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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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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花霜满头》连载

第一十二章 中秋夜,玉碎引发抗日潮

迷迷糊糊间,隐隐约约有几个灰白的影子在眼前晃动,无声无息,形如鬼魅。这是在哪?梦中?还是阴曹地府?何杏文对摄入大脑的各种信息进行整理、加工、拼凑……要是阴曹地府就好了,一切全都解脱了,他想。又一阵橐橐的脚步声夹杂着呜哩哇啦、吱哩喳哇的讲话声由远而近,何杏文正想仔细分辨,门开了,灯亮了,山野少佐和他的随从出现了。

“何先生,好点了吗?知道吗,抢救你的时候,我一直在外面守着。”山野少佐通过翻译瞿光祖对何杏文说,“中国人有古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认为,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很准确呀。”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何杏文对山野少佐的话不感兴趣,反问道。

“这是大日本皇军淮阴驻军医院,是我们的军医挽救了你的生命。”山野少佐说,“瞿宜泰说你突然晕倒,还在响水口那家诊所抢救,我很不放心呐,就亲自把你接到这来了。现在整个响水口的民众,都知道皇军对你好,没人敢为难你。你就安心在这养病;等身体康复了,再为皇军效力不迟……”

山野少佐蒜头鼻子下方那粒人丹胡子上下左右跳动着,瞿光祖上下两片肥得流油的嘴唇跟着忙得唾沫星子四溅……后来,山野少佐又对他说了什么,何杏文一句也没入耳,脑袋嗡嗡,像有无数只苍蝇萦绕不去。“铁杆汉奸的帽子我是戴定了!”想到这,何杏文的老毛病又犯了,胸口再次阵阵发堵。

一个多月后,何杏文在耀武扬威的日本兵前呼后拥下康复出院。为彻底断绝何杏文的退路,心怀鬼胎的崔宜泰、崔光祖父子特地组织一批汉奸、地痞,敲锣打鼓、鸣鞭放炮,大张旗鼓搞了个迎接仪式,搞得何杏文有口难辩哭笑不得。

但仅仅闭门谢客几天后,何杏文的精神面貌便判若两人,不仅面部表情由阴转晴,还精神焕发地走马上任维持会会长了。维护地方治安、为日本人收税征粮、从民间征收各种废旧铁器……日本人下达的每一项任务,他都干得有声有色,不折不扣。梁玄机得知此事,托人给何杏文捎了封信,劝他立即悬崖勒马,否则不仅做不成儿女亲家,还要管宁割席,就此了断多年来的兄弟情义。何杏文阅信后嗤之以鼻哈哈大笑,当着山野少佐的面把这封信撕得粉碎。

“何会长,你的,皇军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楷模。我的要逐级上报,请求天皇为你嘉奖。”何杏文的表现让山野少佐非常满意。

“中国人有句古话,叫米粒之恩斗米报。我这条命是皇军给的,没有理由不为皇军效力,不需要任何奖赏。”何杏文一本正经阿谀谄媚。饮酒、品茶,和诗、论画……此后,这两人亲昵得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知己、一娘同胞的兄弟。

响水口陷于日寇之手,灌河上往来船只悬挂的旗帜,也由多国旗变成了单一的膏药旗,大量被日军掠夺的物资由此装船入海运到日本。民间义士为反抗日军侵夺资源,先后组织十多次反日活动,但都收效甚微。其中两次小规模的行动,还因提前得到消息的何杏文的干扰而胎死腹中。

在山野少佐心中,何杏文对皇军的忠诚,已无须怀疑。为防何杏文遭遇不测,他不仅派出一个班的日军加强对何家大院的护卫,还加派了两个亲信担任何杏文的贴身警卫。耀武扬威的何杏文,俨然不折不扣的汉奸,人人唾骂。

一天下午,何杏文在管家李算盘陪同下,来到码头查看货物装运情况。行至灌河岸边,瓦蓝的天空突然雁鸣阵阵,何杏文抬头一瞧,近百只大雁排成人字心驰南方。

“这个人字排得好啊!”何杏文自言自语,“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又是秋天了。”

李算盘说:“是哩,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

何杏文问:“中秋?”

李管家说:“瞧你侬说的,怎么日子都过糊涂了呢?今天已是八月十三了啊!”

何杏文说:“好,好,是时候了。你赶紧准备准备,我要搞个千人赏月大会。”

李管家问:“真要搞这么大动静?你侬再考虑考虑呢!”

何杏文说:“没事,我也想开了,过一年是一年,及时行乐吧……怎么啦?是不是你也把我当成汉奸,我说出话来,不愿意听啦?”

李算盘说:“我是怕你侬这么做,又要招来不少痛骂呢。”

何杏文说:“没事没事的,已经被骂油了,不介乎了。去吧,照我说的去准备准备。”

次日一早,何杏文找到山野少佐,说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虽是月半,但却是个团圆的喜庆节日。自皇军进驻响水口,百姓们安居乐业,与大日本皇军共存共荣。“我借此想搞个千人赏月大会,请响水口的各界代表参加,共庆祥和。”

山野少佐稍一思索,说:“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得再请示一下三口联队长。”电话很快接通,三口联队长不仅没有反对,还对山野少佐表示,届时他将亲自参加,并带随军记者拍下中日共荣的祥和画面,向全世界宣传中日亲善的场面。

“何会长,你的一定要好好组织,不能有一点点闪失。”山野少佐叮嘱何杏文后,又招来崔宜泰父子,详细商讨了赏月具体事项,要他们一定要配合好何杏文,竭力办好赏月大会,尤其是响水口的社会各界,都要有代表出席。一阵点头哈腰后,崔宜泰父子按照何杏文与山野少佐商定的计划,分头组织去了。

夜晚的灌河两岸苇叶飘香,潮水嘶鸣。晴了多日的响水口上空,到了傍晚突然翻滚起灰黑的块状云如万马奔腾,驭风碎月。河湾处一块临时平整出来的空旷滩地中央,木板搭建的观月台上,何杏文、崔宜泰父子陪着三口联队长、山野少佐等日军大大小小头目,围坐在堆满赏月食品的八仙桌旁谈笑风生;观月台下,同时摆放了近百张八仙桌,围坐着被逼参加的响水口各界名流,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表情怪异。桌上的食品虽没有观月台上的丰富,但也是应有尽有。十几根竹竿高挑着汽灯,咝咝咝咝吐着银灰色的光亮,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晚九点多钟,赏月宴会进入高潮。几个日本兵喝到开心处,与几个汉奸搂在一起狂歌乱舞。三口联队长带来的随军记者,手端相机咔嚓咔嚓镁光灯不停闪烁。

“何会长,你对皇军大大的忠诚,我敬你一杯。”刚刚强拉台下几个商户拍完照的三口联队长端着空杯,摇摇晃晃地来到何杏文面前,让端着酒壶一路尾随讨好的瞿宜泰给他斟酒,但已被起身躬立的何杏文挡住了。

“我有几坛两代人珍藏了五十年的美酒,名曰灌河魂,一直舍不得开封。大日本皇军来到我们中国,来到我们响水口,就是我们响水口全体百姓的福分。盛世又逢佳节,我想奉上,与皇军共饮以贺。”何杏文说着手一挥,管家李算盘领着几个佣人,怀抱青花瓷坛小心翼翼鱼贯而入。打开一坛后,李算盘给观月台上的三张桌子每人斟了一杯。同样被斟满酒的何杏文,刚想邀诸位共饮,被三口联队长制止了。

“慢!”三口联队长那双已被酒精烧红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杏文。何杏文立刻明白三口联队长的意思,一仰脖子,率先将一杯酒灌了下去。再次给自己斟满酒后,他又来到崔宜泰父子身边说:“我能有今天,多亏你们父子在皇军面前引荐;我们能有今天,也是多亏了皇军的提携。来,让我们代表响水口百姓,一起敬皇军一杯。”何杏文再次一饮而尽。崔宜泰父子这才开始饮酒,三口联队长、山野少佐等一干日本兵也才端杯。三口联队长喝完杯中酒,还学着何杏文的样子,豪爽地向台下众人亮了一下空杯。

乘着酒劲,何杏文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突然面朝台下单腿下跪,举杯过顶,声若洪钟:“天上的列祖列宗,台下的父老乡亲,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们没少骂我,恨不能千刀万剐了我。但是,在我的心里,我时时刻刻都没忘记我的祖宗,没有忘记我是一个中国人。三岛倭奴侵我泱泱中华,杀我同胞,抢我财产,奸我妻女……如此深仇大恨,我何杏文岂能熟视无睹?!”何杏文的举动,三口联队长刚开始还以为是为讨好大日本皇军发表即兴演说,没想到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味了。“死啦,死啦的……”三口联队长抽出东洋刀,冲到何杏文面前举刀要砍,突然,他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再回头看时,台上三桌人日本官兵已倒下一片。“你,竟敢在酒里下毒……”三口联队长话没说完,一口黑血喷出倒在台上。同时倒下的,还有何杏文。

何杏文的举动,惊呆了管家李算盘,他不顾一切扑到何杏文身上:“东家,这么大的事,你侬不该瞒着我呀!”说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何老爷,你侬给中国人长脸了呀,给响水口人长脸呀!”台下不知谁吼了一嗓,接着齐刷刷跪倒一片。外围警戒的日本兵发现情况不对,一起端枪冲了过来。眼看上了观月台,台下突然有人高喊:“快把何老爷抢走啊,中国人上啊!”

瞬间,枪声、劈砍声、扭打声、吼叫声混杂一起。那晚,响水口人把心中积蓄已久的仇恨宣泄得淋漓尽致。在争抢何杏文遗体过程中,虽然死伤了几十人,但没有一个人退缩,又有十多个日本兵当场毙命。随后,一股不愿退去的人流又手持刀叉棍棒以及刚缴获的枪支,一起涌向日军响水口指挥部,一鼓作气端掉了这个盘踞响水口几个月的日伪据点。

何杏文的壮举引发了响水口人民的抗日风潮。第二天一早,消息传到梁家圩。一直蛰居家中的梁希音随即以儿媳身份披麻戴孝,一路赶来响水口。梁希音走后不久,梁玄机安排好家中后事,又带着看家护院的快枪队一路追了过来。听说打鬼子,沿途不断有百姓加入,涓涓人流很快汇成汹涌人潮。

在这场抗日风潮中,响水口虽然有不少家庭也同样失去了亲人,但他们并没有沉溺于小家庭的悲痛之中,而是擦干眼泪,主动加入送葬队伍。秋风过处,魂幡漫卷,纸钱飞扬,唢呐悲鸣。“老英雄一路走好!”送别声苍凉悲壮。

送葬队伍迎面而来,梁希音不禁泪流满面,膝行而迎。“公公大人,儿媳误会你侬了!”膝行至棺椁前,梁希音叩了几个响头,从其中一人肩上移过抬棺杠杆。同为抬棺人的李算盘突苍凉着嗓子,领头唱起了送别亲人的《慰魂调》——

老爷啊,老爷,

过了岔路口,你侬一路往西走,

风来你侬旗下躲,雨来你侬伞下蹲。

老爷啊,老爷,

过了岔路口,你侬一路往西走,

孤魂来缠你侬莫要怕,野鬼挡道你侬要绕开走。

老爷啊,老爷,

过了岔路口,你侬一路往西走,

你侬热闹处开心喝酒,清静处品茶享受。

老爷啊,老爷,

过了岔路口,你侬一路往西走,

黄泉路上莫愁没钱花,已为你侬备好足足的盘缠……

枪声,突然如崩豆由远及近。梁玄机的快枪队以及一路尾随的黑压压的百姓队伍,已与梁希音带领的送葬队伍汇合。

“驻涟水的鬼子得到消息已经出动,怎么办?”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对梁希音说。说话间,已有子弹贴着头皮飞过。

“葬礼照常进行。”一脸沉着的梁希音说,“前面就是茔地了。”

“好!”梁玄机说,“我带快枪队去抵挡一阵。”

梁玄机的快枪队很快与鬼子交上火,呼啸而来的子弹不时击中抬棺人。一个人倒下,又会有另外一人接上抬起棺椁,无人却步。等棺椁安葬入土,送葬的群众疏散后,梁玄机的快枪队队员已损失大半。此时,鬼子已呈扇形包围上来。

梁玄机决定带两名快枪队队员把从鬼子引开,为参加葬礼的民众争取逃散时间;同时要求梁希音领着其他快枪队队员迅速撤回梁家圩保护乡亲,以防鬼子屠戮报复。梁希音坚决不从,提出由她出面牵制敌人。

争执间,梁玄机已不由分说,率先跃出临时用着掩体的田埂,带领两名快枪队队员冲了上去,很快消失在了鬼子的包围圈中。目睹眼前一切的梁希音悲痛难耐,咬破嘴唇忍痛含悲劝散了参加葬礼的民众,带领剩下的快枪队队员撤到了梁家圩,将不愿外逃躲藏的佃户们撤到大院后,估计鬼子很快会来攻打大院,凭现有的十几条枪,肯定难以久守。于是,她一边布置青壮年加紧巡防,一边又派人连夜前往红岛向单石滚报信求救。梁家大院的院墙有两米宽、五米多高,四角建有瞭望土楼。虽是泥土垒就,但用的是当地特有的黏性很强的油泥夹着杂茅草、麻皮层层夯打而成,坚硬如石。迅速围过来的鬼子试图用小钢炮轰塌院墙,但收效甚微。炮声停息后,梁希音担心鬼子架梯强攻,便组织百姓在院墙上垒起沙包,手持刀、锹、叉、棒,藏在沙包后严阵以待。十几名快枪队队员则被安排到四角的瞭望楼内,一旦发现鬼子架梯强攻,就鸣枪率众反击。此时的梁希音宛如深谙排兵布阵的穆桂英,一脸悲壮而又飒爽英姿提振士气。敌人几次架梯强攻,都会留下几具尸体无功而退。

但鬼子并没放弃,相反,进攻的频率正一步步加剧。到了第二天傍晚,梁希音已记不清打退敌人多少次进攻了。四角的瞭望楼已被敌人的炮火夷平,能够参加战斗的青壮年已死伤大半,院墙上鲜血如泼;不时落进院内的炮弹将房屋炸得面目全非,吓得躲进院内的妇孺老幼哭天喊地,悲惨凄绝。而此时,单石滚的援兵还没一点影子。是单石滚惧怕鬼子不愿出手相救,还是前往送信搬兵的人出了差错?想到已无抵抗之力,看着院内蜷缩在一起的妇孺老幼、遍地伤残,天地不怕地不怕的梁希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砰!砰!砰!敌人又一波的进攻开始了。已被鲜血染红孝服的梁希音惊呼准备战斗,但院墙上没有任何动静。她就上前一个个地扯拽,一连拉扯了十多人,不是气绝就是奄奄一息。很快,冲在前面的几个鬼子借助云梯上了围墙。梁希音来不及多想,挥刀上前一阵砍杀。鬼子越聚越多,很快就将梁希音围在当中。危急时刻,一阵密集的枪声由不远处的芦苇荡内响起,打得鬼子措手不及,死伤一片。梁希音定神细瞧,夕阳下,何晨光怀抱机枪,疯子一样冲出芦苇荡一路扫射,紧随其后的正是单石滚和他的手下弟兄。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摸不清情况的鬼子很快撤退。单石滚本想率众一路追杀,但被梁希音制止了。她说,鬼子连连吃亏,不会罢休,一定会来报复,赶快组织百姓往红岛转移。能走的腿走,不能走的套上牛车拉着走,一刻不能耽搁。

组织好百姓转移后,梁希音怕鬼子缓过神来尾随追杀,便提议由她和何晨光留下,带一部分人马断后以防万一。单石滚说什么也不同意,说要断后也应该他留下。争论的结果是:梁希音、何晨光带领百姓先走,单石滚等人留下断后。

梁希音、何晨光带领百姓转移到红岛的第二天黎明,单石滚带着他的人回来了,说就在她们离开几个小时后,鬼子的大队人马果然冲杀过来;考虑到自己人已经转移,他们没有恋战。撤退时,远远地看到梁家圩上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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