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司斌,那么司明应该是男孩子,琴就是女孩子?独孤琴?还是独孤司琴?这么多首饰真是真金白银?怎么就给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多东西?”林锐趁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收拾画夹,心里揣测着刚才离去的兄妹三人。他们身上带着的那种活泼又温文尔雅的态度叫他好奇。
寒假后,独孤雷鸣再次来到城里,不过他不是来接司明,而是来转车往广州去,司明被独孤雷震托付给参加完团拜的熟人顺路带回去。司琴目送三叔和爸爸离开巷子口往火车站去,叹口气看着妈妈说:“三叔都长白头发了……”宋韵轻轻把女儿搂在怀里,一言不发,心里甚不是滋味。
开学时司琴接到司明的信,说家里都好,又多养了些牛羊,鸡鸭,山里出现狐狸和狼的踪迹,还在龙头岩看见黄羊和盘羊。他们已经忙不过来了,请了些从前林场的工人来帮忙。他们从前种下的果树林已经开始结果,暑假一定会很忙,因为爸爸已经在广州和人签下合同,收购药材和核桃。白雪已经是匹大马,很能干,驮东西,拉车都不是问题,只是不给人骑,没人能骑她,已经摔下好几个人。
信没读完,司琴就拿着信跑到爸爸妈妈跟前,吵闹着要回去过暑假。独孤雷震烦了她,就说:“你能把信都读完,那就去,读不完,在家好好学习。”
独孤司琴立刻把信抬在胸前,大声地,抑扬顿挫地高声朗读起来,她不打咯噔,没一个错字的,得意洋洋地读完那封信,然后转身边叫边跑上楼:“司斌,司斌,我们回老家过暑假,我们回老家过暑假……”
独孤雷震被女儿扔在院子里,他抬手摸摸脸,看着她跑上楼梯,转头看着厨房里的妻子说:“你怎么也不提醒一声?这孩子,谁教她的?她的课本可没教那么多!嗨呀,还被她占了上风……”
宋韵一笑:“你自己不了解情况就乱发言,却怪到我这里来。这下暑假的夏令营你去和老师说,上次就是我去说的,这次该你!”
“我看就让他们去吧,下学期司斌就考试了,去山里锻炼一下,养养也好。在这里司斌只会成天学习,呆在图书管里几个小时不动,就是休息也是看看小说,你看他,只怕要近视。身体好,学习什么的都不怕。只是不知到叔叔他们方不方便?”外婆站在堂屋里对女儿女婿说。
“那倒也是,司斌去我倒赞成,看他都快成个小老头儿,要是琴的性格分些给他,他的分些给琴那就好了!”独孤雷震笑着对岳母说,“没问题,孩子们不是那种吵闹闯祸的孩子,他们奶奶也还在惦记着呢。对了,妈你去不去?老三说暑假让您带着孩子们去,路修的差不多了。”
“好呀,只要不麻烦他们奶奶,我是极想去的,那时也该收水果,庄稼了吧!”老太太高高兴兴地答应了邀请。
独孤司斌从妹妹那里知道了暑假的安排,她还模糊记得第一次暑假的情形,想到她拿着网兜抓蚂蚱的样子独孤司斌就想笑,而自己的记忆是那么清楚快乐,再去多少次都不会烦。暑假还早,他拿起书桌上的台历递给妹妹,对她说:“拿着,记下你每天要干的事,晚上看看干了多少,有哪些没干。然后算算还有几天考试,还有几天放假,别闯祸,弄得我们去不成山里!”司琴高高兴兴地接过台历,回自己房间做功课。
自从第一次和林锐交谈后,独孤司斌和他又见了几次面,一起打了几场篮球。林锐介绍他进了数学兴趣小组和化学组,作为兴趣小组的成员,他们放学后有不少时间一起活动。和独孤司斌想的一样,他们熟悉起来,而且有许多话题可以聊。有几次独孤司斌在星期天把林锐带回家来,在院子里学习,看着独孤司斌家的小院,林锐感慨起来,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大学里的一栋老房子里,住着很多家人。他们只有一间房,被隔成两间,煮饭在走道里,家家都这样,晚上小孩子们就在房前屋后吵闹,没有个安静的时候。不久独孤司斌就带着他到图书馆里去学习,避开狭窄的居住空间造成的混乱和嘈杂。那里安静的环境,大量的资料,让他们可以得到比在学校得到的更多,更全面的知识。一来二去,时间很快过去,林锐不单和独孤司斌成为朋友,还把宋韵和他妈妈林宛如的交情带到另一个层面。她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星期天带着孩子们去郊游,教女孩子们骑自行车,带她们去游泳,两家人不知不觉熟悉起来。司琴和林锐的妹妹林皓相差三岁,不过林皓为人豪气,有些男孩子的意思,对司琴大有姐姐的样子,不和她争输赢。司琴对她有些依赖,有些在司斌面前不肯放下的面子,在林皓面前不是问题。不久,她们就像姐妹一样相处了。
独孤雷震见到林宛如和她的孩子们时,宋韵和她已经情同姐妹,相互往来快半年。他时常听说这家人,孩子们在说,妻子在说,他自己都觉得很了解这家人了。这天孩子们考完试,宋韵请林家过来吃饭。独孤雷震第一次见到如雷贯耳的一家人。出乎他的预料,来的只是一个文静,漂亮,温和的女老师和她的两个孩子,和自己家的一样一儿一女,不见一家之主。孩子们很熟,看来很亲近的样子。独孤雷震留心看了看,林家的孩子很有礼貌,问答得体,举止恰到好处,是机灵的孩子。林宛如,名字很熟,就是想不起来在那儿听过。
吃过饭,林皓帮着司琴收拾碗筷,小姐俩在外婆的指导下在厨房里忙活。林锐跟着司斌到他房间里去看独孤雷鸣从广州带回来的书。
独孤雷震和妻子还有她的朋友在院子聊天。聊着聊着,独孤雷震想起那么个人来:林强,本地人,曾经是药物研究的权威,妻子是外侨,解放后在广州的研究所工作,女婿是临床医学的专家。文革时被打成右派,他被关牛棚时妻子去世,不久他再一次劳动中突然倒地不起。女儿被遣回原籍,一开始在街道办的工厂里工作,文革后期才被调到中学教书,这两年才回到大学。女婿放弃广州的户籍也跟了过来,开始在区医院工作,后来在医学院教书,不久前因病去世。稍加询问,独孤雷震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心想,难怪妻子会和她那么说得来,相见恨晚的样子。想到她的遭遇,看她能那么坚强地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还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乐观的生活态度,十分敬佩。就鼓励妻子和她多交往,看到孩子们很合得来心里也十分高兴。
闲聊不久就说到孩子们,自然谈到刚刚过去的高考,林锐虽然已经被保送到父亲工作过的医学院,但是他自己还是坚持参加了高考。据他自己估计考得不错,想到北京的大学去学习,已经报了志愿。虽然没说明,但字里行间已经表示非清华莫属。想到林宛如的低调、克制和这间学校在本地的录取分数,每年就两三个名额,看来这孩子是很优秀的。再想到自己的孩子后年也要考,而且看他的意思,非中山和第三医科大不去的样子,十分理解眼前这位母亲的自豪和那孩子有意无意间的骄傲。也就难怪那两个孩子惺惺相惜的样子,老师每次的期末评语好话连天,唯一的缺点就是骄傲,不能团结同学。这是客气的说法,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孤傲。司斌有这毛病,他没有几个朋友,这一点和他妹妹完全不同。倒是和这时在楼上和他在一起聊天的林锐很像,看得出来林锐也是那么个骄傲不团结同学的主。他妹妹林皓和司琴就是另一个样子,见面熟,学校里,巷子里,一张嘴说个不停。
“你说怎样?让宛如带孩子们去老家?”独孤雷震被妻子突如其来的问题拉回现实来。
“啊,这孩子不是等录取通知书?”独孤雷震狡猾地明确自己根本没听的建议和问题。
“就这两天的事情,拿到录取通知书,孩子们也上完暑期班。报到注册是九月份的事情。让孩子们到山上去玩上几个星期,后年该司斌考了。”宋韵说着:“我们不得闲,让妈妈带着孩子们单独去有些不放心,刚好,宛如有假期,小锐和小皓也可以去。”
独孤雷震笑起来:“那倒好,只是不知道林老师有没有其他安排?方不方便去?我们那里夏天很漂亮,物产丰富。”
“这个……”林宛如还想推脱。
“去吧!那里不错,和你见过的乡下不一样,风景很好的,家里的设施比城里好多了,他弟弟把那里弄得有模有样。孩子们也有地方跑跑不是?老在这城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宋韵热情地鼓励着。
“要是方便就去吧,孩子们极喜欢那地方,有山有水,你会骑马吧?不会没关系,到了那里一会儿就学会了。都不用学,人骑马是天生的!”独孤雷震附和着妻子说,心里却想:有你这样不死心的嫂嫂,独孤雷鸣还真是不用操心。
林宛如笑起来:“那……好吧,我问问孩子们……”
林锐如愿以偿地拿到录取通知书,是他想去的学校,想读的专业。林宛如第一个通知的人就是宋韵,宋韵高兴得像是独孤司斌被录取了似的。专门抽出一个星期天来帮着林宛如去采购,衣服鞋帽,铺盖行李,发动孩子们帮着去搬东西。东西送到宋韵家,由独孤雷震捆扎装箱,包好后就放在楼上司斌的房间里。等林锐出发的那天直接到这边来,由独孤雷震直接送到火车站。
收拾好林锐的行李,第二天林宛如带着简单的行李和林渊、林皓来到宋韵家,外婆和孩子们已经整装待发。独孤雷震夫妇把他们一行人送到汽车站挥手作别。林宛如带着几个孩子踏上旅程,从此这两家人被紧紧地系在一起。
长途汽车直到县城,要到乡上还要想其他办法。好在早早通知了奶奶和司明,他们头一天就赶着马车到了县城。路上看着上上下下的各色人等,林婉如觉得奇怪,以独孤雷震的职位,随便要辆车送子女回故乡,那是在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他家似乎没有这样的念头,似乎和平常百姓一样坐长途班车才是常态。看他家两个孩子和他岳母对这样的旅行真是习以为常。不过转头想想,如果他们是那样的人家,自己和孩子们大约也没法和他们这样相处吧?他们看似随和肆意,其实却有严格的律己精神。这点让林婉如敬佩,也感激他们这样的平民风格,让自己有一份简单,舒适的寻常友谊。这点,在目前的生活中是难得可贵的。
整个暑假独孤雷鸣都不在家,自从庄稼种下去长得平稳后,他就忙着到沿海一带的城市旅行。地里的庄稼,山上的牛羊现在已经不用他和家里人亲力亲为地照看,自从承包到户,他从四川一些家里地少人多,不得已出来谋生的人中雇了一些为人忠厚,肯干、能干的人,帮他照看田地。又从解散了的林场的工人中雇了些熟练,经验丰富的工人帮他种树,照看林地,养牛羊。为这些工人,他在山坡另一边又盖了两层楼的房子。奶奶从种地的雇工里挑几个会做饭的人每天为工人们做饭。
长途班车缓缓驶进汽车站,眼尖的司琴就看见站在水泥站台上,手搭在眼前望着汽车的奶奶,司琴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叫着:“奶奶,奶奶……”
“我们到了吗?”林皓气若游丝地靠在哥哥胳膊上。
“没有,不过不用坐汽车了……”独孤司斌安慰已经把胃吐空了的林皓,这一路上对林皓来说简直是受罪,林锐也好不到哪儿去。处于男孩子的自尊,他强撑着没垮下去。司琴和司斌因为有前几次的磨练已经习惯了。林宛如看着儿子的样子,对他独自去北京的旅行担忧起来。言语间透出不安,外婆听出她的心思,就开导她:“没事的,司斌,司琴第一次也这样,来几次就好了。小锐去北京坐火车,没这么颠簸得厉害,那火车站就在城里呢,在转公共汽车。那里的路也比这儿的好上百倍,一马平川的!不是说学校有人来接车吗?孩子有些事情也是要经历才知道,以后遇上了才会有对策,免得临时临危慌了手脚。”听了外婆的话,林宛如想想也有道理,将来孩子们独自上路,还是事前自己带着他们经历了才好。也就鼓励着第一次出远门的女儿,话也说给儿子听,和人分享座位,控制自己,学习和人相处,和鸡鸭作伴。一路上这长途班车走走停停,上上下下,挑着担子的老乡,猪崽放在车顶上,鸡鸭放在前面的发动机罩上。过道里放着各色箩筐扁担,人就坐在扁担上,孩子坐在箩筐里。
第一晚住在离车站不远的招待所里,不大的房间六张床,好在刚好够他们住下,没和其他人同住。因为第一次出门,林皓十分不习惯,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连早饭都吃不下,中午在妈妈、外婆的鼓励下吃了些东西。司琴看她不好受的样子,想起自己去上海时的情形。可怜起她来,她两口三口吃了自己的饭,跑到外面的街上,买了几只梨和煮熟的鸡蛋来。让林锐和林皓吃下梨,又逼林皓吃下一只鸡蛋。下午的路程更加艰难,一路走走停停,又在另一个县城,又要住一夜,林皓几乎崩溃,司琴和司斌哄着她,带她在小城里溜达。有一股惹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一家小店里传出来的味道。司斌让林锐和司琴带着林皓在小店里等,自己回旅店叫外婆和林阿姨来一起吃饭。店主人看着林皓绿嘴绿脸的样子,知道她是晕车了,倒了几杯茶送上来,说是茶却和茶有完全不同的味道,清香扑鼻,有些甜味和淡淡的青涩,几片碧绿的大叶子沉在杯底。林锐端起杯子,试着喝了几口,觉得很提神,就劝妹妹也喝几口。林皓将信将疑地试了试,觉得不错,大口喝了起来。等外婆他们来到店里,林家兄妹已经缓过神来,气色好很多。
司琴看见他们缓过来十分高兴,对他们说:“明天再有小半天路就到了,司机说十点钟我们就能到。到了那里我们骑马上去,可好玩了,你不会晕马的,没听说过人会晕马!”听到她的话,林锐一言不发,林皓却要晕过去了,骑马……
“还有多远?司琴?山高吗?”林锐有些无奈地问。
“唔,骑马到村里要晌午才能到,从村里到山上骑马还有小半天的路。”司琴越来越精神了。
“还要走一天?路好走吗?”林皓几乎绝望地看着司琴。
“别担心,是马走,不是你走,马儿很会走路,不像汽车那么上蹿下跳的。没有汽车快,可它们有它们的好处,你不会晕马。”司琴兴奋地开导他们:“也没有怪味道,我猜晕车是因为那里面的怪味道。马在山上走可没怪味道,周围都是树木花草的香味。放心了,我猜妈妈已经在信里告诉司明你们不会骑马,奶奶和司明会赶马车来的。我们先到村里住两天在骑马上山,在村里我会教你骑马,也不用教,你骑上就会了,人都会骑马,只要你不怕它们就行。”
外婆看着司琴笑起来,想她第一次来时趴在‘白砂糖’背上的样子,司斌笑出声来:“啊呀,这会儿都成老师了!老师,饿了吧?我们多吃些。”
司琴伸手打哥哥一拳说:“扫兴的家伙,我要吃鸡汤煮鸡枞,还要……”
“吃不吃龙肉……”司斌笑着往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