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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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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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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花霜满头》连载

第一十八章 杳无音讯的爱人突然现身

得知日本投降,已是第二天的后半夜。

嘭嘭嘭,鸡叫头遍时有人擂门。梁希音想动想叫,但感觉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正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分离控制,无法出声更不能动弹。“大小姐,大小姐,日本人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敲门声夹着郑麻子的叫唤声,急得想说话但又发不出声的她胸口发咸。“闺女,怎么啦,又做噩梦啦?”仇梅氏轻轻推了她一下。梁希音一惊醒来,心咚咚跳得厉害。嘭嘭嘭,擂门声又起。

“真的有人敲门,以为是梦呢,看看是谁?”梁希音说,“刚刚可能魇着了。”

“听声音像是郑麻子,说是日本人投降了。”

“日本人投降啦?”梁希音惊起身,披衣下床,来不及穿上鞋子,赤着跑到门口,哗啦一声打开门,问:“日本人真的投降啦?!”

“投降啦,投降啦!郑团长刚刚派通讯员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让我挨家挨户报喜呢!”郑麻子说完转身离去。梁希音突然放声大哭。

“闺女,日本人投降是好事呀,你怎么倒哭了?”梁希音的举动,吓得仇梅氏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现在才投降,为什么?!”梁希音边哭边说,他们好好的家不呆,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果不是他们入,她和何晨光这对有情人也许早就成了家,有了各自的事业,原本所有的美好,都在日本鬼子的枪炮下荡然无存。想到这些,梁希音怎能不悲愤痛哭?!

咚咚锵、咚咚锵……天刚放亮,村民们自发组织的庆祝游行活动在喜庆的锣鼓声中开始了。梁希音也把学堂学生组织起来,手持小彩旗加入游行队伍。晚上,分区独立团还在各营部驻地搞起了军民联欢篝火晚会,郑东喜应邀参加梁家圩的军民联欢。

梁希音非常大方地邀郑东喜跳了一曲欢快的双人舞,让从没见过世面的梁家圩人大开眼界。他们吼着、叫着、哄着一拥而上,围着郑江喜、梁希音,踩着唢呐班子吹奏的粗犷的旋律,手舞足蹈尽情宣泄,直到鸡啼破晓才陆续散去。

在梁希音家吃了早饭,郑东喜接到通知,赶往军分区开会。梁希音起身要送,被仇梅氏挡住了。“我送吧,正好有点私事跟郑团长说。”仇梅氏解下系在腰间的围裙递给梁希音。梁希音也没多问,接过围裙系上,收拾碗筷。

仇梅氏跟着郑东喜,先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眼看快到废黄河边了,她才转入正题,说:“郑团长,日本鬼子被赶跑了,你该考虑个人大事了吧?”

郑东喜一笑:“您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仇梅氏:“没什么,随口问问。”

郑东喜:“您不是有什么私事要跟我说吗?”

仇梅氏:“看您说的,这不算私事吗?”

郑东喜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说:“对,对,这是私事,是私事。可您也知道,这些年,我哪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呀。”

仇梅氏:“听说宣传队有个姑娘,很优秀,对您也不错。”

郑东喜:“您说的是张婧姑娘吧?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得叫我叔。她是找过我,帮她改过几次唱词,仅此而已。要是我真跟她有什么,能不跟希音说?”

仇梅氏:“那就是说,您还没个相好的?”

郑东喜:“没有,真没有。”

仇梅氏:“要这么说,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您觉得,我们家希音怎么样?”

郑东喜:“那还用说,她是我至今遇到的最好的姑娘。”

仇梅氏:“不瞒您说,三年前,我跟希音说起过您。当时晨光刚殁了,可能考虑到还有个守节问题,她没让我往深里说,只是撂给我一句话,说‘三年后再说吧,如果他还是一人’……这个‘他’,说的就是您呢!”

郑东喜:“不瞒您说,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一直没找,也就是因为有她。但因为有晨光,我又不敢有丝毫表露,还要从心底里祝福他们。因为爱得至深,所以不能伤害一个同样爱她至深的男人。我想,只要我能经常看到她,看到她开心幸福就行了。”

仇梅氏:“你们文化人的心思我不懂,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为她,也为您。晨光不在了,我不想让她再苦下去。如果您愿意,我想把您的心思跟她说说。”

郑东喜:“我担心的,要是跟她说了,她为难,不愿意,我以后就不好再见她了。再说了,她心里可能不会放下晨光。”

仇梅氏:“晨光不是不在了吗?就是还有点想头,有了您,她也就慢慢淡了。她能对一个故去的人用情那么深,对一个活人,也差不到哪去。把她交给您,我也放心。”

郑东喜:“那您千万要说得巧妙一点,不能伤害了她。”

仇梅氏:“放心,我心里有谱。”

仇梅氏跟梁希音说了什么,不得而知。结果是,梁希音半推半就同意了。怕夜长梦多,仇梅氏赶紧托人把消息告诉郑东喜。“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三天后就成婚。”仇梅氏说。

梁希音和郑东喜结婚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婚礼程序很简单:请些战友乡亲一起吃顿饭,宣布一下。喜宴摆在梁家大院。原本准备三四桌客人,结果开宴后陆陆续续来了十多桌人。凳子不够,不少人拿着碗筷站着夹菜喝酒,一张张笑脸在酒精作用下酡红喜庆。开心得挨个敬酒的郑东喜很快就喝高了。喝高了的他就开始口无遮拦,像做报告,讲他和梁希音的大学往事,说梁希音是他们男生心中的女神,但梁希音心里只有何晨光,要是何晨光还在,今天的新郎官就不是他了……说着说着,郑东喜嚎啕大哭,原本准备闹洞房的战友乡亲一见,把郑东喜扶入洞房后,都很知趣地散了。

梁希音挽起袖子,准备帮忙收拾杯碗盘碟,被仇梅氏一把拦住,说:“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哪能要你动手,快洗洗睡吧。郑团长喝多了,夜里可能要喝水,你把水壶带过去。”

“没看他喝过这么多酒,疯了……孩子们都睡了吧?”

“开心得疯了一天,累得跟小猪似的,早睡了。”

“您也早点睡,这几天把您累的不轻。”

“苦命的闺女终于有了好归宿,我累得开心呢!”

看着仇梅氏不停忙碌的干枯的双手,梁希音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她,脸紧贴着仇梅氏的后背。仇梅氏停下手中的活,轻轻地说:“闺女,我晓得你心里苦,可能还在想着晨光。可这,这人不是不在了嘛。这就是命啊……你得学会转弯,你得认啊,不能跟命犟啊。话再说回来,郑团长也很优秀。我看出来了,他对你,可是一百个真心,这个人是能为你不要命的,这样的好男人,也难找啊。你跟着他,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时间长了,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许多事情啊,也就自然而然地淡了……”

进了喜房,看着躺在床上和衣而睡鼾声如雷的郑东喜,梁希音静静地斜靠在床头,想着想着就走神了:要是现在睡在她身边的是何晨光,该多好啊!这样想着,手又忍不住摸了摸郑东喜那张被酒精灼烫的粗犷的脸;而这一摸,又生了一丝自责,米都下锅了,还想着何晨光,是不是太自私了?对郑东喜是不是太不公平?胡思乱想着,夜就深了。周围只有郑东喜的鼾声和着虫鸣。

迷迷糊糊间,梁希音听到两孩子哭闹,轻轻下床,给一直沉睡的郑东喜掖好被子,去了隔壁。仇梅氏正用花生、洋糖球哄孩子。

“一觉醒来,都哭喊着要找妈妈,怎么哄都不听……公鸡才叫头遍,你快回去睡吧,这有我呢,没事。”看梁希音推门进来,仇梅氏说。

看到梁希音,两孩子一起滚下床扑了过来,死死地缠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飞了。“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成鼻涕虫了,妈妈不是来了嘛。”将不停抽泣的孩子抱上床,梁希音躺在他俩中间,一左一右搂在怀里,孩子这才安静下来。仇梅氏一声叹息,躺到梁希音脚底,拉了个被角盖在身上。

此后几天,这两个孩子就像神灵附体,一到晚上,就缠着梁希音寸步不离。仇梅氏使尽法子,就是不能把他们从梁希音身边分开。“孩子还小,恋母是正常的,你就陪他们睡吧。我们的日子才开始,长着呢……”郑东喜善解人意,梁希音倒有点不忍,说:“总不能刚结婚就让你独守空房吧。”

“没事没事。我就把枕头当你,每天晚上搂着枕头睡,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梁希音扑哧一笑,脸上漾起一朵淡淡的红晕,说:“真有你的,那就先委屈你几天啰。”到了第五天,两孩子突然又嫌梁希音跟他们睡太挤。梁希音和仇梅氏对视一眼,对两个孩子说:“那我可真不跟你们一起睡啦。”两孩子点点头。梁希音又缀了一句:“不许半夜再哭着找我哦。”两孩子又点点头。

这天晚上,梁希音早早洗漱完毕,回到新房。查岗回来的郑东喜看梁希音斜靠床头,“噫~”了一声,问:“孩子呢,不缠你了吗?”梁希音娇嗔道:“你这话说的,好像不愿意我进这个洞房。”

“怎么可能呢。”郑东喜边说边解下武装带,“都等得着急上火了!”

梁希音下床倒了杯水,递给郑东喜。郑东喜接过水杯,放到桌子上,一把将梁希音搂进怀里,喘着粗气喃喃道:“做了,今晚就做了,我的好妹妹……”一把抱起梁希音几步送到床上。可就在梁希音闭眼等待郑东喜进一步发起进攻的时候,郑东喜突然停下了。

“怎么啦,不舒服吗?”

“听到声音了吗?”

“没有啊。什么声音?”

“枪声!——不行,我出去看看,再查查岗。这段时间,国民党军队频频动作,可能要挑起内战,不能不防。你早点睡,别等我。”

“那你注意安全。”

“嗯。”

郑东喜重新武装整齐,提枪出了洞房,叫上正在不远处放哨的警卫员小杨,一起把明岗暗哨又查了一遍,确认刚才的声音不是枪声后,这才放心往回走。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淅淅沥沥飘起小雨。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湿湿的,黏黏的。快到村口的时候,郑东喜突然发现前面晒场上的石碾处,一豆星火忽明忽暗;跟小杨交代几句,一起迂回包抄过去。石碾边上,有个人趷蹴着,正抽烟。不等郑东喜发话,小杨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抽烟人摁倒制服。

“你们,你们干什么?”抽烟人大叫。

郑东喜一惊:“晨光!你是晨光?”

“是我,我是何晨光。”抽烟人说。

“小杨,快松手。晨光,你不是……”

小杨放开何晨光,郑东喜让他到一边放哨警戒。支开警卫员小杨,郑东喜一把将何晨光抱到怀里。“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们得到的消息,都说你已经……不说了,不说了,活着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走,回家,回家。”郑东喜拉起何晨光的手就要往回走,可何晨光死活不挪步子。“东喜,你和希音的事,我刚进村就听人说了。我刚才也在犹豫,要不要见你们。想来想去,还是不见为好。”何晨光平静地说。

那年出海捕鱼,渔船被日本军舰炮袭解体。本来跟邵雁海合抱一块船板,随后又是一个巨浪,邵雁海不见了。抱着船板漂了一天一夜的他体力已快耗尽,本来已经绝望准备放弃了,想到了梁希音,他才顽强地挺了下来,后被渔船搭救,才奇迹生还。在好心收留他的渔民家休养几天后,何晨光本来要赶往南京找梁希音的,结果半路又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经简单训练被编入作战部队后,何晨光多次开小差没能成功。后来发现,他所在的部队是真心打日本的,他才暂时安心下来。在一次与日本兵的肉搏战中,挂在脖颈上的“百家姓”锁链被敌人刺刀挑断,因专注杀敌,当时无暇顾及。后因敌众我寡,奉命紧急撤退后,他也没机会找回。

目前,何晨光所在的国民党部队驻守徐州贾汪,因抗战中表现突出,他被提升为少校营长。抗战结束后,他本想解甲归田,可对他有恩的团长死活不让他离开,他这才又留下来。这么多年,他是一边行军打仗,一边打听梁希音的消息。也是最近才得知梁希音回到老家,这才请假回来。

“不管怎么说,希音现在有个好归宿,我也就放心了……我得连夜回部队了。”何晨光说着要走,被郑东喜一把拉住,说:“你不要走,我和希音之间目前还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是举办了结婚仪式,但是……嗨——跟你一两句也说不清。走,回家,回家再跟你慢慢解释。”但何晨光还是一步不挪。“那好,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但你能不能稍等一会,就一会。听话,就一会!——小杨,保护何营长安全。”郑东喜说着尥开腿就往家跑。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一直没睡的梁希音赶紧起床开门。“你怎么啦?”看郑东喜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梁希音急切地地问。

“来不及了,快跟我走。晨光回来了……”

闻听何晨光回来了,梁希音来不及细问,披头散发跟在郑东喜身后一路小跑……但等他俩跑到晒场时,何晨光已经不见踪影。

“人呢?”郑东喜问小杨。

“拦不住啊,团长。你一走,他上马就奔了……”小杨说。

郑东喜要派人追,被梁希音拦住了。“算了,黑漆麻呜的,谁知道他走哪条道……”泪水和着雨水顺着梁希音惨白的脸直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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