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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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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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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盛恒药行》连载

第七章 无妄之灾

天长节快要到了,大同省各县公署都忙着准备给日本天皇庆祝生日,洪州县公署也早早将此事布置了下去。早上一上班,县长马维图被日本顾问松尾叫到了办公室。

“马桑,你的说,除了上回说的天长节的全城家家户户挂灯笼、插日蒙两国国旗,并且搞一个踩高跷的民众活动外,咱们的还能做点什么?最好能与众不同。”松尾眼镜片中透着征询的目光,盯着马维图问道。

“要不,再找几个戏班子,唱上几天北路梆子?”

马维图是张家口人,以前在宣化的一所小学教书,德王成立蒙疆政府后被录用为文员,日军攻占大同后被派到洪州担任县长。而松尾是军人出身,以前在蒙疆驻屯军第二十六师团担任少佐,前年秋天在雁北扫荡中负伤,去年春天伤愈后来到洪州任县公署顾问。两人合作共事虽然已经大半年了,但是马维图却始终摸不清松尾的脾气秉性,所以在他面前一向谨小慎微。

“这些的都没有什么新意。天长节的是天皇的生日,也是大日本国的四大节日之一。现在蒙疆政府和大日本国是日蒙一体,咱们的共同庆祝天长节,祝愿天皇陛下寿与天齐,万寿无疆。如果咱们的在天长节之前能够有所敬献,让百姓的感受到成为天皇陛下新赤子的喜悦,那将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松尾掏出一块手帕,一边擦拭着眼镜片一边说道。

“松尾太君所言极是。喀是敬献啥呢?洪州地处雁北苦寒之地,物产啥少……”松尾的一番话着实给马维图出了个难题。

牛羊肉、金银铜器、美女佳人……马维图快速思索着,又一一否定着。突然他萌生出了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

“松尾太君,您还记得去年秋天和盛恒药行搞的那场常山爷祭拜大会吗?黄芪王出世囊喀是本县从未有过的事情。中日两国同文同种,据俺所知,日本国也非常喜欢中药材。洪州北芪名扬四海,而黄芪王又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如果把它敬献给天皇陛下,一定会不同凡响。”

“呦西!这个主意的不错,很新颖。”松尾一听啧啧赞许道:“马桑,你的做事很用心,有机会我的会向上面举荐你。”

“谢谢松尾太君。”松尾的几句夸奖让马维图心花怒放。

“这件事你的要亲自去办,不要差别人的干活。好事就要把它办好,要让和盛恒药行主动敬献。到时候县公署可以搞一个接收仪式,同时给药行发一个表彰。大东亚共和嘛,就要有个共和的样子。”松尾漫不经心地叮嘱道。

“俺?一个县长,去求一个草民?”马维图有些不情愿。

“不是去求,而是登门造访。县长的怎么了?蒙疆政府是亲民政府,你的一个县公署的县长去拜访一下社会名流和富商巨贾有什么不可以的。”松尾在言语上变得犀利了起来。

“松尾太君别当真,俺只是随便一说。作为蒙疆政府治下的一名县长,俺愿意为日蒙亲善贡献力量。这样,俺一会儿就去和盛恒药行拜访,让他们作为蒙疆国民的表率,为洪州县公署增光添彩。”

“俺这张嘴真欠。可是今天要不帮他想出个注意来,松尾囊圪泡也不会放过俺呀!”马维图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念叨着,真想撤自己一个嘴巴子。

马维图喝着茶水思谋了一会儿,随后推开门朝走廊里喊了一声:“二球楞,来俺办公室一下。”

二球楞名叫任法明,是县公署的秘书。他今年二十来岁,是洪州本地人氏。因为平时工作中眼中只有县长,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所以县公署的同事们就给他取了个“二球楞”的绰号。

“咋了,县长?有营生呢?”二球楞推门进来问道。

“叫司机一会儿把车开过来,俺要去趟和盛恒药行,你也跟俺一起去。”马维图头都没抬吩咐道。

“和盛药药行的东家早就去了天津了,章们去药行做啥?” 二球楞不明就里地问道。

“在不在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管把车开过来就行啦!”马维图没好气地说道。

“昂,知道了。”二球楞出门叫司机开车去了。

石桥巷比较窄,小轿车开进来很难再开出去。所以,马维图让司机把车停在巷子外面的街上,然后三个人徒步去了和盛恒药行。

大掌柜张贵才正在药行的账房里算账,忽闻县公署马维图县长大驾光临,急忙到大门口把马维图等人迎了进去。

在正房的堂屋坐定后,张贵才有些局促不安地问:“马县长此来不知所为何事?有啥需要俺们办的事情,您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就行,哪敢劳动您的大驾亲自前来。”

“你们东家呢?本县长有事情要和他商议。”马维图端着架子一本正经问道。

“马县长有所不知,俺们东家三个月前就去了天津了。和盛恒药行做的是进出口贸易,除了冬天无法走货之外,其他时间东家一般都在天津。不过有一点请马县长放心,东家虽然不在,有啥吩咐俺作为掌柜一定照办不误。”张贵才站在堂前恭敬地回答道。

“大掌柜爽快。既然如此那俺就跟你说吧!”

“马县长请明示。”

“你们药行去年不是收获了一颗黄芪王吗?”

“是的,祭拜常山爷的时候还差点让花公鸡抢去。”

“这不月底就是日本天皇的生日了,县公署的意思是请贵药行把黄芪王奉献出来,作为礼物敬献给日本天皇。这不光是你们药行的光荣,同时也是咱们洪州县的荣耀。天长节囊天县公署会对和盛恒药行进行表彰。”马维图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好事是好事。只是黄芪王今年开春的时候就被运往天津了。”张贵才听明白后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个……”马维图感到非常的出乎意料,但是话既然说出来了,该有的尊严和面子还是要保持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说:“既然如此,那县公署就想办法和天津方面联系一下,让他们找你们东家谈一谈,在天津直接以洪州县公署的名义敬献给日本天皇。从天津出海去日本比洪州还更方便些。”

“好的!马县长,还让您亲自跑了一趟。”张贵才惶恐不安地把马维图等人送出了药行。

马维图回到办公室正琢磨着怎么跟松尾交差呢,二球楞敲门进来了。“你来做啥?”马维图没好气地问。

“俺来报告马县长,刚才药行的掌柜莫说实话,是哄您呢!开春时和盛恒药行确实往天津运了一棵黄芪王。不过囊棵是假的。”二球楞站在办公桌前弯着腰讨好地说道。

“啥?假的?你咋知道的?”马维图有些不相信。

“是这样,马县长,俺有一个表弟在牛头寨,前几天俺姑不在了,回沙圪坨奔丧,办事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去年花公鸡抢劫黄芪王失手后,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和盛恒药行。今年开春花公鸡尾随驼队伺机抢劫黄芪王,结果被牛头寨给歼灭了。驼队在牛头寨过夜时,黄芪王被土匪二当家的给偷走了,后来发现窃走的是棵假黄芪王。兹个事情俺表弟是亲自听药行过往驼队的伙计说的。”

“你算是干啥吃的?刚才在药行咋不说?”马维图怒斥道

“俺一个秘书,哪敢胡乱说话?”二球楞委屈地说。

“兹个大掌柜,竟然对俺滴水不漏,说的煞有介事一般。人常说三个日本人弄不过一个洪州人,可惜俺不是日本人。二球楞,这样,”马维图气得站了起来,说道:“下午,不,不,下午俺有个会。明儿前晌,你带两个警察过去,把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给俺请到县公署来,俺要对他问问话。”

“是,马县长。”二球楞挺直了腰板说道。

如果说昨天马维图来药行时张贵才有些惶恐的话,那么第二天二球楞带警察来,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了。张贵才知道马维图居心叵测,绝不会善罢甘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反而有些镇定自若了。

“大掌柜,你这个人一点都不厚道。你咋能编瞎话来骗俺呢?”马维图一见张贵才就气势汹汹地问道。

“您是一县之长,俺咋喀能骗您呢?”张贵才从容地反问道。

“和盛恒药行运往天津的黄芪王是假的。这方面俺有充分的证据,希望你不要再狡辩。”

“俺不想狡辩,也没啥要狡辩的。黄芪王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俺又不知道,俺只是药行的一个掌柜的,靠给人做营生过活。东家的事情俺一个做下人咋能知道的耨清楚。”

“俺看你既然来了就不要着忙回去,先好好想想再说。俺这儿棒子面糊糊、莜面匱垒管够。来人!”马维图说罢对门外喊了一声,两名警察应声进来。马维图命令道:“把大掌柜给俺请到反省室。”

两名警察一边一个把张贵才夹在中间带了出去,送到了县公署后院的反省室。


大掌柜张贵才被县公署派人叫去了一整天,到天黑了还没回来。快下工的时候张贵才媳妇突然在屋里嚎哭了起来。“老天爷呀!这喀咋办呀?东家不在也莫人管俺们了。为了个黄芪王兹是要弄得俺们家破人亡啊!呜呜……”哭声越来越大,搅得药行里人人心神不安。药工和伙计一众人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田守业正在药行的账房里对账,张贵才媳妇的哭叫声把他弄得心烦意乱。最后他索性合住账本,把算盘一推,出门去了大掌柜的住房。

“大掌柜还莫回来?”田守业撩起门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问道。

“莫。前晌就叫走了,主这会儿了也不见个回来。看看这就天黑将下来了。这可咋扎呀!”张贵才媳妇止住了哭声说道。

“您甭着急,县公署又不是警察局,总该是个说理的地方哇?说不定有啥事儿给耽搁下了,也许这会儿正路上走着呢,一会儿就回来了。”田守业站在门口安慰道。

“要回早就回来了。前日囊个马县长就是为黄芪王来的,不见东西能让人回来?呜……老天爷呀!您让俺个妇道人家咋个办呀……”张贵才媳妇说着又哭了起来。

张贵才媳妇的话不无道理,田守业没有吭声转身出了屋子。他到了院里把所有的药工和伙计都召集了起来,说道:“大伙儿听俺说啊!前半晌大掌柜因为黄芪王的事情,叫县公署的人喊走了,主这会儿也没回来。大伙儿现在不管手里有活儿没活儿全停下来,药材垛子、房梁上面、犄角旮旯,无论是哪儿都细细地翻腾翻腾,看看能不能寻着黄芪王。俺就不信了,屁股大个地方,能擡哪去?”

“院子里还好说,库房里这会儿介黑得眊也眊不清了。要不赶明个再寻哇!”有个伙计说道。

“不行。把油灯、马灯都点上。不把黄芪王寻出来,章们今黑了谁也不能下工。”田守业用目光扫视了一遍院子里的药工和伙计,毋容置疑地说道。

“莫非还真的要把黄芪王交给县公署?”张贵才媳妇跟过来胆颤心惊地问田守业。

“就是,寻着了莫非真的给囊鳖子马维图呀?东家和大掌柜到时候怪罪章们喀咋扎?”一个岁数稍大点的药工问道。

“兹个请大伙儿心放得展展的。不就是棵黄芪嘛!救人要紧。回头俺跟东家解释,所有的责任都由俺来担。。”田守业慷慨激昂地对大伙儿说道。

田守业在和盛恒药行虽然只是一个账房先生,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东家的小舅子,所以对他的安排自然不敢怠慢。再加上大掌柜不在了,这在药行本来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于是田守业一声令下,所有的药工和伙计都开始紧张地行动了起来。

张贵才媳妇负责在自己的住房、东家住的上房和伙房等房间寻找,其他人分别到前院和后院的作坊和库房去找。药行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摇曳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半个时辰后,药工和伙计们终于在后院的一个小库房里把黄芪王找到了。

田守业把装有黄芪王的枣红色的箱子抱到大掌柜的房间,就着炕桌上昏暗的灯光打开一看,黄芪王正安然地躺在箱子里面。

“兹回歇心了哇?”田守业对着张贵才媳妇说道。

“嗯!”张贵才媳妇的脸上泛起了些许笑容。

“俺把黄芪王放在躺柜上。今儿黑了如果大掌柜能回来就不说了,回不来的话明儿个一早俺就过来,带上黄芪王去换大掌柜。”田守业把箱子扣住,端起来平放在了躺柜上。

由于心中有事,所以第二天田守业早早地就来到了和盛恒药行。张贵才果真被县公署扣住一夜未归。“牛蹄钵还能淹死个人?”田守业信心十足,上工后随便叫了一个年轻的伙计,带上黄芪王便匆匆去了县公署。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县公署是个衙门,是神秘的威严之地。但是,对田守业来说,根本不算个什么。他对县公署的熟悉程度就像他家的菜园子一样。从记事起田守业就经常到县衙来玩耍,那时候他爷爷还在县衙任职,后来他父亲又在民国政府里做事。直到日本人来后父亲失了业而他也长大成人了,才没再进过县公署的大门。

洪州县公署驻有一个小队的警察,基本上还是原洪州县国民政府时期的老班底。田守业来到县公署时大门口执勤的警察刚换完岗。

“田大少爷来了?”一个看上去岁数稍大些的矮个子警察笑着问候道。

“来了。马大县长在不?”田守业丝毫不客气地问。

“应该在,大清早起的阔哪儿去?俺们才上了岗,莫见他出去。”矮个子警察点头哈腰地说道。

“你给进里面通报一下,就说和盛恒药行的账房田守业求见。”田守业颐指气使地说道。

“小五,你去寻一下二球楞,让他跟县长说一下,有人求见。”矮个子警察扭过头来朝大门另一侧的警察喊道。

“知道啦,这就去。”那个叫小五的警察把枪背起,跑步进了县公署大院。

“俺知道您一定是为大掌柜的事情来的。大掌柜莫事,就关在后院的反省室里,昨天是俺值的班,晚上俺还去药行送了个信。反省室您知道,平常是关县公署犯了错的人的,要是犯了王法早就下大狱了。”矮个子警察上前悄悄对田守业说道。

“真难为你了,俺会记住你的。”田守业听罢拍了拍矮个子警察的肩膀说道。

“应该的。本乡地土的,俺知道该咋做。”矮个子警察挺胸凹肚精神抖擞地说道。

二球楞从院子里出来了,带着田守业和伙计七拐八拐来到了马维图的办公室。挺胸凹肚地立正喊道:报告县长,和盛恒药行的人来了。”

“嗯!”马维图正在办公桌前写着一份文件,听见二球楞的报告哼了一声,没做其他表示。

过了一会儿,二球楞看马维图忙完了,赶忙上前说道:“马县长,这位是和盛恒药行的账房先生田守业,给您送黄芪王来了。”

“噢!是吗?田先生,让您费心了。”马维图故作姿态地站起身来说道。

“田先生是洪州名士田福林的公子,现在和盛恒药行做事。”二球楞讨好地向马维图介绍道。

“噢!名门之后,屈才了,屈才了。”

马维图虽然第一次见田守业,但对其父天福林的大名可是早就知晓。六年前刚到洪州城上任时,受时任蒙疆政府总务委员夏恭的指点,曾去拜见过田福林,想请他出山来辅佐自己,未曾想碰了个软钉子。他的儿子田守业看上去还可以,应该算是个识时务的人。

“马县长,黄芪王给您带来了,请过目。”田守业挥手让伙计把一个枣红色的箱子放到马维图的办公桌上,然后上前把箱子打开。

看到箱子里被盘作龙形的黄芪王马维图不由得喜出望外。他兴奋地对旁边的二球楞说道:“快快有请松尾顾问。”

黄芪王这么快就被弄到手了,而且还是和盛恒药行的人亲手送上门的。松尾听说后十分开心,兴冲冲地来到马维图的办公室。

松尾来到办公桌前,双手扶了下眼镜,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黄芪王从木箱子中取了出来。他把黄芪王捧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霎时一股芳香中带有些许甜意的气味扑鼻而来,让他感到心旷神。

“呦西!”松尾不禁称赞道。

松尾正准备把黄芪王略微拿开些好好欣赏一下,突然不知因何故黄芪王中间裂开了,接着整个黄芪王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被摔成了数截。他捡起了几截黄芪王看了看,猛地往地上一扔,气哼哼地摔门而去了。

马维图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把几节断了黄芪王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断开处裂痕整齐,而且每截之间有着明显的色差,有的是黄色的,黄里泛白,明显就是假的,要不是办公室光线好根本看不出来。

“好你个田守业,拿个假黄芪王来哄俺。”马维图有种被捉弄了的感觉,当即怒斥道。

“俺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再咋地俺也不会诚心拿个假的来糊弄您。”田守业这时也看出了这颗黄芪王的端倪。他一时慌了手脚,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马维图知道假黄芪王之事确实与田守业无关,但是此事让他在松尾顾问面前太丢面子了。他气急败坏地命令道:“二球楞,给俺把大掌柜下到大狱里去。还有你,田守业,俺给你三天的时间,要是不把真的黄芪王拿来,就一起去大狱里蹲着去哇!”

田守业心里直个劲儿地懊恼。这事情弄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县公署。



一个是女儿、女婿药行的大掌柜,另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田福林这两天被和盛恒药行的发生的事情搅得心绪难安。吃罢早饭后他没心思去沙河桥写字,便独自一人呆在屋子里发愁。他刚把铜烟袋锅里的烟丝点燃,大门的门环便“咣当……”响动起来。

“大清早起的,这是谁们?”田福林心里嘀咕了一句,穿鞋下地到院里把大门打开,原来是李世为来了。

“俺还以为您在沙河桥呢,到祥和客栈那儿一眊莫见摊子,李老板也不知道您今个为啥莫去,所以俺就寻到家里了。”李世为一进大门就大咧咧地说道。

“俺这纲营生出也行不出也行,想出了出上一天,不想出了就歇上一天。”田福林心不在焉地说道。

进屋后李世为没有客气,坐在炕沿上直截了当地问:“前些时不是叫你给俺们局长他妈写幅寿字,扎好了么?”

“早就写好了,就是一直不见您来取。”田福林从躺柜上拿过一卷红纸递给了李世为。

“这不是后天俺们局长他妈就要过寿了么,又是寻厨子,又是送请帖,停会儿到城西关的隆盛缸坊买烧酒,定会儿阔大同定戏班子,把俺忙的啥也顾不得,将将才叼了个空,过来取一下。”李世为一边解着红纸卷上系的纸绳子,一边说道。

“您这纲人,闹不机迷是带铜着呢还是过于精明。您妈过寿也莫见您这么经由。”田福林揶揄道。

“您快甭迎这个说,俺兹回喀不是瞎忙拦,办的喀是正业儿事。您是不知道,这会儿介下乡征粮有多危险,抗捐抗税的事情经常发生。而且,又是八路军、晋绥军,又是土匪、红枪会的,不醒的哪会儿就惹啥人了。俺这会儿只是个副股长,成了正的就不用天天下乡了。正好这会儿有个股的正职有个空缺,俺想抓住机会活动一下。俺们局长平常就稀罕您写的字,所以说成败的关键还就在您这幅字上了。”

“寡逼的,不就一幅字么。”田福林随口说道。

“字和字能一样,俺写一幅球用也莫有。您们田家几代文人雅士,洪州城里上到县府衙门,下至名流府第,不是您爷爷和您爹的墨迹,就是您田福林的字。”李世为把在红字上写的寿字还有两个对联平铺在炕上欣赏着说道:“看这字遒劲有力,多喜人,就是不同凡响。”

“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您这纲人腿勤嘴也勤,兹回扶正应该莫问题了。”田福林没有心情闲聊,神情僵硬地应付着说道。

“您今儿的精神有点不对头。从一进门俺就看出来了,面色有些发灰。刚才只顾上说俺的事情了,咋啦?”李世为把炕上的红纸重新卷起来,关心地问道。

“唉!甭提了,马维图为了跟和盛恒药行要黄芪王,把大掌柜张贵才给下到大狱去了。夜儿个给了三天的期限,不交出黄芪王,连犬子田守业也一起跟着下大狱。”田福林叹着气说道。

“要不了寻寻人?”李世为一听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寻介谁们呢?人介是县长,有日本人做后台。再者说章们人微言轻的,和人介们也莫拉路。”田福林无可奈何地说。

“照俺看兹个事情还得去寻尿盆子,洪州城里除了尿盆子旁人谁也办不成。甭看囊鳖子只是个警察局长,真的发起灰来连马维图也拿他莫办法。您不记得五千讨吃子大闹洪州城的事情了?谁都知道背后就是贾金海主使得,喀马维图也莫球的办法。”李世为出着主意说道。

五千乞丐闹洪州发生在马维图刚来当县长的时候。上任伊始马维图想把贾金海撤掉,换上自己的亲信当警察局长。贾金海没有吭声,暗地里却找到了雁北最大的丐帮头子“二奴人”,让其想办法给自己出气,同时也给马维图一个难堪。

二奴人手下拥有雁北十三县帮主及乞丐三万之众。民国初年洪州丐帮帮主因讹诈商会被警察局抓获,二奴人从大同城亲赴洪州找贾金海解决。贾金海很给二奴人面子,找商会做了个和事老,当即就把人放了。这回得知贾金海有难后,二奴人立马号令雁北十三县的丐帮门徒,一霎时五千乞丐齐聚洪州城,县公署门口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乞丐们的天地。拦车要钱的、端碗要饭的、唱莲花落的、哭爹喊娘的、打架斗殴的,终日沸反盈天,弄得新任县长马维图颜面扫地。尽管他知道是贾金海在背后使坏,但还是不得已放下身段让贾金海想办法平息事端,最后撤换警察局长之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尿盆子做事情是比旁人有办法,可人介囊是为了个人的事情。章们这纲事儿人介不一定当回事。再说俺跟他只是同僚之谊,也莫有太深的交情。”田福林听后思谋了一下说道。

“现在办事论啥交情呢,有钱就行,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尿盆子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您这会是和盛恒药行的老泰山,又不缺钱,听俺的,大大方方跟他说,该花钱花钱。”

“钱的事情好说,只是……”田福林有些犹豫不定。

“甭只是了,兹种事情宁叫碰了,甭叫误了。说不准将赶上尿盆子也正想收拾马维图呢,囊不就成了严老人打严老汉--严磕严的事,弄得正惬乎。叫俺说,事不迟疑,您后晌就去寻那鳖子去。”李世为帮田福林拿着注意。

“囊要不了您和俺一搭去哇!”田福林心中有些打怵。

“求人送钱这纲营生不宜人多,人多了碍眼,反而啥也做不成了。俺先走呀!您一个人好好递懂递懂,后晌直接去他办公室寻他去。”

李世为走后田福林思谋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吃罢晌午饭,田福林略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硬着头皮去了洪州县警察局。

洪州县警察局位于永安大街,离县公署很近。里面的警员大多是以前国民政府时期的老人,田福林基本上都认识。进了警察局大院后向左一拐有个月亮门,里面是个单独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东西两间分别是会议室和档案室,中间是贾金海的办公室。

“呀呀咦!福林老兄,您喀是有些年莫登俺的门了,快快请坐。俺将把茶沏好,快品尝一下,正宗的明前绿茶,西关杨记卖茶叶的囊个老南蛮子前晌才送来的。”田福林进门时贾金海刚刚沏好了一壶茶,于是急忙请田福林在沙发上上坐下,然后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了田福林面前的茶几上。

“甭忙栏了,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说,说完了就走。您是吃公家饭的,和俺们闲人不一样,不能多耽搁您。”田福林简单跟贾金海寒暄了几句。

“福林兄有啥事就说哇!章们兄弟谁跟谁呢!想当初光绪三十二年进衙门当差,还是您爹给办的呢!要不是您爹,兴许这会儿俺还在南山上放羊呢!”贾金海大大咧咧地说道。

“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张贵才前天给下了大狱了。马维图叫三天之内交出黄芪王,明儿个是最后一天,交不出来的话就连您侄子田守业也一起下大狱。”田福林满腹辛酸和委屈地对贾金海说道。

“这……,兹个事情俺还真个真的不知道。不过您也甭着急,俺给咱先给监狱长陈灰皮打个电话问问,看是咋回事。”贾金海思谋了一会儿说道。

趁着贾金海走到办公桌前打电话的时间,田福林拿出了三十块银元,放在了茶几上。

“兹个鳖子马维图,抓了人连警察局也不给通报一下,直接就下到大狱去了,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贾金海打完电话骂骂咧咧地回到沙发跟前坐下。他看了一眼茶几的银元,不由分说拿起来塞到了田福林的怀里。“您弄这纲做啥?能办的章们不用钱也能办,办不了的花钱也使不上。”

“兹回这个事情好办不?”田福林小心翼翼地问。

“不好办。主要是马维图囊鳖子直接下令抓的人,要是俺们警察局抓的人,甭说是一个张贵才,就是八路军或者是晋绥军,放人还不是俺一句话的事情。就象去年秋天许家福的儿子许文斌回洪州救人,俺还不是一样给扎出来了。”

“去年秋上请您去聚兴园饭庄吃饭,俺也是莫办法,许家福囊儿子带了六七个人,用枪逼住……”提及往事田福林的脸上充满了尴尬。

“囊件事俺也不怪您,知道您也是身不由己。再说人不能把路走绝,俺也算给个人留一条退路。”贾金海见状大度地说道。

“喀是眼下的事该咋扎?问题是还牵连着犬子田守业呢!”田福林六神无主地问道。

“俺后晌叼开空了去上趟监狱,跟监狱长陈灰皮拉呱拉呱,详细了解下情况,看事情能不能有转机。不过从刚才的通话来看,估计希望不大。所以您个人也再多想想办法。”贾金海面露难色地说道。

“囊您把这钱拿上,请陈灰皮吃个饭啥的。”田福林刚要从怀里掏钱,被贾金海一把摁住胳膊。

“叫您白跑了一趟俺就够过意不去了,还再收上您的钱,成啥事情了。放心哇!需要花钱的时候俺会跟您说的。”


时间就剩下短短的一天了,虽然贾金海没有把话说死,但是田福林已经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可是在洪州城里除了贾金海再没有其他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了。怎么办呢?田福林心急如焚,坐卧不宁。他思来想去,最后忽然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的远房亲戚,时任大同省公署省长的田福康。一直以来田福林不想与之有任何的瓜葛,可是时至今日他已经顾不上许多了。第二天一早他便急匆匆地出门,到沙河桥找了一辆捎脚的胶皮大车坐着去了大同。

大同省公署位于大同城西北隅,就在以前的知府衙门里办公。整个府衙为三进院落,外院东有银忆库、土地庙,西有吏公廨、司狱司,内院前有仪门,仪门西有写阁亭、东有仪仗亭。院中有碑记一座,后有黄堂,为知府办公审案大堂,其左右有各种吏皂配所,后院为住宅。

清知府倒台后,大同历任政府虽然继续在原府衙办公,但除了行政长官、官房厅、总务厅、财务监督署、榷运清查署等职能机构外,其他单位如警察厅、高等监察厅、高等法院、教育厅、民政厅、实业厅、建设厅、邮电局等都另在城内其他地方单独办公。后院以前为知府住宅,由于行政长官大都另辟官邸,所以改成了政府招待所。

大同省公署门前挂着两块牌子,左边挂着蒙古自治邦政府大同省公署,右边挂着晋北治安维持会。大门口有五名警察执勤,两小时一班岗,日夜值守。田福林坐着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等到了省公署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省公署的大门已经关闭,只留下了一个小门供人进出。大门两侧的墙上各安了一盏灯,照得大门口亮堂堂的。

“兹个老汉,您是做啥的?”田福林刚付完钱把马车打发走,一个带班警察便走上前来问道。

“噢!俺是从洪州来的,来寻田福康,就是你们田省长。”田福林朝开着的小门张望了一下说道。

“寻省长做啥?兹会儿已经下班了,明儿个再来哇!”带班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田福林说道。

“俺是田省长的堂弟,专门从洪州过来寻他,一路上脚都不敢歇,莫曾想到了大同还是天黑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田福林耐着性子解释道。

“噢!是田省长的亲戚,那您阔田府寻他去哇!”带班警察语气变得和缓了起来。

“俺莫去过他家,不知道他家住在哪儿。”田福林一听内心有些彷徨不安。

“噢!莫去过……”带班的警察正要接着问话,这时候从小门中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来。他撇下田福林对年轻人说道:“李秘书,今儿咋皱晚了才下班呀!”

“下啥的班呢!出去买盒子烟去。后晌张家口来了个电话,让整理个材料,明天要给国府上报,今儿黑了是回不了家了。”被称作李秘书的年轻人看了下田福林问:“兹位老人家是谁?”

“说是田省长的亲戚,从洪州来的。”带班警察回答道。

“俺叫田福林,是田省长的兄弟。弟兄们之中他您排行老五,俺排行十三。你跟他一说老十三来了,他就知道是谁了。” 田福林一看李秘书是省公署里的工作人员,急忙上前说道。

“噢!好的。您不要着急,先在这儿稍等片刻,俺进去联系一下再说。”李秘书一听烟也顾不上出去买了,转身又进了小门。

大约一刻钟之后,李秘书出来把田福林接进了省公署。李秘书边走边对田福林说道:“田省长前天去了张家口,今儿黑了九点的火车到大同。一会儿俺先带您去食堂吃点饭,黑了您就住在省公署后院的政府招待所。有啥事明儿个见了省长再说,好哇?”

“好!囊辛苦李秘书了。”再着急也不差这一晚上。既来之则安之,田福林此时只能完全听从李秘书的安排了。

吃罢了晚饭,李秘书把田福林带到了省公署后院的政府招待所。招待所的房间陈设比较简单,屋子里东北角的火炕拆了,摆放了一张大木床,床头傍边放了两个单人沙发。西面墙上安装了一组暖气,应该是后改造的。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写字台。窗棂上的窗户纸也改成了玻璃。屋顶的中央吊着一个玻璃灯盏,一个瓦数不大的白炽灯泡放射着昏暗的黄色灯光。

招待所里没住什么人,除了几个值班的房间亮着灯外,院子里一片漆黑。送走李秘书后,田福林坐在沙发上抽了一袋烟。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此时田福林真感觉有些困乏了。他靠在沙发上寻思着明天见了田福康该怎么说此次的事情,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田福林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原来是招待所值班的服务员。“打扰了,老先生,刚接到李秘书的电话,田省长马上就到。” 服务员毕恭毕敬地说道。

田福林感到很意外,顿时睡意全无。他站在门口就着微弱的光亮朝前院张望着,没一会儿之间只见从前院左边的月亮门中走过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当今的大同省公署省长田福康。

“老十三来啦?”田福康看上去将近六十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长相儒雅,身着长袍马褂,身后跟着四五个随从和马弁。

“五冈,是俺,老十三,来打扰您啦!”田福林急忙迎上前去一边作揖一边说道。

“兹话说的,啥打扰不打扰的,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皱么客气。您能来大同看俺,老五心里就热乎乎的。走,章们进屋说哇!”田福康拉着田福林的手进了房间,随从和马弁被留在了院子里,以便随时听候召唤。

“您刚从张家口回来,不顾舟车劳顿,连家也不回就来看俺,叫俺实在过意不去。”田福林安顿田福康落座后心怀感激地说道。

“接到电报俺已经过了天镇了。下了火车俺就直接回省公署了。”田福康从怀里掏出一个太阳牌卷烟,抽出一颗递给田福林。

“火车上还能接到电报呢?”田福林摆了摆手,取出烟袋一边装烟丝一边问。

“警卫连专门配备了电台,走到哪儿都能联络上,不用像古年那会儿驿马传书了。”田福康将烟卷点着,抽了一口问道:“去年秋上专门给您捎信您不来,兹回儿着急忙慌地一定是有啥事情哇?”

“喀不是嘛,出了大事了。”田福林就着田福康的话茬赶紧把成恒药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跟他学了一遍。

“俺当是啥事情呢!兹不是小事一桩。”田福康听罢笑道。

“在您来说是件小事情,在俺来说就是件比天还大的事情”田福林惴惴不安地说道。

“不就是个马维图和囊个日本顾问松尾少佐嘛,在大同省章们还是说一句顶一句的,就连大同驻屯军第二十六师团长矢野音三郎中将也得给章们几分薄面。今儿太晚了,明儿个上班后俺叫人给洪州县公署去个电话就行了。”田福康安慰道。

“您不用直接打电话?”田福林不放心地问。

“给个县公署打电话还用俺亲自打,交代给手下人就办了,您放心哇!一准给您办好,叫您满意就是了。”田福康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去年晋北政厅改制为大同省公署,实指望您能给俺打个下手,出任教育厅长,却迟迟不见您来。章们兄弟们十几号人,能上了台面的也就是个您了。要是您早些出来从政,马维图囊些人吓死他了敢欺负您。”

“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俺离开政界已经五六年了,再加上这会儿岁数也大了,早就对名利淡泊了。”田福林生怕田福康提出让他到蒙疆政府任职,急忙把话打住。

“兹纲事情俺也不勉强您。原来也是怕您莫个营生干,过不了日子,想拉扯您一把。自打听说嫒红侄女嫁给了和盛恒药行的东家,守业侄子也进药行做事情了,俺也就歇心了。不管咋,兹回您能来寻俺,说明您心里还有俺这个五哥,俺很高兴。今儿黑了您好好歇歇,有啥话章们明儿再拉呱。”田福康说完起身向田福林告辞。

“囊五冈您也早些回哇!一见到您俺心里就踏实了。”田福林搭讪着把田福康送出了门。

“您放心哇!明儿一准就给您办利落了。”门外的随从和马弁见田福康推门出来了,立刻围了上来,簇拥着他朝前院走去。

田福林回到了屋里,几天来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原以为这回来田福康会提出让他出来做汉奸,那样不仅会让他感到难堪,更会让他无地自容。不料田福康根本没再提这个事儿。田福林心想,看来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中午,田福康在鼓楼西街九龙巷内的凤临阁酒楼大摆盛宴,隆重招待田福林。大同城里茶楼酒肆众多,其中最有名望的当属凤临阁。凤临阁原名久盛楼,据说明代正德年间,大同煤龙镇李家父母过世,只留下兄妹二人,哥哥叫李龙,妹妹叫凤姐,兄妹二人变卖家产,在城内九楼巷内开了一家酒楼,取名久盛楼。兄妹勤于经营,生意越做越兴隆。正德十三年,明朝正德皇帝来大同微服私访。当他慕名来到久盛楼吃酒时,看到凤姐花容月貌,楚楚动人,便以言语相戏,被凤姐正色以拒。正德皇帝无奈,只好露出便服内的赤金蟒服和佩玉,道出自己的身份。在皇权的威逼下,凤姐只好委身相许。在随正德皇帝回京途中,凤姐身染重病,于居庸关下与世长辞,临终前规劝正德皇帝以朝政为重,从速返京。后人为纪念这位美丽而深明大义的女子,将久盛楼改名为“凤临阁”。田福康能选择在凤临阁酒楼宴请田福林,足以见得他对田福林的兄弟之情。

当田福林乘坐田福康的小轿车来到九龙巷时,只见巷子里站了许多执勤的警察。凤临阁酒楼的大门口停了五六辆小轿车,看得出今天来出席宴会的应该都是大同城里的一些头面人物。几个警察指挥着司机在酒楼门前的一个空地上停下。田福林跟随着田福康刚从小轿车上下来,在场的所有军警便全部立正敬礼。七八个记者举起相机对着田福康和田福林抢着拍照,还有几个人架着笨拙的摄影机在忙着进行录影。

“这都是些啥人?”田福林没经过这种阵势,不免有些心情紧张。从出车门到进酒楼大门满共只有十几步远,这十几步的距离弄得田福林是步步惊心。好在酒店的大门有警察把着,这些记者没能跟进来。

“都是些报社的记者,还有电影队的录像人员。田省长出行是重大新闻,他们这些人就是吃这碗饭的,所以早早就守在这儿了。”李秘书一边招呼着田福林往大门里面走,一边笑着解释道。

凤临阁酒楼主楼是个二层的阁楼,外部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十分的气派壮观。进到里面院子当中是个天井,主楼和四周的配楼之间有回廊衔接,廊道边上是精美的木制雕栏,两层楼的当间全部是精美绝伦的木制木雕,让人感到别有洞天。

二层阁楼的雅间内,大同省公署次长森井雄次郎和省公署各厅局长,日本驻蒙军第二十六师团长矢野音三郎中将以及蒙疆军的高级军官等十几位军政要员都已经到了。

“田省长到!”

李秘书先前一步,推开雅间的门喊道。房间里的人纷纷站起来,有的鞠躬、有的敬礼。田福康进了门一边扬起手来向大家微笑致意,一边陪同田福林朝圆桌上首的两个空位子走了过去。

“这位是省公署次长森井雄次,旁边这位是第二十六师团长矢野音三郎中将。” 田福康向田福林逐一做着介绍:“蒙疆军骑兵师师长尹宝山、防卫师师长王振华,省公署官房厅厅长赵志远、总务厅长卞学、治安厅长崔春暄、民政厅长王相……,这位您应该认识,晋北博物馆的馆长梁浚,以前曾在洪州县国民政府担任过科长。”

“认识,认识,俺和福林兄是光绪年间的同期举人。民国时在洪州和福林兄曾经一起共事过三年。”田福康话音刚落,坐在下首的晋北博物馆长梁浚便站起来作着揖对田福林说道。

梁浚是金城县人。自幼家境贫寒,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没想到没过多少年清朝灭亡了。他先后卖过豆腐,教过书,后来经人举荐到洪州县国民政府工作过几年。日本人占领大同后,他投奔了时任晋北自治政府主席的夏恭,谋了个晋北博物馆馆长的职位,也算是个饱学之士。田福林对点头示意,然后作揖回礼。

宾主落座后,服务生很快把菜端了上来。田福康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对在座的人们说道:“今儿这个酒有这么几个含义。首先,天长节快要到了,让俺们提前预祝裕仁天皇福寿安康!其次,祝日蒙亲善万古长存,第三,祝各位嘉宾和各位同仁身体健康。”

“干杯!”众人站起相互碰杯干完了杯中的酒。

酒过三巡后,挨着田福林左边坐着的大同省公署次长森井雄次郎,侧过身来端起酒杯对田福林说:“田桑,你和你的哥哥都是日蒙亲善的典范。特别是你的哥哥为了日蒙亲善呕心沥血,做了大量的工作。大同省的能有今天这样良好的局面,和你的哥哥是分不开的。洪州的事情我已经听你哥哥的说了。上午洪州县公署已经把人放了。另外,我的也给松尾打了电话,责令他一定要给当事人当面道歉。”

“谢谢森井太君对草民的关心。”田福林敷衍着碰了一下酒杯,然后端起来杯子抿了一口。

“凤临阁的名厨绝技百花烧麦,请诸位大人品尝。”饭店伙计将热气腾腾的烧麦端了上来。

“矢野君,这是凤临阁最有名的百花烧麦。您是第一次来凤临阁,请您品尝一下。森井君以前这儿来吃过,对百花烧麦那是赞不绝口。” 田福康对矢野音三郎说道。

“是的,矢野君,凤临阁的烧麦别具特色,其味道非常鲜美,色香味形俱佳,简直是少有的人间美味。”森井雄次郎附和着说道:“去年您上任的时候,正值冬天,所以给您接风吃的是贵宾楼的涮羊肉。这次专门请您吃百花烧麦。矢野君,请!”

“吆西!米西米西的。”矢野音三郎伸出筷子夹了一个烧麦喂到嘴里,直吃得满嘴流油。他一边吃一边啧啧赞美道:“不负盛名,不负盛名呐!”

大同烧麦是雁北的一道名吃,而凤临阁烧麦有着“天下第一笼的称号”,在晋陕蒙一带远近闻名。凤临阁的烧麦外形雪白剔透,晶莹通明,皮薄如蝉翼,柔软而有韧性;用筷子挟起来垂垂似悬胆,置于盘中团团如花儿般。吃一口一嘴油,细嚼一团肉。传说庚子年慈禧太后偕光绪西逃路经大同,派太监李莲英到凤临阁点菜,厨师精心制作了九笼百花烧麦,透明晶亮的薄皮中,包着鸡、鸭、鱼、虾、蟹、牛、羊、猪、兔九种肉馅,烧麦上端制成牡丹、荷花、玫瑰、芍药、玉兰、月季、秋菊、杜鹃、梅花九种花形,故取名“百花烧麦”。

“诸位,此次去张家口参加国府会议,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安排,囊就是组织蒙疆政府军政代表团,去日本国参加天长节的庆祝活动。大同省分配了五个名额,后晌章们抽空开会议一下,抓紧把名单报上去。” 说到这儿,田福康将目光对着官房厅厅长赵志远说:“赵厅长,你让文秘处抓紧写一篇给天皇祝寿的贺词,立意要高,文字要美。这篇文章不同寻常,一定要写好了。”

“好的,这个事俺回去就安排。只是……”赵志远迟疑道。

“只是啥?”田福康面露愠色地问。

“俺们官房厅各处室的秘书文字功底欠佳,写个一般材料还凑乎,皱么重大的文章怕是难堪大任。俺的意思……,您看能否请梁浚老先生出面来写?他喀是章们大同省公署里最大的笔杆子了。” 赵志远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最大的笔杆子喀是不敢当。赵厅长有所不知啊!真正的笔杆子是田省长的兄弟田福林。人家的文章得到过光绪帝的好评。俺的文采比他起喀差得远呢!”梁浚满脸谦卑地对着田福林笑着说道。

“囊,要不烦请福林老先生……” 赵志远小心翼翼试探着向田福林询问道。

“不要听梁浚兄谬夸。再说,俺现在只是个乡野粗人,从来不问政事。” 田福林推辞道。

“这还不好办嘛!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以福林兄的才学,只要您愿意出山,俺们在坐的几个都喀以举荐您。让田省长和森井雄次郎次长给您安排个适当的位置。” 梁浚看了下田福康和森井雄次郎脸色,面带诚恳地对田福林说道。

“就是,就是。只要福林老先生愿意,俺喀以让出官房厅长的职位,心甘情愿地给先生您打下手。”赵志远点着头说道。

“谢谢几位的好意,俺此次来大同只为办点私事,不是来为自己谋前程的。您们只管做您们的官,俺还是为民的好。”田福林对梁浚和赵志远等人的提议婉言拒绝了。

“人各有志嘛!田老先生自有他的考虑,但不妨碍继续做朋友。来,大家一起举杯,为田老先生的身体健康干杯。”眼看大家的谈话陷入了尴尬,森井雄次郎在一旁举起酒杯说道。

“好,祝田老先生身体健康。” 赵志远跟着举起酒杯。

“祝福林兄身体健康。”

“祝福林老弟身体健康。”

大家纷纷站起来举起酒杯对田福林说道。

“好!好!谢谢诸位了。本人不胜酒力,也就这一杯酒的量了。”田福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席散后,在回省公署的路上,田福康坐在小轿车的后座对身旁的田福林问道:“咋样?莫事儿哇吧?”

“还好,吃得消。”田福林把车窗摇下一点缝隙,让外面的风吹着发胀的脑袋。

“其实,梁浚和赵志远说的话,您也喀以考虑一下。再过几个月俺就要到国府去任职了。您来大同随便担任个厅长之职,其实也只是个权宜之计。到时候俺向德王推举您接任大同省的省长。”田福康借着酒意对田福林劝说道。

“五纲,您的好意兄弟俺心领了。但是,兹个问题还是不要再提了,再说下去就莫意思了。您说是不是?”田福林一点余地没留,对田福康所说的话直接予以回绝。

“好,好,不再提了。唉!您这个老十三,脾气真执拗。”田福康被田福林呛了一句,只好就此作罢。


“您看啊,这兄弟俩还真有些搭像呢!”

“尽说些莫用的,人介是莫出五服的兄弟,能不像?”

“见天坐在这儿跟个正人君子似的,背地里还不是跟他兄弟勾搭连环。要不是报纸登出来,谁们能知道。”

“话不能这么说,他冈冈是他冈冈,他是他。”

“俺听人说,他是为了救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去大同寻他冈冈的。”

“谁知道人介是做甚去了。这不是报纸上写着呢,日蒙亲善的楷模。才将黄瞎眼说的,黄瞎眼认得字。”

上午在沙河桥的祥和客栈门口,一群人正围着客栈的李老板议论着。看见田福林从西门走过来,众人都识趣地散去了。李老板匆匆把手中的报纸叠起来揣进了怀里,然后冲着走到近前的田福林尴尬地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客栈。

田福林照旧让客栈伙计二讨吃帮自己把桌椅板凳搬了出来,然后坐下来一边研着墨,一边向四周顾盼,看有没有过来找他写字。

从大同回来快十天了,这两天田福林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看他有些异样。客栈周围一些店铺有人还在背后偷偷地指指点点,就连一向对他照顾有加的李老板也好像不似以前那样热情了,感觉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躲着他。

坐了半上午不见有一个人过来让他写字,田福林百无聊赖,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曾文正公家书》看了起来。快晌午的时候,贾金海骑着偏三轮摩托车带着李世为过来了。

贾金海和李世为平时一见面就掐架,今天怎么弄到一块了?田福林有些好奇地问道:“您们两个咋过来了?”

“今天章们的李大股长请客,俺们俩个专门过来接您来了。” 贾金海一撇腿下了摩托车,冲挎斗里的李世为说:“快,赶紧下车帮着周割摊子。”

“你个球栏欢局长当惯了,就会使唤个人。”李世为一边从摩托车的挎斗上下来,一边骂骂咧咧地嚷嚷着。

“李世为咋想起请客了?”田福林把书合起放进了抽屉了。

“李世为兹回扶正了,成了正股长了。章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宰这个老鳖子一回。莫旁人,就章们三个,去侯家巷子的王大女饭店喝壶烧酒。” 贾金海说着话搬起凳子往客栈里走。

“俺无非当了个股长,你个小猫逼,局长当了耨些年了,爷从来莫喝过你一口酒。” 李世为一边帮田福林收拾着桌子上的笔墨,一边冲着贾金海后背讥讽道。

桌椅板凳收拾停当后,贾金海用脚踹着把偏三轮摩托车发动着,然后回过头对李世为说道:“你坐在俺后头,让田福林坐挎斗里。”

“欢欢开你的摩托哇!尽瞎球的操心。”李世为待贾金海和田福林上车后,骑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王大女饭店在洪州城里算不上是有名的饭店,但是其熏鸡做得很地道。饭店老板王大女很擅长拉拢政界关系,尽管公务接待不上什么档次,但是平时有个小聚餐什么的,各个单位的小官吏们都愿意到王大女饭店来吃吃喝喝。

“来了?贾大局长。吆!王股长也来了?几位快往屋里请。”王大女瞧见门口来了摩托车,赶紧迎出门来。今天中午饭店里的客人不算太多。王大女把人带到雅间后恭敬地问道:“贾局长,今个您们想吃点啥呢?”

“问李世为,今儿李大股长是东家。”贾金海伸手把茶壶拽了过来,打开盖看了一下说:“大女,换上壶好茶。”

“慢待几位贵客了,这不是还莫顾上嘛!稍等上一下,俺这就去。”王大女端起茶壶出去倒茶去了。

“熏鸡、羊杂、猪头肉,再扎上几个凉拌菜,弄上壶烧酒。行哇?您们两个想吃啥就说。”李世为大方地说道。

“兹些菜够了,都是个人的人,用不着客气。” 田福林矜持地说道。

“行,兹几个菜够硬。先这样,不够了再说。”贾金海对李世为点的几道菜表示赞许。

王大女把茶端了进来。李世为报完菜名后,王大女满面春风地问:“主食吃啥?”

“馈垒。王大女的炒馈垒好吃。” 贾金海大声吩咐道。

“好,几位先喝点茶,菜马上就好。这喀是正儿八经的明前绿茶,专门用来招待您们这些个贵客的。” 王大女把茶斟好,转身出去了。

“兹回俺喀是算解脱了,再不用天天下乡受那洋罪了。话说回来全凭了田福林的囊几副字了。” 李世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

“囊你一会儿就和田福林多喝几杯。”贾金海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扭头对田福林说:“夜儿个县公署组织各局局长看新闻电影,俺看见您和您冈冈田福康省长在一起。怪不得县公署不声不响地就把和盛恒药行的大掌柜给放了。俺听说松尾还亲自去和盛恒药行给张贵才赔礼道歉了。怪就怪兄弟俺无能,莫能帮您把这点事情给办了。您不会怪罪老弟吧?”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田福林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有意把话岔开。

“菜来了。”王大女用一个木制托盘端着撕开的熏鸡、切好的猪头肉和一壶烧酒进来了。

“你胳肢窝夹的啥?” 李世为问王大女。

“兹两天发送局的人不知道咋了,见天给沿街的店铺派送报纸。又是《蒙疆新闻》,又是《蒙疆新报》。” 王大女一边往桌子上放着盘子一边说道。

“要钱不?”李世为问。

“不要钱,白送的。这不是,今天又是《蒙疆晋北报》。俺又不认字,都擦了屁股了。您几个认字,拿去看个哇” 王大女说着把胳肢窝夹着的报纸抽出来,扔在了桌子上。

“不要钱你就……”李世为说着话把报纸拿起来。他打开报纸一看非常惊讶地说道:“福林,你上了报纸了。你看……” 李世为说着把报纸递给了田福林。

田福林接过报纸一看,差点晕厥过去。报纸头版印着他和田福康在大同凤临阁饭店门口的照片,文章标题用大号的字写着“日蒙亲善的楷模。” 他终于明白了这几天祥和客栈附近的人们为什么总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也清楚祥和客栈李老板为什么开始对他态度冷淡了。

田福林吃不甘味。他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吃完饭后,贾金海骑着偏三轮摩托车和李世为一起把田福林送了回去。由于巷子太窄,摩托车进去不好调头,于是田福林就从巷子口下了车。

“洋鬼子、汉奸、狗腿子。”四五个半大的孩子正在巷子口玩耍,看见贾金海开着偏三轮摩托车离去,冲着摩托车的后面扔着石头子。还有一个孩子朝着田福林吐口水。田福林认得出是巷子口李铁匠家的孩子。

“兹个鳖子孩子做啥呢?”李铁匠从铺子里出来,朝孩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尴尬地朝田福林笑了一下,拉着孩子回了铁匠铺。

田福林回到家里,田守业正准备出门去上工。“吃饭了吗?”田福林抑制着心里的愁闷问道。

“吃了。俺回来见您不在,等了半晌也不见您回来,就在巷子口的百顺饭店吃了莜面。”田守业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问:“街上的报纸看见了吗?”

“看见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田福林黑着脸说道。

“这会的人们也不知道咋了。像尿盆子囊样正儿八经的汉奸,只要少抓上一回人,人们就说介喀不赖了。旁人照上疙瘩相片,就球长了毛短了,说上个莫完。”田守业愤愤不平地说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意这纲做啥呢!”田福林宽慰道。

田守业上工走了。田福林独自在家躺在炕上睡了一觉。歇起晌来,他抽了一袋烟,看了看日头已经偏西,不似中午那么毒了,便关住大门,又起身去了沙河桥。

田守业从祥和客栈把桌椅板凳搬了出来,把笔墨砚台摆放完毕,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没想到随着一声“嘎吱”的响声椅子散架了,田守业整个人躺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一家卖土产铺子的墙边,祥和客栈的小伙计“二讨吃”和几个孩子正趴在墙边朝这儿张望。不用多想,一猜就是附近几家店铺伙计搞的恶作剧。

“天老爷,莫摔着哇?”李老板从客栈里急忙跑了出来,把田福林搀扶了起来。

“不任咋。”田守业左手扶着腰,右手对李老板摆了摆说道。

“二讨吃,你个鳖子跟上囊几个灰猴就给爷害吧!一会儿回来看不把你的手给你剁下来。”李老板冲着街上怒骂道。

“李老板,一会烦请你把这些桌椅板凳帮俺拾掇一下,俺得回家歇歇。”田福林脸色煞白,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好,您就不用管了。用不用俺送您回去?”李老板关心地问。

“不用。您忙您的哇!俺慢慢的走,正好活动活动。”

田福林扶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家里。他脱鞋上炕躺在了枕头上。想起自己的人生际遇,他不禁潸然泪下。一百多年来,田家在洪州一直都是备受人敬仰的名门望族。特别是田福林抱节守志,拒不出任伪职,非常受人尊敬。可是,未曾想,临了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田福林感到了巨大的压抑和苦闷,以及前所未有的悲哀。他腰痛难耐,坚持着爬起来下地从躺柜的角落里找出了一个纸包,里面包着红枣大小一块鸦片。他把鸦片用擀面杖在锅台上碾碎,用手捏起了一小撮喂到了嘴里,端起水瓢喝了口水咽下。

突然,田福林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他用手把锅台上碾碎的鸦片全收了起来,一仰头全部喂到了嘴里,然后端起水瓢“咕咚”喝了几大口水。他觉得喉头一阵阵苦涩,很快开始全身不住抽搐。他坚持着爬上了炕,没一会便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等到晚上田守业下工回来时,田福林早已口吐黑血,中毒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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