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快要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偶然读到黑岛的一篇文章。
丈夫说,他命中注定要和不会薅草的妻过庄稼日子。他喜欢想入非非梦话连篇的她。喜欢她披散头发身着长裙。喜欢她一个人站在门口等他回家。喜欢她为猪儿牛儿叫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名字。喜欢她怀抱着花秸走向灶火烧火做饭。他说他怎么也读不懂她的诗,却愿意听别人说她是诗人。他说他喜欢远远近近的人来找她做朋友。丈夫说起这些,神情俨然像初恋中的男孩。让她感觉到那种至纯至善的情。
她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却全然不理解农人的苦衷。只是怀着都市里文人墨客的心态,感觉这是百分之百的世外桃源。并自喻这里是她灵魂的静安庄。仿佛这样认为了她的心灵便会真的静下来似的。仿佛她内心的恐惧,矫情,欲望,苦恼全部丢进了滚滚红尘。又似乎疏影横斜开几畦菜园种几亩麦田,高雅脱俗好玩又浪漫,情调极致似的。
走进田里,她不敢承认自己的痛觉,不想承认身体的羸弱。在这漫漫的季节里,疲惫紧紧束缚着她。不敢做任何梦,不敢做一次灵魂的释放。她怕全部努力毁于一旦。她不明白这是自虐还是强化。后来她想,是不是任何一种生命过程都是这般矛盾,荒谬,无解,沉重而残破。
泪水晒成菜里的盐,诗播进田里。生生息息被梦幻诱惑而又被现实所解体。柔弱又柔弱的女人。你那份优雅呢,你那份孤傲呢,你那份诗情呢。你此时哑口无言,有话难说。你的生命为什么千孔百疮,你说什么是幸与不幸,什么是伟大与渺小,为什么美丽或丑陋的言语都无法描绘你的此时此刻。
虚妄的诗啊,你能给她多少力量,给她多少支撑。全是因了你的缘故,她才不安分吃粗米淡饭,不安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安分只会养孩子做家务种庄稼,不安分那一辈子的温良与俭让。
而残酷又富丽的现实,决定了她的不可选择。她只能伴着丈夫携着女儿度过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生活宽裕她们多些欢乐,日子拮据了共分忧愁,像所有乡下女人一样,在痛苦里学着不在乎自己的失意与无奈。在一生一世困于命运所设定的圈子里做着诗的梦。她不明白,唯此才是她追求的真实风景吗?
读着她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黑岛,“她”用“她”的手指轻轻剥去她的衣服,让她的心赤裸裸的痛着。而隐藏在心底的愿望和梦幻此刻变得如此清晰难以舍弃。
她在成为女人后死去,然后继续活着。
她知道,在岁月的长河中,她应该留下些什么。无论是一次如期而至的成功,或是与初衷相反的失败,都足以证明她曾经梦想过,追求过。过程中的每一天更值得她去珍惜。酸甜苦辣,她都用心去品味。
几度花落花开,你能否看到这个被风沙磨粗的女人的复杂里,尚存的一份清纯与真实。她告诉你,那是一种本美。
3.
她想起年轻时偶遇的一道士。
那道士说,她本是天上的仙子,因为淘气把王母娘娘的牡丹花浇死了,所以被贬下凡。王母命她在人间修炼五世,今世她将功德圆满,八十六岁时无疾而终。
道士的许多话都被一一应验。
从冀东到草原,好像每天的生活都在道士的预言中。
偶见花儿草儿,便猜想,“之前的几世我是谁呢?”又因了爱文字常在他人的文字中发现自己的足迹,心便疼,疼到分不清:“谁是我,我是谁?”
应该有一世她是花儿。白玉兰,或格桑花。
或者有两世她是花儿。
她将牡丹虐死,她为花儿转世。
有一世她是白玉兰,如此高花白于雪,年年偏是斗风开。
有一世她是格桑花。被风雨吹落,随便到什么地方,只要有一把尘土便会开出花儿来。
今生她匆匆行走在故乡与他乡,爱着冰清玉洁的白玉兰,也爱着坚强朴素的格桑花。它们和她那么近,近到一个转身,她就能融入到它们的生命里去。
这世上的缘分,是不是修了几个轮回才能遇见?
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人生的三重境界,要多少年后才能悟透?
还有一世她应是萧红,收集她所有的苦难和纯真,向着暖,去爱。
还有一世她定是三毛,活得随性洒脱,由着心,去爱。
最后一世“我”必是“我”。带着白玉兰的高洁,格桑花的顽强,萧红的纯真,三毛的洒脱,一颦一笑,一悲一喜,向着暖,由着心,去爱。
再无来世。
今世“我”是“我”。不一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