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震后,奶奶开始张罗着给三个渐成年的儿子娶媳妇了。
二叔是在地震后的第二年迎娶的二婶。二叔和二婶结婚的时候,应该是冬天,父母都去帮忙了,只留下老姑在简易房里哄她睡觉。
农村人娶媳妇讲趁"早",一般都是凌晨刚过,就要将新媳妇娶回家来,越早越好,越早新媳妇就越有福气。
陪二叔去迎娶二婶的是母亲。
大嫂娶亲,兄弟送亲,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
若赶上新姑爷和新媳妇没有嫂子和兄弟,那就得从村里借一个,当然,红包是少不了的。
二叔生得弱小,在兄弟几个中是脾气最好,性格也最懦弱的一个。
邻居家老刘头的儿子没少欺负二叔,当然,老刘头家的儿子也没少挨她父亲的揍。
老吴家在村里很有威望,当年皇上高兴,把老戴家祖辈居住的村子都赐给了在朝廷里做官的吴凡。
尽管后来家道中落,但吴代庄村,姓吴的仍然是大户,再加上爷爷、父亲兄弟众多,所以,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弱小的二叔能够迎娶村子里漂亮的姑娘也不足为奇了。
村里传来鞭炮声,十几岁的老姑把她从被窝里抱起来,摇晃着她的胳膊,她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冬天的夜晚很冷,老姑心急着要去看新娘子,便疾疾地在前面走着,三岁的她蹒蹒跚跚地在后面跑着。
走路间肥大的棉裤摩擦着发出"嚓嚓"的声音,在黑夜里让人心里发毛,老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是爷爷常说的熊瞎子吗?还是迷上二婶家母那条大花蛇?
她越想越怕,越怕越跑,越跑越响,终于被一块大石头绊倒了,她"哇"地哭出声来……
二婶的母亲耍邪。这个邪不是“她”自己要耍的,而是被一条巨蟒迷上了。
后来当她长到二十多岁,她静静地站在二婶的娘家那排房子前面,细数着这排庄户人家,她发现除了前三户还算正常外,其他人家都是疯子,傻子,或者是被什么精迷上的。
那个时候成精的多,父亲去邻村省庄听成家班的戏班子唱戏,半路上也常被什么蛇的小舅子给截住,迎到什么金家坟里去听戏,不但管听戏,还管夜宵,但第二天父亲难受,吐出来的都是蜥蜴的尸体。
二婶的母亲被巨蟒迷上了,经常耍邪。因了这,长相标致的二婶在村子里没人敢娶。
父亲曾经几次去到二婶的娘家,用手抓住二婶母亲的喉咙,问:"在不在?"一个声音回答:"老大,在,在呢!在!"父亲又问:"还耍不耍?!"那声音又说:"不了!再也不敢了!!"
父亲说,他狠狠地准准地抓住了那条蛇精的喉咙。
父亲离开后,二婶的母亲被蛇精折腾得厉害,蛇精与它化为一体的时候,“她”歇斯底里地唤着父亲的名字,喊:“我记得你了!我知道你家有个宝贝姑娘!我一定不会让她好了!”
在后来的一个夜晚,父亲去镇上打井,简易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母亲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母亲突然打开窗户,把哥哥从窗子处推出去,然后把她递给哥哥说,“赶紧带妹妹去爷爷家。”
母亲以为蛇精来寻仇了。那晚外面的动静一夜也没有消停,母亲心惊胆战一夜未睡。等到第二天早晨,母亲战战兢兢地来到外屋想一探究竟时,却发现水缸里躺着一只溺水的老鼠。
原来,不是迷二婶母亲的那条蛇精,是一只老鼠掉进了水缸里,让母亲误以为是蛇精来报复,要“她”小女儿的命。
当她和老姑到了二叔的新房时,母亲已经迎来了二婶。二婶两条大辫子垂在腰间,脸上笑意盈盈。二叔家的新房建得很高,二婶站在三四个台阶上,看着站在最上面的,堵在门口的,二叔的几个叔伯兄弟,不说话,只是笑着。
她站在门里,然后忽然从叔叔们的腋下钻过去,站到二婶的面前,转过身,对着叔叔们说:“让我二婶进去!”
二婶入了洞房。她已经记不清是凌晨两点还是三点,后来她娘家的哥哥派人来送信,二婶出嫁那晚,被蛇精迷上了的二婶的母亲,咽了气。
蛇精只迷活人不迷死人。
二婶的母亲去世后,蛇精就又找了另一家,具体是谁家?她已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当她长到二十多岁以后,那条蛇精竟然还在,而且最后迷上了一个孕妇,那孕妇生下了一个奇异的婴儿。
祖辈的规矩,新媳妇不到三天,不许回门儿。二婶家送信的哥哥走后,二婶开始嘤嘤地哭,但并不说要回家。后来二婶的妹妹也找来了,狠狠地和二婶吵了一架,二婶不哭了,但更坚定地留了下来,回家的念头也打消了。
那天,前街吹吹打打,二婶的母亲发丧下葬。后街张灯结彩,二叔和二婶结拜天地。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母亲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打闹了一辈子。而二叔和二婶像牛郎织女下凡,相亲相爱了一辈子。
2.
一年后的那个清晨,母亲像当年老姑拉她起床一样摇晃着她的双肩,急切地唤她:"闺女,快点,快点醒醒!你二叔从村头的乱坟岗,给你捡了个妹妹回来了呢!"
懵懂中,她坐在刚刚生了妹妹的二婶身边,吃着鸡蛋,喝着糖水,问二叔,妹妹是从哪里捡来的?
二叔说是从村东的乱坟岗上捡来的。
二叔说村东的乱坟岗上有很多小孩,他一早出去拾粪,听到那里有小孩哭,便用粪框给背回来了。
她坚信不疑。也一次一次问母亲,她是从哪捡来的?
母亲说她是从青龙河的大桥底下捡来的。
她又问二哥是从哪里捡来的?
母亲说二哥也是从乱坟岗上捡来的。
她对她"出生"的地方非常满意,每问一次,都要高兴一次。她觉得从大桥底下捡来和乱坟岗子上捡来是不一样的。直到二婶生下了三妹。
二婶生下三妹那年,她已经六七岁了。
二婶临产时,母亲忽然将正在屋里玩耍的她们哄了出去。她透过门缝,看见母亲搀扶着二婶蹲在了尿盆上,然后,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震碎了夕阳。
她第一次发现了关于"生孩子"的秘密。母亲再也不说她们是从哪捡来的,她对母亲一直以来对她的欺骗感到很懊恼。
二婶生下两个妹妹后,便做了绝育手术。怀了弟弟的母亲也做了引产,因为母亲的身体原因,不适合做绝育手术,所以,母亲便带了环儿。
从此,村里再也没有关于从乱坟岗上捡小孩的故事了。
南院的张老头,背着粪筐在村东那条小路上行走了一辈子,也没能捡到一个小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