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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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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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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花霜满头》连载

第七章 假扮夫妻,掩护好友去延安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独自回家的梁希音开门发现门口有封信,未封口,一看就是从门缝塞进来的,收件人是何晨光。“谁写的?写的什么?我该不该看呢?”梁希音在院内转圈犹豫,自言自语,“肯定不太私密,否则怎么不封口?嗯,既然不太私密,好像我看一下也无妨噢。”这样想着,将信抽了出来。一看,竟是佳代子写给何晨光的情书。言语缠绵,如泣如诉……透过文字,梁希音隐隐感觉,何晨光与佳代子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深想的事,这让她很恼火。“竟敢背着我跟佳代子眉来眼去!”一股醋火瞬间燃起,很快烧煳了梁希音的理智,她飞起一脚踢飞眼前一只花盆;花盆在空中打着旋向院门飞去,正好砸中刚迈进院子、来不及躲闪的何晨光右肩。“咣当——哗啦——”花盆落地破碎,泥土花瓣散落一地。

“啊——”何晨光捂着被砸痛的肩膀,疼得龇牙咧嘴,“……怎么啦,生这么大气?咬牙切齿的?”

“你自己看!”梁希音将手中的信件砸向何晨光,散开的信纸在空中飞舞,如放飞的鸽群。何晨光伸手去逮,东捞一把西抓一把,累出一身汗,终于把几张信纸收全。看着看着,他就笑了,说:“我声明三点:第一,这封信的笔迹肯定不是佳代子的;第二,佳代子在我心中就是个天真、可爱、傻傻的小妹妹;第三,看到这信,你能发火,我很开心,说明你很介乎我……”

“想得美!”不等何晨光把话说完,梁希音一把夺过信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又读了一遍,自言自语:“还真不是佳代子的笔迹。那会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想那么多了,只要我们能长相知、莫相疑就行了。”何晨光说。

爱又经历一次考验,梁希音与何晨光都很开心。晚上,她特地多烧了几个菜,让何晨光陪杨大圣人喝了几杯。饭后,三人正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警笛声,接着便是越来越清晰的杂沓的脚步声和凌乱的枪声。

“看来,又是在抓杀共产党。”何晨光说。

“肯定是。抓土匪、抓小偷,他们不会这么兴师动众。”梁希音附和道。

杨大圣人没有接他们话茬,自言自语地说:“积贫积弱,手足相残,外夷趁火打劫为期不远了!”

两天后,梁希音、何晨光从郑东喜口中得知,郑东喜有位表哥是共产党。几天前,他表哥在参加一次党组织的秘密集会时,因叛徒告密,包括他表哥在内的九名共产党员全部被捕。郑东喜的父亲为救侄子,四处活动,警察局答应可以保释,但前提是,他侄子必须写一份脱离共产党的悔过书,没想到他侄子宁死不从。一星期后,郑东喜表哥与其他几名被捕的共产党员一起,被当局押到雨花台枪杀。

“戴着手铐、脚镣,高唱《国际歌》视死如归。”郑东喜对梁希音、何晨光描述这几个共产党人就义的场景时说,“个个都是汉子——这才是中国的脊梁,中国的希望!”

随后一连几天,何晨光发现学兄郑东喜没到学校上课。此时,郑东喜正被父母软禁在家。郑东喜与那个刚刚被杀害的共产党表哥平时走得很近,受其影响,郑东喜的思想用他父亲郑景年经常呵斥他的话来说,红得都够杀头了。即便如此,郑景年也没有束缚他们,因为他认为,对于他这个衣食无忧的上等家庭来说,孩子们的思想再红,也断然不会参加有杀头危险的共产党来推翻自己,成为自己掘墓人。直到那天侄子因共产党员身份被捕宁死不屈,郑景年才感到事态严重。

“共产党太厉害了。”郑景年担心儿子郑东喜步入侄儿的“歧途”,紧急与美国的朋友联系,决定送他到美国留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郑东喜坚决不从。父母只好将他软禁家中,掐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让他好好反思。

几天后,无法脱身的郑东喜突然对郑景年说,他想通了,决定听从父母安排前往美国。不知儿子用了缓兵之计的郑景年如释重负,也就疏忽了对儿子的看管。

那天深夜,暴雨如注,郑东喜悄悄收拾好行装,找到何晨光、梁希音说,他要走了,要去一处中国最干净的地方——延安,他要在那里实现他推翻这个不公平世道的理想。

“你不是要去美国吗?”听了郑东喜的话,梁希音很吃惊。

“国家民不聊生,我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郑东喜说,“国破家亡,你们懂吗?没有国哪来的家?没了家,我到了国外,也就成了浮萍,任由风吹雨打,受人欺凌?”为防家人发现后,动用人际关系追截抯挠,郑东喜请梁希音、何晨光帮忙掩护,让他顺利过江。

“虽然我还不能理解你的追求,但我相信你的追求一定是对的。”梁希音当即表态说,“要我们怎么掩护你,你尽管说。”

郑东喜讲了自己的想法,梁希音、何晨光又对其进行补充完善,掩护行动当晚实施。

雨夜,中山北路,扮成黄包车夫的何晨光,拉着化妆成夫妻的梁希音和郑东喜,一路向江边狂奔;飞转的车轮、大幅摆动的脚步,辗踏着汩汩流淌的雨水溅起一簇簇水花迎风逆雨谢而又放。

车过挹江门,几个警察拦住他们去路。梁希音沉着冷静撩开门帘,看了看沐在雨水中的昏暗的灯光,冷冷地问你们要干什么。胖一点的警察上下打量着梁希音身边的穿着雨衣的郑东喜,问:“身边是你什么人?”

“我男人。浦口的姑妈病逝,我们过江奔丧……”梁希音随口编了个瞎话。

胖警察打开电筒,对着郑东喜的脸晃了晃,问身边的警察:“郑公子长什么样,你见过吗?”身边的警察一缩脖子,打了个寒噤,摇了摇头。

“他妈的,下这么大雨,让老子出来值勤。真是阎王一句话,累坏小鬼腿……”胖警察手一挥,放行了。

长江南岸芦苇茂密,随风伴雨东倒西伏,哗哗地抖落浇泻在叶茎上的雨水。郑东喜下了黄包车,打开电筒,朝芦苇丛闪了闪,一个披着蓑衣的男子划出小船,抵岸静候。

“分手了,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们。”郑东喜拿出一本书递给梁希音、何晨光说,“这本书留给你们做个纪念。读了这本书,你们就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了……晨光,你要好好爱护希音。要是哪天我得知你让她受委屈了,绝不轻饶。”说着在何晨光胸口轻呢地捣了一拳,又轻轻拥了一下梁希音,转身上了小船。小船载着郑东喜在波涛中颠簸着消失在风雨中。

半个月后,梁希音、何晨光从德川一男口中得知,他们一家也要离宁应召回国。

“父亲告诉我,此次回国,我和他老人家可能要应征入伍。”在下关码头分别时,德川一男望着东流的江水,心情沉重,“从此,我们再难见面了……”

“一男君,不要太伤感。”何晨光安慰说,“不管我们身在何处,一定要记住我们曾经的友谊。”

“一定,一定!”德川一男说,“就要分手了,有件事在我心里一直压着,再不说出来,也许就没有机会了。”德川一男说着,打开行李箱,取出一叠信件,递给何晨光。

“这不是我和希音的信件吗,怎么在你手里?”何晨光一脸惊讶。

德川一男的脸唰地红了,继而深深地向何晨光掬了一躬,说:“对不起,晨光君,我是个可耻的小人。你知道的,我很爱希音,想尽一切办法想得到她,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想阻止你们相爱。所以,就截了你们的信件,还模仿佳代子的手迹给你写信,想引起你们的误会。这样我就有得到希音的机会了……我错了,真正的爱是任何外力都割舍不开的。我的灵魂很肮脏,请你们原谅!”说着,又向一直搂着佳代子默默无语的梁希音深深地鞠了一躬。

梁希音将已是泪流满面的德川一男拉到身边,帮他理了理额前几绺乱发,像哄孩子似的说:“没事,没事的。一男君,你能勇敢地说出来,承认自己的过错,连老天爷都会原谅你,我们又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谢谢你们的宽宏大量。”德川一男抹了一把泪,红着眼说,“晨光君,希音,我有个请求,希望得到晨光君的支持,也能得到希音的同意。”

“嗯,你说。”梁希音说。

“我——我想拥抱一下希音。”德川一男低着头小声说。梁希音一听,不等何晨光表态,主动张开怀抱,与德川一男拥在一起。但很快,德川一男就挣脱出来,拉着已经成泪人的佳代子,头也不回地上了轮船。登船的一刹那,佳代子突然大声对何晨光说:“满头哥哥,你真的会与苇花姐姐结婚吗?我怎么办呀……”

杨大圣人走得有点蹊跷。那天一早起床后,他分别叩开梁希音、何晨光的房间说:“给你们的父亲打个电报吧,就说我想他们了。自从你俩来宁读书,他们还一次没来过呢。”梁希音、何晨光没多问也没多想,吃了早饭,一起到邮局分别给家里发了电报。

接到电报,何杏文、梁玄机马不停蹄赶来南京。晚饭时,杨大圣人对他们说:“让你们赶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让你俩陪我泡个澡。”

“泡澡?”两人听了面面相觑,风风火火地招我们来,仅是陪他老人家泡个澡?这两人越想越摸不着头脑。

“苟活人世几十年,滚了一身污垢,是该好好泡泡了……就想让你俩帮我搓搓背,清爽爽来,清爽爽去呀!”杨大圣人说。

“泡澡就泡澡呢。什么来啊去的,可不许这么说,多不吉利!”梁希音插嘴说。

“是啊,你侬要是心情不好,就跟我们回乡下住住,散散心。”梁玄机说,“正好,也让我们尽尽孝。”

“不走了。船到桥头车到站,哪也不去了。”杨大圣人说,“满头、苇花也不小了,世道这么乱,等他们一毕业,就让他们成家吧;拖下去,不是好事……”

何杏文、梁玄机不约而同嗯了一声,表态说听你侬的。饭后,梁希音、何晨光各自回房看书,何杏文、梁玄机又陪杨大圣人坐在客厅说了很久的话,到了后半夜才各自休息。

次日上午,按照杨大圣人的吩咐,何杏文、梁玄机陪他到杨公井澡堂泡澡。回来后,杨大圣人里里外外换了一身新衣,何杏文、梁玄机以为他要出席什么重要活动,也没多问。结果他哪也没去,只是淡淡地说:“我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觉。你们出去请帮我把门带上。”中午时分,杨大圣人还没起床,何杏文站门外听听里面没有动静,以为他睡得正香,就没再惊动。下午,何杏文、梁玄机在梁希音、何晨光陪伴下,在南京城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回来时,梁希音还特地绕道绿枊居给杨大圣人买了几份他平时喜爱的小吃。一进院门,梁希音就大声叫嚷起来。“师爷、师爷,我们回来了。”喊了几句没人应,便去推门。门一开,梁希音惊住了:杨大圣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覆盖一张大大的白纸。“嗯大,晨光,不好啦。你们快过来,师爷出事啦……”几个人闻声跑过来,掀开白纸一瞧,已经停止呼吸的杨大圣人面部安详,只有嘴角还留有一丝倔强。放在枕边的木匣子上有封信,信的内容多是交代后事。杨大圣人信中说,他大限已到,算是寿终正寝,不要为他哭泣;死后用这只木匣子,把的骨灰带到响水口,埋在灌河岸边;他名下的这套房产,由梁希音、何晨光继承……虽然信中要求不要哭泣,但几个人还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因有遗言在先,杨大圣人的后事办得很简朴。几天后,何杏文、梁玄机带着杨润珍的骨灰回了响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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