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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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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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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花霜满头》连载

第二章 大婚之日,不约而同把婚逃

不久,风雨飘摇中的清王朝颁布上谕,取消科举取士制度。梁何两家希望通过此举望子成龙的想法破灭。此后,军阀混战,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为了家业后继有人,两家人让孩子各自回家,学习珠算,染指经营。

分手之际,两孩子来到潮涨潮落、苇花飘香、货轮往来的灌河岸边,垒土为炉、插草为香,结为异姓兄弟。这件事,地方志中有过一笔,称为“灌河结义”。梁玄机提议,以后两家所生子女,如果都是男孩,就结为兄弟;如果都是女孩,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就结为儿女亲家。何杏文点头同意,但又同时补充,如果一男一女,就让男孩嫁到女家。所生儿女,如是女孩,就跟男姓;生男,就随女姓。

男大当婚。何杏文、梁玄机各自成家后,何家生了个男孩子,取名晨光,因是小满这天所生,又取乳名满头;梁家则生了个女孩,就是我奶奶。奶奶出生时,哭声如乐,缠绵绕梁;野外芦苇浩荡,遍地苇花摇曳,空气中满是苦涩的清香。博学的梁玄机突发奇想,为奶奶取名希音,乳名苇花。前者取意于唐朝司空图所著《二十四诗品·实境》中的“情性所致,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之句;后者虽土,但苇花初绽的晚秋,也可为奶奶的人生添点诗意。

孩子满月后,两家人按照当初约定,换了帖子,结为儿女亲家。此后不久,太祖母蒿子一病不起,撒手归天。

既当爹又当娘的梁玄机,在管理家务之余,将整个身心都放到了女儿苇花身上,教习读《女儿经》《素女经》,督促苦练琴棋书画……但儿时的苇花对这些似乎并不感兴趣,一次次偷偷放开缠足的她,倒是对她爷爷梁月宽舞刀弄棒的拳脚功夫情有独钟。只要梁月宽一练武,她就会溜出书房,不仅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跟着比划。渐渐地,疼爱苇花的梁月宽,已不满足于让这个孙女当观众,开始一招一式地教练起来。一个要把女儿培养成娴静淑女,一个要将孙女培养成花木兰式的假小子,为此,这对父子为了苇花的成长教育没少争吵。而最终,因为苇花心有所向,梁月宽总是占着上风。

在梁玄机眼里,随着苇花的那双脚一天天任性地长大,他这个女儿也越来越不听话了;而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对苇花的影响,更是让他觉得,女儿已经是他手中断了线的风筝。这件事,不仅影响了处于青春期的苇花的性格塑造,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人生走向。

这年冬天,早已离开响水口到南方参加革命党的杨大圣人,突然给他的两个弟子梁玄机、何杏文分别写信,要他们速筹一万大洋到南京与他碰头。杨大圣人要钱的理由是,他要“拯救这个破烂不堪的国家”。

一万大洋就能拯救一个国家,对这两位虽饱读诗书,但并未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苏北佬来说深感事情重大;没有多想,赶紧分头筹钱。因为盐业公司经营上的事情确实太多,无法脱身,何杏文将钱筹好后,委托梁玄机一并带走。

“嗯大,你侬要去大城市?我也去。整天关在家里,闷死了。”听说梁玄机要去南京,从不粘乎梁玄机的苇花,突然有了一种想见见世面的冲动,便嘴一噘露出两甜甜的酒窝绕着梁玄机软磨硬泡。

“苇花,你已经是大姑娘啦,跟我出去抛头露面,乡里乡亲的晓得了,会笑话的。何家人晓得了,肯定要说我梁家没家教了。”

“你侬不带我,我就自己去。不就是南京吗,南京肯定就在南面,我就一路向南,肯定能找到。”

被女儿缠得脱不开身的梁玄机只好答应。为了出行方便,梁玄机将苇花打扮成假小子,这更加乐坏了天性鬼怪精灵的苇花。

将家事向管家以及长工郑麻子、刘小眼等人交代后,次日一早,梁玄机带着假小子打扮的苇花上路了。三天后,历经车马劳顿的父女俩到了浦口。乘渡船过江后,化装成乞丐的杨大圣人,从涌下甲板的人群中将他们拖到一边。一愣神的工夫,梁玄机看清了杨大圣人的面孔。杨大圣人没有多言,只简单地说了句子:“别出声,跟我走。”

走街串巷一个多小时后,这三人在一处小楼外停下脚步。看看四下没什么异常,杨大圣人敲了敲门。院门打开,三人刚一迈入,随即关闭。

进了小楼,聚在厅内的几位年轻男女赶忙起身,杨大圣人边卸下乞丐装边介绍说:“这就是我跟你们常提起的弟子梁玄机,苏北著名乡绅。”然后又一指苇花说,“这位小兄弟是……”梁玄机脸一红说:“小女苇花。路上不太方便,把她装扮成小子了。”

虽是第一次出远门,苇花一点也不认生。看杨大圣人一脸诧异,她一把扯下头上的狗皮棉帽,调皮地一眨眼,说:“师爷,你侬没看出来吧?!”屋内人一阵大笑。

杨大圣人指着屋内几个青年男女说,他们几位是从东瀛归来的青年学子,都是革命同志。腐败的清政府已经穷途末路,国家已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为拯救民众于水火,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党人决定在南方发动起义,推翻清王朝。起义经费紧缺,海外许多仁人志士纷纷解囊,但最终还有点缺口,于是他就想到了他的这两个弟子。杨大圣人表示,等革命成功了,新政府一定会加倍偿还。

说话间,苇花跟随其他几位男女到了另外一间屋内。让她吃惊的是,这里的女子在男人堆里一点不避讳,说说笑笑,像一家人。从他们口中,苇花第一次朦朦胧胧听说了什么是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科学民主,苇花封闭的心灵一下子就被他们打开了一扇小窗,一束从未见过的光亮透进来,有股说不出的新鲜和激动。

这些人问苇花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计划。她想了半天说,她在家一切都是听父亲的,个人从没想过有什么打算。再过一年,她就要听从父命,与一个从小到大从没见面的男人结婚生子了。

“从没见面,也没相处过,就要嫁给他?太不可思议了!”

“你与他志趣相投吗,你们心心相印吗?”

“他是什么品行,什么长相,是瘸子、瞎子还是麻子,你知道吗?”

“婚姻大事,一定要自己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枷锁,一定要打破。”

……

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说得苇花懵懵懂懂恍如隔世。听说苇花也能识文断字,他们还送了几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从外国翻译过来的书给她,让她细细品读,自我救赎。

南京之行对苇花触动很大。回家后,她关上门偷偷读完几本洋书,整个人完全变了,用现在的年轻人话说,非常自我,梁玄机的话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得尽快把她嫁出去,省得夜长梦多。”梁玄机与父亲梁月宽商量后,决定将苇花的婚事提前。听说婚事提前,何杏文也是求之不得,一边忙着给亲亲友友下喜帖,一边与梁玄机商讨婚礼细节,两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结果,之前一切程序顺利,到了“正日”这天,苇花突然从梁家大院消失了。不见踪影的她把原本喜庆的梁家大院扔到了冰天雪地,气氛瞬间凝结成冰。

许多年后,我才从奶奶口中得知她逃婚的细节。奶奶说,她半夜溜出梁家大院时,雪还不怎么大。到了次日,原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早被越飘越大的风雪覆盖了。所以,梁玄机一连打发上百佃户出门寻找,才始终没能从雪地上找到她失踪的任何蛛丝马迹。

“东家,你侬也别急。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忙乱中,众人纷纷相劝。

“你们懂什么。我现在急的不是小姐去哪了,而是何家正等着去接人,这个时候小姐没了,我怎么向何家交代?事情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东家,你侬要不这样。我们这边先去把姑爷接回来,小姐这边呢,再安排人慢慢找。庄上这几百户老少哪个不听你侬的,他们肯定会把嘴锁紧,不会走漏一点风声。等小姐找到了,再圆房,一切也就两全了。”从没让人看到过他眼珠的刘小眼说出他掖了半天的主意。梁玄机听了,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眼下也仅能这样了。一路人去接姑爷,其他人继续分头去找小姐……”

就在梁家人为找不到苇花而焦急万分的时候,何家也乱成了一锅粥。怎么啦?从小到大在家人面前唯唯诺诺被盐工们称为白面书生的文质彬彬的新郎官何晨光,也在这个大喜之日留下一封家书,带着两千多银票逃婚走了,这让在响水口有头有脸的庆日新盐业公司老板何杏文不仅无法面对他的亲家、盟兄梁玄机,也使他的颜面在响水口大大小小部门头头脑脑、大大小小老板们面前一扫而光。

当年的响水口有多繁华,地方志这样记载:响水口坐落在东流入海的灌河右岸,原本就是个小集市。灌河流经陈家港入海后,可直达青岛、大连、日本、朝鲜,响水口也因此成为离海最近的内陆良港。清同治年间,太平军相继攻克南京、镇江、扬州等地,切断清政府水路,上海、青岛、大连等地客商,纷纷从海外通过灌河来到响水口,大批货物从响水周转,很快就使响水成为经济繁荣的商埠。出口贸易日盛,美、英、日、德、意、萄、荷等国商船往来响水口,从这里输出大米、杂粮、棉花、面粉、白果、食盐。往来客商也带动了其他产业,旅馆、饭店,镖行、妓院……百业俱全,一时成为远近闻名的商业大镇。

何杏文在响水口的威望从他儿子何晨光的婚礼来宾可见一斑,不仅驻地的政府各部门,稍微有点名气的中外商号的老板得知消息,几乎都提前登门贺喜随礼了。就在他们等着喝喜酒的时候,儿子闹出了这档子事,何杏文岂能不急?

但何杏文就是何杏文,急了一阵之后,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叫来管家兼账房先生李算盘——李算盘原叫李昂然,因能手脚并用同时拨打两个算盘,精通账目,被人尊称李算盘;对这个称谓,他也不客气坦然接受——要他吩咐下去不要走漏儿子出走的任何消息,婚宴照常举行;同时要求管家准备一匹快马,他要尽快赶到梁家圩,向盟兄梁玄机通告此事,否则,等梁家接人的仪仗队上门了,这脸就丢大了,更不好收场了。

交代完后,何杏文打马踏雪,直奔梁家圩。

此时,风雪中,有一支由二十多人组成的迎新队伍,正在齐膝深的雪地上缓缓前行。他们赶着扎了彩棚的骒车——按当地风俗,接新娘用轿子,接女婿用什么,没有先例,有人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用骒车——呜哩哇啦地吹着唢呐,远远望去,就像二十几粒撒在雪地上的蚂蚁。马蹄腾飞,雪花四溅,蚂蚁们在何杏文的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但装着心思的何杏文并未把他们放在心上,以为就是平平常常的赶路人。等他赶到近前一瞧,惊得差点摔下马来。

“这不是亲家老爷吗,这大喜的日子又是大雪天,你侬要干嘛去呀?”赶车的刘小眼虽然眼小但很聚光,一眼就认出了打马而来的何杏文。

看跳下骒车的刘小眼拿着鞭子上前招呼,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的何杏文一时竟不知如何张嘴,一着急一跺脚蹲在了雪地上,抱头就是一阵叹息。

坐在彩棚内正思谋着怎么向何杏文解释女儿出走的梁玄机,听说路遇何杏文,也是吃惊不小。莫非他已知道苇花逃婚的事,前来兴师问罪?不可能呀,两家相隔近百里呢,又是大雪天,他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呀。不多想了,想也没用,事情已经出了,看看他怎么说。

“杏文兄,杏文兄啊!”梁玄机下了彩棚,一脸微笑,“你侬这是要去哪呀?”

听话音,何杏文猛一抬头,发现是梁玄机,更是无地自容,一张傻脸定格着,憋了半天,话才出口:“兄弟,哥对不起你侬啊,没能为你侬管教好孩子。在这节骨眼上,满头,你侬那没成亲的姑爷——我那不听话的孽子,留下一封信跑了。”

听这话,刘小眼不等梁玄机开口,一拍大腿,抢先接上了何杏文的话头,说:“真是邪了门了,梁何两家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呀,怎么这么巧?跟说书似的,怪事都碰到一起了。”

“刘管家,你侬这番话我怎么听不懂呀,什么叫跟说书似的呀?”何杏文以为刘小眼不相信他的话,“我何杏文在响水口大小也是个人物,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呀。这么大的事,能开玩笑吗?”

“嗨——兄弟你侬听岔话了。不怕你侬笑话,我家苇花,她、她也不见了,也逃呐。”怕越说越误会,梁玄机干脆把话挑明。

“真有这事?”

“这还有假?我正准备着亲自上门给兄弟赔礼道歉,想征得兄弟同意,先把姑父接回来,等找到苇花了,再帮他们圆房呢,总不能让外人看到我们两家笑话呀。”

刘小眼也上来打圆场:“两位老爷,这件事确实出得太巧,事已至此,我看谁也不怪谁,谁也别埋怨谁了。眼下最要紧的,赶紧把事给捂住,否则传到十里八乡,太难听了……能不能这么办,姑爷、小姐逃婚的事,跟家里人说好了,不要张扬,两家婚宴照办。若亲亲友友们问起姑爷、小姐怎么没露面,我们就说这两孩子是孝子,非要在成家前前往故里祭祖,不承想,回来时被大雪堵在了路上……”

听了刘小眼的主意,梁玄机、何杏文不约而同地说:也仅能如此了。

双方意见统一后,各自打道回府,接着操办这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儿女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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