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司斌、司琴逗弄、开导着,妈妈、外婆鼓励着,林家兄妹算是吃了像样的一顿晚饭。这一晚他们实在太累,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天还没亮,鼓起勇气再次爬上长途汽车,打起最后一点精力,走完最后一段路。
司琴跳下汽车,跑到奶奶跟前和她打招呼,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司明忙着帮司斌找行李,接过司机递过来的大箱小箱,提到站台上。外婆给奶奶介绍林家一家人,奶奶十分自豪有大学的教授来做客,张罗着给他们带路。
林宛如注意到车站里的人对来接车的这位老太太十分尊重。不时有人来和她问好,对她的客人也十分友好客气。这不仅仅是乡里的客套和民俗的敬意,还带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似乎是在讨好她。而奶奶的态度十分自然和气,对谁都笑脸相迎,丝毫没有注意到人们态度的暧昧。“看来独孤雷震的影响在这里也是不小!”她心里暗想,“也是,在省里能和他并排坐的也就三两个人而已。” 不觉心里一笑,“自己和孩子们和他们家相处,还从没想过这个,真奇怪,是自己太目中无人,还是他们真的太随意,根本没想过身份问题?”看着在人群里跑来跑去的司琴,随和地和认识的人问好,笑嘻嘻地对每一个上前问候的人。虽然自己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地待人真诚。看来是他们没想过自己的身份,林婉如由衷的笑起来,“认识他们,真是幸运。”她心想。
奶奶带着外婆、林宛如和她的孩子们走到车站门口,司明、司斌已经在几个村里人的帮助下把行李搬上马车,捆好,留出地方来铺上毡子,好让人坐。马车傍边另拴着几匹马,两匹马背上驮得高高的,另外三匹马却空着鞍子。司琴这会儿正爬上一匹特立独行的白马,那马儿让看见它的人对它肃然起敬。司琴看见林皓出来,高兴地对她说:“这是白雪,我和你说过它的,她漂亮吧?我没说慌吧?”
“司琴,司琴,小心别掉下来!它那么高……”林皓紧张得忘了头晕,冲着司琴高声说。
“没事,你坐马车,我骑马。剩下的路我保你不会那么难受了,来吧……”说着司琴翻身熟练地从马背上下来,踩着马车辕,跳到地上,走到林皓跟前拉起她的手,走到马车边对她说:“那,你踩着小凳上去,坐在车厢里,没事的。这几匹马拉车很稳当的。”说着她把林皓扶上车。司斌把外婆,林宛如扶上车,林锐自己爬上马车,众人坐稳,奶奶坐在前面解开缰绳,吆喝着马儿往前走。司琴、司斌、司明各自爬上马背,在马车边小步走着。一行人惹眼地穿过集市,一路上奶奶不停地和人应答。不一会,街市上都知道独孤家的孩子回来过暑假了,还带了个漂亮有学问的大学教授来,还有她的两个贵气孩子。司琴和哥哥不得不面带微笑地和熟悉或者不认识的人应答,司明拉着两匹驮马,不得不在他们被问得尴尬时打圆场。白雪被人群弄得不安起来,不停地打着响鼻,跺蹄子,警告人们离它远些。人们为骄傲的马儿让开一条路,司琴稍稍松手,白雪立刻小步跑到马车前,为拉车的两匹马儿开出一条路来,它们心领神会地跟着白雪稳步快走出了城。来到乡村的土路上,独孤兄妹放松了表情,恢复了他们好动的本性。
司琴带头一松手,白雪四蹄翻飞,土路上扬起一路灰尘,绝尘而去。司斌嘴里和马车上的人说着:“我去追她……”也松开小黑,飞驰而去。车里的林锐、林皓看着他们远去的样子,不禁想起书里的情节,电影里的画面来。开始从新判断妈妈的这个不顾他们反对的‘提议’。林皓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会骑马这会儿也跑出去了,绝不会呆着马车里这么窝囊。林锐转头看看骑在‘白砂糖’上的司明,笑着问他:“你是司明?上次见到你和司琴在翠湖里玩,他们去哪?不会跑丢了吧?”
司明笑着说:“司斌哥和我说过你画的画很漂亮,还说我该和你学学。没事了,小黑知道路,白雪想直接回山上去,不过司琴会让她去村子里的,白雪会听她的,他们认识路。”
“这就是那匹马?司琴老说起它来,还真有这样的马!我还说她说谎呢!一会儿该向她道歉了。我一直以为只有童话里才有这样的马!”林皓好些了,有力气四下观望,远处的山,近处的稻田、油菜花让她精神一震。
“白雪这样的马很少有,几乎没有,司琴告诉过你它是怎么来的吧?”司明友好地问林皓。
“怎么来的?”林锐已经缓过来,对他们的话好奇起来。
林皓本想添油加醋地把司琴告诉她的故事再说一遍,怎奈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她奇怪地饿起来。只好把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哥哥。林锐听完惊奇地说:“还有这样的事?”
“什么?‘鬼马’,还是白雪?”司明笑着问:“你带了画板颜料没?我猜你能画不少,房子,马儿,山水和森林。你不会后悔来这里的,我保证……”
林锐笑起来:“你说话都有些像司琴,我带了,准备着把颜料、纸张全用完。”
前面一阵烟尘,司琴和司斌让马儿小步跑着回到马车前,他们的马儿十分兴奋,他们俩人更加的精神奕奕。林宛如看着他们,觉得他们放马跑那么一圈,似乎找回了他们精神里的什么,他们本来俊美的脸上容光焕发,透出一种精神上的自由、自信、快乐。这正是自己想在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看见的东西。自从他们父亲去世后,孩子们就缺少了这种快乐和自由的样子。她开始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朋友给她一个机会,找回孩子们的快乐。
她正想着,听见林皓提高声音说:“你想干什么?”林宛如转头一看,林锐正打算在马车上站起来。
司明笑着说:“奶奶,停一下,有人想试试骑马叻!”奶奶笑着停住马车说:“哎,真是,这马车虽然慢,也不能随便起身。下去吧,不到村子你就学会骑马了,瞧你这幅身量,骑马好看嘞,不会骑马可惜了!”
林锐跳下马车,司斌跳下马背,拉着小黑的缰绳,小黑看着林锐向它走过来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往后退,不停地咬着嚼子,喷鼻息。
司琴看着他们笑着说:“你先和它走一段会好些。你们慢慢来吧。我可是饿了。林皓,你想骑马吗?我和白雪商量过,我们可以合骑,她会带我们的。”
“啊,司琴,别闹花样,白雪只是你骑过,其他人都被它摔下来了!”司明严肃地警告她。
司琴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那你坐车吧,把‘白砂糖’借我!”
“司琴,我算了,以后吧!”林皓紧紧抓着车上的护板看着司琴怯生生地说。
“好吧……”司琴有些失望。远远看见村子,司琴高兴起来,对奶奶和外婆说:“我去看看小芸,奶奶、外婆,我们村子里见!”
“司琴,直接去老屋,小芸在那里给你做午饭哩……”奶奶高声告诉已经催开马蹄的司琴。司琴回头笑着说:“知道了,我先走,我饿了……”
“这孩子,改不了了……”外婆笑着看她远去。
马车里林皓靠在妈妈怀里,听着外婆和奶奶说着司琴的种种趣事,不觉得笑起来,想不到司琴还有这样鲁莽,可爱的一面。
司斌带着林锐在后面和小黑漫步,让小黑慢慢熟悉林渊,还不到村口,林锐已经骑在马背上,司斌慢慢松手,把缰绳交到他手里。小黑打着响鼻,小步疾走,林锐按着司斌的话直直地坐在马背上。司明在一边不断提醒着:“放松,放松腰背,手臂放松……”
不一会他们赶上了停在前面的马车,看着林锐渐渐进入状态,司斌跳上马车,坐在车辕上,看着林锐,不时教他些诀窍。小黑懂事地跟着白砂糖小步在马车旁走。奶奶看着他们渐渐加快马车的速度,小黑很好地跟着马车小跑,林锐越来越自在地骑在马背上。他的姿态也渐渐趋于自然。林宛如坐在马车里,看着儿子骑在黑马背上,并不像想象的那样艰难。想起独孤雷震的话来:“人骑马是天生的……”不觉得自己也想试试。
中午一行人到了村子里,老屋子里飘出食物的香味,司斌闻到了油炸小排的味道。林皓只觉得胃里空空如也,口水已经控制不住了,司明跳下马背,把几匹马拉进院子。奶奶把车赶进院子,卸下马,让它们喝些水。司琴早已在门口等着他们,把一行人迎进屋里,放下东西,然后带他们到后面的井边洗洗脸,收拾一下。林皓完全由司琴带着,要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着就坐到了餐桌前。司琴夹了满满一碗各色菜品递到她面前,林皓放下矜持,痛痛快快地吃起来。林宛如不断提醒她慢些,林锐看着她直摇头,手里却也不闲着。吃完这顿迟来的午饭,林皓觉得恢复了元气。放下碗筷跟着司琴在院子里,房前屋后转了转,对自己要住的地方了解个大概。原来和她印象中别人告诉她的低矮,黑暗,肮脏的农村不同,这里屋里干净,格子门窗花型清秀,连哥哥也凑近了仔细观察。院里整齐,花草、果树齐全,除树根下外,青石板铺地,顽石垒起来的水池藏在影壁后,池子里荷花摇曳。不单她看得入神,连林宛如也有些暗自惊讶,虽然先前就知道,自己的朋友时常说起这里的条件比城里好,可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这里是村子里的老屋,按她说的山上的新房子更漂亮,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林宛如好奇起来。
不过,她没有多少闲暇去猜想那栋被朋友夸得天花乱坠的房子。在村里就有不少事情让她惊奇,这里虽是农村,而且是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但是对老师却是相当的尊重。不少人家堂屋里供着“天地国亲师位”,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可是干净整齐。人们对她十分尊重,说话有些局促,倒不是因为她是城里来的,或者是独孤家的朋友,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大学老师。弄明白了这一点,林宛如十分高兴人们的态度,对他们也和蔼相待。孩子们跟着独孤兄妹在田野里玩耍,认识了新的朋友,心情开朗起来。她更加坚信这一趟没有白来,一路的辛苦,但看到孩子们那么高兴,也就觉得值得了。无形中她也心情好起来,过去多年的阴霾似乎也退去了不少。
外婆、奶奶和司明当天下午就带着早上采买的东西上山去了,还带走了白雪。空气中似乎飘着它不宜久留在村里的意思,而白雪似乎也不留恋这里,轻易地就和司琴告别。在晌午的阳光中披着一层金纱,优雅骄傲地穿过村子里古老的茶马古道,昂着头,驮着满满一架子货物,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山里走去。
知道林宛如是大学老师,村支书请她在村里多呆几天,和村里的孩子讲讲大学里的事。在村子里呆了几天,林宛如心情很好,孩子们有些笨拙,紧张,但是礼貌,好奇,善解人意。对于她带来的全新的语言和文化,虽然惊讶,不知所措,但是并不排斥。这一点让她很满意,这里的环境虽然不是全了解,但是人们出于真心实意的请教和尊重,让她想起那部电影《乡村女教师》自己还觉得十分受用。
母亲沉浸在自我满足的陶醉里时,林锐全然迷失在一栋栋,一眼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两层楼的小民居里。他要司琴带着他访问每一户人家,看他们的房子,叠加的房梁和椽子,没有钉子的木结构房架,雕梁画栋的前廊,门窗,错落有致的屋檐和屋顶。青砖白墙的村子让他好奇,费了不少水粉颜料和纸张。司琴耐着外婆的交代,按耐着性子陪他到处走,心里想着这全都弄乱了,应该是自己去教林皓骑马,哥哥带林锐来画画才对。想到自己不得不呆在他附近,看他几个小时不动地在画架上用工夫,就无比恼火。再想到林皓这会子正和司斌去钓鱼,和几个堂姐,堂兄弟在林子里采蘑菇,司琴就恨得牙痒。有时在回来的路上,远远地看到夕阳里骑在马背上的林姨和林皓。偏生得林锐就像三叔说的:“爬上马背就会骑。”并且他的骑马的姿态很好,不输给向来以优雅大气闻名的独孤司斌。司琴看着马上的人们,十分懊恼林锐的嗜好。
终于到了上山的日子,司琴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餐,收拾好自己和林皓的东西,敲开司斌和林锐的房门。就去和小芸会合,和几个堂兄一起准备马匹和要带上山去的油、盐、酱、醋、糖,特意要他们在马背上捆上一卷细帆布。行李收拾好时,司明带着白雪来了,其他人也吃完早餐,雾也散开,“真是赶路的天气!”大伯伯骑着他的大黄马来给他们送行。一行人一一上马,离开村子往山里去。司明把‘白砂糖’让给林姨骑,自己骑一匹刚开始带鞍子的生马。林皓骑在奶奶常骑的枣红马小红背上。司琴骑着自己的白雪,林锐骑奶奶骑的大花马,司斌温文尔雅地呆在小黑背上,和骑着锦绣的小芸并排。司琴受不了他们的客气谦让,她的心早就在大草甸子上飞驰。白雪知道她的心思,不时地在石板路上用蹄子磕碰出踢踢踏踏的声响。终于白雪得到指示,迈开惯有的小碎步,快步走向远处还在云雾中看不见的大山。白砂糖也快步跟了上来,小跑在白雪身后,其他马匹像是得到命令,不等人催就依次往村外走去。
林宛如看着前面的司琴心想:“那山里有什么,会让这个孩子如此的向往,又是什么让她和这匹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心有灵犀?”心里越发的对那座时隐时现的大山好奇。后面传来司明的声音:“司琴,你带捆帆布干什么?搭帐篷这可不行!”
“啊,给林锐备下的,他那几张水粉纸估计用得差不多了,我不信县城里能买得到。到了山里将就着画画油画吧,再说,在山里画水粉就可惜了,你的油画颜料还有多的吧?”司琴头也不回地答道。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林锐真是被当头一棒,这里有人画油画!?就这个拉着驮马的半大孩子?!
“那不是油画,是唐卡,唐卡,你这五谷不分的丫头!”司明在后面纠正。
“差不多,差不多了,快走吧……”司琴不耐烦地叫着:“反正你有油画原料,你又不用,放着浪费,给林锐用好了!”
司明摇摇头,叹口气看着前面的林锐问:“你画油画吗?山里有不少景致值得一画,我爸爸画得很好,当然了,俄罗斯风格!”司明笑起来:“每次他从外面回来都会带些油画材料回来,所以司琴知道用细帆布可以画油画。我跟着一个喇嘛庙里的喇嘛学唐卡,画两年了。”
林锐看着司明说:“我画画只是为了将来学设计用,并不是真正的要成画家。油画只是顺带学了些,并不好。”嘴里说着,心里却对司明说的这个俄罗斯风格的画家好奇起来,从道听途说的情形看来,这人可算得上是个奇才,文武全行!林锐希望这次能见他一面,虽然明知道这一次是错过了,但还是想了解得全面些。于是问身边的司明:“司琴说山里的房子是你爸爸盖的,很漂亮的大房子。不会也是俄罗斯风格的吧?”
前面的司斌笑起来:“全然的不是,和你看见的博物馆大相径庭。”
司明接过来说:“啊,图纸的原型是有些西式的,开平碉楼的式样。不过爸爸改了些地方好适应山里的环境。司琴外公几十年前刚回国时路过广东,顺道去看朋友的家人,那朋友家在开平,看到那里的房子很有意思,还拍了好多照片。后来在北京教书闲暇时就设计了这图纸。几年前外婆把图纸给了爸爸,爸爸就盖了现在的房子。”
“咦,你怎么知道是在北京时画的图纸?”司斌惊奇地问司明。
“在图纸背面有落款的,那年为盖仓房和厢廊爸爸把图纸拿出来,我们仔细看过,用铅笔写在背面的右下角,有名字、时间和地点,啊,清华学堂。”司明有些吃惊地说:“是不是你要去的学校?林锐?”
“咦,那个时候那里不是出文人的地方么?怎么你外公会在那里画设计图?”林锐更加好奇了:“司斌,你知道么?”
司斌想了想说:“我曾外祖父在那里教书,大概那时候吧……”
看着他们稀疏平常地谈论这些事情,林宛如有些暗暗吃惊,对那张设计图也好奇起来,那是什么样的房子呢?想来很结实吧,不然一个男人怎么会放心让一个老太太和孩子呆在山里,自己去远游。尤其孩子到镇上住校读书时,只有老太太一人住在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