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看出自己的话只让司琴更难过,就匆匆说再见,下楼去了。一阵风来,荼蘼花,蔷薇花瓣飞舞起来,司琴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司琴收起膝盖,卷缩起身子,把自己卷进吊篮椅里让自己静静地哭。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眼泪就是不断掉下来。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司琴的莫名忧伤,司琴还是不想离开她的巢,不自觉地卷卷身体,把自己收缩得更小,完全藏近宽大的吊篮椅里。脚步声却在不远处停住了,司琴听出来那不是小芸或者司明。那是三叔和林姨的脚步声,林姨在前三叔在后。
“怎么样?小皓还好吧?她要不要到医院去?”三叔忧虑的声音顺风飘到司琴耳朵里。
“她没事,乐苏给的药茶很管用,已经退烧了,这会儿累了,睡着了。”林姨声音疲惫,看来她一夜未眠。
“那就好,这孩子太敏感,我还担心她会高烧不退,那就糟了。你还好吧?要不要去睡一会?我让小芸上来照看她,小芸是个稳重孩子,照看病人也不止一次了,你放心。”独孤雷鸣劝林宛如,乘着林皓睡着的时间去休息一会。
林宛如苦苦一笑:“小芸是个好孩子,看她今早怎么忍受林皓发脾气就知道。昨晚我看谁也没睡好,让她也休息一会儿吧。今天你见到司琴了么?”
独孤雷鸣心里不禁一紧,以她这样的情形,心里还想着百无闲事的司琴,真是难为了她,他放低声音说:“那孩子不会有事情,这个时候只怕和白雪玩儿去了,昨天还说要去龙头岩,看看三年前种的荷花要不要添些土什么的。你也太操心了,还是想想林皓罢,也许我们该告诉她,而不是让她撞到。”
林宛如忍住眼泪,硬起心肠说:“告诉她什么?我们有什么好告诉她的呢?我们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独孤雷鸣听到了他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话。司琴好容易停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哗直流,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听独孤雷鸣停了一会说:“你真这么想么?我却不是那么理解的,至少,在我自己不是什么都没有过,我有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月,是我曾经不敢奢望的一个月。让我虽然整天面对我挚爱的侄女儿,儿子,却又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的一个月,这是我做梦也不会梦到的事情。然而却是我每天都在做的事情,而且我并不后悔或者内疚,哪怕是现在面对他们也不会!就是现在,我想林皓的事情,也要比想司琴的多!你确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吗?在我这里不是!我明白你想的事情,但是你这么说,真的……”他说不下去了,更多的话哽在喉间。
“你要我怎么样呢?我若还是自由的……可我,不是……”林宛如说着哭泣起来。
“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死?为什么非要……”独孤雷鸣越发的激动起来。
“我有两个孩子,我……”林宛如打断他,“又如何?就像你没法离开这里,我没法离开他们……”
再好的口才也被打倒在这里,独孤雷鸣用力拍了拍墙砖说:“我有力量改变山川,我有力量再把人们毁了的自然重建起来……”说着他一把抓住林宛如的胳膊,把她带到女墙边,让她抬头看着前面的群山、森林,草场、田地,“为什么我就没法改变你的想法,看看,看看这些,我有同样的信心去改变其它,只为你……”
林宛如绝望地透过泪水,看着宛如天堂的地方和自己苦苦挣扎:“要是,要是你为我改变这些,你就不是你,我要那样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独孤雷鸣提高了声音,声音里的东西直叫躲在吊篮椅里的司琴心若刀割,泪雨滂沱,心想三叔太可怜了,林姨也太可怜了!
“什么也不做,我来,让我走,让我走……”说着林宛如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和力量,甩开独孤雷鸣强有力的手,转身快步往林皓躺着的屋子走去。独孤雷鸣追了过去,追出两步却又停住了,林皓鬼魅般的脸出现在对面的窗户里。
荼蘼的香气,纷飞花瓣雨,本是美丽的风景,司琴转过脸来,看了一眼阳光下的花园,这个被人称为小天堂的地方。水池里的莲花摇曳,飞旋着荼蘼瓣,天旋地转,她终于失去了知觉。醒过来时,司琴发现自己还卷在吊篮椅里,周围安静得出奇,几只鸟落在茶桌上啄着盘里吃剩的米糕。
司琴的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闷疼难当,她大口喘息着,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轻轻放下卷着的膝盖,伸开腿坐起来,看着地上的影子,知道已经是中午时分。鸟儿听到动静忽地飞走了,司琴侧耳听听,没有什么动静,看来露台上已经没人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回到心里,她深深地吸口气,又吐出来。想了想,小心地把脚放在地上试了试,还是很痛,但她还是自己站起来,迈出步子,往房间走。回到房间,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认不出那是自己的脸了,眼睛红红的,脸有些肿,蓬头垢面。司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洗脸,脚痛得厉害,让她站立不稳,于是在木制的浴盆台子上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拿起梳子,梳好头发,用湿毛巾敷着眼睛坐了一会,放下毛巾,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笑起来,自己哪有别人说的贵人样?但是脸上要好看些了,司琴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像林皓那样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狼狈来。虽然自己一百个不愿意,可是这顿午饭必须得下去吃才行。自己没有林皓躺着不动的本钱,自己还有奶奶、外婆要考虑,这顿饭无论如何得下去吃。回到卧室,司琴穿上拖鞋,小心翼翼地走稳步子,稳住身形,走到门口打开门,大头立刻把头伸到她胸前,嗅着她的脸,她伸手抱住它的大脑袋说:“谢谢你,大头,只有你记得我了,没事的,我们下去吃饭吧,奶奶该等急了。”大头站在门口不让她出去的样子。司琴推着它说:“走吧,我没事的,难不成就被打倒了?爸爸、妈妈不许,走,下去吧。”
大头懂事地转身下去,司琴咬着牙,稳住步伐,像平时一样来到厨房,倒把在那里忙的小芸吓了一跳。忙着把她带到餐厅里坐下,悄悄问她:“怎么就下来了?你脚还没好呢,不能落地。”
司琴一笑:“你怎么圆谎?两个女孩都不来,我看三叔也出去了吧?”
小芸一愣:“你怎么知道?他急急忙忙就出去了,只丢下句话来说要到山上看看羊群,这几天不回来了。”
司琴苦苦一笑:“我知道,过几天我们也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小芸大吃一惊:“瞧你说的,别让奶奶知道,我这就摆桌子,你别动,司明和乐苏回来了。”
看见司琴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前,司明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坐下来。乐苏瞪大眼睛看着司琴,那样子就是不说,别人能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小芸看在眼里说:“乐苏,你能帮我那些吃的给林姨和林皓吗?再看看林皓怎么样了,她们一早上都没下来。”
乐苏接过托盘如释重负地上楼去了。奶奶和外婆走了进来,说着她们今天在树林里采到的药材和蘑菇。看到司琴坐在桌边,正用手拿着块烤鸡往嘴里送,外婆松口气说:“司琴,你的脚好些没?说了多少次了,好好走,别跑,看你,这回得歇上几天了,也好,收收心,就在楼上念念书,写写字吧。”
奶奶接着问:“乐苏来过没?他看了怎么说的?”
司琴咽下鸡肉用往常漫不经心的声音说:“没事,就是下台阶没走好,乐苏说几天就好了,给我包了药了。我说不用,他说包药我就老实了,不会乱跑。”
“怎么下台阶?不是说长水泡冒?”奶奶奇怪地问。
“唔,奶奶,长水泡怎么会难住我?”司琴满不在乎地说:“只是这几天就有劳小芸姐姐和司明多做家务了,把我那份也代劳了吧,啊?”
外婆笑起来:“这孩子……真是的……”
一顿饭司琴领着说说笑笑吃完,司明帮小芸收好桌子,走进院子,来到水池边,司琴这会儿正和奶奶、外婆一起摆弄晾在花台上的草药。司明走过去,帮她们翻好草药,对司琴说:“来吧,我背你上去,这四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乐苏说这两天别让你的脚太用力。”司琴从凳子上站起来,司明把她背在背上往屋里走。外婆在后面感慨地说:“这就是有个哥哥的好处,司明小心些,别把你的脚也崴了。打小你就照看她,你最知道她的脾气。”
司明回头笑笑说:“所以,外婆,我得趁她还没恢复元气,把她关在阁楼里,不然就又让那匹马儿给抢先驮去了。”说完背着司琴往楼上走。小芸赶过来帮他扶着司琴小声说:“快,她的脚在流血,一会儿要滴下来了。”司明背着司琴快步走上楼,小声对小芸说:“乐苏呢?”
“我在这儿,那丫头好些了,不过是癔病罢了,要她自己想通才好,女孩子的事情,又不是什么毛病。倒是司琴,这样子只怕不好呢!我们上去吧,要不然让我爸爸来看看?”乐苏小声在三楼的楼梯口说。
“那还不等于昭告天下?算了,乐苏,我还不至于就这么完蛋。”司琴笑着说:“一会儿睡一觉,让大头来陪着我就好了。”
乐苏看了司明一眼:“哪有那么容易倒下了,不过你这几天不能走路了,好好呆在你屋里吧。那丫头我这就把她带回村里,让我爸给看看,没准晚上又烧高了!”
司明一笑说:“也是,没准就消停了!你去说说,带她去吧,给你爸爸看看也好,开个安神的方子,吃几剂药,喜欢的人被她硬生生分开,这癔病也就治了……”
“那林姨也得去了!”司琴打断他们。
“司琴,她们留在这里又怎样?不过是折磨……”小芸幽幽地说:“让她们去吧,等你脚好了,再去村里和她们会合,一起回去,这样也许好些,奶奶、外婆也是上年纪人了,你也好在这里养养,别回去让二叔和婶婶看了心痛……”
回到屋里,司明放下司琴,乐苏和小芸忙着给她拆下绷带,果然,司琴的脚有些地方正在流血。但是她好像麻木了,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全没反应,任由着乐苏摆弄,司明和小芸对看一眼,拿不定主意。乐苏则拿定主意,要送林家母女出山,好让司琴眼不见心不烦,毕竟,她还小小年纪,没必要替大人背这些家务事。乐苏从林皓有句无句的疯话里已经猜出些缘由来,听那意思,还要拿司琴出气的样子,干脆,把她送走算了。
出了司琴的房门,乐苏直接去找林姨,告诉她,林皓最好到村里去给他父亲看看,吃几剂中药调理调理。林宛如一听立刻起身收拾行李,小芸刚过去帮忙,就被林皓叫到跟前,嘟嘟喃喃地和她说,自己要死了,从前一天晚上开始,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没一个人关心她,大家都等着她死,她一死就人人高兴了。
小芸看着她那么肯定,奇怪地问:“你怎么着就要死了?怎么个死法?起来走两步看看,司琴都自己下去吃午饭了!”
林皓看看乐苏和妈妈不在,就冲着小芸嚷嚷:“她是脚上流血罢了, 我可是五脏六腑都在流血!司琴,司琴谁都在说她,她就那么好?有什么好?不过有对好爹妈罢了,只是……我没有……”说完又哭起来。
小芸吓了一跳,忙着问:“你怎么会五脏六腑流血?你怎么知道?”
“你看……”林皓忽地掀开毯子,挪开身子,又立刻躺回去,盖严毯子。小芸看到床单上一片绯红,她双手叉腰,直起身子来,又好气又好笑,气她的胡闹,笑她的无知:“得了,你不会死,你好好的,倒是司琴要被你气死了!我这就给你收拾东西下山去,到村子里歇几天。吃几剂大伯伯家的中药,我保你万事大吉!若是我们村里,有女孩子到你这个时候,家里可是喜事,女眷们都要请来摆酒席,不久就有人来提亲了。恭喜你,成大人了,凡事求你,多担待些……”
虽然小芸的话带刺,可是听见自己死不了,而且是女生里传说的事情出现在自己身上了,林皓一时间慌了神,忙对小芸说:“别,别叫那么大声……嘘,我怎么办?这可怎么好?你别忙着笑,到底怎么办好……”
看她急成那样,小芸有些可怜她:“我只知道村里的办法,我想你们城里有城里的办法,你还是问问你妈妈才好,她会教你怎么办。”
“我不想和她说……”林皓小声嘟喃着。
“那你连床都起不了,还是问问她吧,这事情以后你每个月都会遇上的。别再拿司琴出气。”小芸转身把椅子上的衣服收拾好,放进包里:“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帮你说……”
林皓想了想,小声说:“你去帮我说说,她会听你的……哎,悄悄和她说,别让人听到……”
小芸放下衣物,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林宛如急匆匆走了进来,一把搂住女儿又哭又笑,母女俩说起悄悄话来。
下午司明套好车,乐苏帮着把行李拿下来放到马车上,林宛如和林皓匆匆和奶奶、外婆道别,约好两个星期后在村子里见面,就坐上马车,不等独孤雷鸣回来,由乐苏驾车把她们母女送到了村里。
站在露台上看她们远去,小芸松口气说:“也算去了,司琴也可以静静养养,瞧她闹得,还说不要让人知道,她自己就已经闹得天下皆知了!”
司明不知道她说什么,还以为她说的是林宛如和父亲的事情,不高兴地说:“还好不在村里,不然又要咬出些什么嚼头来!”
小芸笑着说:“她没心思唠叨那事儿,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哩,得了,你打不打算上山告诉你爸爸,她们走了。”
“他晚上回来再告诉他,我没空。你瞧司琴那样,倒不是林皓要死,是司琴病的不轻,乐苏说他去去就回,晚上一定赶回来。说司琴脉象虚乱,怕是晕过几次,我们都不知道,要我好好看着,他回去拿几味药就回来。”司明脸色一正。小芸听得心惊胆战,忙问:“那告诉奶奶、外婆不?至少让你爸爸知道!”
“先别说,司琴这样我以前见过,先静养几天,乐苏也是这么说,他回去再问问他爸爸的意见,估计没什么大碍。”听他这么说,小芸点点头,加了小心地照看司琴。她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司琴屋里,司明给她在窗前的地柜上铺了褥子床单当床,方便她夜里照顾司琴。
奶奶和外婆来看过司琴几次,司琴强打精神高高兴兴地和她们聊天。时不时的乐苏和司明把她带到草坡上,让白雪驮着她四处走走,白雪极小心漫步稳走,任由孩子们拉着她,爱上哪儿上哪儿。乐苏、小芸三天两头回村子去帮自己家里干些农活,收收树上的果子,收好独孤雷鸣会让贩子到村里来拉走,都过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