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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爽来到北华日报传达室。传达室负责收发报纸信件的老人是一位退休教师，有人叫他“徐大爷”，也有人叫他“徐老师”。徐老师告诉宋爽，连续几个月以来，发给他的信件最多，都有一麻袋了。
徐老师好奇地问：“都是谁在给你写信啊？”
宋爽就把中国改革建议大奖赛的事情学说了一遍。
徐老师说：“现在有些人胆子贼大，都敢打着改革的旗号骗人，真的是胆大包天！”
宋爽说：“纸包不住火，骗子早晚要现原形。”
徐老师说：“现在跟过去不大一样了。过去，人们吃的不好穿的不好，但人们的精气神好。现在，吃好了，穿好了，就是精气神差了。人们啥都不信，就信一个字：钱！人们都不说实话了，也不办实事了。照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徐老师不住地摇着头。
宋爽说：“改革就是利益的调整，总会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要全面的看问题，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总的来说，我们已经解决了多年以来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这就是进步啊！”
徐老师说：“穷的穷，富的富。穷人还在为吃喝发愁，富人却花天酒地。”说到这里，徐老师把声音放小了，“听说了吗？洪福洗脚城里净是小姐啊！”
宋爽说：“依法经营才会做的长久。做违法的事情早晚要遭报应的！”
徐老师将一个装满了信件的麻袋交给他，说：“回去再看吧。”
宋爽将麻袋放在自行车后衣架上，说了句“谢谢啊”就往回骑。
骑出报社大门，骑到十字路口，迎面遇到了范建。很久没见过范建了，第一感觉是范建胖了。
自打去了市委宣传部以后，范建最大的变化就是肚子大了，腰没了，脸变圆了。还有就是职务变了，先当新闻科副科长，今年又提成了正科长。
“宋爽，你从镇里回来了吗？”范建主动打着招呼。
宋爽下了车，说：“范科长，我刚挂职一年，还有一年呢。”
范建说：“听说你在下边搞了个农村大喇叭工程，还建设了红白理事会，做得都不错，下周我准备带报社和广播局记者组团去报道一下啊！”
宋爽说：“感谢范科长的关注！打算周几去？”
“暂定周三吧。”范建说，“要是有变化，我再电话通知你！”
宋爽说：“好嘞！下周三我在镇里候着你们！”
多年以来，宋爽跟范建的交往并不紧密，也就是去宣传部开会见面打招呼。
人的心理是很神奇的，有些人你跟他没打过交道，可一见面就不喜欢；可有些人你跟他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可以成为知心朋友。宋爽认为：这是气场作用的结果。有些人气场相合，有些人气场相斥。他觉得他跟范建就属于气场互相排斥的那种。
你也说不上范建哪里不好，就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用问，对方也不喜欢你。
范建对宋爽的不喜欢主要是颜值和才华。在他看来，宋爽是可以凭颜值吃饭的，可他偏偏才华横溢。嫉妒，对，范建对宋爽充满了嫉妒。聊以自慰的是：范建通过宣传部这个平台实现了弯道超车——当年你宋爽提的是副科级，如今我范建是正科级了！
回到镇里，宋爽第一时间把市委宣传部组团采访的消息向镇委书记做了汇报。书记表示：接待记者的工作由宋爽全权负责。周三上午只要没有县里的重要会议，他会全程陪伴记者团。
宋爽组织党政联合办公室人员开会，草拟了接待流程，安排孙海平负责对接工作。
周二一天宋爽都在等待范建的电话，可一直没等到。宋爽觉得采访计划没有变化，就开始熟悉汇报材料。到了夜里10点半，范建的电话来了：“明天的采访暂时不去了。”“那什么时候再来呢？”“等电话通知。”
放下电话，宋爽心里这个气呀，火苗子呼呼地撞脑门子。要说不来你倒是早说啊，这么晚了才通知，你他妈的这工作是怎么做的啊？宋爽想骂人，但他还是强压住了心里的愤怒。
他马上通知书记，又通知孙海平，让孙海平通知到相关人员和相关村街。
一切安排好了，宋爽心里的火气还是很大。睡不着觉，他就来到镇里大院徘徊。
北孟镇大院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三层办公楼和一个大礼堂，另一部分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镇班子成员和党政办公室都在小院里。
小院里是四排平房，宋爽住在最后一排。他顺着甬道依次往前走，发现只有电话机房还在亮着灯。他走过去，轻轻敲敲门，话务员打开门看见他，问：“宋镇，您有事？”
宋爽说：“给我接通王家务村王书记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宋爽说：“这么晚了，还打搅王书记，不好意思啊！”
王书记说：“孙海平刚才来电话，说市里记者不来了。”
宋爽说：“我也想跟您说这个事。大家为了接待记者团都忙乎了几天，说不来就不来了，我作为牵头人，必须给大家道个歉。”
王书记说：“哎呀，这又不是你的原因，你道的是哪家子歉？”
宋爽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有责任！”
王书记说：“好啦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啥时候到我们王家务村散散心来吧。”
宋爽说：“谢谢王书记！您早点休息吧！”
打完这个电话，宋爽的心稍稍回归平静了。回到宿舍，他翻阅有关中国改革建议大奖赛的来信。这些来信来自全国各地，都在诉说上当的经过，表达自己对中国改革的关注，同时一致声讨借改革名义诈骗钱财的骗子。
宋爽一直在关注中国青年报有关中国改革建议大奖赛的追踪报道，目前已经知道这是南京市一个叫王正中（又名王正禄）的骗子行为。王正中抓住了中国改革的热点，策划了中国改革建议大奖赛。人们之所以相信他，主要是他对中国改革建议大奖赛的“完美包装”。首先，他找到了一些领导人作为组委会成员，有些甚至是国家领导人。人们怎么会不相信呢？其次，他在人民日报等权威大报刊登半个版的广告，这些权威报纸为他做了很好的“背书”。试问，人们会不相信人民日报吗？最后一点，他征集的是“改革建议”，不是“改革征文”，降低了人们的参与难度，因此，才会有很多人“中招”。
人们在关注：全国究竟有多少人上当受骗？王正中究竟骗到了多少钱？受骗人汇款能不能返还？中国改革建议大奖赛还搞不搞？如果继续搞下去，怎么进行？
宋爽一边看信，一边为人们的改革热情所鼓舞。同时，他又痛恨王正中的骗子行为。他开始选择回信的对象，虽然他知道他的回信对上当受骗者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他觉得那些接到他回信的人，在心里一定会得到莫大安慰。
铺开稿纸，他给广州市邮电局的郑毅写了回信——
郑毅同志：
你好！
看完你的来信，知道你没有在第一时间汇款，避免了上当受骗，感到很高兴。你这次的建议是《要重视民间顺口溜》，我觉得很有价值。
关于记者的顺口溜，我们这里的版本是这样的：
一流记者炒股票，
二流记者拉广告，
三流记者会上跑，
四流记者写外稿，
五流记者发本报，
冒牌记者上头条。
这种现象应该说在全国已经成了普遍现象，这是记者这个行业的悲哀，也是记者个人的悲剧。
做记者是需要有情怀的。什么是情怀？情怀就是以心灵的满足而不是功利的得失作为自己的行为标准的一种品质。它是一种你发自内心的热爱，你愿意为它付出并牺牲一切，不在乎失去什么，也不在乎得到什么。李大钊先生有一句名言，叫“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应该成为我们所有记者的座右铭。
你们那里流传的顺口溜《一批》很有意思：
发了一批投机倒把的，
穷了一批奉公守法的，
提拔了一批溜须拍马的，
表扬了一批弄虚作假的。
这个顺口溜说出了全国很多地方的真实情况，这也是大家希望中国深化改革的重要原因。在我们身边，最容易受到领导青睐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都是那些能说能喝的人！这种现象很不正常！
革命小酒天天醉，
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
喝得手软脚也软，
喝得记忆大减退。
喝得群众翻白眼，
喝得单位缺经费，
喝得老婆流眼泪，
晚上睡觉背靠背。
喝酒喝到这个份上，这很不正常。有关部门需要从根本上加以规范管理。
关于十等人的顺口溜，基本上都是《废都》的版本。我们这里的版本也是大同小异：
一等公民是公仆，子孙三代都享福。
二等公民搞承包，吃喝嫖赌都报销。
三等公民搞租贷，坐在家里拿利润。
四等公民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
五等公民手术刀，剖开肚子要红包。
六等公民是演员，扭扭屁股也来钱。
七等公民搞宣传，隔三差五解解馋。
八等公民方向盘，上班下班都挣钱。
九等公民是教员，鱿鱼海参认不全。
十等公民老百姓，学习雷锋干革命。
按照这个顺口溜，我们记者就是“七等人”。实际上，记者也是社会上不正之风的推波助澜者。为什么这么说呢？想想八十年代初，我们下乡采访的时候，都是自己买饭票吃饭，住宿也都是自己结账。后来先是吃饭由各县宣传部买单，后来连住宿也不结账了。到了现在，假如去哪里采访没人管饭，我们记者还去吗？或者说我们还愿意去吗？吃饭花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连我们这些“七等人”都习惯了吃饭不给钱，你说我们记者是不是也是既得利益者？我们天天喊“反腐败”，可是腐败真的就像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对于官员的管理是一门科学，在一定意义上，大大小小的官员就是身边老百姓的榜样，因此，对官员严加管理是治理腐败的重中之重。
还有你来信中所说的演员挣快钱的问题，也亟需规范。唱一首歌就拿走几十万，这无论如何是没有道理的。它最大的坏处在于示范和引领效果，请问你让我们的科学家情何以堪？你让我们的下一代朝哪个方向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国家解决了人民的温饱问题，这是个巨大的功绩。同时，也带来了很多问题，有些问题关系到执政党的生死存亡，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热血青年，让我们坚守底线，为理想而战！让我们共勉！
中国改革建议大奖赛从暴露的情况看，肯定是个大骗局，让我们拭目以待！
你在广州，我在河北。我所在的城市离北京天津都很近，你来京津时随时可以联系我，期待与你见面！
握手！
宋爽
1993年9月1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