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三叔留下司明和司琴、司斌做伴,自己带着那只破了的古琴和两箱子书回老家去。土地承包的事情已经开始了,独孤雷鸣一气包下村里的荒山还有撤销了的林场的荒地和林场。买了些牛羊回来,建起牧场,别人还在犹犹豫豫时,他已经忙了起来。人人都说他在山上独自呆得太长,脑子坏了,放着公家饭不吃,倒回来干起农活来。乡上的干部也来劝他,他谢谢他们的好意,不过他还是要干农活。很快人人都忙起来,家家分了地,得自淘生活去,再没有生产队上的工分,年底也不会有粮分。唯一没劝他的是七婶,看到养子下定决心要务农,她再次收拾好农具,打点起精神,准备和他一起拿出力气来好好务农。她坚信她的孩子是个勇敢的人,是个有学问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有良心的人,看看他怎么对司明就知道了。别人还在为包不包地吵闹时,她已经收拾好种子,晾在土房顶上。别人还在为种子发愁,她已经翻好地准备种冬粮。
很快,暑假结束,司明被独孤雷鸣接回山上,司琴也在外婆工作的学校上了小学。她没有和父亲单位的孩子们去上重点小学,而是和巷子里的玩伴一起进了普通的小学。除了上课做作业,她一如既往地在巷子里跑,和玩伴到河边抓鱼,到很远的地方去采些野花野草。回来少不得被妈妈教训,说都是小学生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不许她一天到晚往外跑,要她学着做些家务。干这些事司琴总是心不在焉的。就这么磕磕碰碰司琴上完了她的一年级,司斌已经初二了。
这一年时间过得飞快,消息接二连三地来,上海的舅舅来信谈到一些家庭海外的亲友来访,有些人找到失散已久的亲人。三舅公家的大姐打电话来说已经接到大舅的消息,他还在香港。他带走的老四现在在美国读书,已经成家,过天就回香港。四舅在澳洲,姑姑在法国。姑姑、姑父带走的大哥现在住英国。年底大街小巷飘着的歌再不是革命歌曲,独孤雷鸣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实施。
这年没听见农村挨饿的消息,有人开始走街串巷地收泔水,巷子里的老太太们在自家厨房墙边放一个瓦缸,把淘米的水,吃剩的东西倒在里边。每天会有人来三分,两分钱地买去,喂猪。而这三分两分又被老太太们拿来去交自来水费。她们不打井水了,街道边,院子门口已经接了自来水管,有人守着,一大桶水三分钱,小桶两分钱。水井里的水只是拿来洗衣服拖地。来司琴家打水的人也渐渐少了。时不时有人在巷子里、路边叫喊:“旧衣服换鸡蛋,旧衣服换鸡蛋……”
从前院子里的缅桂花开得让宋韵烦恼,那花香气四溢,一多起来简直让人受不了。那棵树偏偏长得极好,树冠被独孤雷震修得整整齐齐,像把大伞似的立在院子里。这年老太太给那些花找到了去处。清晨,花还在将开未开时让孙子摘下来,每天可以摘满满一小篮,让司琴上学时带上,顺路送去给巷子里的孙婆婆和王婆婆,她们是五保户,没有儿女也没有亲戚。司琴送去的花,被她们装在铺垫着湿润洁白毛巾的篮子里,拿到街上去卖。其它的白缅桂一分一对,司琴家的金缅桂两分一对。两个老太太提着花篮在大街小巷里边走边卖,大声吆喝着:“卖缅桂花,卖缅桂花……香露露的缅桂花……”不用当心会有人突然跳出来割资本主义尾巴,抓投机倒把的现行。
家里的布票,豆腐票多了出来,因为有时去买这些东西忘了带,卖东西的人也不会追着赶着要,所以就经常忘记带着出门。粮本上的粮食破天荒地出现了结余,司琴已经不那么老想着鸡蛋炒饭。
大街小巷里的人像是突然从梦靥里醒过来,开始忙忙碌碌地生活,连走路都带着风。图书馆开始对外开放,人满为患。电影院里的电影再不是那么几部革命经典。外国片也不再是《两亩地》、《流浪者》这些电影很快就被人们忘了,争着抢着的电影票,已经不是那么伤感,绝望的故事。电影院旁边的小店开张,又开始卖葱油饼,摩登粑粑,豆花米线。要饿着司琴没那么容易,因此她精力更加旺盛,小脑袋瓜转得更快,要控制她越发的难上加难。
不过宋韵发现了一个好办法,自从司琴开始能独立阅读,她就喜欢读书,于是她一股脑地把从上海带回来的拿给她,要她好好保管。独孤司琴就被母亲不知不觉中给困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
司琴对书有种古怪的嗜好,她的书不借给别人,要看可以,到她家院里来,和她一起看,先把手洗干净。小丽小她几个月,和她很要好,常常到院里来看书,杨方有时来,常给她们带些小鱼、小虾。那些鱼有着银白色的身体,尾巴上带着几道彩虹似的条纹,有着同样的光彩和颜色。司琴把它们养在墙边的石缸里,那东西原是一个大石臼,给马舂食料的。里面被舂得光滑铮亮,足有个水缸大,搁在院里有年头了。
年前独孤雷震从边境上带了几颗小睡莲子回来,被宋韵拿只花盆装上泥土,种在里面,再把花盆搁在石臼里,打些井水把它装满。刚过清明那些莲子长出芽来,杨方看见说是可以像语文书上的作业一样,弄个生物群落来。于是到坡脚的翠湖里,用只玻璃罐头瓶子拴上麻绳,放些米饭在里面,扔到湖里,过会儿提起来,里面就会有些小鱼、小虾。他给司琴送了些来,司琴有了漂亮的生物群落。作为回报,司琴给他几个父亲带回来的步枪子弹壳。不过杨方想要的是高射机枪的弹壳,司琴却有天生的生意头脑,善于讨价还价。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杨方的作业有时问司琴,虽然司琴低他两年级。
年前老师来家访,问过是不是让司琴跳级,就像司斌那样。司斌三跳两不跳,已经跳到初二,估计十六、七岁就可以上大学。宋韵想了想说不,就让司琴按正常的速度念书。这时的司琴也还不满七岁。很快孩子们就要放暑假,宋韵又头痛起来,司琴要是没学校管着还不知道要野到哪里去。
就是有学校管着,她也还会和几个男孩子跑到翠湖去抓鱼。跑到不知哪里的荒地去弄些野花野草来!而现在城里不少地方在挖地基盖房子,她居然还敢在那些工地上玩,捡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回来。铜钱了、奇怪的珠子了、小碗、小碟什么的。前些天还被外婆狠狠地说了一顿,她拿回一颗拇指大,翠绿的珠子来,问是什么?外婆一看,吓了一跳,那是一颗翡翠珠,如假包换的翡翠珠,只是,那是下葬时含在死人嘴里的东西,叫落口!
独孤雷震知道后教训了她一顿,可是,家里的教训根本管不住她的天性。她还是会背着他们去探险,哪怕死人也吓不住她!而司斌也不可能在像从前那样跟着她。宋韵心里明白,老实说,司斌其实也一样的好奇,只是自己视而不见罢了。看看他拿回来的那些书,前面的编者按,若是从前,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样呢?坐牢还算是轻的!简而言之,这个暑假让人头痛,那个工地不会停下来,图书馆正在卖旧书,两个孩子一天一个样地在长大……
宋韵的烦恼被丈夫当笑话写在信里说给弟弟。不过,也不全是笑话,建筑工地的危险是显而易见的,司琴也是难以控制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暑假开始前一个星期,独孤雷震接到弟弟从乡上打来的电话。邀请司琴和司斌去他那里过暑假,也请他们夫妇和孩子们的外婆来看看他那里的风景。听到这个消息,宋韵有些犹豫,山里,她一下子想到自己呆过的地方,想想司琴,真不知道她那冒失的个性会闯出什么祸来。
独孤雷震没她那么多顾虑,想想自己也好几年没回去了,因为好奇那里会有什么变化。放下电话就积极地准备起来,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孩子们。两个孩子没有什么概念,司斌依稀记得些森林和田野。司琴完全不知道什么是自然,也没见过家畜,家禽。她最了解的山,是城里的圆通山,最了解的河是盘龙江。对老家唯一的印象就是那里冷得树都会结冰,一地烂泥。想到没法和杨方、小丽一起在工地上探险反而有些不乐意。而且,听爸爸说的,三叔已经弄好了一只古琴,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做成了一只新古琴。外婆看来是要去,自己是没法独自留下来的。妈妈的意思是,自己一定得去把那古琴学下去。想到整个假期得每天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花大力气姿态优雅地用手指在琴弦上跳舞……
啊……司琴想到这里就泄气,不过话说回来,她可以再见到司明,那也不错,她记得司明。她的另一个哥哥,还有外白渡桥上的别离,她至今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没人知道他们见过司明的妈妈。
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在暑假一开始的第三天就出发,出了城没多久,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不平,颠簸得厉害。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他们才走了一半路。住了一晚,第二天上路时已经没有柏油路,吉普车在碎沙石铺成的麻石路上颠簸前行。时不时出现的大坑让独孤司琴吃不消。嘴皮都咬破了,不,应该说被牙齿磕破了。中午在一个小镇上吃饭,司琴突然冒出一句来:“要是外公在就好了,他会把路修好。这么走,难过死了。司斌你就学修路吧!铺路修桥不是件好事吗?”她从来不叫司斌哥哥,总是直呼其名,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就是不改!
司斌看了她一眼说:“让司明学,他不是喜欢桥吗?”
“那你要干什么?”司琴好奇地问。
“做医生,治你的坏毛病!”司斌把碗里肉挑到司琴碗里,平静地说:“快吃,一会凉了,你又要吐出来。”
“你,做医生?”司琴不相信地看着他:“有意思吗?”
“倒是你想做什么?”宋韵打断他们:“司琴!”
司琴回头看看妈妈,想了想说:“还不知道,你说做生意怎样?”
宋韵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丫头,真是我前世的债,好好吃你的饭!”
一家人终于在下午四点钟到了乡上,这里很少见到吉普车,小孩子们疯了一样跟着车子跑。人们听到喧闹声都来到自家门口看热闹。这是司斌后来告诉司琴的,那时她已经吐过几回,几乎不记得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山是什么样,水是什么样,哪里有河。司斌对那些东西记得一清二楚,对那些大山肃然起敬。
好歹算是到了地方,司琴是再不想坐车了。车子停在乡镇府,独孤雷震和看门的人寒暄几句,放下车子就离开。他交代不许通知乡里他要来,好在这是个星期天,乡政府的院里没人。独孤雷鸣已经带着司明在那里等他们,除了他和司明,他们还带了几匹马。有几匹马背上已经驮得高高的,看来他们赶了街子,买了些农药、化肥、种子,洗衣粉、盐糖、酱油什么的。
司明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他礼貌地按顺序和长辈问好。安静地听完他们的夸奖,这才和司斌,司琴问好。看见司琴的脸泛着韭菜绿,就问她:“司琴,你晕车了?还好吧?你还能骑马吗?”
司琴奇怪地看着他:“骑马?干什么?”
司斌哈哈笑起来:“还没到地方呢!上次你在小秦叔叔背上睡着了,这次你得自己骑马!”
司琴完全没料到还有后半段,而且是要骑在那么些个动物背上。小秦叔叔这时正和一匹马套近乎,它们看上去不算大,不过也不小,比见过的最大的狗大多了!独孤司斌正等着看她笑话,司琴明白,自己的这个哥哥有时也是不省事的,有时爸妈还和他一条战线跟自己作对,比如现在,要不然爸爸早出声了。小秦叔叔也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只是看着自己笑。司琴又气又急,倒是急中生智,她离那些马远远的,歪着头数了数,心里有了主意。
她对司明说:“司明哥,马少了一匹,我们俩最小,我们和骑一匹吧!不然这些马太可怜了,它们不是高头大马。”
“好啊,过来,认识,认识‘白砂糖’。”司明走到一匹焦黄色的马跟前,拉过缰绳。回头发现司琴还远远地站在吉普车旁边,一边看着的人都笑起来。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司琴,马有什么好怕的!”司斌已经翻身稳稳当当地骑在一匹黑马上:“没事的,比坐车好。你不会晕马的,没人会晕马。”他鼓励妹妹,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骑马,这会儿只想放开缰绳,好好地跑上一圈。他心里已经巴不得现在就在山里的草甸子上。
独孤司琴斜着眼睛一直看着司斌,熟练地上马,那马老老实实地立在那儿让他骑到背上,好像还喜欢他的样子。不自觉地撇撇嘴,转眼看着司明牵过来的‘白砂糖’。它要比其它几匹马大些,眼睛明亮,长长的白色鬃毛,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这时正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
司琴想了想,小心地走上前来,在司明身边站住,隔着司明对马说:“为什么叫你‘白砂糖’你爱吃糖?”
司明笑起来:“因为它的鬃毛,你看!”司明像捋头发一样捋它的鬃毛,果然那鬃毛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像白糖一样。
“你很漂亮,脾气也很好吧?”司琴自言自语地对马说。
“你打算在这和它聊一天吗?司琴,我们可要先走,路还远着呢。”司斌在马上跃跃欲试,他的马好像被他感染了,也在跺着蹄子,不耐烦要跑的样子。司琴抬头看看,带来的东西已经稳当地捆在马背上,其它的人都已经在马上,连外婆都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上,他们所有人正把自己当玩笑看。司琴懊恼起来,想着自己就算不怕它,可是又怎么爬到那么高的马背上呢?她抬眼看看,没有一个人打算来帮自己的意思。
司明看出了她的为难,“来吧,司琴,没事的,‘白砂糖’很稳的,到这儿来。”他把马牵到院里的水泥台阶前,那台阶足有两尺高。司明让马贴着台阶站好。司琴犹犹豫豫地爬上台阶,马儿有些不耐烦,回头看司琴一眼,好像她是个怪物。司琴走到马跟前,司明已经爬上台阶在那里等她。“抓住鞍子上的铁环。没事的,别怕司琴。”司明鼓励着她,扶着她的腰帮她爬上马背,司琴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司明灵巧地翻身上马,对司琴说:“别怕,直起腰来,不然你会滑下去,走啦!”说着抖开缰绳,让马儿快步走起来。司琴紧紧抓着鞍子上的铁环,像只虾米似的蜷缩在马背上。
“啊,女儿,你这成什么样子,完全的胆小鬼!直起腰来,挺胸抬头,不然连马都要小看你!”独孤雷震在门口一直等着他们,其他人已经走远了。
“它要小看就小看好了,它那么大!”司琴趴在马背上不肯起来。
“喔,你要做晕马第一人,这么趴着会吐出来!”独孤雷震逗着她说:“哎,司琴,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黑海的勇士叻。我还想让三叔给你找匹白马呢,要雪白的那种,没有一根杂毛,跑起来像云一样。你这样,怎么骑呢?你这么一直趴着,怎么能看见……瞧,隼,它真漂亮,呦,还有小山羊,比你书上的好看!”
司琴抬头匆匆瞟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
“啊,你这孩子,又要错过好东西了。”独孤雷震还是不放过她。
“你行了,她还是个小孩子,连猪、牛都没见过,要她一下子骑马当然害怕了!”宋韵调转马头,来到他们跟前:“就知道你会这样,你这哪是教她,吓唬她倒是真的。”
司琴听见妈妈的声音,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司琴,慢慢坐直,试着抬起头来,别怕。哥哥会拉住‘白砂糖’的。你不会掉下去。”宋韵温和地鼓励她,司琴试着把腰直起来。“很有意思吧?把腰放松,别紧绷着,这样你就和马的节奏一致,骑起来很轻松,就好玩了!”妈妈在一边鼓励着,司明坐在身后,司琴慢慢试着放松紧张的神经。腰还是紧紧地绷着,不听使唤。
“不错,不错,司琴,就这样!跟着马儿的节奏,放松。”妈妈高兴地说:“这不是比你一天到晚在巷子里跑,工地里玩有意思多了?看看,这些树多漂亮,那边那些花,比你从河边采回来的好看多了!”
司琴试着抬头往四处看看,发现在马背上看起来,远处的山,近处的树,路边的野花和在车上看见的很不相同,要漂亮多了。森林和自己想的也不一样,不是那么可怕的样子。司琴开始试着自己去看,不知不觉的,她已经骑得稳当了。看到她不那么害怕了,司明又是个很好的骑手和保镖。独孤雷震和宋韵放开缰绳往前面去了。
司琴渐渐大胆起来,不那么害怕了,话开始多起来。问这问那,虽然一行人渐渐远离的主道,开始往山里走,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天色也暗了,司琴反而精神好起来,和司明喋喋不休地聊。她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司明就像一本山地百科全书,花草专家,而且有问必答。
赶了几天路毕竟累了,独孤司琴问着,问着就在马背上睡着了。司明安静地把她抱在怀里,把‘白砂糖’控制得平稳舒缓。等独孤司琴一觉醒来,窗外阳光灿烂,她闻见芬芳的松木味,还有一股独特的草香味。她躺在床上想了想,弄弄清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真的在别人家的屋里。她想起来前一天真的是和爸爸妈妈赶路到三叔家来,还骑了马……
独孤司琴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到窗前,把窗子推来,放眼望去,远处是高高的雪山,山顶上还有青白的积雪。跑出去外边是露台,爬上墙边的小凳子,近处是一片大草甸,房子就立在草甸的缓坡上。六月的高山草甸上开满鲜花,远处有几只羊和牛,前一天骑过的‘白砂糖’那漂亮的长鬃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司明和司斌正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喂鸡,那些鸡就在房子左边的围栏里,围栏边上躺着一只黄色的大狗。
独孤司琴跑进屋子,跳回床边,看见床上有一条土布做的裙子,她拿起来套在身上。尖叫着冲出门去,跑过一段走廊,冲下楼梯,直接跑出门去。光着脚在草地上狂奔,兴奋地奔跑,她那乌黑的卷发像旗帜一样在阳光下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