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岳成带着田嫒红回到天津后,一进药行大门正好碰见石迎春在院子里用大盆洗衣服。石迎春见东家一家人回来了高兴地站起来,用围裙擦了擦手上前从田嫒红怀里把高延河接了过去。
“咋电报也没发奏回来啦?俺寻思着您们还得住几天才回来呢!”石迎春用手捂着高延和冰冷的脸蛋对高岳成说道。
“兹些时药行不是忙嘛,就莫给德海发电报。”高岳成把拎着的柳条箱子倒了下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俺嗦咋没听当家的念叨呢!感谢主,回来就好。” 石迎春说罢扭头对田嫒红问道:“路上累坏了吧?”
“还好,不算太累。” 田嫒红笑着回道。
进屋后高岳成把柳条箱子靠在柜子旁放下,然后走到炕边脱鞋上炕靠着墙喘了口气问:“德海呢?是不是又去加工厂了?”
“可不是吗?这一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催货的电报一份接一份,天天吃了饭就在加工厂盯着。” 石迎春把高延和抱到炕上,一边给孩子解着外套一边说道。
“兹程子俺不在天津,辛苦二掌柜了。”
“那还不是应该的嘛!谁让他是掌柜,他不受累谁受累?”听到高岳成的夸奖段德海,石迎春不好意思地说道。
临近中午的时候段德海回来了,一见面便兴匆匆地说道:“咋不提前说一声,俺好接您和夫人去。”
“接啥的接,不用。”高岳成说罢接着问:“兹些时咋的个?”
“生意是不错,奏是供货有时候跟不上,客商们一直都在催。”段德海把近两个月来药行生意简单汇报了一下。
“嗯!挺好,让驼队捎个信回去,告诉洪州囊面抓紧发货。秋冬是走货的旺季,药行的生意有莫有赚头就全看兹几个月了。” 高岳成听罢满意地说道。
“好的,东家,也奏这几天洪州驼队奏该来了。”段德海束手站立恭敬称是。
“这次回去贵才辞工不干了。”
“咋好好地不干了啦?”段德海听东家这么一说大为震惊,惊异地问道。
“这种大的人事变动俺想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所以就莫给你捎信。”高岳成把张贵才家里的情况讲了一遍,然后说道:“现在让田守业暂时代理大掌柜,让三掌柜李成威辅佐他一段时间。看能不能上道,能上道的话就交给他来负责。”
“有三掌柜辅佐没啥问题,应该很快奏能上道了。”
“章们兹茬人说老就老了。贵才莫辞工之前俺一直也莫觉得他老,仔细一想,喀不,介都六十五的人了。”高岳成叹了口气说道。
“是呀!东家,一晃几十年奏过去了。不过俺和三掌柜岁数还不算大,还能干些年。”段德海看东家有些伤感连忙劝慰道。
“好,好,趁着现在这个好时候,章们一起再摽住劲儿好好干上它几年。”段德海的一番话令高岳成心里踏实了许多。
是啊!儿子高延和尚小,现在还指望不上。高岳成很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帮助妻子把药行的生意维持好,最后能顺利地交到儿子的手上。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五天后的早晨刚蒙蒙亮,高岳成被一泡尿给憋醒了。他想下地小解一下,可是感觉脑袋发蒙,而且嘴角垂涎、浑身乏力,双腿也不听使唤了。他以为自己刚从洪州回来没几天可能有些疲乏了,于是便又躺了下来。可是缓了一会儿后还是翻不过身来。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坏了,这是中风了。”
高岳成急忙让田嫒红把段德海喊来,言语艰难地口述了一个药方。段德海把药方记下后让高岳成看了一遍,然后马上去药房配药。药熬好后,田嫒红扶着高岳成一口一口喂了下去。经过几天的治疗,高岳成的病情算是稳定了下来。嘴角不再垂涎,说话也正常了,可是两条腿依旧使不上劲,只能在炕上靠着被子坐着。
“俺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高岳成的心情十分沮丧。
“没事的,东家,您看现在不是好多了吗?再调养一段时间兴许就好利索了。”段德海安慰着说道。
“俺这个病能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亏得治的及时,要搁上平常人早就彻底完了。唉!”高岳成叹了口气忧郁地说道:“唉!俺个人倒也无所谓,皱大岁数了瘫就瘫了吧!喀是和盛恒药行几十口子人拉家带口还都在跟着俺讨生活呢!这以后可咋扎?”
“东家,您不要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静下心来踏实地调养身体。至于药行的事情有夫人和俺们大家呢!而且现在王春林、田守业和高进这些年轻人也都能挑大梁了,您也不用再象以前那样操劳啦!”
“是呀!您奏在家里发号施令就行了,实在闷得慌了奏给人看看病。另外您医术那么好,没事了也给自己扎扎,说不准还能扎好了呢!”石迎春也在一旁帮着段德海劝高岳成。
宋天棋夫妇得知高岳成病倒了,专门从香港定做了一个轮椅邮寄了过来。段德海和伙计们把高岳成搀到了轮椅上,然后把轮椅推到门口抬出去在院子里遛了几圈。高岳成坐在轮椅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个轮椅可真是解决了大问题,田嫒红每天推着高岳成到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还推着高岳成到黄芪加工厂转转。为了方便出入,段德海让药行的伙计们把门槛做成了活的,进出时可以拆卸掉。
王春林去安国采购药材带回来一个药方,是盛祥泰药行的东家马毅鸿让他捎来的。高岳成看了看方子的配伍,好像不大对他的症状。他把方子揣进怀里对王春林说道:“马老板太有心了,等再去安国的时候替俺谢谢他啊!”
在大家的关心与照顾下,高岳成渐渐地摆脱了内心的焦虑与困顿,变得重新坚强了起来。现在高岳成别的不担心,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只有洪州药行了。一个月后驼队总管张易峰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八路军已经撤出了洪州城,另一个是李成威捎来了一封信,信上李成威对田守业大为赞许,说他已经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了,让高岳成尽可放心。
“八路军咋就撤走了?莫打仗吧?”高岳成不放心地问张易峰。
“莫打仗。具体啥情况不知道,反正八路军一夜之间就撤走了。俺们动身的时候洪州城已经被十二战区司令傅作义的部队接管了。”
得知洪州没有爆发战乱,高岳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看完了信对张易峰说道:“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你回去告诉李成威,让他年前就在洪州城盯着吧,等过完年开了春再回紫荆关。”
“好的,高老板。洪州囊面您就放心哇!莫啥大事。对了,俺们东家候三爷还让俺替他问候您。得知您患病,候三爷难过得一个人喝了一天的闷酒。”
“俺和你们东家候三爷共事已经快四十年了,皱多年来一直仰仗候记驼队运货,回去替俺谢谢候三爷。”
“喀不能这么说,高老板,俺们驼队的生意还不全凭和盛恒药行在照顾?您放心哇!俺一准把信带到。”
每年进了二九洪州药行就停止发货了,小寒的时候王春林带着洪州籍的伙计们随着驼队一起回了洪州。药行里只剩下了高岳成和张贵才两家人家,一下子变得清净了许多。
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白面发;三十晚上熬一宿。过了小年田嫒红和石迎春两人就开始忙乎了起来,每天一趟又一趟地上街地采购,然后就是在厨房里不停地煎炒烹炸,准备着过年用的各种食材。
大年三十晚上田嫒红和石迎春在地上围着桌子一个擀皮,一个包韭菜馅饺子,准备着子时的年夜饭。段小成在炕头逗着高延和玩,替大人们看着孩子。段德海则陪着高岳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街上不时响起了爆竹声,让人感到了浓浓的春节气息。高岳成今天兴致非常好,跟段德海谈天说地聊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聊着聊着忽然高岳成变得严肃了起来。
“德海,你还记得章们当年是咋认识的吗?”
“记得啊!在北大关的金华桥上认识的。”段德海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年俺才十五岁,从山东老家来天津的码头上做工,刚开了工钱就被小偷偷走了。俺一个人没了主意蹲在桥上哭,幸亏遇见了您,才有了俺段德海的今天啊!”
“是啊!囊年也是俺刚从洪州来天津开药行的头一年,屈指一算来天津已经三十二年了,和你认识也三十二年了。”高岳成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看俺现在这个情况,过完年以后药行的事情你就多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俺们几个掌柜都是您一手栽培起来的,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不过……”段德海思忖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德海,有啥话不妨直说。”高岳成看着段德海说道。
“是这样,东家。常言道,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俺的意思是过完年能否请夫人正式出来主持药行的大局。”
“哦?德海,来,谈谈你的想法。”高岳成一听来了兴趣。
“这些年来夫人一直是您的贤内助,生意上的事情可以说驾轻就熟。有夫人出面操持,您也可以省了很多心,俺们也不用事无巨细总是麻烦你。而且这样和客商们谈起生意了也名正言顺。”
“不行,不行,俺一个女流之辈哪能担得起如此重任?”田嫒红听了段德海与高岳成的谈话当即予以拒绝。
“夫人有所不知,尽管药行有东家在此坐镇,但是生意上的事情有时候商机稍纵即逝,需要当机立断。另外,有您出面名正言顺,许多事情也方便得多。”段德海对田嫒红说道。
“德海说的也不无道理。章们药行现在正处在新老交替的关键时期,趁着俺和德海这些老人们都还能行,你也抓紧锻炼锻炼。迟早有一天药行要交到你和延和的手上。”
“皱么一大摊子买卖,俺能行吗?”田嫒红看高岳成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不踏实地问道。
“这几年了您不是做得挺好的吗?咱们药行经常和洋人打交道,您最合适不过了。原来孩子小脱不开身,现在高延和也大了,您就放心吧!家里的事情有俺呢!”石迎春一边捏着饺子一边说道。
“一个这纲有啥不行的,再说了俺不是还在嘛!有啥闹不机密的地方问德海,或者回来问俺。”高岳成毋容置疑地说道。
“要不过完年俺先试试?”田嫒红看了看高岳成,又看了看段德海勉为其难地说道。
“试啥试,古有穆桂英,今有女东家,直接披挂上阵干就是了。” 石迎春替田嫒红拿着主意说道。
在众人的鼓励下,田嫒红终于决定接过掌管和盛恒药行的重任。
二
唐代诗人韦应物曾有诗云: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列车出了北平就进到了广袤的华北平原。透过车窗望去,田野中麦苗已经返青了,一畦畦绿油油的麦田潋滟无限,就象碧波荡漾的海洋,令人心旷神怡。
初春的风依然带着寒意,吹在脸上有些丝丝的生疼,许文斌站起身用双手把车窗落下。这趟列车是早上六点从北平开出的,中午十二点方能抵达天津。兴许是起的太早了,此时的许文斌不免感觉有些困意。车厢里人不是很多,单调的车轮声让人荡漾起阵阵困意。许文斌将军帽的帽檐拉下,和着双眼迷瞪了起来。
许文斌此行是去天津赴任,命令是前天下达的,让他到天津警备司令部担任宪兵团中校参谋长。自打三年前受命率别动队赴大同执行锄奸任务失败后,许文斌被二战区长官部解除了职务。之后他去大后方进了陆军军官学校成都本校学校,成为第十九期学员。毕业后被分配到了第六战区任少校营长。日本投降后,原第六战区司令孙连仲被任命为第十一战区司令,负责平津河北等地的接收。许文斌被派遣到第四十军任军部中校参谋。去年四月第四十军奉命进攻晋冀鲁豫解放区遭到大败,马法五及其部下二万多人被俘。当时许文斌受军部派遣正在北平十一战区司令部公干,恰好躲过了一劫。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在北平无所事事,直到年后才接到新的任命。
“许文斌,是你吗?”
许文斌正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把帽檐往上一推定睛一瞧,只见身旁站在一位军官。只见车厢的过道站着一位军官。未等他开口只见这位军官笑着说道:“嘿!许文斌,还真是你呀!俺刚才从这儿过去感觉到就是你。”
“吆!申副官,你咋会在这儿?” 许文斌认出来了,眼前这位军官是他的老相识申仕文。他急忙站起来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纳闷地问:“你不是跟着陈长捷长官在伊克昭盟吗?咋跑到这来了?”
“唉!说来话长啊!” 申仕文掏出烟来抽出两支递给了许文斌一支,用打火机点燃后吸了一口说道:“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章们在洪州营救毛伊西格特派员的事情?”
“记得啊!”
“当年毛伊西格特派员回到伊克昭盟后试图调解俺们守备军与沙克都尔扎布王爷之间的冲突,结果被王府卫队枪杀,陈长官一怒之下派兵攻占了沙克都尔扎布王府,酿成了流血事件。陈长官被解职去了陆军大学学习。临走时把俺托付给了以前的警卫营长,时任守备军二十六副师长张宗翰。去年张副师长在陈长官推荐下被十一战区孙连仲司令任命为天津警备旅少将旅长,俺现在给张旅长任副官处处长。你呢!这会儿咋样?” 申仕文问道。
“俺现在也到十一战区了,准备去天津就任宪兵团参谋长。”许文斌把三年前洪州分手以后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么说以后章们又在一个锅搅马勺了?” 申仕文高兴地说道。
“是呀!都在天津喀以彼此关照着点。哎!你这去北平是……”许文斌关心地问。
“噢!陪张旅长去北平开会。” 申仕文压低声音附耳说道:“日本投降后由美国人代为接管,国军进驻后国府各派系都派人到天津搞接收,都乱成一锅粥了。”
“都想趁此机会捞一把。”许文斌鄙夷地说道。
“是呀!”申仕文看了下手表说:“走吧!俺带去见一下张旅长。”
“这样太唐突了吧?俺和张旅长不认识,再说俺只是一个下级军官。”许文斌看着申仕文迟疑地说道。
“俺刚才跟张旅长说了见到了一个晋绥军的熟人,是他让俺过来的。现在整个十一战区平津一带无论军队还是政府,原晋绥军的人莫几个,张旅长见到你一很高兴。”
“囊好吧!”
许文斌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军容,跟在申仕文的身后来到了列车尾部的一个包厢。
“你先等等,俺进去报告一下。”
申仕文站在包厢门前回头对许文斌说了一声,然后敲门进去了。不大会儿功夫,申仕文从包厢出来对许文斌说道:“张旅长请你进去。放松些,不用紧张。”
申仕文打开包厢门,带着许文斌进到了包厢里面,对一位中年军官说道:“报告旅长,这位就是俺的好友,原晋绥军军官许文斌。”
许文斌上前一步,两个脚跟一磕敬了个军礼,恭敬地报告说:“卑职许文斌前来拜见张旅长。”
张宗翰旅长年龄在四十岁左右,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着果敢与刚毅,一看就是位职业军人。他从包厢内的沙发上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地打量一下许文斌,然后面带微笑地说道:“果然是一位干练的青年军官,正值为国效力的好年华啊!坐吧!”
“卑职不敢,请长官训示。”
“俺命令你坐下。申副官也一块坐吧!” 张宗翰旅长说罢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许文斌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毕恭毕敬地望着张宗翰旅长。
“听申副官说你也是从章们晋绥军出来的?” 张宗翰旅长的目光泛着威严的光芒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卑职民国二十六年在隰县参加二战区学兵团,之后在三十三军历任少尉排长、中尉连长。民国三十二年二战区司令部组建敌后锄奸队,被任命为雁北别动队队长。”
“章们晋绥军出人才啊!往大的讲,国民政府军令部长徐永昌将军,中华民国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商震将军,第十二战区司令长官傅作义将军等是章们晋绥军出来的老人。其他在各地任职作为的将领更是不胜枚举。咋样?到了天津愿不愿意到俺的警备旅干?愿意的话给你安排个位置?” 张宗翰旅长盯着许文斌问道。
“报告张旅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卑职接到的命令是去天津就任宪兵团参谋长之职。目前卑职还没到任,不敢擅自答应旅座的要求,还望见谅。”
“哈哈哈!”张宗翰旅长开口大笑,说:“不错,有原则,守信义,俺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宪兵团也不错,归警备司令部直属。你刚到天津遇到甚为难的地方可到警备旅来找俺。”
“谢谢张旅长抬爱。”许文斌心存感激地说道。
十二点零五分,列车缓缓地驶入了天津老龙头火车站。警备旅派来接站的别克轿车早已等在了出站口。许文斌将张宗翰旅长和申仕文副官送到了小轿车旁,张宗翰旅长回头地说道:“坐俺的车把你送到宪兵团吧?”
“不了,张旅长,俺得先到警备司令部报到,领受任务。回头俺抽时间去警备旅看望旅座。” 许文斌拉开车门把张宗翰旅长送上了小轿车。
“等安顿下来章们抽空一起坐坐。” 申仕文一边上车一边对许文斌说道。
“好的,俺到时候给你打电话。”许文斌替申仕文把车门关好,然后站立在一旁敬礼,目送小轿车朝海河上的万国桥驶去。
三
开春以后驼队最早也要二月中下旬才能到天津,如果赶上山里下大雪可能还要更晚一些。这一段时间药行没啥事,大部分的药工和伙计还没回来上工。段德海把回来早的人组织起来,开始整理去年的存货。这些存货有的是年前刚运来的,还没有进行加工;有的是已经加工好了,没来得及发货。
广州客商王俊毅过年没有回去,去年他从一个日本商人手里低价卖了房子和轿车,在天津有了正式的住所。年前由于海运紧张,最后一批货没有如期发走。整个一个春节都没有过好,天天牵肠挂肚的。过完正月十五后王俊毅就开始没事儿就往码头上跑,天天打听,翘首以待。直到一个月后第一艘海运货轮才终于开进了码头。
王俊毅急匆匆地来到和盛恒药行,跟高岳成打过招呼后,让田嫒红打电话把段德海从黄芪加工厂叫了回来。
“二掌柜,麻烦您赶紧给我找几辆卡车。” 王俊毅焦急万分地对段德海说道。
“怎么?轮船来了?”段德海看王俊毅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知道是要发货了。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 王俊毅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说道。
“每年过完年都这样,俺跟您说您还不信,这回可是亲身体验了吧?”段德海开着玩笑说道。
“是呀!以前我人在广州,不了解天津这面的情况,只是一股劲地打电话催您,这回可算是明白了,不关您的事儿啊!”王俊毅频频给段德海陪着不是。
“不说那么多了,俺介奏打电话。您这批货约摸着怎么也得三辆卡车。”段德海寻思了一下说道。
“行,行,二掌柜,您看着安排就行了。”王俊毅一脸歉意地望着段德海说道。
段德海出去到堂屋打了个电话,然后进来对王俊毅说道:“卡车已经联系好了,下午两点直接开到黄芪加工厂。”
“好的,这回我可就放心了。” 王俊毅如释重负地说道。
“下午俺着跟王老板一起去码头吧?”田嫒红见段德海把药行这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对炕上坐着的高岳成说道。
“想去看看就去吧!王老板不是外人,跟着他正好熟悉一下海运发货的业务。”高岳成放心地说道。
下午四点多,田嫒红帮着段德海给王俊毅办好了出库手续,坐着王俊毅的小轿车,带着三辆装满了货的卡车去了码头的仓库。由于年后发货的人不多,通关手续很快就办完了。海运公司找装卸工人把卡车上的货卸下来运进了仓库,然后给王俊毅开具了备运提单。
“运货手续这就办完了吧?” 办完入库手续后田嫒红问王俊毅。
“还剩下最后一道手续,就是已装船提单。那个手续是装船后才给开。” 王俊毅把单据装进了皮包说道。
“装船的事情不用章们管了吧?”
“不用了。咱们现在已经把货交给了海运公司,由他们进行保管、装船和运输。咱们什么都不用管了。”
码头上停泊一艘巨大的货轮。几块结实的踏板搭在船舷边,工人们正踩着踏板吃力地把船上的大木箱抬下来了,然后用平板车推进了码头的仓库。
“章们的黄芪就是用这艘轮船运往广州吗?”从海运公司出来,田嫒红迎着凛冽的海风指着停泊的货轮问王俊毅。
“是呀!三天后就可以装船了。码头上太冷,走吧!上车吧!” 王俊毅打开小轿车车门让田嫒红坐了进去。
“这批货运到广州要用半个月时间,然后还要从广州发往南洋各国。这么一折腾就小半年过去了。所以,每年开春的头一批货我都是万分的着急。”王俊毅一边发动小轿车一边说道。
“这回事情办妥了,您可以放心了。”春天来了,海河边的柳树已经长出了嫩芽。田嫒红坐在轿车里望着海河上的穿梭往来的帆船问道:“南洋囊些地方很热吧?”
“是呀!南洋地处热带,正是这个原因,咱们的黄芪在那里很受欢迎。等有机会了您可以去南洋那面考察一下。” 王俊毅一边开车一边对田嫒红说道。
“好的。”田嫒红不经意地答了一声。
“美军现在正在处理战后物资,前几天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就是做这个生意的。你回去以后问一下高老板,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王俊毅扶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说道。
“好的,谢谢王老板关照。”
有关战后物资的事情田嫒红也多少听说过一些。抗战时期日军在天津囤积了大量的战备物资,美军接管天津后又从冲绳、琉球等地运来了大批的军需物资。这些战备物资包括军火、服装、食品、药品等,有些是军方出售的,也有一些是不法商人与军方勾结进行倒卖的。
王俊毅把田嫒红送到和盛恒药行门口后没有进来,直接开车走了。田嫒红回到上房,高岳成正在炕上靠着被子看书。
“事情办完啦?” 高岳成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办完了,三天后装船。” 田嫒红脱掉外套挂起来,然后走到炕边说:“回来的时候王俊毅问章们要不要西药,他认识一个人是做战后物资销售的,如果要的话喀以把让个人介绍给章们。”
“现在不打仗了,政府对西药也不管控了,如果趁这个机会购进一批也是一个好事情。不过也不醒的这个事情把握不把握,天津这地界上骗子喀是不少啊!”高岳成不无担心地说道。
“做生意哪有不冒风险的,介绍归介绍,买不买还不在章们。”
“好吧!回头你联系一下王俊毅,先和他那个朋友见个面谈谈,让德海跟你一起去,看看到底是个啥情况。”
“好的,俺黑了给王俊毅打个电话。”
第二天上午田嫒红带着段德海如约来到鼓楼旁的天茗阁茶楼。天津的茶馆分三种,一种是清茶馆,专卖茶水,没其他服务;第二种是书茶馆,卖茶兼说评书;第三种是花茶馆,以女唱手鬻艺为主。而清茶馆又分为两类,一类档次比较低,比较大众化,还有一类档次比较高,主要面向商务人士。天茗阁茶楼便是天津有名的清茶馆。
田嫒红和段德海来到天茗阁茶楼二楼坐了不大会儿功夫,一位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便来到茶座跟前,十分客气地问道:“是田嫒红女士吧?我是王俊毅先生介绍过来的。”
“是的,您好!”田嫒红站起身来说道。
“鄙人董丰毅,天津茂龙贸易行的业务经理。”
这位叫董丰毅的经理彬彬有礼,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了田嫒红和段德海。
“王经理请坐。”田嫒红优雅地请董丰毅入座。
“现在天津做战后物资销售的公司很多,鱼龙混杂,什么情况都有。我们茂龙贸易行是守法经营的公司。” 董丰毅落座后打开皮包取出了几份文件,说道:“田女士,请看,这是我们公司的执照,这是美军处理战后剩余物资的委托书,这一份是鄙公司药品清单。这些都是影印件,原件在公司保存。”
“贵公司在威廉街?”段德海看了一下名片说道。
“对,就是以前的德国租界。” 董丰毅笑了一下说道。
田嫒红看完营业执照和授权委托书后影印件后递给了段德海,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药品清单影印件看了起来。药品清单上都是眼下市场上的紧俏货,而且价格倒还算不高。
田嫒红看完清单后对董丰毅问道:“俺们的进药量很大,如果进行合作的话手续咋办呢?总不能……?”
“田女士所言极是。茂龙贸易行只跟有实力的客户合作,咱们今天见面只是洽谈意向,手续要到公司去办。签完合同后需要交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公司开具提货单,然后客商按规定时间到塘沽的美军仓库提货,届时公司有财务人员在那办公,交齐余款把货提走。”
田嫒红看了一眼段德海,段德海把文件递过来示意没什么问题。田嫒红把文件整理了一下递给董丰毅,说道:“毕竟是笔不小的生意,而且章们是头一次合作,不介意的话章们一会儿到贵公司看看咋样?”
“好啊!欢迎。” 董丰毅笑容可掬地说道。
田嫒红吩咐段德海叫过来茶馆伙计,结完账后带着段德海和董丰毅从楼上下来。这时门外进来了两位年轻的国军军官,其中一位盯着田嫒红看了一下,脱口喊道:“田嫒红。”
“许文斌?”田嫒红听到喊声抬头一看也认出了许文斌。这猝不及防的相见让她感到意外的欣喜,同时也非常的难为情。不过她很快使自己镇定了下来,不失风度地问道:“你咋来天津了?”
“俺调到天津警备司令部了,现在宪兵团工作。你呢?咋也在天津呢?” 许文斌神情尴尬地望着田嫒红问道。
“俺丈夫的药行不是在天津有买卖么,俺差不多常年都在天津。”田嫒红抑制着内心慌乱地说道。
“你这是……?”许文斌看着田嫒红身边的段德海和董丰毅问。
“哦!谈点生意上的事情。”田嫒红急忙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就多耽搁你了。俺给你留个电话,有事儿的话喀以打电话找俺。”许文斌掏出了一个本子,摘下上衣口袋别着的钢笔写了个电话号码,撕下后递给田嫒红。
田嫒红接过纸条,匆匆与许文斌告别,逃离一般离开天茗阁茶楼。
四
天津茂龙贸易行位于威廉街三十八号,是一幢德式三层小洋楼,砖木结构,灰砖红瓦,宽大的玻璃窗镶嵌着白色的窗套,令人感到非常的庄重素雅。公司里有十几位员工正在忙碌,电话声此起彼伏,有正在跟客户通话的,也有正在联系发货的。
二楼有五间贵宾室,是用来进行业务洽谈的。田嫒红和段德海跟着董丰毅上楼时,恰好一位业务经理陪同着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客户从一间贵宾室出来,从二人的神情、态度以及言语上看的出,这桩业务谈的蛮不错,应该是合作成了。
“二位稍等一下,我看一下哪间贵宾室空着。” 董丰毅跟陪同客户下楼的业务经理打完招呼后,回头对田嫒红和段德海说道。
“介不是刚走了一个吗?”段德海不解地问。
“他们刚谈完,屋子里还没收拾。不着急,我去看一下。” 董丰毅说着去了二楼楼道西面把头的一间房间。过了一小会儿出来把田嫒红和段德海领到了楼梯斜对着的一个房间。
董丰毅招呼田嫒红和段德海在沙发上坐下,沏了两杯茶水放在了茶几上说道:“您们先坐一下,我去拿一下文件原件。”
董丰毅出去后,田嫒红四下观察了一下,洽谈室虽然陈设简单,但是家具都非常考究。高背带垫子的木制沙发,木制的雕花蒙皮椅子实木雕花圆桌,靠墙摆放了一个木制橱柜,看得出这些家具都有些年头了,应该是以前房屋的主人的。
“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董丰毅进来把公司营业执照、美军授权委托书、药品清单目录以及合同文本等递给了田嫒红。
田嫒红审查完文件的原件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抬起头看着董丰毅说道:“能方便透露一下贵公司是如何获得美军的授权的吗?”
“恕我直言,这个还不太方便说。我只能跟您说现在天津的大人物差不多都在做接收生意,有倒卖敌伪资产的,也有倒腾军方战后物资的。他们一般不公开出面,全由我们这样的公司代办。”
“董经理不方便说俺也就不强人所难了。章们现在来谈谈合作细节吧?”田嫒红对着董丰毅说道。
“签订合同后客户需在三天之内将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打进我们公司账户,公司收到款后会电话告知客户,然后十天时候公司会通知客户到塘沽的美军仓库提货。届时公司有财务人员在那办公,交齐余款客户就可把货提走。本公司在合同履行期间会提供完善的服务。”
“合同上的不可抗力都包括哪些?”段德海指着合同上的一行字问董丰毅。
“那是规范的合同文本的通用写法,咱们这是一个短期合同,这种情况基本不存在。如果说一定有的话,比方美军终止授权等,也就是这些情况。”
“对,介是俺们比较担心的。俺们交完预付款后,如果美军终止了授权,俺们该咋办?”段德海不放心地问董丰毅。
“这个是我们和美军之间的事情,和客户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们确保客户的利益不会受到损失。收预付款是为了给美军仓库报计划,他们会根据需求单确定的量来办理出库。即便美军终止委托,也会提前通知我们的。一旦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本公司会如数给客户奉还预付款,这个一会儿可以写进合同了。不过咱们从签订合同到提货也就十天的时间,这种几率几乎为零。”
董丰毅的态度十分诚恳,而且公司看上去也非常的正规。田嫒红没有什么其它的疑虑了,和段德海合计了一下后,从药品清单目录上选了十几种西药,当即与董丰毅签订了合同,并于第二天上午将两万元预付款打到了天津茂龙贸易行的账户上。
董丰毅及时给田嫒红回复了电话,表示预付款已经收到。十天后董丰毅再次打来电话,通知第二天可以带着合同和提货单去塘沽提货了。田嫒红让段德海找了一辆卡车,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坐车卡车去了塘沽。
天津离塘沽一百多里地,卡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塘沽的美军海军陆战队的仓库。仓库的大门外停着七八辆卡车,已经来了十几个提货的人了,但是都被两名头戴钢盔的美军士兵挡在了大门外。
“嫩么回事?还没开始发货吗?”段德海下车后对两个站在一起聊天的提货人问道。
“发嘛货呀!进都不让进。”其中一个提货人说道
“天津茂龙贸易行的人呢?不是有他们的人在这儿办理吗?”田嫒红在旁边不解地问道。
“昨天打电话让今天上午十点来介咊儿提货,我都来了半个小时了,到现在连他们公司的人都没见着。就刚才出来一个美军军官,只是问了问情况,嘛都没说又进去了。”另一个提货人说道。
人们站在警戒线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
“不会是让那帮小子给骗了吧?”
“不会吧?骗人的话还至于打电话通知提货?”
“来都来了,再等等吧!保不齐一会儿他们的人奏来了。”
……
马路上不断有卡车陆续驶来,仓库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拿着提货单跟站岗的美军士兵争执起来,人们见状蜂拥而上越过警戒线摇晃起仓库的铁栅栏门。美军士兵被推搡到了一边,其中一个端起卡宾枪冲天上打了一梭子子弹。人们不知所措,所都愣在了那里。
“绊克,绊克。”美军士兵双手握着枪往后驱赶着人群。人们极不情愿地慢慢退到了警戒线外。
这时从铁栅栏门内出来一位美军军官,操着蹩脚的中文说道:“先生们,请保持冷静。我非常遗憾地告诉大家,你们手中所持有的提货单都是伪造的,美军驻天津的海军陆战队根本没有授权这家公司销售战争剩余物资。”
听到消息人群当即像炸了窝一样,有哭嚎的,有喊叫的,还有当即就晕倒在地上的。美军士兵高度警惕地注视门口发生的这一切,防止骚乱的人们再次冲击仓库。
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喊:“大家不要在这儿傻等了,咱们都他妈上当了,赶紧回天津,找那家王八蛋公司去。”
“对,赶紧的吧,别让那些王八蛋给跑了。”
大家如梦方醒,急忙各喊各的司机把卡车一辆一辆发动了起来,坐着卡车朝天津疾驰而去。田嫒红此时已经彻底没了主意,她大脑空空,两眼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咱们也得赶紧走,不能在这傻等了。”段德海提醒道。
“对,对。”田嫒红被段德海一叫猛然清醒了过来,说道:“司机呢?快喊司机。”
田嫒红和段德海上了车,司机上来关住车门,点着了火,跟在其它卡车的后面回了天津。
当人们心急如焚地到了威廉街后,德式小洋楼外民的大门挂了一把铁锁,小洋楼原主人的管家站在门口不让人进去,说里面那家公司只租了一个月的时间,上午已经搬走了,他本人并不知道他们公司具体做些什么业务。隔着栅栏看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好像里面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陆续赶来的人们一个个全都傻眼了。
有人打了报警电话,不大会儿来了十几个警察把小洋楼封锁了起来。一个带队警官让管家开了大门,然后带了四五个警察进了小洋楼。过了一会儿带队警官又出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半小时后带队警官回来了,对着门外的人们说道:“你们全都被骗了,这是诈骗团伙设局骗人。这个小洋楼的主人去年就回德国了,一直由管家在看管。房子是诈骗团伙以他人名义临时跟管家租下的。”
“可是他们有公司,有电话呀!”
“是呀!我们手里还有他们签的合同。”
“介还不好弄吗?”带队警官无可奈何地说道:“好了,现在大伙儿都到我介咊儿登个记,警局会根据这些线索抓紧调查的。”
看到这种状况,田嫒红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她悲愤万分,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夫人,于薇记者来了。”段德海提醒道。
“嫒红,你咋在介咊儿?”于薇走到田嫒红身边关心地问道。
田嫒红抬头一看是于薇,扑进怀里便哭了起来。于薇安慰了半天,田嫒红才安静了下来,她用手帕擦了一下眼泪哽咽着问道:“你咋来啦?”
“刚才受害人给报社打电话爆料,我奏赶过来了。到底嘛情况?”于薇看了一下小洋楼大门前的人群问田嫒红。
“唉!真是倒霉透了。”田嫒红长叹一声,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于薇讲了一遍。
“事情已然如此,奏不要再生气了。介样,你先跟二掌柜回去吧!我先去采访一些当事人还有办案警察,回头去药行看你。”
卡车已经被段德海结了钱打发走了,于薇伸手叫过来一辆三轮车,田嫒红和段德海坐着三轮回了和盛恒药行。
五
天津光复后《庸报》停刊了,受党组织的委派,于薇进了刚复刊不久的《大公报》做记者。威廉街诈骗案发生后的第五天,于薇在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爆料电话,说有嫌疑犯的重要线索要向她提供。爆料人是耀华中学的一位老师,约于薇在学校西北门外的茶馆见面。
当天下午三点,于薇如约来到了茶馆。爆料人名叫王步云,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身着长衫,带着一副圆框眼睛,浑身透着书卷气。见到于薇后王步云寒暄了几句,然后环顾了一下左右说道:“于薇记者,我今儿约您来,是想请您帮个忙,介件事情已经困扰了我好几天了,弄得我每天心神不宁,想起来奏后脊梁骨发凉。”
王步云说着把心里的烦恼一一道出。他家住学校南门对过的胡同,是个祖上留下的小宅院。两个孩子已经成家另过,那个宅院平时就他和老伴在那儿住。几天前有三个人找到家里,要租一间房子住,王步云看他们不像坏人就租给了他们。那仨人每天深居简出,除了上街吃饭很少出门,就是让他每天下班后替他们买几张报纸带回去。有天晚上王步云半夜起来上厕所,听他们在屋里说威廉街诈骗的事情。敢情仨人是诈骗团伙的头头,这可把王步云着实吓了一跳。
“既然知道是诈骗团伙的头目,为嘛不赶紧报警?约我来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瞎耽误功夫嘛!”于薇不明白王步云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记者您想啊!他们肯定不止这仨人,如果我报了案,警察把他们抓走了,保不齐其他小喽啰会找我麻烦。另外这仨人被抓走后万一哪一天出来了,不一样要找我们麻烦吗?”王步云顾虑重重地说。
“所以,您就想到了我们报社?”于薇恍然大悟地说道。
“对呀!我天天给他们买报纸,其中就有《大公报》。我想请您在报纸上发条消息,就说在耀华中学南门对面胡同发现疑似嫌犯,介样他们看了报纸奏不会在我那咊儿住了。”王步云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推出。
“您是想用敲山震虎的方式把他们赶走,可是介样不妥呀!他们走了以后还会还害别人呐!”于薇不赞同王步云的想法。
“介个我也知道,可是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实在不想冒介个风险呀!”王步云无可奈何地说道。
“介样吧!报纸可以登,但人也必须抓,咱们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双管齐下。”于薇想了一下说道。
“此话怎讲?”王步云闪动着发亮的眸子充满期待地问道。
“我把消息登出来,您把报纸带给他们,甚至可以把消息的内容直接告诉他们。我让警察把胡同包围,然后挨家搜查一网打尽。介样不奏和您没关系了吗?”于薇往王步云跟前凑了凑低声说道。
“此计啥好,我嫩么奏没想到呢!不亏是做记者的啊!”王步云听完于薇的计划敬佩地恭维道。
“不过我得先到您家取个证,找人辨认一下,要不警察也不相信啊!”于薇接着说道。
“咋取?您大张旗鼓地去我家,那不还是会连累到我呀?”王步云一听神情变得骤然紧张了起来。
“不会,您家还有空余的房子吗?”于薇盯着王步云问道。
“有啊!”王步云不知所措地答道。
“我以租户的名义住进去,趁着他们中午出去吃饭的功夫偷着拍几张照片。您放心我只拍人脸,绝对不给您添麻烦。”于薇对着神色恐慌的王步云说道。
“介样行吗?”王步云担忧地问道。
“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您怕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迟早都是祸患。”于薇语气坚定地说道。
“那好吧!”王步云思忖再三最后拿定了主意。
傍晚的时候于薇以看房子的名义到了王步云家。这个宅院不大,王步云老两口住上房。西厢房住着那三位嫌疑犯,于薇要租的是东厢房,紧挨着宅院的院门。她一边和王步云两口子商议着租房价格,一边偷偷留意观察西厢房,但是西厢房房门紧闭,始终没见有人出来。
第二天上午,于薇带着简单的行李住进了王步云家的东厢房。她在屋里观察了半天,直到半上午的时候西厢房的门吱扭响了一声,一位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出来去了厕所。这位男子从厕所回来后在院子里跟正在晒被子的王步云的老伴说了几句话,并朝于薇住的房间望了几眼,然后回了西厢房。
“介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很象是田嫒红说的那个骗子公司的业务经理董丰毅。”于薇心里暗自猜想着。她把窗帘拉上,然后取出相机将镜头从窗帘的缝隙中伸出,对准了西厢房的房门。
十一点多的时候西厢房的门开了,刚才那位穿西装带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还有两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从西厢房走了出来。这仨人看上去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做买卖的生意人,根本不像是什么诈骗犯。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下来再说。
于薇躲在东厢房的窗帘后面屏住呼吸迅速开始连续按动快门。正午的阳光把院子里照的非常明亮,自东向西拍照,光线十分的好。于薇看着那仨人向东厢房走了过来,急忙把相机收了回来。仨人从东厢房的窗户外走过,于薇躲在窗帘后面心脏砰砰直跳。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院门的响动声,知道他们上街吃饭去了,精神才放松了下来。
于薇把胶卷从相机里取了出来,到胡同外喊了一辆人力车坐着回了报社,午饭都顾不上吃进到暗室就开始冲洗照片。半个小时候后未等洗出来的相片晾干便离开报社,马不停蹄地去了和盛恒药行。
“来了,于记者?”高岳成坐在炕上看见于薇进来热情地问道。
“哦!高老板。我找嫒红有点事儿。”于薇跟高岳成打了个招呼,
田嫒红见于薇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带着她来到了西房。于薇从包里掏出了一叠照片,问:“嫒红,你看,是介几个人吗?”
“是他,没错,就是他。” 田嫒红拿着照片仔细辨认了一下说道,说完疑惑不解地问:“你咋会有他们的照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薇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今天我做了个暗访,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听完于薇的讲述,田嫒红急切地说:“囊就赶紧报警抓他们吧!抓住了这几个当头的,其他的人就跑不了。”
“你说的对,不过你容我再想想。”于薇摆了下手示意道。
“这有啥好想的。”田嫒红催促道。
“你想啊!现在天津刚光复不久,用的大部分都是原来日伪时期的旧警察。介些人中说不准有人和这些嫌疑犯认识,别弄得咱们刚报案警察局奏有人给通风报信了。”于薇思忖了一下说道。
“还是你想的周全,喀是不报案的话不就没法抓人了吗?”田嫒红迫不及待地问道。
“别着急,介个案件涉及到军方战后物资,我回头琢磨一下,看军方有没有熟人,动用军队的人来办就万无一失了。”
“军方?”田嫒红猛然想起许文斌留的纸条。她把纸条找出来递给了于薇,问:“你看宪兵团行吗?”
“宪兵团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嫩么的?介个许参谋长你熟悉吗?”于薇看完后把纸条还给田嫒红。
“是俺在洪州中学上学时的同学。”田嫒红感觉脸上一个劲地发烫,掩饰着说道。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奏去找他吧!”于薇催促道。
“这……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人家毕竟前几天刚来天津。”田嫒红难为情地说道。
“别再犹豫不决了,我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才得到这条线索。抓住介几个诈骗犯,把他们的账户封了,才有可能挽回药行的损失。”
“囊好吧!我去跟当家的说一声。”田嫒红想想也是,毕竟两万块钱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自己刚接手药行没几天就犯下这么一个大错,虽然高岳成没有说什么,但是她心里总是感觉到非常难受。她去东屋跟高岳成打了个招呼,然后和于薇一起出门去了宪兵团。
六
许文斌上任伊始工作非常之多,不是配合政府抓捕汉奸,就是协助警备司令部稽查处调查接收官员的贪腐。白天忙的时候尚好,但是一到晚上孤身独处之时,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天茗阁茶楼与田嫒红相遇时的情景。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却让他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
尽管分手已经八年之久了,但田嫒红毕竟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在他曾经一去不复回的青春里,是田嫒红照亮了他的单调的青春年华,给了他人生第一份怦然心动。但是现在覆水难收,一切早已经成为定局。有时候许文斌甚至有些懊悔,真不应该接下天津这份差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更愿意把这份情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上午许文斌去警备司令部开完会,回到宪兵团团部没一会儿电话响了。副官赵润文拿起电话问明情况后对许文斌报告说:“参谋长,门岗打电话说,大门外有两位女士找您。”
“哦?问清楚是谁了吗?”这一段时间经常有汉奸和贪官家属前来说情,许文斌把手里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问道。
“一位姓田,是和盛恒药行的女东家。另一位姓于,是《大公报》的记者。”赵润文副官毕恭毕敬地汇报道。
“囊……囊你代俺去大门接一下他们。”这个消息让许文斌有些措手不及,他需要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赵润文副官领命出去了,过了不大会儿把田嫒红和于薇带到了团部。许文斌没有见过于薇,看见田嫒红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来找他,知道一定有事情。田嫒红把于薇向许文斌做了介绍,许文斌请二人坐在沙发上,然后让赵润文副官倒了两杯茶水,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嫒红,你今儿来一定有啥事情吧?”许文斌当着于薇的面不敢有太多的感情流露,非常直白地问道。
“是有件事情要求你。”田嫒红没敢直视许文斌的双眼,故作镇定地说道。
“有啥事情说哇!只要是俺能办到的。”许文斌望着田嫒红说道。
田嫒红把威廉街购买战后剩余物资被骗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接着于薇把在耀华中学对面胡同发现诈骗团伙头目的事情告诉了许文斌,并把包里的照片取出来递给了许文斌。
“于记者,你这个计划很周全,咱们就按照你说的办。今黑了俺往囊条胡同派两个暗探,一方面监视他们,另一方面保护你的安全。明儿晌午囊派宪兵包围囊条胡同,等王步云拿报纸回去后,就准备收网抓人,叫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许文斌将照片放在桌子上说道。
离开宪兵团后于薇与田嫒红分手回到了报社。为了确保明天能够见报,于薇写完稿后直接找到了分管版面的张碧诚副主编。张碧诚出身官宦世家,是平津报业中有名的女报人。听了田嫒红的汇报后,张碧诚当即从签完的版上撤下一篇稿子,把于薇的稿子加了进去。
傍晚下班后于薇回到了耀华中学对面的胡同。胡同虽然不长,但是书店、饭店、茶馆、旅馆店幡招展、牌匾林立,人头攒动,煞是热闹。逛胡同的尽管三教九流都有,但还是以青年学生居多。
临下班前于薇曾经接过一个许文斌打来的电话,告诉她密探已经到位。但是走在胡同里她并看不出哪个是密探。她正一个人在胡同里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于薇小姐,请等一下。”于薇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是耀华中学的老师王步云。
“王老师,您老下班了?” 于薇非常客气地打着招呼。
“是啊!差不多每天都是介个点。”王步云左右瞅了瞅低声问:“事情办得咋样?”
“明天上午报纸出来,中午下班后你把报纸带给他们。后面的事情您奏不用管了。”于薇悄声说道。
于薇和王步云一边聊着天一边前后脚回到了宅院。当天夜里西厢房那三个人也没有任何异动。尽管如此,于薇还是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上午于薇没有去上班,在院子里刷牙洗漱时碰见了出来接水的董丰毅,就是穿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那个中年男子。
“刚搬过来的吗?” 董丰毅见于薇风姿绰约,而且是一个单身女人,所以大胆搭讪问。
“嗯!昨天才搬过来。”于薇嫣然一笑答道。
“在哪儿高就啊?” 董丰毅套着近乎问道
“在一家英国人开的洋行里做职员。” 于薇随便编了个瞎话。
“今天没上班啊?”
“今儿歇班。”于薇端起脸盆把里面的水晃了晃朝地上一泼,没再接话拎着脸盆回屋去了。
董丰毅是诈骗团伙里的二号人物。当初他们租下德式小洋楼,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诈取了二十多位客户的五十万预付款。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撤退,他们按照合同约定的时间,提前给客户去了电话,把所有的客户都骗去了塘沽。然后他们匆忙跟德式小洋楼的管家把房退了。因为本身就是短租,管家并没有对他们起任何疑心。董丰毅等人把手下的喽啰打发走后,和另外两个主要成员来到这条胡同,从王步云手里租下了这间房子。这里离事发地德式小洋楼并不远,正所谓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们住下后断绝一切和外界的联系,每天只从报纸上了解情况。照着以往的经验,这种事情大抵只需要个把月也就过去了。
快中午的时候董丰毅仨人出去吃了个午饭。他们并不敢走远,也就在离家门口十几米远。吃完饭回到家没一会儿,王步云下班回来了。一进院里正好碰见于薇从屋里出来。
“吆!王老师回来了,买报纸了?快给我一张看看。”于薇佯装不知情对王步云说道。
“不是我买的,是给人家西厢房客人带的。”王步云大声解释道。
董丰毅听到院里的说话声从西厢房出来,一边走一边对王步云说道:“她愿意看就给她一张。”
于薇从王步云手里抽出一张《大公报》,看了一眼吃惊地说道:“呀!诈骗犯跑到咱们胡同里来了。”说完拿着报纸给王步云指点着说道:“看,在咱们胡同发现德式小洋楼战后物资诈骗犯踪迹。”
董丰毅一听快走几步过来,王步云把手里的报纸全给了他,但是董丰毅接过来后根本没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于薇手里的大公报上。
“来,您想看这张吧!” 董丰毅顺手把一份《民国日报》塞给于薇,然后从于薇手里把《大公报》抢了过来,说:“我先看看大公报。”
董丰毅带着报纸神色慌张地回了西厢房。十几分钟后,董丰毅和另外两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每人拎着一个柳条箱从西厢房出来。于薇见状故意开门出来问道:“董老板,介是要出门呀!”
“去趟北平,一两天就回来了。” 董丰毅强作镇静地答了一句,然后三个人急匆匆地出了院门。
过了不大会儿,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于薇和王步云急忙出去把院门打开,是宪兵团团部的副官赵润文。
“于薇小姐,那三个诈骗全被逮住了,已经押往团部。我过来告知你们一声。”
“辛苦宪兵团的兄弟们了。”于薇感谢道。
“不客气,我得赶紧走了。回去抓紧审问那几个家伙,把剩下的全抓起来。”赵润文副官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坐着摩托车回了宪兵团。
“谢天谢地,总算把介几个瘟神给请走了。”王步云长吁短叹,感慨万分地说道。
“行了,王老伯,介回您踏实地教您的书吧!即便他们出来也不会找您的麻烦了。”
“谢谢于薇记者,要不是您啊,我介提心吊胆的日子还不知道嘛时候是个头呢!”王步云双手抱拳深施一礼。
下午于薇把董丰毅等人被抓的消息电话告知了田嫒红。一个星期之后,田嫒红接到了宪兵团赵润文副官的电话,通知她去宪兵团办理被诈骗款项退赔手续。
田嫒红到了宪兵团后连提前写好的材料,连同合同文本和提货单一起交给赵润文副官。赵润文副官将材料清点了一遍后告诉她,最迟后天就能把退赔款打回和盛恒药行的账户了。
办完手续后田嫒红到了团部院里正准备离开,恰好遇见许文斌外出刚回来。“事情都办完了?”许文斌从吉普车上下来,走过来问道。
“办完了,赵润文副官帮忙办的。”田嫒红回头张望了一下说道。
“囊好吧!俺送送你。” 许文斌陪着田嫒红,把她送出了宪兵团的大门。
“这回的事情俺谢谢你了。”田嫒红没敢正视许文斌的双眼,低着头温情地说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许文斌言语表现得十分轻松,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田嫒红刚要说什么,过来了一辆三轮车,“官爷,坐车吗?”车夫停下车来对田嫒红问道。
“坐。”田嫒红应了一声,然后匆匆与许文斌告别,上了三轮车。她不敢回头看站在宪兵团团部大门送他的许文斌,逃也似的回到了估衣街的和盛恒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