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睡过午觉,躲过了太阳最毒的时刻,郑卫红跟着宋爽提了个水桶穿过街道走上潮白河大堤来到潮白河畔。
知了在叫,蝴蝶在飞。
宋爽穿了一件黑色短裤和橘黄色的圆领背心,戴了一副太阳镜,看上去,帅帅的;郑卫红留着马尾辫,穿了一件枣红色连衣裙,看上去清新可爱。
宋爽脱掉鞋,下到河里摸田螺。潮白河里的田螺很多,一摸一大把。宋爽往岸上抛,郑卫红忙不迭地捡,一会儿就多半桶了。
“宋爽,别摸了,提不动了!”郑卫红指着水桶。
宋爽直起腰,抬起头,上了河岸,蹲在水桶前。
他想到了小时候跟赵艳霞一起摸田螺的往事。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赵艳霞端着一个小铁盆儿来找宋爽:“摸田螺去!”
来到潮白河边,宋爽对赵艳霞说:“你在上边捡,我下去捞!”
“不!”她一歪小脑袋,“我也下去捞!”
宋爽吓唬她:“下面有水鬼,专抓女孩子。你一下来,水鬼就拖住你的脚往下拽!”
“真的?”她露出害怕而又认真的神情。
“真的!”
赵艳霞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无可奈何地说:“那我就在岸上捡吧!”
宋爽要脱下背心裤衩了,对她说:“你背过身去!”
“不嘛!”
“那,那你把眼睛捂起来!”
她听话地用手捂住眼睛。宋爽赶紧脱光了衣服,象只小泥鳅钻进水里,对她说:“行了!”她放下手,“丁零丁零”地笑了。
河水真奇怪:水面热热的,水下冷冷的。宋爽弯着身子摸田螺,田螺真多啊,一会儿就多半盆了。
“别摸了,我端不动了!”赵艳霞指着地上的铁盆。
呵,满满的一铁盆田螺!田螺有紫红色皮儿的,有蛋青色皮儿的;有大的,也有小的。
“这个怎么这么大?这个怎么这么小?”赵艳霞左手拿个大田螺,右手拿个小田螺问。
宋爽不假思索地说:“大个儿是爸爸,小个儿的是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赵艳霞刨根问底。
“我爸就比我大嘛!”宋爽理直气壮。
她咯咯地笑了,歪着小脑袋问:“你知道你是哪儿来的吗?”
这个宋爽当然知道,妈妈告诉过他:“我是从野地里捡来的!”
“瞎说!”赵艳霞说。
“真的!我妈说,有一天,她到地里刨白薯,看见一个光屁股小孩儿正挖白薯吃呐,就说:‘小孩小孩你过来!’我就过来了。我妈说:‘你给我当儿子吧!我管你饭吃!’我说:‘行啊!’后来,我就给我妈当儿子了!”
赵艳霞听得眼都直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地说起了她的“来历”:“我妈说我是从香椿树上下来的。那是一个八月十五的晚上,月亮很大,也很圆,妈妈在树下乘凉儿。忽然她看见香椿树上有一个小女孩,那就是我。当时,我正吃香椿芽儿呐!妈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我说:‘我不知道!’‘那你到我们家来吧!’我就从香椿树上下来了。因为我是从香椿树上下来的,所以我特别香。不信,你闻闻!”她一本正经,伸出她那胖胖的小胳膊。
“一点也不香!”宋爽闻了半天也没香味儿。
“你再闻闻!”她说。
宋爽又闻了闻:“真的一点也不香!”
赵艳霞自己闻了闻,也失望了。她不解地问:“我妈为什么什么时候闻我都说我香呢?”
他们抬着一铁盆田螺往家走。毒花花的日头晒得大地滚烫滚烫的。空气是热的,风也是热的。
“自从我姐结婚以后,我妈哭了好几次了!”赵艳霞说。
“你妈哭什么?”
“我妈说,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赵艳霞象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我是个男孩子呀。”宋爽说。
“可你不是我们家人呀!”
……
“可你不是我们家人呀!”这句话再次回响在耳边,让宋爽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在想什么?”郑卫红问。
宋爽回答:“我在想这么多田螺我们怎么吃?”
“吃不了就送人呗!”郑卫红说。
宋爽自言自语:“送谁呢?”他下意识地望了望远处的木桥,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是她,是赵艳霞!
赵艳霞好像也看见了他们,正走过木桥朝着他们走来。
齐耳短发,一件蓝格子短袖衬衫,一条米黄色的确良裤子,一双回力牌球鞋,一个大大的手提包,一切都是远途归来的样子。
“你刚回来?”宋爽问。
赵艳霞惊喜地反问:“你啥时回来的?”
宋爽所问非所答:“你从哪里回来的?”
赵艳霞问:“你该毕业工作了吧?”
郑卫红扑哧一声笑了,说:“你们两个这是怎么说话呢?谁也不回答谁的问题,自说自话。”
赵艳霞也笑了,说:“你是谁?”
“我叫郑卫红,是他的同学。”
赵艳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郑卫红,问:“仅仅是同学吗?”
郑卫红说:“还是他女朋友啊!”
赵艳霞说:“一看就是天上的一对,地上的一双。”
宋爽对郑卫红说:“这是我高中同学,叫赵艳霞。”
赵艳霞伸出手,跟郑卫红握了一下,说:“我去深圳打工去了,刚回来。”
宋爽说:“看你这大提包,我们送你回家吧!”
赵艳霞说:“不用了,好好陪你的女朋友吧!”
“看你们说得这么热闹,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啊!”从潮白河大堤跑下来一个小伙子,穿着一身绿军装。
宋爽和赵艳霞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王传喜!
宋爽跟王传喜互相拍了拍肩膀。宋爽问:“传喜,早就听说你考上军校了?考上的是哪所军校?”
王传喜说:“济南陆军学校。”
赵艳霞接话了:“那你毕业后就在济南工作了?”
“不一定。很可能还回到我原来的部队。”
赵艳霞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也不一定。也可能就在部队干一辈子了,也可能转业到地方。转业可以回家乡,也可以留在当地。”
“那你今后打算留在哪里?”赵艳霞又问。
王传喜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赵艳霞挥起拳头捣在他身上,说:“贫嘴!我正愁没人给我拿提包呢,正好抓你个差,给我拿上手提包送我回家。”
王传喜接过赵艳霞的手提包,对宋爽说:“回头咱们吃个饭啊!拜拜!”
宋爽嘴里说“拜拜”心里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目送赵艳霞跟王传喜消逝的身影,有一种舍不得的感觉。
郑卫红指着王传喜的背影,问:“他是谁啊?”
宋爽说:“他叫王传喜,高中没毕业就当兵走了,现在考上军校了。”
“她说要跟你吃饭呢。”
“这话你也当真?这就是个占口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