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下南京下关码头向南,有一条南北向的大街,人称大马路。因濒临长江、北连津浦线、南接沪宁线,而成为连海牵陆的重要交通枢纽;开埠不久,外国资本纷纷进入设立洋行,政府相关部门也争相在此建衙。中式的、西式的、中西合璧的各式建筑林立,黑头发、黄头发,黑眼睛、绿眼珠各式人等往来穿梭。而最能凑热闹的,当数街头巷尾林林总总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小吃摊铺。“品一品,尝一尝,刚出锅的小笼包子,咬一口满嘴流香啊!”“鸭油烧饼,又酥又香!”“冰~糖~葫~芦~”……或短促或悠长的叫卖吆喝声,更增添了大马路的繁华。
下了渡轮的何晨光、梁希音,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大马路的喧闹繁华之中。夹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耳听目染,无不让这两位来自苏北乡野的年轻人新奇开眼。尤其是第二次踏上南京土地的梁希音,在何晨光面前更是以老土著的身份,叽叽喳喳地介绍这介绍那,品尝这品尝那。首次来到大城市的何晨光,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很新鲜。大手大脚花钱如水的他们不久就被扒手盯上了。
傍晚时分,就在他俩准备从盐仓桥登上小火车进城时,五六个扒手冒充乘客围了上来。拥挤推搡间,何晨光背在身后的那只布包,被一扒手用快刀豁开一条口子;里面的钱包被顺了出来,眨眼工夫又传到外围扒手手中。快要登上小火车的何晨光、梁希音被扒手们从车门口挤开后,再想二次登车时,小火车已经关门,咣当咣当顺着狭窄的铁轨游走了。
“站住,把东西还给人家!”得手的几个扒手刚想脱身开溜,不远处一粗眉大眼、黑红脸膛的年轻人一个箭步上来,扭住拿着钱包的扒手。
半路杀出程咬金,几个扒手同时愣了,但只一会,他们就缓过神来。发现眼前这个抱打不平的年轻人仅孤身一人时,这伙人顿时一脸坏笑围了上来。被围的小伙子一点不怯,面对雨点般的拳头,闪展腾挪,指东打西,很快就将这几个扒手打得落荒而逃。从地上捡起钱包,发现失主何晨光跟着梁希音正沿着铁轨向前走,年轻人追了上来。
“给,看看少什么没有。”年轻人把钱包递给何晨光,何晨光、梁希音一脸惊诧。“我的钱包怎么会在你手里?”何晨光问。年轻人就把几个扒手联手偷钱包以及他为抢下钱包被殴打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谢谢,太谢谢了……”何晨光抓住年轻人的手,“没想到一脚踏进大城市,就遇到了好人。”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世道不太平,出门在外要学会保护自己。”年轻人说,“听你们口音,是苏北人吧?来南京投亲还是访友啊?”
梁希音嘴快,不等何晨光开口,抢先竹筒倒豆,把他们来南京投杨大圣人求学的事说了。还谎称她是何晨光的妹妹,她是跟母亲姓的云云。
“求学?好事呀。”年轻人说,“认识一下吧,我叫郑东喜,霜降那天生的,家里人也叫我霜生,金陵大学农学院一年级学生。你们叫我东喜也行,叫我霜生也行。”
何晨光说:“你是金陵大学的学生?那你知道杨镜己杨先生吗?”
“你们没有他的地址、联系方式?”郑东喜问。
“父亲给我们写了个地址,路上不小心搞丢了。”梁希音再次插嘴撒谎。
“大学老师那么多,我们做学生的哪能都认识?这样吧,你们先跟我走,今晚就住我家。我父亲在教育部供职,他可能知道。”
“这好吗?”何晨光说。
郑东喜豪爽地说:“没事。我家房子很大,有你们住的地方。”
拗不过郑东喜的热情,再加上一时找不到杨大圣人,何晨光、梁希音半推半就同意了。三人拦下一辆黄包车,很快消失在华灯初上的繁华街景中。
进香河附近有一幢独立别墅,国民政府教育部专家组组长郑景年就住在这里。下班回家的郑景年听儿子郑东喜说了何晨光、梁希音的事,表示一定帮忙。
“我跟杨老很熟。他学养很深,道德文章更是令人敬佩。明天我就带你们登门拜访。”郑景年一脸慈祥。
响水口大儒杨大圣人祖籍广东,原本不姓杨,是复姓尉迟。
杨大圣人出生地的地方志记载,尉迟一门在当地也是个有钱的大户人家,缺憾的是整个家族始终没人考取像样的功名,最多也就是个秀才,这让整个家族的人都无法释怀。而最让这个家族悲哀的是,分开的几个族支,男丁都越来越少,到了杨大圣人父亲这一支,已是四代单传。
为了传宗接代,杨大圣人的父亲尉迟老爷一口气娶了五房姨太太,但老天爷好像故意捉弄他们家似的,这几个女人的肚子都不争气,不是不孕,就是孕了,生下的也全是丫头片子。眼看体力不支,过了播种的黄金年龄,尉迟老爷整日面对院内一株快要枯死的榕树望天兴叹。
一天,尉迟老爷躺在榕树下的藤椅上,眯着眼默数着一缕缕阳光留给他的最后岁月,佣人突然来报,说门外有一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头上插根草标欲卖自己。“小姑娘家人全都饿死了,她也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说只要给她一口饭吃,让她做什么都愿意。”佣人说,围观的人很多,就是没人出手收留。再拖下去,小姑娘的命就没了。
“那就先领回来吧……世道不公呢!”尉迟老爷仍然眯着眼,不知道他最后一句子是在感慨姑娘的身世,还是在感慨他自己。
小姑娘被领回来后,几顿饱饭一吃,面色很快活泛起来;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人也更加光彩照人。后来这杨姓姑娘为了报恩,就留在尉迟家当了丫头,赶都赶不走。
有人用心侍候,上了岁数的尉迟老爷逐渐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年轻人的雄风。在一个夜深人静春风撩人的夜晚,这个原本准备当一辈子丫头的杨姑娘,在半推半就中上了尉迟老爷的床,而且居然怀孕了。接下来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她被尉迟老爷收了房。
没想到,尉迟老爷没这个福气,杨姑娘临盆时,他听说生了个小子,居然高兴过头,一口痰没上来,憋过去了。尉迟老爷一死,几房姨太太闹着分家。根基太浅的杨姑娘仅分得两间耳房和少量钱财;她干脆把两间耳房并给了大太太,自己带着儿子买了几亩山地,田边结庐,过起了农耕生活。
儿子长到三岁,杨姑娘花钱请私塾先生给儿子取了名号:大名润珍,号镜己。私塾先生解释说,取名“润珍”,是因为杨姑娘的名字中有一个“珍”子,希望他日后能孝敬母亲;“镜己”两字,则取自唐太宗的“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立意高远,不言而喻。润珍到了入学年龄,杨姑娘拿出所有积蓄,把他送到当地最有名的书院。果然没让母失望,润珍由秀才而举人而进士,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没费什么周折。
那年,尉迟润珍到北京参加会试,结识同乡康有为,参与维新变法。变法失败,尉迟润珍流亡日本。在一次友人聚会上结识孙文,加入兴中会,不久回国参加广州起义;起义失败,遭清政府通缉。不得已,他改随母姓,一路逃到响水口,借办私塾之名隐居下来。
几年后,南方革命如火如荼,清王朝大势已去,杨大圣人按捺不住,悄悄辞别响水,来到南京,再次汇入革命洪流。但随后成立的国民政府让他很失望,几经痛苦挣扎,杨大圣人辞去已有官职,应邀到金陵大学任教,教书育人。
仍然单身未娶的杨大圣人,目前居住在清凉门附近一处背山面阳的四合院内。头天晚上,他接到郑景年的电话,听说两孩子投奔他求学,非常开心。天刚泛白,街道两侧的路灯还没落尽,他就起床了。在院内打了一堂太极拳后,又到马路对面的七家湾锅贴店,要了一两牛肉锅贴、一碗牛肉馄饨,吃完回家,等候何晨光、梁希音。
一会,有辆出租车在院门口停下。听马达声,杨大圣人估摸人来了,起身开门。“杨老,让您等急了吧。”下了出租车的郑景年紧走两步,拉着杨大圣人的手,“两孩子我给您带过来了,有朝气有理想,您老后继有人啰!”边说边将把何晨光、梁希音推到杨大圣人面前。
“师爷好。”梁希音甜甜地叫道,“这是晨光哥哥。”
“好,好。”杨大圣人清癯的脸上立时灿开笑容,他先是喜滋滋地对梁希音说,跟两年前相比,更像个大姑娘喽,随后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何晨光:“像,像,太像了。快,快,进屋,进屋。”
“杨老,看您高兴的,把我这个老友都晾到一边了,也不请我进屋喝杯茶?”郑景年一边打趣。
“对不起,对不起,得罪,得罪。快,快,有请,有请……”杨大圣人伸右臂,亲昵地把郑年景往院内拥。
“跟您开玩笑呢,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个会,改日再登门拜访。两孩子读书的事有什么麻烦,鄙人愿意效力。”上了一直等他的出租车,郑景年将手伸出窗外,挥手告别。
次日,杨大圣人分别给何、梁两家写了信,报了平安,并讲了让两个孩子读书的想法。一个多月后,何晨光、梁希音在杨大圣人、郑景年的努力下,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高等学府——梁希音进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何晨光进了金陵大学,成了郑东喜的学弟。
换上学生装的何晨光、梁希音,立刻精神得判若两人;尤其是剪了齐耳短发的梁希音,妩媚中又多了几分俏丽,俏丽中还透着几分带有乡野气息的飒爽,在美女如云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依然艳压群芳。不久,他们又通过郑东喜,结识了随父母来中国留学的日本留学生德川一男及其妹妹德川佳代子。德川一男的父亲德川家康是日本著名的植物学家,受聘任教于金陵大学农学院,其子德川一男与何晨光是同班同学,德川佳代子则就读于南京一所中学。读书之余,这五人经常聚在一起,或探讨人生,或结伴游玩,尽情挥洒年轻人的快乐。“晨光君,听说你还有个名字叫满头,为什么叫满头呢?”一次到汤山春游,途中休息时,德川一男突然向何晨光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何晨光一笑,解释说:“满头是我乳名。在我国古代,一个人出生后,不仅要取名,还要有字,有的人在名、字之外还会取个号。比如宋代大文学家苏轼,他姓苏名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名是个人特称,多由长辈取,寄托对晚辈的期望;字是名的解释补充,多与名的涵义相近或相辅,与名相表里,所以也称表字;号是别称,所以又叫别号。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一般人的号就没有了。比如师爷,他姓杨,名叫润珍,字镜己,没有号。而在民间,小孩出生后,在没有正式取名字之前,都有个乳名,多由父母取,叫起来亲昵、方便。因为我出生那天正好是中国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所以,父母给我取了个乳名叫满头;而希音,她出生时,正是芦苇花盛开的季节,伯伯就给她取个乳名叫苇花。对名字的讲究,是对生命的尊重,因为生命只有一次,不可复制。”
“噢,那我们以后私下里可以叫你满头,叫希音苇花吗?”德川一男似懂非懂地问。
何晨光:“当然可以呀!”
“满头——苇花——”何晨光话音刚落,一边的德川佳代子就叫上了,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大笑后,郑东喜说:“我是霜降那天出生的,乳名叫霜生。你们也可以叫我霜生啊。”
“霜生——”梁希音随即清脆地叫了一声。
“哎——”郑东喜一声应承,大家又是一阵开心大笑。
“欧阳修有一首描写小满节气的五绝,很美。”话意未尽的梁希音说,“我背给你们听听:‘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中国文化太博大精深了,我虽然感觉很美,但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谁能解释一下么?”德川一男说。
梁希音将头温柔地扭向何晨光:“解释一下呗!”
何晨光很享受地一闭眼,酝酿了一下情绪,原本准备解释这首诗,但又改变了主意,说:“算了,一男君,这首小诗你还是自己去体会吧。我来给你解释解释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是什么意思吧。小满的‘满’字是形容什么的呢?《历书》云,‘斗指甲为小满,万物长于此少得盈满,麦至此方小满而未全熟,故名也。’意思是啊,自然界的植物比较茂盛、丰满了,以麦类为主的夏收作物的籽粒逐渐饱满,但尚未到最饱满的时候,所以才叫小满。”见何晨光虚晃一枪,梁希音嘴一噘,嗔怪道:“赖皮!”
“别急,我这也有一首诗,写到了你。‘船尾寒风不满旗,江边丛祠常掩扉。行人畏虎少晨起,舟子捕鱼多夜归。茆叶翻翻带宿雨,苇花漠漠弄斜晖。伤心到处闻堪杵,九月今年未授衣。’诗里可有苇花,你解释解释呀!”何晨光笑对梁希音。
“好,解释就解释,不像你王顾左右而言他。”梁希音对德川一男说,“一男君,我跟你说说我这个花是什么植物开的吧。”
“好哎,跟你们在一起,真的能学到很多知识呢!”德川一男说。
坐在草地上的梁希音起身,掸去粘在裤管上的碎草叶,像老学究一样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吟哦道:“据明朝医学家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记载,‘苇之初生曰葭,未秀曰芦,长成曰苇。苇者,伟大也。’书中还说,‘北人以苇与芦为二物,水旁下湿所生者皆名苇,其细不及指大;人家池圃所植者皆名芦,其干差大。’《诗经》里有首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因此,后人多用‘蒹葭之思’来表达恋人间的怀念。”
“苇花,我明白了。我好像也有‘蒹葭之思’了。”德川一男说。
“哦——”众人听了,一阵惊呼,又异口同声地问:“伊人是谁呀?”
德川一男羞赧地一低头,小声说:“现在不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众人又“哦——”了一声,再次笑翻。
平静一阵后,德川佳代子问:“有写霜生大哥的诗吗?”郑东喜说:“有啊,很悲壮的。我背给你听:‘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
日子像东流的扬子江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随着读书明理的深入以及对人生社会的思考,这群年轻人逐明晰了各自的奋斗目标。那年重阳节,他们相约登高。登上紫金山山顶时,郑东喜建议大家谈谈理想。
首先开口的是梁希音,她说:“毕业后,我要回到我的家乡,办一所学校,让乡下的穷苦孩子都能读上书。我们的国家为何贫穷落后,就是因为国民文化素质普遍太低。”
“工业是一个国家国民经济的支柱。我们这个国家之所以贫穷落后,是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的完整的工业体系,这也是我为之奋斗的方向。”望着山下破败的村落,何晨光说。
“你们说的仅仅是一个方面。我认为,目前最要紧的,是要推翻这个腐败的制度,建立一个能让老百姓当家作主的新中国,只有这样,才能拯救我们的民族。——最近,表哥从法国给我寄了一本《共产党宣言》,我反复读了多遍,心一下子就被照亮了……”郑东喜还想继续说下去,梁希音捂住他的嘴,制止说:“你这话太危险了,就不怕惹祸上身?以后在其他场合,可不许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郑东喜轻轻一笑,推开梁希音的手:“知道,我也仅是在你们几个好友面前,一吐块垒……德川君,你怎么默不作声?将来是留在我们中国,还是回到你的祖国?说说你的理想呗。”
“暂时还没想好,但不管在哪,中国都是我的第二故乡。”德川俊男从梁希音身边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青松,“让中日友谊,像这颗青松,无论遭遇多少风霜雨雪,都不会倒下,永远长青。”
“对,让中日两国人民就像我们几个好友一样,世世代代都成好友。”梁希音拍手赞成,“佳代子,你说是吗?”
蹲在何晨光身边默不作声的佳代子,正用一根枯树枝拨弄着排队搬家的蚂蚁。自从出门,她就与何晨光形影不离,梁希音曾酸酸地笑话她,快成何晨光小跟班的了。她听了,总是甜甜地一笑。
“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多。我认为现在就不错,能天天跟你们在一起,无忧无虑的,多好哇!”佳代子说。
日暮时分,几个人下了山。快分手时,游兴未尽的佳代子突然提出要几个哥哥、姐姐带她到夫子庙品尝小吃。“又有好长时间没吃了,做梦都流口水呢!”她撒娇地摇着何晨光的手,又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几个人。
“馋猫!”梁希音轻轻一点佳代子光洁的脑门,微笑着对几个男生说,“走吧,今晚我们女同胞给你们一个讨好的机会。”
听说梁希音要去,原本游移不定的三个男生立即来了精神,纷纷表态请客。
步行到明故宫,佳代子说实在累的走不动了,嚷着要坐黄包车。德川俊男一伸手拦了三辆,佳代子要跟何晨光、梁希音同坐一辆,而且还要挤在他们中间,德川俊男只得不好意思地把多余的一辆打发走了。
最后一抹夕阳还未完全褪去,街道两侧各种彩灯已经按捺不住性子,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向一路风骚而来的夜色抛起了媚眼。说书的、唱戏的,拉洋片的、演白局的……形形色色的娱乐节目汇聚夫子庙先后开演。老万全、大集成、太平洋、小巴黎、快活林、大上海、大三元、好莱坞、老正兴、韩益兴、大富贵、杏花村等各帮菜系的饭店酒肆门前,不时走进一拨拨衣着光鲜的客人,熟人相见时打招呼的客套声不绝于耳。街道两边的小吃摊热气蒸腾,葱油饼、五色小糕、小烧卖、小茶馓、回卤干、鸭血汤、油炸臭干、梅花蒸糕等各式小吃黄灿灿,绿油油,白花花,五彩缤纷;甜滋滋,酸溜溜,辣乎乎,百味俱全……伴着小吃摊主那节奏分明吊人胃口的吆喝声,把繁华推到极致。白日里的亭台楼阁、水榭飞檐以及周边居民区的青砖小瓦、粉墙坡屋,在光怪陆离的夫子庙的夜色中时隐时现。
梁希音、何晨光是第一次来夫子庙。另外三人此前虽来过,但都是跟随家人到富丽堂皇的饭店做客,大家都很矜持;应酬结束,又都各自回家,对夫子庙的繁华体验,也是蜻蜓点水。今天,没了父母约束的他们,顿时像放飞的小鸟,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苇花,吃这个。”
“这个好吃,看上去就馋得人流口水。”
“这个烧卖一定不错哦,苇花你先尝尝。”
……
品尝小吃时,三个男生都会不约而同地先照顾梁希音,梁希音也是来者不拒,非常有存在感。佳代子则没心没肺地一边沿着小吃摊大口品尝,一边不停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语点评每一个小吃:“这个,太好,太好……”
“馋猫,再美味的东西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不仅伤胃,也品不出它的美味来了。”梁希音提醒说。
刚开始,何晨光看德川一男和郑东喜对梁希音献殷勤,也没放在心上,关心女孩子嘛,男孩子的天性。后来他发现,他俩仅是专注照顾梁希音,而对佳代子,好像并没放在心上,总是要等梁希音先吃上了,才能轮到佳代子。何晨光内心立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但因大家吃得玩得都很开心,他也不好在脸上有所表露。再说了,梁希音是他未婚妻,两人从没透露过,德川一男、郑东喜也不知情呀。像梁希音这么漂亮的女孩,有男孩献殷勤是正常,没有才是怪事呢。但希音你不应该呀,作为未婚妻,在未婚夫面前接受他人的殷勤,得考虑有个度呀,你现在这样不是不把我放眼里嘛,不是公然气我嘛。不行,你气我,我也不能憋着,我也要让你感受感受不舒服的滋味。这样想着,几个人就到了一家专炸臭豆腐的小吃铺。
“我要吃臭豆腐!”梁希音的声音有点嗲,但又不明确表示是在向哪个男生提出这样的要求。德川一男、郑东喜一听,一边掏钱一边催说,快点快点,老板,来十串。结果,他俩被何晨光毫不客气地挡住了,他已抢先一步,先于他们把钱付了,站等臭豆腐。
臭豆腐在油锅里嗞嗞冒着油泡,炸好出锅浇上卤汁,何晨光从中取出两串,转身做出要递给梁希音的架势。梁希音一见,顿时美滋滋的,伸手要接。没想到何晨光一个转身,给了毫无心理准备的佳代子。正在四处张望街景的佳代子先是一愣,随即乐呵呵地接了过来。
“谢——谢——谢谢满头哥哥!”佳代子接过油炸臭豆腐,自己先咬了一口,接着又将滴着卤汁的臭豆腐串递送到何晨光的嘴边,“有点臭,但是,吃起来香,满头哥,你也尝尝……”
这下轮到何晨光发愣了,但他仅是愣了一下,就将嘴伸过去,从佳代子手中的豆腐串上,叼下一块滴着卤汁的油炸臭豆腐,很享受地咀嚼起来,“嗯,真香气!”
“你——哼!”梁希音性子上来了,甩头独自走人。留下来的,除了何晨光心中有数梁希音为什么生气,其他人都莫名其妙。
何晨光怕梁希音乱跑,赶紧撇下身边三人追了上去。“苇花,苇花……”任凭何晨光怎么叫唤,梁希音就是不应。他只好一声不响地跟在梁希音身后,任由她牵着往前走。眼看快到家了,何晨光的心渐渐放下。
“苇花,”何晨光紧走几步尾上去,“你这是怎么了嘛!大伙玩的都很开心,你怎么跟小孩似的,说变脸就变脸?”
“满头哥!”梁希音模仿佳代子的声音,“你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太过分了!”
“不就是一串臭豆腐嘛!佳代子是小孩子,我当然得哄着她呀。”
“小孩?她是小孩吗?我看她在你面前发嗲的样子,就像是小猫——会叫春的小猫!”
“你看你,也是文化人,说话怎么这么尖刻。”
“我就尖刻怎么啦?告诉你,这还是轻的。以后,我要是听说那个女的敢动你的心思,我就敢干出泼妇的事来……”
“好,好,我以后也不会给别的女子一点机会,这总行了吧?”
“真的?这话可是你说的。”梁希音褪去脸上阴云,停步转身,“你发个誓。”
“怎么发誓?”
梁希音略一沉吟,问:“你今天是哪只手给佳代子递臭豆腐的?”
“右手。”
“那你就把右手食指咬破,发誓以后就对我一人好,永远——”
“我发誓——以后不管别的女孩对我怎么好,我的心中只有希音一人,否则,就如这食指……”何晨光说着,将右手食指伸到嘴了,眉头一皱,使劲一咬,血渗了出来。
“呆子!你真咬啊?”梁希音赶紧将何晨光流血的手指心疼地捧在手里,掏出手绢包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