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恒也是乔家的票号,现任大掌柜阎维藩,原是平遥县蔚长厚票号的人,曾聘任过蔚长厚福州分号的掌柜。其人有胆识,有远见,把蔚长厚福州分号打理的风生水起。社交能力极强,和当地年轻武官恩寿交往甚密。恩寿为升迁打通关节急需银两时,阎维藩效仿红顶商人胡雪岩资助王有龄的故事,自作主张借贷给恩寿十万两白银。为此阎维藩担了擅权的干系,受到总号的处罚,东家的指责。恩寿是个有良心的人,用阎维藩的十万白银,铺就了升官的通道。擢升为汉口将军之后,连本带息全部归还了蔚长厚福州分号。阎维藩没有走眼,恩寿知恩图报,利用自身的权势,为阎维藩引荐了大量的业务,蔚长厚福州分号一举成为当地最有实力的钱庄,业务的触觉延伸到两湖两广云贵川等地。在恩寿这件事上,他对蔚长厚有了成见,刚烈的阎维藩,把福州分号做大做强之后,毅然辞了职。
大德通的大掌柜高钰,认定阎维藩是个商界奇才,千方百计说服东家乔致庸,建议东家请阎维藩到大德通来当大掌柜,自己学鲍叔牙,让贤,屈居助手的位置。老东家乔致庸对高钰的举荐没有贰言,对高钰主动让贤的雅量更是敬佩的心悦诚服,但他却坚决不同意高钰逊位。为了延请阎维藩,高钰死缠硬磨着不罢休,不惜犯颜直陈。老东家被高钰的直执所感动,同意高薪聘请阎维藩,同时也放出狠话,如果高钰非要让位,那就坚决不请任何人进来。无奈之下,高钰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建议东家新成立一爿商号,交给阎维藩经理。东家勉强接受了高钰的创议,当即便让自己的两个儿子率领两班人马在阎维藩返乡的必经之路口守候,用官民公认的最高礼遇——八抬大轿迎接。阎维藩为乔致庸的真诚所感动,接受了乔家的邀请。在回乔家堡的路上,阎维藩执意不坐为他预备的八抬大轿,这让两位少东家左右为难,无奈,双方各让了五十步,打个折扣,让乔家的八抬大轿抬着阎维藩的衣帽,而阎维藩则骑了高头大马,与两位乔公子并辔而行。器宇轩昂的阎维藩,骑着矫健的骏马,俨然是精忠报国而未披甲胄的将军,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国字脸上油光可鉴,魁梧的身材,洪钟般的嗓门,比一般刚勇的拳师还要神武。一路上前呼后拥、大吹大打,引得路人驻足观看,嘘声一片。
阎维藩被高调请到乔家,受到了老东家乔致庸的盛情款待。阎维藩感念这番知遇之恩,决定接受乔家的延请,当上了专门为他量身打制的大德恒掌柜。老东家的厚爱,让他联想到蔚长厚的冷漠,相形之下,更加感动,他诚恳地表示,一定不辜负东家的重托,鞠躬尽瘁,恪尽职守,与诸位同仁,精诚团结,殚智竭虑,效犬马之劳。数年之间,把大德恒的生意打理的红红火火,大德通、大德恒两大票号,辅车相依,互为表里,乔家德字号名声鹊起,“正、副本银”以及“护身”股资都有了丰厚的积累。
高章甫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高钰赏识阎维藩,是看重了他的才干,如果自己能争点气,也会得到大掌柜的赏识,也有脱颖而出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高章甫便驾了轿子车,去见阎维藩。大德恒的总号设在祁县东观乔家堡。东关在县城的东边,离祁县城不算太远,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高章甫急匆匆地赶到这里时,眼圈上的黑影还没有完全消退。向阎掌柜行过礼后,没敢就坐,低垂着头,等待阎维藩发话,一同启程。此时,大德恒省号的掌柜贾继英也在阎维藩这里,他回总号来是专门报告太原方面的局势的。贾继英年轻有为,有头脑,敢担当,深得阎维藩的器重,二十来岁就被委任为太原分号的掌柜。阎维藩百般呵护,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听说高钰有要事商量,阎维藩就猜到点眉目了,他断定,高掌柜请他过去,八成是与撤号回银有关,看来京城方面一定有大事发生了。于是就把贾继英也叫上,嘴上说是带他到高掌柜那里见见世面,内心却存了让他参与的意思。
高钰和阎维藩坐定之后,贾继英和高甫章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没等阎维藩开口,高钰就把京津直隶沦陷的事抛了出来。这消息宛如一磅炸弹,把两人都震呆了。大沽口,是国家的门户,紫禁城,乃社稷的神坛,京城的沦陷是国人的悲哀,皇帝的出逃是朝廷的耻辱,他们虽然只是个商人,唯利是图,趋利避害,是他们的天赋,但骨子里的家国情怀还是很浓重的。他们不想做亡国奴,不想过仰人鼻息的凄惨生活。一阵感叹唏嘘之后,又都把目光盯到了皇上和太后身上。出宫出逃,移驾山西,用兵御敌,又让他们嗅出了巨大的商机。这几个商业奇才,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犹如暗夜里的猫头鹰,敏捷地捕捉着细微的声音。惊骇之余,阎维藩率先说:“我的老天爷,幸好老东家让你主外帮,要是换了我,京城一线可要栽大跟头了。”
外邦是大德通主打的生意,当年成立大德恒时,高钰把省内的生意给了阎维藩,大德通主营外省的业务,把分号设立在京城、天津、直隶、江浙、广东等较发达的地区,习惯上称为外邦。而大德恒则主营老帮票单,负责省内及蒙古、包头这些地方的银两汇通及货物供给。贾继英是大德恒太原分号的掌柜,阎维藩的部下,但他对有远见卓识的高钰十分钦佩,二人私交甚笃。贾继英小高钰近二十岁,与高钰有忘年之契,他玉树临风,儒雅风流,伶牙俐齿,冰雪聪明,是乔家后起的青年才俊。大德通回调现银时,乔家的各总号分号的掌柜们,都不理解,不支持,有私底下说三道四的,有向老东家告状的。只有贾继英能理解,他认定高钰有韬略,有魄力,有远见,是可以信赖的大掌柜。他曾对自己的大掌柜阎维藩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举棋不定,优柔寡断是兵家的大忌,商场如战场,高钰是位谋定而后动的优秀将军。”现在事实证明,高钰运筹帷幄的决策是十分正确的,撤号回银是非常及时的,更令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高钰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把问题抛了出来:“京城虽然沦陷了,但局势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全面战争不会真正爆发,对咱票号的损失是有些的。圣驾来了山西,随行的官员一大帮,他们各自都有密集的关系网,一大堆官员会从四面八方赶来,为各自的主子效命。勤王的军队也不甘落后,总督巡抚要表忠心,争先恐后的赶来。未来一段时间,山西将是官员军队云集的地方,军饷粮秣是不可缺少的。如今山西府库所存银两,可能被毓贤糟蹋的差不多了,单看他在义和团上的巨大花销,就能推断出他的积存,估计所剩无几了,圣驾未到,他就得张罗着借粮借饷了。”
阎维藩点头说:“毓贤要借,我们可以拒绝,朝廷出面,就不好推诿了。朝廷强制募捐,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整个西帮都心里有数,往年都是在年底才上交,如今这会儿要用,各家票号都不会备有现银。山西今年大旱,好多商家都把银子调往外省,现在京津直隶分号的银子已损失殆尽,其它地区的交通眼下也都走不通,短期内调集银两基本没有可能。要商家捐款,不仅是心里恐惧,的确没有这份实力。圣驾到了太原,各地官员统帅军队前来救驾,他们手上都有大额的汇票,急需兑换现银,这笔款项有多大,谁也估摸不准,短期内回笼现银是不可能的,库银吃紧,人心慌乱,挤兑成风,退股抽资是不可避免的,这样,对整个西帮也是致命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