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一如既往地受欢迎,在大伯伯家吃了丰盛的晌午,口袋里装满各种干果,水果司明另外提着。她嘴甜得像抹了蜂蜜,在大伯妈左一声心肝,又一声宝贝中骑上一匹小马,跟着大伯伯和司明往山上走。快到村口,小芸已经在那里等他们。小芸妈妈刚从田里回来,抓了一篓鳝鱼,让她给送来,说是小孩子体质弱,吃田里的鳝鱼最好。司琴高高兴兴地接过水桶,大声向小芸道谢,又邀请小芸到山上去玩,当然是等她在老房子里织完锦的时候。
大伯伯把一切看在眼里,微笑着带着孩子们在山路上走。这条上山的路崎岖不平,紧贴着一侧山壁窄窄的,一边是陆陆续续往下掉黄土和石头,一边是稀稀拉拉长着矮树的荒坡,也有石头泥块往下掉。绕过靠村子这边的山坡,另一边的样子就好多了,山坡上长着郁郁葱葱的小树,有些已经两三丈高,小树被半山间的路隔断,小路两边有些核桃树,枝叶茂盛的核桃树给小路搭上了阴凉的长廊,一直延伸到草坡上,小路被留得很宽。
大伯伯不禁惊讶地说:“从前年来盖房子这里就变成这样,老三真是能干!啊,就是你三叔,这些核桃有几年了,你看这树上的就是核桃。按合作社的行情,能卖个好价钱。司琴,你们在城里没见过这样的核桃吧?”
司琴好奇地看着树上的果实:“核桃?怎么像大脆李?核桃不是有硬壳的吗?这是核桃树?核桃长在树上?”
司明笑起来:“等把外面这层皮去了,就是了,核桃不长树上,长哪儿?”
“我以为长在藤子上,像葡萄一样!”司琴没理会司明的玩笑。
“别理他,司琴,你在城里读书,好好学习,将来要像你三叔那样,干什么都成,干什么都好!才好,才算是把书念好了!”大伯伯笑着对司琴说:“你看,你三叔书读得好,虽然有些磨难,可是一有机会,他能把所有事情做好。盖了房子,果园,田地没一样辜负他,多好!”
“大伯伯,你说的对,三叔可聪明了!”司琴高高兴兴地附和着他。
“司琴,你是个好孩子,别看不起村里的孩子,小芸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好好待她。”大伯伯语重心长地对司琴说:“别和那些孩子学,别欺负她!”
司琴笑起来:“我喜欢小芸姐姐,我也喜欢白雪,我告诉她,只要高兴,她可以随时来看白雪的。”
大伯伯笑着回头看看小马上的司琴:“那么说你也爱马咯?哎,真是独孤家的,血性不改!第一天我听说你连马背都爬不上,呦,这会儿自己骑得蛮好!”
大伯伯就这么和两个孩子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一路上的风景看清看尽,这才是他来真正目的。山里,人人都说又苦又荒凉,尤其林场撤消后,到处烂泥,石头,一下雨雪根本进不去,出不来。自从独孤雷鸣包下这里后更是没人来。自己也是独孤雷鸣一年前,说要盖房子才来这里帮了几天忙,后来再没来过。这一年里常有风言风语,说独孤雷鸣在这里请人起了大房子,养了几百头牛羊,大搞资本主义!本以为不过是村里人嫉妒他的能干和有本钱,才乱说,自己作为村支书还把那些乱说的人教训了一顿。没想到今年五月,他突然找到自己。要自己帮他照看村里的房子,他要带着司明和七婶到山上住。当时还以为他疯魔了,刚盖好村里的老宅,还没住几天就要搬走。只是他一味的要走,劝也劝不住,只好让他走,没想到他这几年里把这荒僻的地方弄成这样!坡底下的田地,坡上的牛羊,马匹,远远看见的房子,这地方已经不是村里人说的那样荒凉。这个样子,独孤雷鸣果然是人们嘴里的大地主了,包产到户也不过两、三年,他就弄成这样,看来村里人要比着他过日子,那是难了。也难怪他要搬到这儿来,光是他买回家里的老房子,翻修换瓦就让村里闹心了好久。要是看见他这里,还不知道要怎样哩!难怪小芸那孩子出主意把‘鬼马’卖到这儿来,那马儿也只合适在这儿,让人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为着亲戚着想,他不知道这样会维持多久,什么时候又来个运动可怎么好?从前他家的成分就不好,好歹独孤雷震参加了革命,独孤雷鸣才算有个名分,没在回来后弄得惨,不过也够惨了。转念一想,他哥哥不是也看见了这些么?就算再来运动,家家户户不都是有田有地的?还能怎样?于是心里反而盘算起回去怎么照着独孤雷鸣的样子把日子过起来。
到家司明把鳝鱼交给奶奶,告诉爸爸田里的水稻不错,家里的果园水果长得也好。已经把老房子里的织机借给小芸,还在她家吃了午饭。宋韵一听就知道是女儿的鬼主意,司琴少不得又被妈妈说一顿乱做主张,没大没小之类。
奶奶听见忙来解围说,那织机原打算让他们用的,只是一上来就把这事忘了。让小芸用,可以帮人织些东西,也好贴补家用,赚些油盐钱。那织机也不至于放生涩了,或者生虫就更糟。
司琴根本没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吃晚饭时她一脸严肃地向妈妈要求,回去之前要在村里的老房子里住上几天再走。宋韵一时不知道她哪来的想法就问:“你没在那老房子里干了什么坏事吧?”
“唔,我在奶奶床上睡了一觉,我太困了!”司琴嚼着鳝鱼说。
饭桌上的人都笑起来,大伯伯笑着说:“也是,在有三、两个星期也该收水果、玉米、洋芋了。那时老三,你们得回去住几天吧?”
独孤雷鸣笑着说:“是,那时我把孩子带下去,将就收完东西,搭供销社的车送外婆和他们回去,你们就不用来接他们了。”
“你来要来城里?”独孤雷震问。
“我听说有些人开始收蔬菜水果到城里卖,价格比供销社好,我想去看看!”独孤雷鸣笑着说:“我们得补回来,对不,司琴?”
司琴笑着用力点点头。
“啊呀,老三,你有这本事拿到市场上卖?把供销社甩了?你怕不怕人抓你现行?”大伯伯惊讶地问。
“试试才知道。”独孤雷鸣不在乎地说。
“老三,你还真信了那话: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可怎么样都是死啊!”独孤雷震看着弟弟说。
独孤雷鸣笑嘻嘻地说:“也比东西烂在地里强!”
大伯伯接口说:“也是,供销社有时拿不出钱来,去年的还有欠着的,今年估计也会有。若多条路也不是坏事,我看村里给你出个证明什么的,也许会好办些,你带上。能拿到现钱那是再好不过,种子,农药这些也有个着落不是!”
司琴迅速地吃完饭,说声我吃好了,就跑了。她已经达到自己的目地就不在对大人们的谈话感兴趣,司斌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司明放下碗筷跟着司琴出去。
司琴并没有走远,她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然后跑到猪圈那里找司明,她知道这是喂猪食的时候。果然,司明正在提着桶喂猪。司琴跑到他跟前问:“司明,为什么我家没柴房?厨房里也没有柴火?”
司明奇怪地看着她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司琴迅速地说:“小芸家不是被火烧了吗?说是火星飞到柴草上引起的?”
司明想了想,放下桶对她说:“来!”说着把司琴带到离房子和牲口圈不远的草地上,那里有一块水泥坪,上面还有一圈矮矮的护栏,司明走到那里指着护栏里的两扇铁皮门说:“这是发酵池,所有牲口的粪都倒在里面,房子里卫生间的都会顺着管道流到这里。发酵后会有沼气,有管子接到厨房,我们用沼气做饭,烧水,不用柴火。”
司琴惊讶地看着那水泥坪:“怎么在家里没闻到气味?这里就味道?”
司明严肃地看着她说:“千万别到这里来,这个池子很大的。家里因为点燃了沼气,所以没味道。别管那么多了!司琴,只是记得,千万别到这里来,也别打开粪池。”
司琴对他做个鬼脸说:“请我也不来,这味道,吓死人!”说着跑开,去和小马、大头玩。小马开始和大头熟悉起来,不怕它了,这时候正在草地上相互追着玩。司琴跑到小马跟前,抓住她长长的鬃毛,给它挠背,小马很享受的样子,不时抖抖皮毛,任由司琴拉着她在草地上溜达。大头躺在草地上看着她们。老灰坐在房顶的女墙上,并没意识到司琴对它打的主意,悠然自得地做着房顶之王。虽然它对屋顶突然出现的怪味有些反感。
司明到家就拿着杀虫剂的喷壶上了屋顶,喷了药,还把屋顶的两道门,窗户都关死,那时老灰还在房顶上睡觉,没来得及跑下来。
司斌给牛马加好草料,回到屋里时大伯伯已经回去了。司琴在和妈妈撒娇要东要西,其实是想妈妈留下来陪她。看来爸爸妈妈已经告诉她,明天他们就要回城里去。
不论司琴乐意不乐意,第二天一大早,独孤雷震和宋韵离开草坡上的大房子,回城里去。司琴只得不情愿地说再见。看着他们骑马转过山坡不见了,这才从外面回到走廊里。司明,司斌正在那里等着她一起写作业,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写作业。打开作业本眉头就皱得打结,叹口气,拿起哥哥们给削好的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作业。写着作业也不老实,一会儿捏捏肩膀,一会儿扭扭头,抱怨昨天晚上没在自己床上睡,结果落枕了。
可是,好像谁也没在听她说,司琴抬头看看厨房里没人,奶奶去菜地了,外婆在打扫家禽圈,喂鸡鸭鹅。司斌和司明决定不理她,司琴叹口气,只好低下头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作业。
哥哥嫂嫂离开后,独孤雷鸣一撒手,三个孩子放了野马。只要他们不弄伤自己,写完规定的作业,念完规定的书,他就什么都不问。还想着法子和他们一起玩,做风筝,训小马,到远处的河里钓鱼,带着他们去放羊。外婆看在眼里也不干涉,由着他们满山遍野地去探险,回来时带着蘑菇,药材,山货。司斌学会不少奶奶的草药学,正准备写论文,这是三叔给他的额外作业。他现在已经能看懂司琴那些带英文的寓言书里的英文部分。重要的是司斌强壮了很多,两条胳膊现在很有力量,能一只手把妹妹抱起来。司琴学着用针线,开始学着外婆、奶奶的样绣花,只是老把线缠成疙瘩。她的大字写得有模有样,琴弹得越来越好。最让外婆高兴的是司琴不那么虚弱,几个星期下来她晒黑了些,但是长高许多,也长胖了。很少咳嗽感冒,发支气管炎。那匹小马最终肯套上笼头、鞍子,让司琴骑,自那天起,司琴就没哪天离开过马背。草坡上到处都是她的笑声,司明的性格也开朗很多。三叔不在家时,司斌就带着弟弟妹妹操持农场里的事情,连司琴都会提着篮子到菜地摘成熟的蔬菜、瓜果。知道哪些得留上几天,哪些要及时采。
独孤司琴也背着大人们,在大热的中午,窜着两个哥哥帮她抓住老灰,那只房顶上的大猫。把它放到盆里给它洗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澡。看着水里飘起来的跳蚤,司琴改了主意,只站在旁边,指挥两个哥哥给猫洗澡。弄得他们一放开猫就跑下楼去洗澡。
司琴在他们放开手前就弄了根绳子,把可怜的家伙拴在花架上,放在椅子里晒太阳,自己则离开露台。任由那只可怜的猫尖声高叫抗议。它的叫声引来了大头的关注,循声来到司琴房间的门外,吼起来,把灰猫吓得闭上嘴。司琴这才把大头拖下楼来。下午做完家务,司琴这才端着盘小鱼,回到露台,灰猫正绝望地咬着绳子。司琴把鱼放在它面前,又在旁边放碗水,离开它。折腾了灰猫几天,司琴解开绳子,灰猫滕地一下,跑得无影无踪。
司斌和司明已然对司琴折腾那只可怜的猫失去了耐心,又被它那一身跳蚤吓怕了。听见司琴说猫跑了,反而松了一口气。倒是外婆狠狠地说了司琴一顿,说得她无言以对。司明替她开脱,说到村里另找一只乖巧又会抓老鼠的来养就好了。话音没落,那只灰猫跳上了走廊,大头从远处叫着追了过来。灰猫狡猾地跳到司琴脚下,躲在她身后对着大头咆哮。大头不管这些冲过来,司琴立刻抱起灰猫,大声训斥大头。司明和司斌费了大力气才把愤怒的狗拖开,而猫得意洋洋地呆在司琴怀里。至此司琴完成了她对农场最后一个成员的征服。老灰肯洗澡,相应的也得到了进屋的特权,大头还是会追它,只是为了好玩。作为被接受的回报,屋里的、畜廊、禽圈里的老鼠少了。只是奶奶又多了样家务事,有时清晨开门,门口会有一排排得整整齐齐的死老鼠。
三叔听完孩子们的故事大笑着说:“好了,司琴,你是这里的女王了,连那只野猫都认了!”
司琴的第一个暑假就在旗开得胜中结束。最后几天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和奶奶、司明、司斌回村子住了几天。在村里亲戚的帮助下收了树上的水果,地里的板蓝根,紫草,茜草,查看了水稻。而她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走亲戚,吃的饱饱的,小口袋里塞满各家地里的水果、干果回来。再有就是大伯伯家送来的药,每天像功课一样,必须喝,也第一次见到大伯伯家的乐苏哥。等三叔来带他们回城时,不仅仅是带走他们,他让村民们把采下来的水果装在草筐里,用牛马驮出去,来到大路上。那里已经有几辆车在等着,还带了大称,村子里的水果当时过称就付钱。家家得了现钱,皆大欢喜。外婆带着司斌,司琴和三叔一起搭收水果的车回城。
在城里,独孤雷震已经和外贸局联系好,让村里给他们供货,只等独孤雷鸣上来谈细节。生活的节奏开始快起来,就像司琴的暑假一样变得丰富多彩。
司琴开学时,三叔回山上去,秋天的收成已经有了去处。司斌、司琴被交代收回心来,好好学习。司琴一如既往地讨价还价,宋韵早已料到她这一招,绕来绕去,把司琴绕到每科考满一百分,下个暑假就再到三叔那里去。没有一百分只能寒假去,低于九十分,哪儿也别去。
晚上独孤雷震回来,宋韵把暑假计划告诉他,听完他说:“啊,也太狠了吧?一百分?司琴大概去不了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