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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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背叛，与逃亡
在一个城市里待久了，便想去到另外的城市。与其说是寻，不如说是逃。
只是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其实寻，抓住的也不过是虚无。而逃，逃到哪里去呢？即使是死亡，灵魂也没有归宿。
春天还没有来的时候，她便买了一张去往福州的单程机票，她要让自己比春天更早抵达春天，她要逃过北方即将到来的沙尘暴，抵达南方。
南方，是她梦里无数次到达过的地方。
福州的街边生长着高大的木棉树。她发现，木棉树上只有花朵没有叶子，而且，硕大的花朵满地都是，她拾起两个放在手心，花朵开得正盛，根本不是萎谢的样子。
后来她才知道，木棉先是在三月里落光了叶子，在四月里再开花，而且是在开得极盛时落下，像是飞蛾扑火，像是奋不顾身，更像是看破红尘的女子削发成尼，自行了断。
那个春天，她在福州小巷的一座小楼里住了四十二天，那四十二天，后来被她称为是四十二年。
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
人生天地之间，本来就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这个九月，本来计划是去丽江隐居一个月，然后在国庆节期间去厦门参加奥林匹克杯全国大赛颁奖典礼。但是八月份，她把目的地锁定在了福建莆田。这里有妈祖庙，南少林和仙女洞。她要来这里祈梦、隐居、写作。
因为她的命运与梦紧紧联系在一起。
九月四号来到莆田，十号便发生了疫情，班车、公交、出租全部停运。商场、饭馆全部停业，就连快递在福州转了个圈也被退回，莆田封城了。
这是真正的隐居了。
也正是隐居的这段日子，才真正的安静下来，把自己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把自己爱过的人重新爱了一遍，把自己活过的半生重新活了一遍。
人生不是你经历了多少，而是你记住了多少，留在你记忆里的那些片段，便是这部《忽然而已》。
人生就是生与死，是不断地寻找，不断地背叛，不断地死亡的过程。
是的，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背叛，逃亡。
她从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死亡。于是她从唐山大地震的废墟中逃亡，从母亲“初八十八二十八”的歌谣中逃亡，从村东的万亩林场中逃亡，从小伙伴们给哥哥们换亲的阴影中逃亡，从被踏破门槛的媒体中逃亡，从乱七八糟的影视圈里逃亡，从青梅竹马和相濡以沫的爱情里逃亡……
逃到北京，逃到内蒙古，逃到黄河畔，逃到阴山脚下，逃到布达拉宫，逃到梦里，逃到来世……
可是死亡一直如影相随。爷爷的死，奶奶的死，老婶的死，母亲的死，宝宝的死，父亲的死。她最爱和爱她的人一个一个不断地“死去”。这世间有什么是可以不死，是可以永恒的呢？
她曾以为爱情是。爱情不是。二十年前，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爱情就注定变成了转瞬即逝的烟花。
爱情不是。或许苦难才是。
她想起之前她做过的两个梦。
有一次她梦见家里来了客人，她和爱人一起出去买菜。走到半路，她看到路边竹林掩映下隐约有一座寺庙。爱人继续向前走，走向了菜市场，她却一拐，走进了寺庙。
在寺庙里，她和住持面对面交谈，可是谈着谈着，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变成了一个婴儿，爬到住持面前，让住持为她受戒，并赐法号释广云。当寺院的僧人将她的名字写进名册时，她醒了。
还有一个梦，是她和爱人去到一座寺庙，她一直不知道那座寺庙的名字，只记得那里有一个白塔。爱人也不是现实中的爱人，她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在那个地方离她而去，走时在寺庙门口留下几句话，告诉她，他走了。她哭着找他，想着不管他走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到他。
她进到寺庙，顺着台阶一路寻找，谁知道，竟一路追到了奈何桥。她看到孟婆戴着尖尖的白帽子，穿着白色长衫，正在给人发放孟婆汤。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们排着长队，一个个从孟婆手里接过孟婆汤，喝完便倒在了忘川河里。
轮到她了，孟婆问她来这里干什么，她说她要找她的爱人。孟婆说那个人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孟婆让她把碗里的汤喝了，这样她才能去那边找他。她端起碗，刚要喝，却想，如果喝了孟婆汤就忘了今生的记忆，那她就不可能记得他是谁了。她拒绝着，倒在忘川河里，嘴里说着不……
醒来她依然记得孟婆的样子，记得奈何桥和忘川水，唯独不记得爱人是谁。她记得她梦里到过的那座寺庙旁边有一座塔，梦里她问过爱人，爱人说那个塔叫做白塔。
直到有一天她去到拉萨，站在布达拉宫的白塔前，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她的梦都发生在这里，她在这里遇到了她的前生与来世。
后来她常想，如果没有遇到文学，那么她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在布达拉宫她问自己。如果爱情和文学只能选择一个，她会选择哪一个呢？能够打败她的唯有爱情，能够拯救她的唯有文学。
这个九月，《二月或雨水/封城记》也终于付梓。而此时的她在莆田却又经历了真正的封城。并因此有了这部以爱，成长，死亡为主题的长篇非虚构《忽然而已》。
人生难得这样的经历。
今天中秋，依然在莆田。封城。大雨。没有月亮。
而她爱和爱她的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此时，天涯共此时。
水孩儿 2021.9.21于莆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