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渐渐变得稀薄,林宛如能看见走在最前面的司琴和小芸,这一路上都是那匹白马在带路。就算自己是外行,林宛如也看得出,那匹马是这个临时组成的马队的领头马。虽然没有经过书上说的争斗较量,那匹马自然而然就成了头马。它快所有的马都快,它站住,所有的马会自行停下,完全的盲目跟从。而它根本没有把其它马看在眼里的意思,更有趣的是,白雪是匹母马,和书上说的头马是公马的说法不同。
“它真漂亮!”林宛如看着司琴和白雪,不知不觉,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真的,司琴说的一点不错,妈妈,白雪很特别。”林皓赞同她的话,“我可不敢骑它,它看上去不是给人骑的马。”
“呦,连小妹妹都看出来了,白雪不肯让人骑,不然前几次马会我们就赢了,”大伯伯在一边说:“所以,别太靠近它,它倔得不得了!”
“那司琴怎么能骑?她又不常见到它?”林皓好奇地问。
大伯伯笑着说:“缘分,都是缘分,这匹马就记得她,认她骑,其他人不行。”
“这就怪了,还真有这样的事情,我还以为只有狗会这样,认主。”林宛如觉得这山里的事情越来越有意思。
“啊,说到狗,”大伯伯提高声音:“司明,那些狗你出来时拴好没?大头和它那些小崽子在不在?”
司明在前面高声说:“大头在,小狗上山去了,前天老杨来说要几只狗,又丢了两只羊,像是大猫干的。”
“这林子一密,这些方物就回来了,前些天还有猴子到地里偷包谷哩!”大伯伯笑着说,“你爸爸种的林子是成了,我看他怎么治这些东西!”
“撵远些就是了,爸爸说差不多了,不会再多养牛羊家畜。”司明的声音穿过山间飘来飘去的云雾,“又起雾,司琴小心些,别太放着白雪,后面的马匹难跟上。”
“好……”司琴的声音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前面传过来,同时隐隐传来什么动物低沉的嚎叫。
“大头知道你来了,司琴,我怀疑老灰会不会骑在它背上一起过来……”司斌侧耳听听,大声对前面的司琴说,“啊呀,女王驾到……”
他的话没完,大头就冲出迷雾,出现在白雪面前,白雪不满地对它喷鼻息,跺跺脚。大头毫不在意,只围它转,尾巴摇得像电扇。
“好了,好了,大头,谢谢你来接我,嘿,你不想让我们留在这雾吧?”司琴翻身下马,伸手抱住大头的大脑袋,任它在自己身上蹭。
马队停了下来,透过乳白的雾气,林锐看见司琴和一只突然出现的巨兽拥抱!金色的毛发,巨大的脑袋,它那偶然张开的嘴里,东一颗西一颗长着自己见过最大的牙齿,那个头身量也比司琴大多了!
司明的马明显地紧张起来,有些不安,司明恰到好处地拉紧缰绳,大声说:“大头,别挡道,上前去,快……”
大头抬眼看看他,不打算听话,司琴笑起来:“好了,大头带路,我们回家去!”司琴看到大头没有攻击其他人的意思,松开拽着它两只耳朵的手,把白雪拉到路边的一棵树下,爬上树根踩着树根高处,翻身上马。白雪警告地对大头跺跺脚,大头稍稍退开,白雪再次迈开步子,马队继续上路,大头在前面小跑着,不时回头看看司琴,高兴地轻声吠。
“妈妈,司琴没说大头有那么大,只说它的头大!”林皓小声地对前面的母亲说:“我一直以为是她想象出来的……”
林锐催动坐骑,跟在司斌身后:“司斌,你就那么坐得住?那家伙也太大了!”
司斌笑起来:“别让它看出你怕它,就像骑马一样,别怕它。不然它就会欺负你。司琴和那家伙很要好,那时她还小,独自在家时大头就是玩伴和保姆,要知道,司琴可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满山遍野跑。”
“没试过把门锁上?”林锐笑起来。
“试过,没用,这丫头野着呢……”
“没看出来呀,平时觉得她比林皓文静多了,尤其定定坐在那里看书,写字时。说话做事也没有风风火火的样子。”林锐笑着说:“要是林皓,才不会耐着性子看我画完一张速写哩!”
司明扑哧笑起来:“你画的入迷,她才不会在你旁边傻呆着,你画,她玩儿去了,只是你没看见!”
“我听见你们说坏话了,一会儿我告诉司琴……”林皓威胁地对哥哥说:“难得你对那个女孩儿有句好话,既然你对司琴还有些好话,我且饶了你,不然……”
“啊呀,司琴这丫头,种的什么魔?男孩、女孩对她都好,倒要请教了!”跟在后面大伯伯家的乐苏接他们的口说:“真的,堂妹在城里也这样?”
“人这样,连猫、狗,牛、马也这样……”司明笑嘻嘻地:“瞧,白雪也只认她!就是大头也不理我了……”
说话间他们转过一个急弯,这边的树木看得出来是有意种植的,路两全是一种树,上面挂满果实。“看来今年的核桃又是丰收了!”大伯伯感慨地说。阳光穿透迷雾,碎石路上的雾气飘散开去,金色的阳光将一切镀上光辉,远处山坡上开着满山的野花,山风徐徐,蓝天白云。
林宛如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要改变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怎么个变法,会是什么样,可是这想法就是那么清晰明白地写在心上……
司琴不会理兄弟们的玩笑,突然放开白雪任它发足飞驰,大头兴奋地嚎叫着跟着白雪往山坡飞奔。司斌放开小黑跟了过去,林锐催动大花马,怎奈那马儿脾气温和并不善于奔跑,只是顺着道路快步小跑着,司明带着林皓紧跟林锐。看着孩子们远去,林宛如和大伯伯还有乐苏拉着几匹驮马,任坐骑快步走在清晨的山路上。大伯伯兴致勃勃地向她讲这些山的故事,告诉她那房子在的地方叫茶花坡,远处更高的山坡叫凤凰坡,对着凤凰坡的地方叫龙头岩。名字都好,可是在前些年这里的惨象和这些名字完全相反,还是独孤雷鸣回来后,才把这些山弄得有模有样。分了林地农田,大多数人家忙着砍树卖,只有他,忙着种树种庄稼,瞧瞧,再过些年,只怕那些砍树的人家要给他当长工了!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看得长远,想得周到,这不,跑到海边去找生意做了。
听着老支书的介绍,林宛如也开始对这个人好奇起来,若是说他不肯回城里去,自己理解,完全理解。自己也是遣回原籍,后来通知可以回广州,却决定留下来。可是,他学的机械,却精于务农干得十分出色,还忙于经商似乎乐在其中。盖房子画画,教育孩子什么都没落下,还真是个怪才!
看看这山上的景致,比朋友说的好不知几十倍,她的话一点也不夸张。
“呦,我们快到了,瞧,茶花阁!”老支书的话打断了忙于思维跟上视觉的林宛如。
“哪儿?”林宛如忙收回目光问。
“若……草坡上……”老支书指着在树木间若影若现的一栋房子说。
林宛如屏住呼吸,远处的草坡山立着一栋青灰色的城堡,远远地像梦一样的存在,群山、草甸、森林、果园、那房子雄心勃勃……
“茶花阁?”林宛如奇怪地问:“怎么这个叫法?”
“啊,那里是在他们家老宅子的地基上起的楼,老宅子什么都没剩下了,就院里的一棵老山茶还在,每年春节开得满枝满树,怪好看!这名字听说是司琴取的,她第一次来是也是暑假,梦见那树开花,开的玛瑙花,她的房间在角楼上,随意就叫这房子‘茶花阁’。第二年春节果然开的玛瑙,那以后年年开。这就怪了,我记得前些年这里还是荒山时,这棵茶树时不时也开花,我记得见过,不是玛瑙,倒像童子。林场的人也记得不是玛瑙。那年他们还买了白雪,那马儿你知道,差点儿没被杀了深埋。他们接过来后这马儿倒成祥瑞了,真是……”
林宛如听着他的话,想起宋韵的故事来,不觉得笑起来,看着渐渐走近的房子,她也有些迷糊了,那些故事、传说和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纠缠在一起,看来这一趟没有白来。
林锐跟着司琴、司斌跑出核桃小道,没有往房子那边去,而是绕道上了落凤坡。这块突出在松林边缘的山坡曼延到远处,连着不远处的草坡,那上面立着茶花阁,和远处对面的龙头岩遥遥相望。在这里草坡上的房子,远处的牧场,坡脚的田地一览无余,尤其那城堡一样的青石房子,桀骜地伫立在绝壁怀里的草坡上,此时的阳光是那么纯净灿烂……
“真漂亮……”林锐情不自禁地说出口来。
“这会子不用你们忙了,玩儿去吧!”奶奶看着坐得满满的一屋子孩子,高兴极了:“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她外婆,这房子就是要有人来住,就是热闹不是!瞧瞧这几个孩子,多好的孩子……”
奶奶的话孩子们很受用,只是外婆和林宛如约束着。每天的家务,房子附近的自家养的鸡鸭,牲畜,地里的蔬菜、瓜果,该弄的还得弄。好在几个孩子体质都好,司琴除外。玩儿似的有司明、小芸教着他们学得快,弄得也还有个像样子。
孩子们有玩的地方和玩伴,林宛如随他们怎么玩,只要不伤到自己就行。每天孩子们出去后,她就和奶奶、外婆弄弄家务,完了就去书房看看书,有时把书带到前廊下的摇椅那儿看。有时穿过司琴的房间到露台上看,那里培植的各种植物郁郁葱葱,人工景观独具匠心,鱼池,花台,鸟巢,一只大猫躺在女墙上。很漂亮的空中花园,林锐已经为这个‘女式的花园’(他这么称呼这里)花了不少时间,画了一幅水粉。傍晚则花心思画一幅油画,他答应奶奶画一幅司琴坐在那吊篮椅里的画给她,好挂在小客厅里,为这个司琴坐在那里看完了《格林童话》英文版,老老实实穿着西洋的礼服裙。
其他时间他们不是在马背上,就是提着篮子漫山遍野采蘑菇,到小溪里去玩。林锐不忘带着他的画夹,森林,小溪,牧场,田地,当然还有这栋傲然于世的房子。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的颜料,纸张已经从司明的存货里拿,司琴给他备下的细帆布已经裁得所剩无几。
“这里真好,要是有个湖,那就完美了……”有一天,林皓从一本游记里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山峰说。
“贪心不足蛇吞象……”林锐笑话她:“有这些已经是难得的了!”说完继续在画布上精雕细琢。司琴的脸在他笔下有些难,她的脸上有些东西让人迷惑,那是十分重要的东西,非要表现出来的东西,像人们说的,灵魂里的精神。
“爸爸说这里原先是有个小湖的,就在‘大锅底’那儿,后来地震,从那天起就不见了!”司明从他的唐卡上抬起头来说,他正用猫耳笔描一朵菩萨手里的莲花,那菩萨的模样,幻化了司琴的长相。
“你说树林后面长满草那儿?难怪像口锅似的,不像其它草场,是草坡,或者平的。”林锐看着不远处的树林:“那么,水到哪里去了?这附近也没看到有河的样子。”
司斌从他的《三国演义》上抬起头来:“在地下,有时候暗河里的水会渗出来,估计暗河还在,只是出水口被堵上了,湖就干了!”
“就是,鹅、鸭去的水池也不全是溪水,还有地下水,不然冬天就会冻上了。”司明接过话头,“这里都好,就是水是问题,有时候雨水不及时就很麻烦!”
“不能找找暗河吗?”林皓问。
“那就得把山砸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次地震,把那边的山都震塌一半,瞧,那山不是很奇怪?”司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头说:“齐齐的,只有一半!三叔说,地底下更厉害,这山只有从前的三分之一高。”
“那么说河被埋得很深了!”林皓有些失望地看着山峰说。
“司琴别把脸转过去,好好看书,不然我去拿绣架来……”林锐头也不抬地在画架后面说:“还有一会就好……”
他们没有为湖讨论多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让他们忙不过来。在每天的游荡和学习中,假期很快就接近尾声,开始收拾东西时他们都恋恋不舍,就连林宛如也觉得这个暑假太快了。
奶奶也不舍得地说:“要是暑假再长些就好了!下次再来,记得下次来……”
他们按预定的日子踏上回家的路,最终还是错过了和独孤雷鸣见面。回到城里,忙碌的世俗生活很快让他们回到现实中来。林锐回来收拾了行李,带着几幅暑假写生的小样匆匆再次启程北上,开始他的大学生活。
司斌在学校填补了林锐离去后的空缺,忙得不得了,但是定期会收到林锐的信也定期给他写信。司琴和林皓不在一个学校,不过常有往来,林皓和司琴巷子里的朋友们也很要好。林宛如和宋韵更加亲密,真是情同姐妹,她跟着宋韵管宋老太太叫妈。虽然看似他们每个人的生活大不相同,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一个梦境,把他们有意无意地拴在一起。
独孤司斌一如既往的如人所愿,不出预料地优秀出色,完美地替代了林锐离去后留下的空白,且他为人敦厚,言语谦和,人缘极好。开始有女孩子悄悄塞给他大胆的纸条,司斌没有像林锐那样扔了了事,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递给老师,为讨个积极,毁了别人的前途。他总有办法悄悄地还回去,礼貌地说不。有时不得不借助林皓帮忙,有时让妹妹送回没有开封的信,条件是要她们闭口不谈这些信。而他自己则负责说服父母让他们回老家过暑假,寒假。然而善于讨价还价的独孤司琴,可没想这么着就放过大好的机会。她时不时地会附加一些小要求,好看的铅笔,一本连环画,一套小人书。她的收藏有哥哥的帮忙与日俱增,在她的朋友中她书籍最多,收藏最广。这让她在朋友中十分抢眼,而她的性格只要不弄脏、弄坏、记得还她的书,她很乐意出借这些收藏。然而并不以此为满足,她还蹿缀哥哥,一起找到机会像爸爸妈妈提出买个电视机!本来这件事独孤雷震和宋韵考虑过,不过因为司斌要考试就决定先放一放,等他考完再说,可是司琴等不了一年,而她知道要是自己提出来只会被骂一顿,而有哥哥帮忙那就不一样了。
独孤雷震对电视机没什么意见,宋韵只怕影响司斌。可是看到司琴夜里常带着巷子里的孩子,跑到机关大院的工会活动室里去看电视,要她不去似乎有些不可能,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几天,还是和丈夫商量,独孤雷震二话不说,当天下午就弄了一台十四吋的电视机来,摆弄了一会,他接通了信号,傍晚七点准时看到了新闻。
司斌家买了电视机!消息不胫而走,巷子里的老少都来看新鲜,几天后独孤雷震不得不把电视搬到院子里,还专门弄了个茶几搁在玉兰树下好放它,邻居们自带小凳,坐在院里看电视。每天两个小时的节目,大多是新闻,这么着了解国家大事可是个了不得的进步,也新鲜。过了不久,巷子里有些人家悄悄来找独孤雷震帮忙,排队买电视。
司琴兴奋地写信给司明,家里买了电视,司明看着她的来信,百思不得其解,就去问爸爸,独孤雷鸣拿过司明手里的信,向他解释自己五十年代在北京就干过的事情,他还记得那时他们弄的是个彩色的。司明激动地问可不可以在弄一个,独孤雷鸣想了想,说买一个不久行了?只是信号和电源是个问题,尤其信号。司明有些泄气,看着儿子的样子,他笑起来说:“得了,我们放假出去走走,去趟广州怎么样?”司明这才高兴起来。
自从有了电视机,世界变得越来越近,时间好像也快起来,司明从广州回来时,还有一个人也跟了过来。宋家老太太那被哥哥带走的小儿子,从香港回来看望母亲和妹妹。掐指算来,三十年了!司斌家舅舅从香港回来了!巷子里一下子炸了锅,香港!那是电视里不时提起的地方,邓主席说要收回的地方!
因为司明很快就开学,独孤雷鸣没有在城里久留。放下带来的礼物,看了司斌、司琴的功课,要他们记得每天读单词,尽量看原文的读物,放假回老家开始学新的语言。第二天就匆匆带司明赶路回去。
巷子里各式说法在流传,渐渐传得离谱,不时有邻居同事来访,问这问那,门庭若市,让向来安静,低调为生活准则的独孤一家不甚其烦,又不好说不。正闹得火热时,电视里放香港的电视剧《霍元甲》一时间万人空巷,电视机卖断货,不得不托人想办法才弄得到票,拿到票才能去排队买电视机。好在每个居委会都有电视机,不少单位也有电视机,人们可以花上五分钱或者一毛钱就在那里看电视,五分黑白,一毛彩色,因此买不到电视机的人家也可以看到电视节目,但多数人还是喜欢在巷子里有电视机的人家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