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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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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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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算》连载

第五章

院子里,王宗禹和几个新入号的学徒正围在小门边的石凳上练珠算,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山响,浑然没有留意掌柜的从大院走过。与外界烽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惨象比,这小小的票号反倒是个世外桃源。由于高钰果断撤号,乔家在这次浩劫中没受任何损失,乔家的大小业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行中。

高钰出了院门,和守在门外的高章甫点点头,静静地离开了这个小偏院,向正院走去。两人都心事重重,都在思索着当前和今后的局势,满腹的话语不便明说,都噎在肚里。银镖和伙友安全回归,应该是件十分高兴的事,高钰久悬着的心也算落底了。然而,京城方面的形势究竟如何?会不会出现他所惧怕的那种局面?眼下一点准信也没有,高钰感到忧心忡忡,焦急万分。前面的票号还在正常营业,来来往往的伙友们见着他们,都会恭敬的鞠一躬,“大掌柜、二掌柜”的打招呼。他们快步穿过一个个院门,不断点头回应着伙友的问候,走到大院门口。

伫立在空旷的大门口,面向直隶方向,高钰昂起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天津完了”!这苍凉的声音里有惊惧,有愕然,有迷惘,有沮丧。高章甫不知该怎么接掌柜的话茬,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自打听到天津失守的消息之后,高章甫就紧张起来,感觉头重脚轻,心慌意乱,非常后怕。从雷掌柜的劫后余生的惨状,联系到自己。他曾是京城分号的掌柜呀,天津是京城的门户,近在咫尺。山西老帮的规矩,京城分号的掌柜,监管天津票号。从京城到天津,走快些,仅是一天的路程。自己在京城时,到天津是经常的事,有时连跟班也不带,单枪匹马就上路了。如果不是大掌柜的英明,保不齐被劫被杀的,不只蔚盛长,还有我们大德通!躺在床上的,不只雷士炜,还有我高章甫!雷士炜算幸运,遇上了熟人,多亏了镖师,否则肯定活不成!如果是我呢,会那么走运吗?客死他乡,连个囫囵尸首也保不全……高章甫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愚陋,越想越觉得大掌柜的英明。如果不是大掌柜运筹帷幄,果断的撤号,人死财散的惨剧就会在乔家上演,怎么会有现在这一片祥和的景象呢?与大掌柜相比,自己实实在在没有这远见卓识。当初还疑疑惑惑的质问掌柜的,好好的生意不做,干嘛要撤号呢?想起自己的幼稚来,真想抽一通大嘴巴!听到高钰的叹息,他嗫嚅地附和着,从喉咙里挤出一缕细若游丝般的声音----“掌柜的。”他把埋在心底的那份感激、自责、愧疚以及对高钰五体投地的崇拜,对乔家票号未来的幢憬,全汇集到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中,他知道,这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远远不足以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高钰没有回头,静静地说:“如今,你可想明白了?”

高章甫使劲点点头,那神态,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在老师面前做深深的忏悔。

高钰没有看他,依旧面对着直隶的方向,悲切地说:“当初我作出撤号的决定,不是草率的。甲午年间,东洋一个小小的倭国,就能让朝廷丢尽了脸面,又是赔款,又是道歉。如今,朝廷的武备更加薄弱,八旗兵不堪一击。义和团原本就是些穷苦百姓,普通农民,被迫无奈,才结社联盟,走上反抗的道路,他们的处境怪可怜的。后来这些松散的组织,被有野心的教会利用,组成刀枪不入的神兵,对财主大户,行烧杀抢掠之事,有人憎恨他们,就称这些人为拳匪。就这些乌合之众,官军尚且奈何不得,几年里此起彼落,按下葫芦又起瓢。拳匪们,到处劫掠,闹得民怨沸腾,朝廷伤透了脑筋,无能为力。太后看到武力解决不了义和团的问题,就听了刚毅一党的话,用大宋朝招安梁山好汉的故事,借义和团灭洋人,希望他们两败俱伤,她正好坐收渔利。义和团得了太后的懿旨,打起扶清灭洋的旗号,烧教堂、杀教士,趁机也骚扰国人,作了不少祸害民众的事。”高钰说不下去了,仰起头望着天空,仿佛看到密密匝匝的天兵天将在云层中狂奔。

高章甫理解大掌柜的心情,默默地守在高钰的身边。高钰顿了顿,接着说:“好多正直的人都反对太后的做法,就连莲池书院的山长吴挚甫先生,也大声疾呼过:‘乱民邪匪,不可姑纵;教士教民,不可轻杀。衅端一起,必至祸及国家。’朝廷昏庸无能,对忠臣义士的谏言至若罔闻,没当回事。太后专权,皇帝无能,想借义和团的势力驱赶洋人。尤其是那个毓贤毓屠夫,仇教排外的臭名朝野上下无人不晓。他来山西做巡抚,没几天就活生生地砍了两百多个教士的脑袋,有一万多中国教徒被杀。现在他是得意忘形了,一旦洋人闹上朝、洋兵打过来,他就没这么舒坦了。只是,城门失火尚且殃及池鱼,何况战乱?咱们生意人,求得是个平安,盼得是个和顺,战火一起,票号便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连存亡都成问题,还谈什么发展……。”

高钰激昂的语调,鞭辟入里的分析,让这个跟了他几十年的得力助手佩服的五体投地,守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称是,发自肺腑地附和着:“掌柜的英明,咱大德通避免了一场浩劫呀!”

高钰顿了顿,接着说:“当初我下决心,撤回京津直鲁一带的库银和伙友,也没有预见会是今天这个结果。我想,就算是判断错了,也无非是被别人奚落,有人会骂我老糊涂、胆小鬼,损失的只是我的名誉,大德通没什么损失,东家也不会十分责备。驻在各地票号的伙友,都是咱西帮的精英,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汉子,是咱大德通多年积攒的财富!我在这大德通前前后后三十多年了,看着一茬又一茬的小后生长出了胡须,又白了头发,你说说看,我的名誉与他们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

高章甫沉默着,早已泪流满面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铁汉子,大德通的二掌柜,被高钰的一席话感动了。都说男子流血不流泪,可这泪不是哀伤的泪,不是凄戚的泪,不是乞怜的泪。他仰望着高钰的背影,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这位身材高大、沉稳干练的掌柜,不仅是自己的上司,更是自己的恩师,他的敏锐,他的果敢,拯救了票号几百条生命,挽回了乔家巨大的损失,与他相比,自己的差距并不仅仅在身高上,跟着他,有安全感,能成大事,该向他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高章甫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对高钰的话他实在无法回答,只能颤抖着“嗯”了一声!高钰闻声回转头,瞧见高章甫扭曲的脸,浅浅地笑了。轻声问:“章甫,你想什么呀?”高章甫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死里逃生呀!现在还能健健康康地跟着您,已是万幸,这次变故中,大德通没有伤了一个伙计,东家没有失了一分银子,都是您的功劳,是您救了我,是您救了大德通啊。”高钰摇摇头,连连说:“言重了,言重了,职责所在,职责所在啊。”

初秋的晚风驱走了残余的燥热,掀起了高钰的衣襟,也吹干了高章甫的眼泪。高章甫百感交集,近期发生的许多事,曾让他迷蒙,让他困惑。经此变故,他反复思忖,几经推敲,越琢磨越清楚,很内疚很惭愧,于是诚惶诚恐地对高钰说:“大掌柜,我糊涂,错怪了您。”

高钰叹了口气,挺起笔直笔直的腰杆,豪爽地对高章甫说:“章甫,不要气馁,向前看,这才刚刚开始,咱们要做的事多着呢。通知所有的守卫,牢牢把守银库,以往的二班倒从今开始改做四班轮换,每班都由分号经理带,刀枪剑戟,弓弩斧钺,预备齐整,库内的条石横杠,铁链滑道,机关锁槽,陷坑索套,你亲自去检查一遍,该加固的加固,该涂油的涂油,严防死守,不可松懈。这座银库,东家亲自参与设计,可以说是铜墙铁壁,无懈可击的,到最后不得已时,启动毁库保银装置,让觊觎者贪婪的梦想和他们的躯体覆灭在这座银库里。”

在高钰稍事停顿的间隙,高章甫插了一句话,他说:“东家当年对付土匪刘黑七时,就构建了暗道机关,预备了守备器械,乔家的票号森严壁垒,乔家的银库固若金汤”。

“话虽如此,也不可等闲视之。从今起,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内院。前台留意来自京津等地的汇兑,发现大额汇票,立刻通知我。切记,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雷掌柜带回的消息,否则,一律逐出票号,永不录用!”

高钰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俨然一位号令三军的统帅。他的果断和勇气,让刚才还沮丧着的高章甫猛地打了个激灵,精神顿时倍增。他牢牢记住高钰的每一句话,把他当作力挽狂澜的箴言,他坚信,在这危难的时候,只要掌柜的不倒,那大德通就永远不会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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