处的非常好。李成威掏出一些钱来交给朱四娃,吩咐说:“一会儿您到街上割上一些肉,东家和夫人他们估计后晌到,麻烦您和大嫂黑了弄点像样的饭菜。”

“您这样就见外了,俺和您们和盛恒药行打交道二十多年了,和东家高岳成也有十几年莫见面了。东家好不容易来一回,您还不让俺表示一下心意?” 朱四娃不有分说把钱又塞给了李成威,说道:“就照着您们洪州的讲究,章们吃炸油糕,菜嘛就扎大烩菜,再扎上些牛肉、烧鸡和凉拌菜,然后熬上一大锅稀粥,您说行不行?”

“行呐,都是东家爱吃的。”李成威满意地说道。

“您倒忘了?十几年前东家来的时候俺就给做的这饭,囊次也是东家从天津回来路过紫荆关。” 朱四娃如数家珍地说道。

“是呀!您虽然不是和盛恒药行的人,但是十来年了一直拿俺们当个人家的人对待,俺们也早就把您家当成自个家了。”李成威情真意切地说道。

晌午饭吃过后不大会儿,高进从家里来了,还穿了件像样的棉袄。李成威大量了一下笑着说道:“皱大会儿功夫还回去换了件新衣裳。”

“俺冈冈的,他成天在豆腐房干活舍不得穿。俺今天去接东家,不得穿得像个样?”高进憨厚地说道。

李成威和高进出了紫荆村,顺山路上了紫荆关,然后过南天门,沿着十八盘一路下到了山底下。

半后晌的时候,和盛恒药行的驼队终于到了,张易峰牵着马走在了最前面。李成威跟张易峰简短地拉呱了几句,让他带着驼队先上山。李成威和高进立于道边,一匹匹骆驼在伙计们的吆喝下迈着坚实的脚步走过,蹄子敲打在石子上不时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

终于马车队跟在驼队的后面过来了。李成威有很长时间没见高岳成了。当第一辆马车过来停在他面前时,没等门帘打开,他便撩起棉袍跪倒在路边,高进一看也跟在跪了下来。

王春林撩起门帘从马车上来,一看这情形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就听高岳成在马车的暖棚里喊道:“王春林,快把三掌柜扶起来。”

李成威站起来对高岳成鞠了个躬说道:“俺李成威前来迎候东家。”

“好,成威,不必多礼。”高岳成在暖棚马车里摆了下手说道。

田嫒红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看见李成威迎候在路旁边正在给高岳成施礼,觉着自己不下去回礼不合适,于是便撩起门帘下了马车,走过去道了个万福说道:“劳烦三掌柜前来迎接,辛苦了。”

李成威见女东家亲自下车回礼,急忙弯腰鞠躬说道:“女东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外面太冷,请夫人上车,章们这就上山。”

驼队和马车队沿着十八盘蜿蜒前行,一个多小时候终于爬到了山顶。放眼望去,群山巍峨,山峦叠嶂,雄伟的长城宛如长龙般俯卧在高山峡谷间延绵不断。过了南天门后进到了紫荆关城。紫荆关早在日本鬼子投降后就获得解放,关城两端没有了穷凶极恶的蒙疆军与治安军,也没有了横征暴敛的官府税吏,商队可以自由往来的通行了。

出了北门后,李成威和张易峰等人招呼着驼队和马车队小心翼翼地从山上下来,然后来到了拒马河边的紫荆关村。

“兹回人和货确实不少。”

“人和货多点你们的买卖不是才好吗?”

“是啊!是啊!”

南记大车店的老板南卓和其他几个大车店的老板,一边和李成威和张易峰等人打着招呼,一边把驼队和马车队带回了自己的大车店。

李成威和张易峰忙着安顿卸货,王春林和申仕文用轮椅推着高岳成,带着田嫒红、王杏花,以及药行的其他女眷去了朱四娃家。

朱四娃早早就迎候在家门口,他从王春林手里接过轮椅直接把高岳成推到了东上房。高岳成执意不肯住东上房,但最后怎么也拗不过朱四娃,最后只好作罢。王春林和申仕文刚把高岳成抱到了炕上后,李成威便匆匆回来了。他把王杏花和其他女眷安顿到东厢房,自己和王春林、申仕文一起住西厢房。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李成威来到东厢房听候吩咐。东厢房里只有高岳成和田嫒红两个人在,李成威把驼队和马车队人员和货物安顿的事情简单跟高岳成讲了一遍。主仆三人正说着话,朱四娃拎着茶壶进来了。

“高老板,您先和夫人喝点茶,饭一会儿就好。”朱四娃一边倒着茶水一边满脸笑容地说道。

“朱老弟,俺高某这回又给您添麻烦了。”高岳成喝了口茶对朱四娃说道。

“麻烦啥呢!您这纲贵人平时请都请不到。”朱四娃笑着说道。

“老朱。”高岳成几人正在东上房说着话,院门外有人端了一大瓷盆豆腐进到院子里。

“高志彬来了,肯定是送豆腐来了。”朱四娃听到外面的喊声赶紧出去了。

“做耨些菜做啥呢?喝上口稀饭就行了。”高岳成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

“高志彬是章们药行伙计高进的爹,在紫荆关村开豆腐房。后晌高进还说,他爹要送些豆腐来,叫东家您尝一尝。”李成威解释道。

“哦!高进的爹?囊叫进来拉呱一会儿。”高岳成吩咐道。

“好,东家。”李成威说着话出去了。

过了不大会儿高志彬跟着李成威来到了东厢房。一进门便哈着腰笑着作着揖说道:“东家好!”

“高老板好!” 高岳成拱了一下手说道。

“俺这纲豆腐房老板算啥老板,东家您才是真正的老板。”高志彬谦卑地说道。

“兹些年您在紫荆关过得还好吧?”高岳成听说过高志彬一家的事情,关心地问道。

“托东家的福,过得挺好。”

“高进在和盛恒药行干了有些年了,小伙子人挺机灵的,干得不错,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

“是东家您培植的好。”

“听说您还有个大儿子?”

“对,有一个。俺一共三个儿子,高进是老二,还有个老大叫高宝,以前在安国当伪警察,日本人投降后就回来了,这会跟着俺做豆腐呢!这不是听说东家要来紫荆关,俺和老大专门现做了点豆腐送过来,叫东家尝一尝。”

“好,谢谢您了。您这么大岁数也不容易。洪州老家囊面有啥信需要捎的?”高岳成问道。

“莫啥的信要捎,现在俺一家都在紫荆关,前些年叫警察通缉的和洪州囊面都断了联系了,兹会儿也莫啥的亲戚走动了。”

“一会儿就在这吃哇!一起拉嗒拉嗒。”

“不了,还有几家饭铺定的豆腐莫给送过去呢!”高志彬谢绝了高岳成的挽留,告辞走了。

朱四娃在东西厢房各开了一席,几个女眷忙着帮助朱四娃和老伴两口子上菜。高岳成对地上站着的李成威说道:“您把王杏花和申仕文叫到兹厢吃饭,剩下的您看着安排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成威回来了,说道:“东家,王杏花说不用太麻烦,她和那几个女眷一起吃就行了。”

“囊俺也过去和她们一起吃哇!您们几个男人在兹厢吃。”田嫒红说完穿鞋下地去了西上房。

李成威回西下房抱来一坛子洪州老白干,申仕文、王春林和张易峰等人陪着高岳成就着饭菜喝了起来。

“到了紫荆关虽说走了一半的路了,但是剩下全是山路了,道路崎岖不好走。三掌柜您和张易峰路上招呼好驼队和马车队。”高岳成对李成威和张易峰吩咐道。

“好,东家。” 李成威和张易峰同声说道。

“王春林,你负责照顾药工和伙计们的安全。有些药工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大好,走不动的话就安排坐马车。”高岳成接着说道。

“是,东家,马车还有些马匹,大家累了可以轮流坐坐歇歇脚力。放心吧!俺会安排好的。”王春林说完对李成威调侃道:“三掌柜,从这会儿起俺可把大权交给您了,有啥事情随时吩咐啊!”

“这话说的,都是为东家效力,只要章们人和货能平安到达洪州就行。”李成威谦虚地说道。

“申副官,您这当军官的兹会跟着俺们也走了皱多的路,累不累?”王春林端起酒杯来跟申仕文碰了一下说道。

“兹点路算啥。当年跟日本鬼子打仗的时候天天钻山沟,最多的一回一天走了一百五十多里。”申仕文穿了一身王春林给找的伙计衣服,除了人长得白净一些,混在这些人中间根本看不出来是当军官的。

很快一坛子洪州老白干就见底了。李成威把空酒坛子放在了灶台上,对众人说道:“酒还有但是今儿黑了章们不喝了,就杯子里兹些酒喝完完事。东家坐了一路的马车了,肯定累坏了,章们早点吃完喝完,让东家早点休息,明儿章们还要继续赶路呢!”

“好!”众人纷纷响应,一起干完了杯中的酒,然后与高岳成告辞,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驼队和马车队离开紫荆关后一路晓行夜宿艰难行进,第三天上午来到广昌县西北方向的甸子梁。甸子梁是一座自东北向西南绵延起伏的大山,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山顶有一块平坦宽阔的草甸。夏天的甸子梁上空气清新,花草交织,绿茵如毯,白云飞渡,天地相连,让人觉得恍若天堂,美不可言。但是现在正值隆冬季节,甸子梁到处都是枯黄的紫藤与草叶,毫无一点生机。

马车队跟在驼队的后面沿着盘山道蜿蜒攀行,驾辕的马匹低着头拼命地拉,马蹄子一踏一个深坑,浑身的肌肉一颤一颤的,累得呼呼喘气,疲惫不堪。遇到弯急坡陡之处,需四五个人从后面推才能上去。一个时辰之后,马车队终于上到了山顶。

天气虽然寒冷,但是马匹的身上却腾起了热气,汗水从马的脊背流下来把毛都湿透了。“把马车的前撑子放下来,让马匹歇一会儿,落落汗再下山。” 为了保证马匹下山时负重的体力,李成威决定让马车队停下来在甸子梁上休息片刻。

站在甸子梁上往下望,山路往复曲折缓缓地通到山下,山路上全是骆驼的身影,场面蔚为壮观。山风轻轻拂过,把清脆的驼铃声不时送到了耳边。

“您下去舒展一下吧!俺来照顾当家的。” 田嫒红把高延和抱到了高岳成坐的马车上,把王春林替换了下来。

正当人们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甸子梁冬日风景的时候,突然北面一百米开外的几处乱石堆后面有人冲天开了一枪,接着就听到一阵嘶哑的喊叫声,“识相的把白洋和粮食留下,另外留下一辆马车。俺们确保你们安全离开。否则喀要开杀戒了啊!”

听到枪声人们纷纷躲避到了马车的南面。王春林把轮椅抱过来,撩起左边的门帘对高岳成和田嫒红说道:“东家不用担心,喀能碰见山贼了,您们先下来躲避一下。”

李成威过来和王春林一起把高岳成抱到了轮椅上,然后把田嫒红和高延和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这算是妨主的,哪来的枪崩货。这甸子梁上以前喀是从来莫有过土匪呀!”李成威气愤地说道。

申仕文和勤务兵每人一支手枪,各带了四五个青壮伙计,分别把守住马车的两端。伙计们有的手持木棍,有的握着石块,随时准备与劫道的山贼决战。

“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考虑,如果不答应,俺们就发起进攻了。”对面石堆后面嘶哑的嗓音再次喊道。

“不像是土匪。”申仕文对伏在身边的李成威说道。

“不是土匪会是些啥人呢?”李成威疑惑不解地说道。

“甭管他们是啥人,俺思谋他们人不多。您过去跟勤务兵说一声。俺不开枪叫他也甭开枪。如果他们进攻的话,以俺的枪声为号一起打。”申仕文一边盯着前面的动静一边对李成威说道。

“好。”李成威答应了一声猫着腰到马车队后面去了。

“时间到。”随着喊声七八个身着破烂国民党军装的人呈扇形向马车队包围过来。这些人除了一个人拿着手枪外,还有两人端着步枪,剩下的竟然也拿的是木棍。

“这叫啥队伍啊!纯粹是一群叫花子兵。” 申仕文一看差点没乐出来,他知道这是遇见溃兵了。五十米、三十米……溃兵们越来越近,猛地申仕文冲天开了一枪,勤务兵那面跟着也开了一枪。枪声一响,溃兵们吓得呆若木鸡,接着全都趴在了地上。

“机枪准备。”申仕文虚张声势大喊了一声。

“别开枪,千万别开枪,俺们投降。”溃兵们没想到马车队竟然有枪,知道碰上硬茬了,急忙高声喊道。

“把武器放在地上,站在那儿不要动。”申仕文大声命令道。七八个溃兵放下手里的枪支和木棍,颤颤惊惊地站起来,举起了双手。申仕文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其他危险后,他端着手枪走过去,对着刚才喊话的那个溃兵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为啥伏击俺们?”

“俺们是一零四军二五零师九十三团的,鄙姓傅,是少尉排长。俺们部队被共军消灭了,俺们几个侥幸逃脱,在这大山里已经转悠了半个月了,饿得实在不行了,想抢点吃点。”傅姓排长穿着一身多处露着棉絮的破棉军服,抖若筛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零四军不是在横岭关、镇边城一带全军覆没了吗?你们咋跑到这里来了?”申仕文看着七八个像野人一样的溃兵不解地问道。

“是啊!俺们一零四军由怀来沿沙丰线撤退时遭到共军攻击。当时二五零师师部跟俺们九十三团同行,突出重围后王建业师长下落不明,高振虎副师长带着九十三团仅剩下的两个营越过湫河南撤,在青白口、傅家台附近又遭到围歼。这一仗下来只跑出这几个人来,哦 !还有俺们副团长。”

“你们副团长人呢?”申仕文一听厉声问道。

“在那儿,饿的走不动了,在那面的石头堆后面歇着。”

申仕文顺着傅姓排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精神萎靡不振中年军人从石堆后面站了起来。

申仕文朝石堆走过去。只见那位副团长满脸胡须,目光呆滞地望着申仕文,突然他眼中一亮激动地喊道:“申仕文,是申副官吗?”

申仕文定睛一瞧,大声说道:“周福元,咋是你。”说完,快步过去把中年军人拥抱在怀里。

周福元以前在陈长捷长官的警卫营当排长,申仕文在司令部当副官,和他非常熟悉。当时张宗瀚是警卫营营长,是周福元的顶头上司。周福元后来被调到暂编第三军一六一师任连长、营长。三个月前暂编第三军一六一师改编为一零四军二五零师,周福元任九十三团副团长。

周福元知道申仕文在天津警备旅给张宗翰将军当副官处处长,看到他一身伙计打扮不解地问:“你咋这么一身打扮,不在天津干啦?”

“在,俺奉张宗瀚将军的命令,送夫人回雁北老家。”

“是吗?囊你赶紧领俺去,俺得拜见一下夫人。”

“好,俺这就带你过去。”

周福元身体非常虚弱,申仕文扶着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咋跑到这个地方了?”

“俺们原计划经十八家子、横岭关、镇边城、门头沟、石景山等地往北平撤退。结果一打仗全乱了套了,只好哪里莫有共军就往哪里跑,稀里糊涂就跑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里来了。”

“这里是共区的腹地,你们得亏遇着俺了,要不还真的当了共军的俘虏了。另外,俺动身的前几天收到过北平华北剿总的通报,一零四军军长安春山已经回到北平,而且你们二五零师师长王建业带九十三团一个营也回到了北平。”

“这么说来俺手下的弟兄还莫一全死完,哈哈!”周福元大笑一声,接着一边走一边哭了起来。

申仕文把周福元带到了马车队前,周福元离老远喊了一声“嫂子”,紧走几步咕咚一下跪在了王杏花面前。

“这位是……”王杏花指着周福元抬头问申仕文。

“夫人,这是当年警卫营一连二排排长周福元啊!”申仕文走过来对王杏花解释道。

“哦!周排长,快起来。”王杏花弯下腰把周福元拉了起来,然后把他领到高岳成身边说:“来,见过和盛恒药行的东家高岳成老先生,还有高夫人。”

“高老先生好!高夫人好”周福元给高岳成和田嫒红作了个揖说道。

“哦!周排长好。”高岳成打量了一下周福元说道。

“刚才您们这面枪一响,俺以为不是遇到民兵就是遇到解放军的运输队了,心想您们皱多人,兹回肯定是莫跑了,莫曾想遇到的是高先生的商队。实在是抱歉啊!”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高岳成说完吩咐李成威收集了一些干粮过来,周福元和七八个手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周团长,您们接下来有啥打算?”申仕文问道。

“先回北平找王建业师长,看能不能安顿点营生。实在不行的话就去天津投奔张宗瀚将军。”周福元用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的玉米饼渣子说道。

“北平也好,天津也罢,俺看迟早都保不住,还是早点盘算一下哇!”申仕文对周福元劝说道。

“唉!走一步算一步哇!”周福元无奈地说道。

“你们此去北平往少了说也得走七八天。这样哇!俺给你们留一些粮食供你们回去路上吃。”高岳成对周福元说道。

“谢谢高老先生。”周福元说道。

“嫒红,你和三掌柜一起给这些个国军弟兄每人发上两块白洋,当兵在外抛家舍业的不容易。”高岳成扭头对身边的田嫒红吩咐道。

“好,当家的,俺这就给弟兄们发钱。” 田嫒红把高延和交给王春林转身从暖棚马车里拿出了一个钱袋。

七八个溃兵握着发到手里的银元,纷纷跪倒在高岳成和田嫒红面前,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


天空飘起了雪花,在山风的吹荡下凌乱地飞舞着,一丛丛、一簇簇,落到了树枝和草丛上,没多久四周的山峦便一片洁白了。

“妈妈,下雪了。”一阵风把暖棚马车的小窗帘子吹起来,几片雪花落在了高延和脸上。

“嗯!下雪了。来,甭动,俺把窗帘系紧。”田嫒红从高延和的头上伏过去把窗帘拽下来把绳子系紧。

“您说这天气,妨主的,说下就下章来了。章们坐在马车里好赖还有个炭火,三掌柜和囊些个伙计只能在外面冰天雪地里步走了。”王杏花被刚才的冷风吹得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伙计们常一年的风里来雨里去也习惯了。只是怕下大了路上滑,驼队和马车不好走。”田嫒红说到这儿掀开门帘,顶着外面的狂风对前面道边上走着的李成威喊道:“三掌柜,下雪了路滑,叫大伙儿注意点安全。”

“哦!知道了,女东家,风大,快把门帘拉住。” 李成威的毡帽和棉袍子上全落的是雪花。他停住脚步,把两只手插在袖口里缩着脖子对暖棚马车上的田嫒红说道。

李成威把田嫒红的马车让过去,然后站在道边在一块石头上用力地蹭着毡靴底子的雪。这时申仕文跟着后面的马车走了过来,站在李成威身边担忧地问道:“三掌柜,这又是风又是雪,刮得连眼睛也睁不开。章们皱多人伙,还有牲口和大车咋扎呀?”

“囊也不能停下,这里是风口,趁着雪才下起来抓紧赶路,等翻过大石岭再找避风的地方歇息。”李成威跺了跺脚,把毡靴上的残雪抖掉说:“走哇!道窄,甭把后面的马车挡住。”

“这儿离大石岭还有多远?”申仕文跟在李成威身后边走边问道。

“这才过了香炉台,还有七八里地。”李成威抬头望了一下,然后用肘子朝右边一座高山示意了一下说道。

“您说章们这会儿进了洪州地界了吗?”申仕文接着问道。

“莫呢!这才是平舒县。等翻过大石岭,过了牛口峪才能进洪州地头。” 李成威顶着风侧过头对申仕文说道。

晌午时候驼队和马车队终于来到了大石岭。这里的风刮得更急、雪下得更大。山脚下的雪已经没过脚脖子了。由于狂风激荡,山顶上的雪被吹了下来,反倒没有多少积雪。半山腰以下全部被冰雪覆盖。山上的岩石、树梢和荆棘上凝结成壮观的雪松、冰挂,晶莹剔透,翠白相间,一派银装素裹、满树银花的冬日雪景。

前路茫茫,后退无路。面对白雪皑皑的大石岭,驼队和马车队别无选择,只能在凛冽的寒风中冒险爬山了。驼工和伙计们在风雪中大声吆喝着把一匹匹骆驼和马匹驱赶上了山顶。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用心费力地把马车一辆一辆推上了山顶。

大雪天下山骆驼都走得踉踉跄跄,更何况马车了,人们只能在道边的树上拴上绳子,把马车一点一点往下放。人是不能在马车里坐着了。王春林找来两根长木棍,捆在轮椅两侧,然后和申仕文一起把高岳成从暖棚马车上抱了下来放在轮椅上。

“注意点脚下啊!”王春林喊了一声,然后和申仕文在前面,两个伙计在后,小心翼翼地把高岳成抬起来,步履艰难地朝山下走去。李成威从田嫒红手里拉过来高延和,带着女眷、药工和伙计们一滑一跌地下了山。

山脚下的风明显小了,但是积雪却深了许多,已经没过小腿肚子了。而且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根本没有一个可以让驼队和马车队歇息的地方。

“东家,要不了章们再往前走走哇!寻个雪小的地势再说。”李成威帮着王春林把高岳成抱进暖棚马车后,惴惴不安地说道。

“甭着急,大石岭翻过来就莫皱高的山了,天黑能到了东王铺就行。” 高岳成看李成威有些着急,安抚着说道。

“俺本想着寻个雪小的地势埋锅造饭,叫大伙儿吃上口热乎的再走,喀是这雪下得太大了。”李成威愧疚地说道。

“莫事的,谁肚饥了就吃上口干粮算了。章们还是抓紧赶路哇!”高岳成劝慰着吩咐道。

风停了,雪住了,太阳出来了。洁白的山野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山谷里十分沉寂,只有树上的麻雀不时扑啦啦地成群飞起。苍茫的雪路上,人们跟随着马车缓慢行走着,脚踩着雪地上不断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走着走着驼队和马车队全都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只见张易峰踩着过膝的雪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招手。李成威和申仕文见状赶紧费力地迈开腿迎了过去。

“不能走了,雪越来越深,一脚下去就到了膝盖。而且山涧里全是雪,哪是路哪是河也看不出来了。才将有两头骆驼都跌落到冰河里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拉上来。张易峰站在雪地里气喘吁吁地说道。

“过膝盖的雪?骆驼走起来都吃力,囊马车肯定莫法走了。”李成威一时也没了主意。

“囊咋扎?这荒山野岭的……”申仕文一听急切地问道。

“唉!要是胡三爷还活着的话就好了,还能派牛头寨的弟兄们接应一下。这会儿胡三爷不在了,牛头寨也莫了。”李成威内心感到非常凄凉,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胡三爷活着也不行,牛头寨离这里还有十几里地,皱大的雪谁也过不来。”张易峰回头望了一眼说道。

“关键是有东家呢!兹回莫非还真的困在这里了?”李成威忧心忡忡地对张易峰说道。

“甭着急,俺过来就寻您们商量来了。”张易峰朝前指了一下说道:“前面右手有一个山岔子,往里走五里有个南坪村。村子不大,有五十来户,二百来口子人,章们可以去避一避。”

“章们这伙子人够六十来口,还有皱多的牲口,耨小个村子,能行?”李成威又惊又喜地问道。

“俺也是听说过莫去过。俺思谋着进去看看,寻他们村里人商量一下。”张易峰看着李成威和申仕文说道。

“您一个去不行,俺们也不放心。这纲地方连个人烟都莫有,碰上狼喀咋扎?叫勤务兵跟上您一起去哇!他有枪。”申仕文一听附近有人家顿时来了精神,关心地对张易峰说道。

“对,让勤务兵一起去,枪响了俺们好去帮您。”李成威赞同道。

“好,囊就这么办。走,章们去寻东家去。”张易峰说完带着李成威和申仕文一起朝高岳成的马车走去。

高岳成听完张易峰的建议说道:“这附近是有一个村子,但是以前路来路过的也从来莫进去过。既然往前走不了,就进去探探,早去早回。”

张易峰应了一声,带着勤务兵走了。两个人在雪野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山岔之中。一袋烟功夫过去了,又一袋烟功夫过去了……人们不停地朝山岔的方向张望着,希望能够张易峰带回好的消息。

“刚才好像山那面响了一声枪。”王春林一惊一乍地说道。

“哪来的枪声?你听差了吧?”申仕文看了一眼王春林说道。

“就是,俺也莫听见。”李成威跟着说道。

……

正当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为刚才是否有枪声响起争论的时候,山岔口出现了几个人影,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显得格外明显。那几个人越走越近,最后人们看清楚了,是张易峰和勤务兵带了几个陌生人过来了。

张易峰把来人带到高岳成的马车旁,指着一个岁数大的和一个年轻人对高岳成说道:“东家,这位是南坪村的支书,囊个是村里的民兵队长。”

“俺叫郑存安,是南坪村的村支书。他是俺的外甥,叫裴立永,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岁数大一点的男人笑着对高岳成说道。

“给您们添麻烦了。”高岳成坐在马车上拱手说道。

“莫事的,这会儿离天黑还早,俺一会儿回去叫人铲雪垫麦秸,把骆驼和马匹慢慢拉到村里去。村旁有个山洼,特别避风,一点雪都没有。马车就放这哇!丢不了,把货搬走就行了。” 郑存安看了看马车队诚恳地对高岳成说道。

“好吧!谢谢支书和乡亲们了。”高岳成再次抱拳行礼说道。

郑存安把南坪村全村的人都动员了起来,男女老幼一起出动,有的拿铁锹铲雪,有的抱麦秸垫道,帮助伙计们用骆驼往村里转运货物。一直忙碌到天黑,人、货物和牲口才全部在村里安顿了下来。

郑存安让高岳成、田嫒红和王杏花住在了自己的家里。山里人家做饭就在家里烧炕的灶台上。郑存安正准备烧水做饭,村里一个叫李培喜的猎人拎着两只野兔子来了。

“郑支书,听说来恰人了?这是俺今天出去打的两只兔子,一会熬了给恰人们吃。”李培喜对郑存安问。

“洪州和盛恒药行的驼队被困在这儿了。今天阔哪儿打猎去了?” 郑存安盯着李培喜手里的野兔子问道。

“牛口峪。”

“雪下得大不大?”

“就章们这儿下的大,牛口峪那面雪刚苫住地皮。”

李培喜拎着野兔子到院子里收拾去了。

“高老板好口福,今儿黑了有野兔子吃了。”郑存安笑着对高岳成说道。

高岳成坐在炕上对郑存安问道:“南坪村离牛口峪不远,您和牛头寨的胡三爷熟不熟?”

“说不上熟悉,但是也认得。胡三爷囊个是个好人,虽说占山为王,但是从来不祸害山里的乡亲们。人介们也种地,有两千来亩山地。除此之外,就是靠着牛口峪的地利,跟过往的客商要两个过路钱。”

“胡三爷最后是咋死的?俺听说是吃了大烟死的?”高岳成抬起头对地上忙碌的郑存安问道。

“昂!是这么回事情。章们平舒县解放得晚,今年三月才解放。五月的时候县上派了一个工作组来搞土改。这些年好多地方都解放了,牛头寨的土匪散去不少,最后还剩下三十来人。工作组派人上山,让俺给带路。上了牛头寨也跟胡三爷谈好了,第二天工作组上山接收。当天后晌胡三爷把山寨上的武器、弹药、粮食、马匹全部登记造册。黑了召集弟兄们喝了顿酒,酒席散了以后一个人就吞大烟自尽了。”

“唉!胡三爷,是条汉子。”高岳成听罢唏嘘不已。

吃完饭后几个人正坐在炕上拉呱,突然高岳成头一仰靠在被子垛上昏迷了过去。田嫒红赶紧过去跪在高岳成的旁边用力掐人中穴,王杏花搬了一个枕头,帮助田嫒红把高岳成放倒,让他躺在炕上。田嫒红又给高岳成掐了掐合谷穴和内关穴,高岳成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您喀是把俺们吓坏了。”田嫒红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说道。

“俺也不醒的,就感觉眼一黑就睡过去了。”高岳成看着围在自己旁边的人说道。

“肯定是天气太冷了,冻得血脉不通了。”王杏花猜测着说道。

“兹回在南坪好好歇歇,等雪彻底化了再走。”郑存安从被子垛上拉下一条被子,让田嫒红给高岳成盖上,安慰着说道。

高岳成昏迷的时间非常短暂,但却觉得过去了很长时间。他做了许多五彩斑斓的梦,其中和胡三爷下棋的一幕最清晰。胡三爷用卒子别住了他的马腿,直个劲儿催促他快走。


驼队和马车队数十人在南坪村一直呆了六天,看着道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把货物装好上路。一个时辰之后,驼队和马车队来到了支锅石。这个支锅石上面是一个比碾盘还大的球形巨石,下面以两个猪头大的石头作为支脚,傲立于山顶的斜坡上,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稳如泰山。绕过支锅石拐进山坳远远地就看到了牛头山上的山寨。

牛头山下牛口峪的峪口以前有一个牛头寨搭建的木制山门。从山门进去沿山梁步行五里便可到达牛头寨。现在山门早已经被拆毁,只残留了几个青石柱基,被七零八落地丢弃在荒草丛中。

“俺叫你准备的东西都扎好了哇?”高岳成撩起窗帘朝山上的牛头寨眺望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王春林说道。

“扎好了,都搁在后面的马车上了。准备了一把香,还有苹果、馒头,另外叫南坪的支书郑存安炖了一只公鸡,酒章们个人有。”王春林坐在高岳成的对面规规矩矩地说道。

“囊好,告诉李成威,到了山门跟前让驼队停一下。”

“好,知道了,东家。”

驼队在牛口峪的峪口停了下来。李成威让伙计们搬了两个青石柱基摞了起来,然后将供品摆好。田嫒红用一只碗盛了些小米,放在了柱基上。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王春林用轮椅把高岳成推到了祭台前。

高岳成神情凝重地对着山顶上的牛头寨望了一会儿,然后从王春林手里把点燃的香接过来,双手捧着香举过头顶连着拜了三拜,然后把香交给王春林,让他插在了盛着小米的碗里。

“胡三爷对章们和盛恒药行和驼队一直照顾有加,章们来拜一下哇!”李成威对王春林和张易峰说了一声,然后三个人跪倒在山门前。

“俺也来拜一拜传奇的胡三爷。”申仕文说着也跟着跪了下来。

看到几个掌柜跪倒在地,和盛恒药行的伙计和药工们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一时间,牛头寨山下万籁俱寂,连骆驼和马匹也都安静了下来,场面显得十分庄严和肃穆。

驼队和马车队当晚入住东王铺。这里已经是洪州地界,等过了沙圪坨再走十几里就是洪州县城了。第二天早上人们满心欢喜地装好货物,开始踏上最后的归途。

过了山口的奶奶庙,驼队和马车队终于从大山里走了出来。看着浑河两岸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人们的心情豁然开朗,脚步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野地里放羊的羊倌怀抱着鞭子站在一个土坡上扯着嗓子唱道:阳婆婆上来赵照西山,今日里给俺妈妈过寿诞。柳叶儿青,杏花直愣愣愣,个蹦儿个蹦儿蹦蹦儿蹦……

高岳成坐在暖棚马车里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歌声不禁心潮起伏。自从民国初年到天津从事黄芪外贸生意以来,他多少次沿着这条古道去往天津,又有多少顺着这条古道回到洪州。这条古道承载高岳成许多的青春之梦,也成就过他的辉煌的商业人生。如今高岳成再次沿着这条熟悉的古道回来了,回来了……

王春林看着高岳成在闭目沉思没敢打扰。他的心情也非常激动,已经半年多时间没有回洪州了。这一次回来正赶上很快就要过年了,王春林专门从天津给一家老小置办了年货。他知道家里人正在期待着他的归来,说不准早已经在东门外等候自己了。

出了沙圪坨村李成威准备派出快马,向洪州城的田守业通报消息。他边走边对暖棚马车喊道:“春林,春林,问问东家晌午想吃啥?俺好让守业提前准备一下。”

“哦!知道了。”王春林在暖棚马车了应了一声。他对正半张着嘴仰头睡着的高岳成小声问道:“东家,快到洪州城了,三掌柜问您晌午想吃啥?”

高岳成没有吭声。王春林连着问了几声,高岳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王春林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他凑到跟前一看,高岳成神情僵硬,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

“东家故去了,东家故去了。”王春林惊恐万状从行走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连滚带爬地对李成威喊道

李成威让马车停下,上去一看高岳成确实死了,而且死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失声痛哭道:“好赖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家了。”

驼队和马车队全都停了下来,伙计和药工们都围了过来。田嫒红在王杏花的搀扶下,带着高延和上了马车,伏在高岳成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高岳成已年近六十五,由于年事已高且身体不好,田嫒红提早就给他准备了装老衣服,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用上。李成威把快马打发走后,让田嫒红把高岳成的装老衣服找出来,然后和王杏花一起帮着田嫒红给高岳成把装老衣服穿戴好。

张易峰领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了过来,对正在忙碌的李成威说道:“三掌柜,这是俺舅老爷,家就在沙圪坨住。他想跟您拉嗒两句。”

“老哥哥好!”李成威拱手问候一声。

“三掌柜好!”老年人握着拐杖给李成威回了个礼,然后口齿不清地说道:“俺叫刘学洲,听闻和盛恒药行的东家高岳成不在了,特来祭奠一下。”说完把拐杖交给张易峰,撩起棉袍跪倒在地,对着暖棚马车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李成威把老人搀扶了起来关心地说道:“皱冷的天气,您出来做啥?小心冻坏呢!”

“这不是就在村口嘛!要是回到城里俺就去不了。”老人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人呀都是寿数,叫东家的家里人想开些。另外,兹会儿叫人到城里现打寿材也来不及了。俺家里有口寿材,用上好的柏木做的,是给俺个人预备的。既然高老板先走一步,囊就紧着他先用吧!您们看呢?”

“囊喀使不得。”李成威心怀愧疚地说道。

“三掌柜,您有所不知啊!俺以前家里是养大车的。日本人来囊年俺嘎溜了几个赶车的进山里到青磁窑给人往城里拉炭,让王天庆手下的土匪营长,人称‘吕肉铺’的吕浩天喝拦住了。囊鳖子把俺的马车扣了不说,还把俺抓起来毒打了一顿,等抬回沙圪坨就丢下一口气了。要不是从城里把您们东家请来治病,俺早就死球了,是您们东家让俺又枉活了皱些年。”

“囊咋扎?要不等一会儿城里的人来了再说哇!不管咋,俺先谢谢老哥哥。” 李成威没敢应承下来。他得看田嫒红和田守业的意思来决定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一个时辰之后,田守业带着几个人坐马车来到了沙圪坨。田守业顾不上跟李成威等人寒暄,一头扑倒在暖棚马车前嚎啕大哭了起来。“四妹夫呀!俺乃心的四妹夫,您咋说走就走了呀……” 田守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令在场所有人的动容,不少伙计、药工还有围观的村民都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李成威把田守业搀起来以后,把他拉到了一旁。过了一会儿田守业在李成威的陪伴下跪谢了刘学洲老人。伙计们从村里把寿材抬了出来,将高岳成入殓到棺木中。然后腾空了一辆载货的马车,将棺木安放在了马车上。

乌鸦在村边的老柳树上叫着,让人感到无尽的凄凉和痛楚。田守业带来的一个道士用唢呐对着天空吹了一曲《招魂曲》,尖锐悲怆的声音像利剑一样刺向空中,在高处不停地婉转回荡。驼队和马车队出发了,人们低头无语满怀悲伤地迈着沉重的脚步朝洪州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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