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春,南京乍暖还寒。
王先生再次协助郑东喜搞了一批药品后,退房走人了。梁希音所在私人学校因资金紧张随后停办,一家四口的日子重又陷入困境。
困顿的生活,再加上迟迟没有等到何晨光的任何音讯,梁希音眼前一片迷茫。“老家日子再苦,毕竟还有那么多乡亲。”思前想后,她决定采纳郑东喜的建议,先回苏北老家。
“回老家了,房子咋办?”仇梅氏问,“不管怎样,你到哪我就跟到哪,受苦受累,哪怕就是死,也跟你在一起。”
“梅妈,在我心里,你侬早就是我娘了,肯定是要跟着我的。”梁希音说,“我想把这个院子买了。”
“听你的。”仇梅氏眼泪巴嚓地说。
几天后,梁希音通过朋友与在汪伪财政部供职的黄先生谈好房价。按时价,她至少少要了三分之一的房钱。“您可让我捡了大便宜!”听了报价,黄先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眼下这世道,有价无实的东西太多,这个价您能接受,我已很感激了。”梁希音说,“您看这样行不行,房款除了给我点盘缠,余下的能不能帮我办点事。”
“行,只要我能办到。”黄先生很爽快。
“请您帮我用这笔钱买些小学教材和教学用具。您看我,就一教书匠,其他什么都不懂,回到老家,我还想干老本行,办个学堂。”
“没问题,您开个书单,这事就算就妥了。”
“还有件事情比较麻烦,但也只有您能帮我。如您不帮,就当我没说;帮了,也只能我俩知道。”
“说吧,什么事?”
“能不能帮我搞点西药?”
“西药?这可是违禁品!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才请您帮忙嘛。您看这样行不行,房钱我再少收您三分之一,余下的房钱您一半帮我购书购教具,一半帮我买药。”
“您要这么多西药干什么?”
“不瞒您说,我也想做点小生意。现在的苏北,蒋军、皇协军、日军以及共产党的军队都在开战,一开战就有死伤。这个时候,最需要也最值钱的就是西药。我想趁机挣点,算是发点国难财吧。”
“您这可不是小生意。”
“如行,两件事一办成,我就把房契给你,绝不后悔。”
“前一件倒好,就是这药……我想想办法吧,等我消息。”
五天后,黄先生告诉梁希音,两件事都办妥了,让她赶快收拾收拾,准备上路。第二天天不亮,梁希音家门前来了辆军用卡车,从车上下来的不仅有黄先生,还有几名荷枪实弹的伪军。验货完毕,梁希音拎上简单行李,与仇梅氏一起带上孩子上了军车。
“我把你们送过南京政府控制区,后面的事,就全靠您自己了。”黄先生说。
“好。到了地界,我就把房契给您。另外,如果有个叫何晨光的人到这座房子来找我,麻烦您千万告诉他,我已安全回到老家。”
“好的,您放心。”
有了军车押送,再加上有黄先生陪着,沿途关卡,都例行公事地简单验了一下通行证就放了。到了涟水成集地界,军车才停下。
“再往前走就不太安全了。共产党的陇海南进支队在此活动频繁,我就不送了,您多加小心。”卸下物品后,黄先生说,“我已提前让人雇好牛车,一会儿就到,车资已付。”
“您想的真周全,谢谢一路相送。”梁希音说。
军车刚走,一位自称姓成的老汉赶着牛车过来了,一起帮忙把物品倒上车。刚走出两三里地,就被一队尾随而来的伪军拦住了。为首的小队长上前就要检查,眼看事要暴露,梁希音急中生智,拿出一本小学语文课本,说:“老总,车上都是书,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我们是从南京来的,这书本上宣传的都是大东亚共荣。”当初托黄先生采购书本时,她考虑到伪政府小学语文课本上有媚日宣传内容,本不想开入书单,仔细一想,又怕引起黄先生的怀疑,就把语文课本也列入采购名录。
小队长看了看书上的内容,似乎还不罢休,继续绕着车踅摸。梁希音又摸出几块银圆塞到他手中,说:“教书人穷,一点小意思,老总们喝杯水酒。”小队长收了银圆,眉开眼笑地说:“前面共军活动频繁,你拉着这些书,可不安全……听口音,你也是本地人?”
“是的,是的,响水梁家圩的,离家多年了。”梁希音说,“老总也是本地人吧。”
“小李集的,我们干这行也是没有办法,混口饭吃。”小队长说。
“都不容易,都不容易。”梁希音讨好一笑。刚过石湖,就碰到郑东喜带着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这一路都是日伪区,多危险!”郑东喜埋怨道。他现在的身份是分区独立团团长兼政委。
“放心,我有护身符呢!”梁希音意味深长地说,“怎么这么巧?”
“侦察员回来报告,说发现一老一少两妇女带两个孩子,乘坐伪军的军车到了成集又改坐牛车,车上装了不少东西……我一听,估摸就是你们回来了。”郑东喜说。
梁希音一听就笑了,说:“看来,我回乡还是受欢迎的呀!”
“还笑,太冒险了!”郑东喜责怪道。
“好了,好了。我错了,老大哥……知道我给你带回什么了吗?”梁希音拍了拍牛车上的木箱。
“什么东西?”
“这几箱都是消炎镇痛的西药。”梁希音得意地说,“我把南京的房子半卖半送给了汪伪政府的一位官员。这老兄一开心,就帮我办了,还派军车亲自送我过了日伪占领区……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不假。”
“太好了,你可为抗日立了大功。只是可惜了南京那座院子……”
“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政府再给我一笔钱,把房子赎回来就是了。”
“好。我请示陈毅司令员,给你打个欠条。”
五六年不见,曾经熟悉的梁家大院,如今已面目全非恍如隔世。前院生活区二十多间房子,眼下仅剩七八间完好无损,已被村公所征用;后院几排库房,除少部分被村民修缮临时居住外,大多也已破败不堪,杂草丛生,蛩鸣鼠窜。
“大小姐,真不知道你侬会回来。早晓得,我就提前把家里收拾收拾了。”曾经的长工郑麻子陪梁希音在大院走了一圈,“你侬是回家长住呢,还是住几天就走?”
“不走了。”梁希音说,“明天帮我找几个人,把后院余下的库房修一修。”
“修库房干什么?既然不走了,我就把村公所的房子让出来,哪能让你侬住库房呢!”郑麻子说。
梁希音这才想起,郑麻子如今已是梁家圩村支部书记兼村长,便说:“村公所就不要搬了,给我腾出两间就行了。修库房,我是想恢复学堂。还有,以后别再叫我大小姐了,大家都是平等的兄弟姐妹,就叫我希音吧,或者干脆就叫我苇花。你可是我们这儿的最高行政长官,还希望你多多照顾呢。”郑麻子受宠若惊,点头说好。
半个多月后,梁希音的乡村学堂开学了。队伍上的一些文化人,只要有时间,也会跑过来帮忙授课。
日子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三年,依旧没有何晨光的任何消息。这年五月下旬,梁希音发现,每到深夜,耳畔总会响起阵阵脚步声,像风过芦苇荡,窸窸窣窣,很轻。刚开始,她没介意,连续出现几天后,她就把这事跟郑麻子说了。腰扎牛皮带、背挎盒子炮的郑麻子一脸神秘地说:“这是我们的大部队开过来了,看来要打大仗了。”
几天后,郑麻子找到梁希音,要她暂时停课,将学生疏散到指定的安全地带。村里的壮劳力此时已被组织到一起,几人一组忙着绑扎担架;槐花吐雪甜香飘逸的槐树林内,身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正就地取材紧张地搭建临时战地医院,五月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次日凌晨,主动报名到临时战地医院帮忙救护的梁希音迷迷糊糊刚阖上眼,外面便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声。几十分钟后,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烧开水,伤员下来了。”
“啊——啊——疼死我啦!
“医生,医生!”
……
嘈杂声、痛苦呻吟声、担架队员的喊叫声,很快将黎明前的黑暗搅得如同开锅的沸水;洗纱布、扎伤口、清洗遗体、紧急转院……一直忙到太阳挂上头顶,临时战地医院才渐渐安静下来。
“没什么伤员下来了,看来快打结束了。”有人小声议论。
“看来小日本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不经打嘛!”
“就是!”
走出临时战地医院,一脸疲倦的梁希音整整了衣服,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准备去找郑麻子问问,学堂什么时候可以复课。不远处的田埂上,突然出现几名抬着担架的民工,身后还跟着几个背枪的战士。
“医生,医生!”听到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喊叫,医生护士一起迎了上去,把担架上的伤员抬进了抢救室。几个尾随的战士流着泪,也想跟着冲进手术室,但被医生挡住了。几分钟后,医生出来说,伤员失血严重需要立即输血。守在门口的几个小战士立即挽起袖子争着说:“抽我们的。”但这几个小战士进去一会儿,就全都低着头都出来了。
此时,手术室外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家七嘴八舌。梁希音这才得知,躺在手术台上的伤员是郑东喜,便上前问几个小战士,你们进去怎么又出来了,为什么还不输血?“医生说我们的血都不行,跟团长的不配。”小战士红着眼圈说,“怎么办呀,血都快流没了。”
“这么多人,怎么会没一个人的血能用?”“你们还是共产党的医生吗?是共产党的医生怎能救不了人命!”……围上来的人群中有人喊叫起来,说话开始不讲理。“请大家安静一下。”梁希音说着,挤到医生面前,“抽我的吧,我是O型血。不用验了,需要多少尽管抽。”按照医生的吩咐,梁希音躺到手术台边上的一张小床上。手术台上的郑东喜浑身是血,已看不清伤口在哪。很快,一管管血带着梁希音的体温,被输入郑东喜的体内。医生抓紧手术,一块块弹片从郑东喜的体内取出,叮叮当当落入手术盘中。每取出一块弹片,梁希音就在心里记个数,数到六十时,她的眼皮开始沉重,面色惨白。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抽了。”医生劝说。
“没事,只要手术需要,你们尽管放心地抽。”梁希音小声说。结果又一管血没抽完,她就虚弱得昏迷过去,等她清醒过来,已是第三天下午。
“闺女你可醒了,吓死我了。”守在身边的仇梅氏抹着泪说。
“郑团长怎么样了?”梁希音有气无力地问。
“听说命是保住了,但人还一直昏迷不醒。”
“扶我起来,我不放心,去看看他。”梁希音说着就要起身,结果试着撑了几下,一点力气没有。
“算了吧,闺女。等你体力恢复恢复再说吧。”仇梅氏说,“听人说,他已转到军分区医院了。”
傍晚,郑麻子送来一只老母鸡,让仇梅氏煲汤,给梁希音补补身子。梁希推脱不了,只好收下。
“先放那养着吧,改日给郑团长送过去。”梁希音说。
“这怎么行呢?大小姐。这只鸡我可是好不容易搞来的,专门为你的。”郑麻子说,“大小姐为他输了那么多血,已算军民一家,鱼水情深了。”
“人家抗日打鬼子命都不要了,我输点血算什么!”梁希音说,“还有,你现在是一村之长了,不是以前的长工了,我都说了好几次了,不要再叫我大小姐,怎么就是记不住?”
“叫顺口了,一时两时还真难改呢。”郑麻子放下母鸡,讪然一笑。
已经是第六天了,从军分区医院回来的人说,郑东喜依然昏迷不醒。梁希音听说很是担心,停掉所有课程,赶到军分区医院帮助照料郑东喜。擦身子、清理大小便,本该护士们干的事,她都揽了下来。到了第八天深夜,累得伏在郑东喜床边睡着了的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刚开始以为是梦,没介意;几分钟后,感觉头发又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头一抬,郑东喜的手指划着她的发丝滑了下来。
梁希音连忙叫来值班的医生护士。医生检查一下郑东喜的身体状况,又听了梁希音的介绍,很有把握地说:“有希望了,真是个奇迹。”
又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郑东喜出院。至此,梁希音才从他的口中得知,他身负重伤差点丢命的真正原因。
“战斗结束后,不仅捕获不少伪军,还有几个日本兵。”郑东喜说,其中有个日本兵,敞开衣领的脖子上挂着一副“百家姓”银锁,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依稀记得,何晨光的脖子上好像也挂过这样一把银锁。上前摘下一看,银锁背后,果然镌刻着何晨光爷爷的名字。听何晨光说,他爷爷是独子,出生后,太爷爷担心不好养活,就听了行脚僧人的话,用两三年时间在全国各地向一百个不同姓氏的人家乞讨;最终用讨来的钱,请银匠打成了这副“百家姓”银锁,挂到了他爷爷的脖子上。银锁不能离身,只有到了结婚生子才能取下来,再挂到下一代的脖子上。“这么珍贵的传家宝怎么到了这个日本兵手中?”郑东喜决定把这个日本兵带到一边问个究竟。日本兵说,这是他在一次与国民党军队的作战中从战场上捡来的。郑东喜不信,一时性急就动了粗,踢了这日本兵一脚,让他老实说出实情。没想到这个日本兵也不是孬种,转身去抢一小战士腰间的手榴弹,一眨眼就把弦拉开了。日本兵和这个小战士当场身亡,郑东喜也被炸成重伤。
“这么说,晨光他真的从海上逃生了?既然逃生了,为什么不到南京找我?为什么上了战场,难道他加入了国民党的军队?真的牺牲了?……”梁希音从郑东喜手中接过沾着血迹的“百家姓”锁,泪糊双目。
“银锁的事,一时还说不清楚。你也别失望,也不要乱猜想,说不定是晨光自己在哪搞丢的,被别人捡去了呢。”郑东喜安慰说。
“别安慰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梁希音抹了一把泪,转身独自走了。原本温暖的阳光突然很刺眼,感觉身子被掏空,不知往哪飘。任凭跟在身后的郑东喜怎么叫唤,她就跟没听到一样。怕出什么意外,郑东喜上前一把拉住她。
“为什么要给我带回这把锁?”梁希音转身朝郑东喜咆哮,“你知道我为了等他回来,这几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嘛?现在倒好,你把我活下去的勇气都毁了……你用生命为我换来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对不起,希音,对不起。”郑东喜一时手足无措,“我的难过程度一点不比你轻。毕竟,我与晨光也是好兄弟。”
梁希音病倒了。在病床上躺了十多天后,她与郑东喜一起,到灌河边的何家坟地,埋了这把“百家姓”银锁。“晨光,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吧?不要忘了梦里来看我啊……”离开那一刻,梁希音再次失声痛哭。
心里的念想没了,梁希音的心一下子空了,原本就睡眠不好的她,又开始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早晨起床恍恍惚惚,常常头不梳脸不洗就去了学堂;课堂上讲着讲着,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讲到哪了;正吃着饭,手中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一动不动,呆呆地发愣;走在路上,明明是平地,却总会莫名其妙地跌倒摔跤……心疼她的仇梅氏几次想跟她聊聊,开导开导她,但每次总是欲言又止,不知从哪说起。“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仇梅氏托人给队伍上的郑东喜捎话,想让他来梁家圩一趟,劝解劝解梁希音。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等到郑东喜的回话。
仇梅氏决定亲自去请郑东喜。到了团部,郑东喜正在开会,她被警卫员小杨领到一边的耳房。“请您等一会,会很快结束。”小杨给她倒了杯开水,仇梅氏呡了一口,嫌烫,看屋角有个水缸,捞起浮在缸里的葫芦瓢,舀起冷水就喝,正牛饮着,郑东喜进来了。“梅妈,怎么喝起冷水来了,没给您倒茶吗?”郑东喜笑呵呵地说。仇梅氏忙抬起埋在葫芦瓢里的脸,说:“开水太烫,喉咙太干,还是喝冷水爽快。”郑东喜问仇梅氏找他什么事,她就把梁希音的精神状况说了。
“她的事,你可不能不管。你的体内还流着她的血呢,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废喽。你是文化人,她也是文化人,我思谋,文化人跟文化人讲话,肯定能说得透。你在她心里,可比亲哥还亲昵!”
“梅妈,您听我说,我跟何晨光是大学是校友,亲如兄弟,他没了,我的痛苦程度不比希音差。两个痛苦的人在一起,谁能说服谁呢?搞的不好,一旦忆起往事,会更加痛苦。对希音,我可能比您更了解她,我相信她的坚强,相信她能挺过去。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心结是她自己系的,要解开,还得靠她自己。他与晨光不是一朝一夕的感情,岂是他人几句话就能让她忘却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照顾好她的身体。”郑东喜说着,从挂在墙上的一个布袋内取出个油纸包递给仇梅氏,“她的事,陈毅司令员也听说了,说她冒着生命带回来的那批西药,挽救了多少战士的生命啊,她可是抗日的功臣呐……陈老总要我们照顾好她身体,并托我把这个转给她,让她补补身子。您不来,我也正准备让警卫员送过去呢。”
仇梅氏解开一看,是两根人参和一些当归。回家后,仇梅氏也没隐瞒,就把她因何找郑东喜的事前前后后说了。听说陈毅司令员还惦记着她的好,梁希音的内心一阵激动。“没想到我做的那点事,陈老总这么大的人物还念念不忘。”梁希音想,一个人的情感,也许真的不能仅仅聚焦在某一个人身上,还有许多的人和事值得你去关注;这些人和事,同样能成为你活下去精神支柱。这样想着,阳光也就明媚多了。此后,她不仅全身心投入到教学中,还编写不少抗战歌谣,拿到学堂教唱。有一些歌谣,不仅在当地传唱,还在抗日的队伍中得到普及——
小鬼子,太猖狂,
抢我土地,烧我房,
奸我姐妹,杀害我爹娘,
中华儿女血偾张,
人人杀敌上战场,
拼死也要把敌抗,把敌抗……
有了充实的生活,梁希音的精神状况也就一天天好了起来。虽然仍时不时地想到何晨光,但这份感情已不能左右她生活的全部。
半年后,一直忙于战事的郑东喜,终于得空回了一趟梁家圩。“抗日战争已逐渐由相持转入反攻,部队调动也会更加频繁。最近可能有一场恶仗要打,一旦打起来,我就更没时间来看你了,你要多保重!”临别送行时,郑东喜对梁希音说。
“枪子不长眼。我已失去一个亲人了……”梁希音还想说“我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晨光、德川一男、佳代子、你、我,我们在南京的好友,因为这场战争,现在只有我们俩了。你一定要好好的!”郑东喜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送走郑东喜后,一天夜里,跟梁希音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仇梅氏看她心情不错,就说:“闺女,有句话,我一直咽在肚里,不知道能不能说。”
梁希音:“梅妈,你侬对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梅妈:“我说错了,你也别生气。”
梁希音:“呢你侬就别卖关子了。”
梅妈:“我觉得,郑团长人不错。”
梁希音:“不是不错,很优秀。”
看梁希音对这个话头没反感,仇梅氏进一步说:“我指的是对你。有些东西,没了就没了,想也没用。但眼前的不能再没了,要抓住;要不然,过了也就过了。我听说,队伍上的宣传队,有个唱三刮调的女子,可是盯着他呢!”
梁希音沉默一会,说:“我晓得你侬意思。但我现在还不想考虑个人的事,因为我心里现在还容不下别人。宣传队的那个女子,我也听说了,也很优秀。如果他们有这个缘分,我肯定祝福……三年后吧,三年后如果这个女子还没把他追到手,他还是一人,我也换了心情,也许会考虑。”
仇梅氏:“那我们说定了,三年后,如果他真的还是一人,说明你们有缘;到时,就由我来为你们保这个媒,可好?”
梁希音:“那我就听命了!”
时近黎明,村东头“喔~喔~喔~”鸡鸣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