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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爽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院子里有哗啦啦的声音，通过玻璃窗他看见妈妈正在清洗田螺。走到妈妈身边，他问：“早饭吃什么？”
妈妈说：“我蒸了棒子面饼子，熬了二米粥。一会儿，我炒田螺，你去街里买一斤油饼。”
宋爽洗完脸，就走出了家门。小麻雀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喳喳叫，偶尔飞到大街上，蹦蹦跳跳地找食吃。等你走近了，它就忽的一下飞起来。
宋家庄醒来了。大街上洒满阳光。
大街中间是大队部，大队部旁边是早点铺，那里有油饼豆浆豆腐脑，还有粥和“火烧夹一切”。早点铺是今年年初来自安徽阜阳的两对夫妇开起来的，一家专营油饼豆浆豆腐脑，另一家专营粥和“火烧夹一切”，如今成了宋家庄解决早餐的好去处，也是人们传播各种信息的窗口。
围绕早点铺还有了早市，先是有了卖菜的、卖水果的，后来就有了卖鸡蛋的、卖针头线脑的，十里八村的都到这里来交易，已经形成了宋家庄大集。
宋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什么，他通过作家高晓声的两个短篇小说《李顺大造屋》《陈奂生上城》，感受到了农村很穷、农民很苦的现实和农民思变的趋势，这种趋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农村炸油饼都在露天里，卫生条件就不讲究了，关键是味道，味道好就万事大吉。
宋爽来买油饼时，正赶上炸油饼的跟一个老头吵架。仔细听下来才知道，老头吃了三毛钱的油饼、喝了五分钱的豆腐脑，但是老头没带钱。
炸油饼的愤愤地说：“他隔些日子就来这么一回，说第二天送钱来，结果就是很多日子不来。今天他又来这套，他以为我忘记他欠钱的事了，今天他不给钱就别走。连上次的钱要一起给！”
那个老头穿的是带有补丁的黑裤子黑褂子，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浑浊的眼睛闪着无望的光。
“你给不给？”
“给！”
“啥时给？”
“现在给不了。没带钱。”
“你这不是无赖吗？”
老头不言声了。
双方形成僵持的局面。一个要钱，一个没钱。一个不让走，一个走不了。
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有人主张让老头回家拿钱去，但又担心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也有人主张跟老头一起回家取钱，但又耽误不起时间。
宋爽问清老头两次欠钱总数，一共是七毛钱，就说：“让他走吧，钱我来付。”
有人说：“他就是个骗子，是个骗吃骗喝的骗子！”
宋爽说：“就算他是个骗子，我也愿意替他付钱！”
有人说：“真的是骗子遇到了傻子啊！”
就在宋爽付钱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老头突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宋爽哪里承受得了，赶紧将老头搀了起来。那一时刻，宋爽的心里受到强烈冲击，仅仅七毛钱就让一个老人没有了尊严，这是谁的悲剧呢？
拿着买好的油饼，宋爽回到家里。田螺已经炒好了，妈妈端着粥碗，郑卫红端着一个装满了棒子面饼子的瓷盘。
吃田螺要用竹牙签，宋爽家没有，只能用大头针代替。大头针有点小，拿在手上不怎么好用，郑卫红总将螺肉拨断。宋妈妈就将拨好的螺肉放在一个空碗里，让她吃。
郑卫红说：“谢谢阿姨！”
吃螺肉就像嗑瓜子，越吃越上瘾。一口棒子面饼子几个螺肉，越吃越香。
潮白河的田螺有个特点，不管什么季节，也不管田螺的大小，肉质总是鲜嫩的。
宋妈妈问：“好吃吗？”
郑卫红说：“好吃。”
宋爽问：“吃得习惯吗？”
郑卫红说：“习惯啊。我经常吃海螺，觉得田螺比海螺更有味道。”
宋妈妈说：“习惯就好。要是不喜欢吃就直接说，好吃不如爱吃。”
宋爽一边吃着田螺一边说：“给你猜个谜语吧。”
郑卫红说：“说吧。”
“买了一盆儿，煮了一盆儿。吃了一盆儿，剩了一盆儿。猜猜是什么食品？”
“什么食品会是一盆儿一盆儿又一盆儿啊？”郑卫红想了想，说，“真的猜不着。”
宋妈妈指了指田螺。
郑卫红恍然大悟：“猜到了，是田螺！”
大家都笑了。
宋爽又把今天早晨“老头油饼事件”叙述了一遍，郑卫红听得张大了嘴巴。
这时，村里大喇叭响了：“全体社员请注意，今天上午9点每家派一名代表到大队部开会，有重要事情。”这个信息被反复播送了三遍。
宋妈妈自言自语似的问：“又有什么重要事情呢？”
宋爽说：“妈，我去吧！”
郑卫红说：“我也去。”
宋爽说：“你去干什么？人家让一家一个代表。”
郑卫红说：“我去当观察员！”
宋妈妈说：“红红愿意去，你就带她去。没那么严格，看个新鲜吧。”
距离开会时间还有10分钟，宋爽带着郑卫红来到了大队部。
大队部是个大院子，有两排正房和一排西厢房。第一排正房前有一张水泥乒乓球台，每次开大会时就成了讲台。西厢房只有三间，一间是广播室，另外两间是个里外间，是村里的卫生室，社员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到卫生室请赤脚医生量个血压再拿些小药。
社员们陆陆续续到来了。宋爽跟熟悉的人们打招呼，人们问东问西问个不停，都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个大婶说：“瞧人家老宋家这小子，都是喝一口井水长大的，人家的脑瓜子咋就那么好使呢！”
郑卫红听到人们对宋爽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
这时，有人说话了：“呦，这闺女看着面生，从哪里来的啊？”
宋爽说：“二婶子，这是我同学。”
郑卫红看到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妇女，就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二婶子好！”
二婶子夸赞道：“这闺女真俊！”
宋爽拉着郑卫红走进人群。
郑卫红问：“这个二婶子是谁啊？”
宋爽说：“乡亲辈儿，他是孙丽英的妈妈。”
郑卫红捂着嘴乐，小声说：“就是小时候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人？”
宋爽说：“是她。不过她应该早把那件事忘了。”
“可你没有忘啊。”
“要不是你提醒，我也快忘了。”
伴随着“噗噗”两声吃话筒的声音，大队书记开始讲话。
“社员同志们，根据上级指示精神，今天我们召开宋家庄全体社员大会，共同研究包产到户问题。”
人群里有了嘁嘁喳喳的声音。
“这是不是要搞资本主义啊？”
“包产到户不是资本主义。当前，一些适宜搞包产到户的地方搞了包产到户，效果很好，变化很快。我们总的方向是发展集体经济，关键是发展生产力。”大队书记拿着几张纸在认真地念稿。
“上级领导要求，不搞一刀切，要广泛征求大家意见，只有大多数都同意，才搞包产到户。要是大多数不同意，就不搞。”
“我同意。赶紧搞吧，早一天搞就可以早一年吃饱饭。”有人说。
“是啊，我也同意。大秋过了就分地单干吧。”
“我不同意。像我们家这样缺鸡巴少蛋的，分地单干就没法活了！”
人群里传来哄哄的笑声。
“社员们，请安静。”大队书记用手拍了拍话筒，“今天我们的任务就一个，大家表决是拥护还是反对，统计结果出来以后再做决定。下面一人一张表，你只需要在上面画对勾或打叉就可以。同意的画对勾，不同意的打叉。下面就请大家到台上自己取表，画上对勾或打上叉以后再放回台子上就可以走人了。”大队书记再次用手拍了拍话筒，问：“我的话听明白了没有？”
人们起哄似的说：“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开始取表吧！”
人们呼啦一下涌向乒乓球台子。宋爽和郑卫红也不由自主地被涌到了前面。
大家取了表就找地方填表，有的画上对勾交了表就兴高采烈地走了，大多数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郑卫红问：“咱们是打勾还是打叉？”
“打勾！”宋爽说得斩钉截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