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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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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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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而已》连载

第三十八章 我带父亲回故乡(下)

3.

“爸,三条道记得从中间走啊!”

“爸,三条道记得从中间走啊!”

“爸,三条道记得从中间走啊!”

大哥双手扳着上门槛,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村庄。

父亲的遗像摆放在堂屋的门板上,遗像后面是用黄色绸子包裹着的父亲的一把骨灰。

像片是父亲在她那居住时拍的。那天小区门口来了一个免费照相的义工,父亲自己去拍了这张像片,并洗了出来装在相框里给她:“过两年能用得着。”

像片中是天安门的背景,像片中的父亲依然年轻,他身穿西服,打着领带,飒爽英姿,一点也不像七十多岁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背景和衣服都是p上去的。父亲依然不服老,哪怕是生活不能自理,哪怕是去了养老院,哪怕是奄奄一息……

疫情后,她最后那次见到父亲时,父亲从床上摔下来,已经彻底不能自理了,翻身、喂饭、大小便都要护工帮忙料理。

她悄悄塞给护工两千块钱,护工不敢要,说:太多了。

她硬要“她”收下,她知道,如果没有这位护工阿姨,父亲是活不过这三四年的。

“那,这一年的药费你不用管了,我就包了。”护工说。

没想到短短的几天,父亲就走了。她赶到养老院时,护工正在给父亲穿衣服。是她上次来给父亲准备好的“寿衣”。

她经历了爷爷的死,奶奶的死,老婶的死,母亲的死,现在是父亲的死。她的每个亲人都是穿着她给买的“寿衣”去向另一个世界。

她爱他们,童年的灾难让她更懂得珍惜她的亲人们,她倾尽所有地想让他们过上安逸的生活,可是没有……

爷爷走了,奶奶走了,老婶走了,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

饱读诗书的爷爷直到晚年还在拉排子车;大家闺秀的奶奶老了还轮流和儿子们住;远嫁而来的老婶不到三十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一生被病痛折磨的母亲输了三年的人血蛋白;还有父亲,为了儿女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最后客死他乡……

她抱着父亲,似要将所有的眼泪都流尽。她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她没有给父母一个幸福的晚年,若不是她当初任性地离开了故乡,也许父母就不会老无所依,早早离去……

护工给父亲穿好了衣服,抱住她,放声大哭,“我对不起你,没有把你父亲照顾好。”

她抱着护工,像抱着自己的母亲一样。“谢谢你了,阿姨。如果没有你,父亲活不到现在的。”

眼泪哭近,她将养老院的账目结完,在达拉特旗将父亲火化,便和哥哥们开车连夜赶回了故乡。二哥开车,大哥抱着父亲的骨灰,她抱着父亲的遗像。

父亲终于和母亲“团圆”了。

先生家坟越筑越高。

村里的人们依然忙着生,忙着死,生生死死,在岁月的长河里无止无息。

4.

有多少年没有回过这个生她养她的小村庄了。两岁时从废墟里爬出来,她的记忆里便只有死亡。儿时学语,也咿咿呀呀的唱:“我那可怜的二姐姐呀!”

风从树梢掠过,母亲纳着鞋底坐在树下笑她。她躺在树荫里,闭着眼睛,假装死人。爱玲拿手绢擦拭着眼泪,扑倒在她的身上唱着杨三姐哭棺那场戏:“叫一声我那可怜的二姐姐呀......"她的泪竟流了下来。

爱玲的哭是假哭。

她的哭是真哭。

从小眼泪就多,仿佛黛玉转世前的那棵绛珠草又赋予了她性情,惹得爷爷常叹:这丫头,又是来还谁的债啊?

故乡是从商朝末年孤竹国时就有了的,只是几百年前因为吴家人的迁入而改了名字。

土地依然贫瘠。有古话言:烂坟岗子,茅子草,荆棘狗子真不少……凛冽的寒风将土地一层层剥开,如剥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一层层的皮。

但她依然爱着这片土地。爱着烂坟岗子爱着荆棘草,爱着咿咿呀呀的皮影和评剧。

“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当年也问自己。

“再等十三年吧!再过十三年,就十八岁了。”

十八岁,多好的年华啊!十八岁的她被一拨一拨提亲的媒人夸赞着。出嫁的那晚,她把绣着鸳鸯的大红枕套叠进了包袱里。一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上系了一条红色的手绢。

黄瓜秧架两头尖儿,

东家烧火西家烟儿,

烟的大姐泪涟涟儿……

篱笆墙隔断了她的诗与远方,她在黄瓜架下播种着梦想……

可是,什么时候梦里忽然就生出了翅膀,醒来早已远离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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