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渐一直渴望面见苏杰,却没见到。他们总在匆匆的十分钟中错过一一或许是苏杰的故意回避?不过,他盼望着遇见的同时,又感到害怕。但他想见到苏杰、想当面道歉的愿望,实在是太强烈了,已变成了坐卧不宁的焦躁。多亏派出所在校排查非法自行车,封锁了大铁门,苏杰被挡在校门外。陈渐贪婪地凝望着苏杰,她比往时更纤弱,也更苍白更柔静,看得他心里生疼。她穿着一件白衬衣,就如挂在身上似的,远远望去,就如停在铁门边的一抹轻云。陈渐内疚地想道:她依然深深刻记“凤来潮”事件,不能恢复么?他担心,她那凝结着一身忧愁的轻盈如云的身子,一阵风便会把她吹走,把她风化。啊,她曾梦想她是一片云!
苏杰当然没有被风吹走,好几分钟过去了,他们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处在对方的视线中。陈渐沉溺在看到苏杰的满足中,他当然也希望苏杰看到他,向她证明自己的存在。他甚至因此而生出幻想:她永运一抹轻云似的停在门外,永远这样的处在他的视线之内。尽管他不敢以脉脉含情的眼光看她,但他看不出她眼光中的蔑视与嫌恶,甚至她努一下嘴的表示也没有,这就足够让他安心。
苏杰不再憎恨厌恶,她只感到尴尬一一与陈渐的不期而遇,使她又一次强烈地记起三天前白云滩之行!她觉得难为情,为陈渐觉得难为情,好像掀开了刚要见好的伤疤。她看看铁门两边的墙壁,真想躲过去,躲开陈渐的视线,为的是抹去白云滩事件引起的难堪回忆。好在保安很快就来开了门,她才得以从这窘迫的场面中解脱出来。
陈渐惦记着苏杰,一下课便径直朝苏杰的宿舍走去,一眼便看到苏杰,正在厨房的水龙头处洗手。四下里静悄悄的,陈渐既高兴又恐惧,心突突地跳,准备好的一翻忏悔之辞,在混乱中无了头绪。他强迫自己向前迈步,哪怕只前进一步,也是向希望靠近一步。虽然胆怯之情在加剧,他却不想掩饰自己的忏悔之情,他只求能得到苏杰的原谅。
苏杰无意间回头看见了他,却佯做不知他的到来。她估计陈渐是来找她的,却又不敢那么肯定,她弯着腰看两边,寂静无人,而陈渐依然走过来,她就断定陈渐来找她的了。她立刻紧张害羞起来,幸福感油然而生,白云滩事件已被淡化到九霄云外,她只感到剧烈的心跳。她的头越压越低,她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的羞涩。
陈悄悄来到她的身也,默默地望着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诉说自己的思念,不知该怎样忏悔那天的所为。其实只需一开口,那怕一个字,也不会令他们的沉默这样难堪。但爱是不需要语言的,苏杰感到悲哀的同时,也感到一份满足,她真想抬起头来递给陈渐一个微笑,可是少女的羞涩感又一次袭击了她,令这一次的洗手变得不可思议地长。苏杰心想:好在没有第三者在场,要不,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形状,要让他羞愧得不敢见人了。她怕有人看到这难堪的场面,就急急地转身回舍里去了,她希望陈渐也能来,也觉得他会来。
陈渐思索着是否要跟过去,“苏杰”一词已逼在咙口。在“凤来潮”码头,王校长是要他这样叫的一一他想他进去的第一声,该是深情地叫一声“苏杰”的。他望着苏杰的那纤弱的背影,便举步跟上去。
这时,李一呈立即出现在他的门口。刚才,他躲在自己的宿舍里,把小厨房处静默中进行的一幕看在眼里,兴灾乐祸地欣赏着陈渐的低声下气而苏杰的佯佯不理的神态。在他看来,这是人间最幽默最令人畅快的场面,他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暗笑呢。苏杰回到了她的宿舍,退出了他的视线,他一面惋惜“好戏”不长,一面又暗自放宽心。他虽然希望陈渐出洋相,却担心苏杰会软下心来!谢天谢地,因为他从来没爱过,也未曾获得过爱情,就以为苏杰的离开,代表着对陈渐的蔑视。看着陈渐那欲前又止的难堪样子,他真想开怀大笑。为了探知结果,也为使陈渐难堪,还要拖住陈渐,他马上抹去脸上的笑,站到门口,像突然间冒出的人形石笋。
一般人看到别人处于难堪境地时,总想方设法把自己隐蔽起来,不让那人知道自己暴露而更难堪。李一呈要标新立异,把自己弄得与众不同一一他这个故意走出来撞破陈渐的举动,也算是他不遗余力塑造自己的一个小技俩了。他的此举,是有充足的理由的,我们得理解他不太正常的心态,同情他孤独者的痛苦,他的急功近利还有那令姑娘们所厌憎的故弄玄妙的本性。
他对陈渐简直是恨之入骨,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可惜这片校园是公共财产,分割不得,要不,他可要与陈渐划清界线各行其道了。他的深谋远虑里有一条,就是待他以后当了校领导,一定设法弄陈渐去敲钟拉铃,扫地煮开水,至少去教受学生冷眼的副科,看他还风光不风光一一这当然是长远打算,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陈渐靠近苏杰。
陈渐一眼就瞥见了李一呈高大的躯体!李一呈两脚着地有力,头几乎要触到门檐,真可谓顶天立地一一这堂堂的一樽大人物,如天降雷公,让陈渐触目惊心。他的感觉中,李一呈不喜欢自己,却不知道达到憎恨的程度!他这人最怕结仇,宁可让人一步,也不许自己侵人一寸。他看到的虽是钢锭一样的冷漠无情,还是先笑一笑,所谓“一笑泯千仇”。李一呈躯体高大,却能像蜗牛一样能缩能伸,此刻他把自己的兴灾乐祸,对陈渐的妒恨,收拾得不留痕迹,隐隐密密地藏在他的大胸膛里,竟能对陈渐挤出友好的一抹笑容。只有他知道,这一抹轻笑隐藏着大收获。
为了拖住陈渐,不让他走进苏杰的宿舍,他及时编出话题稳住陈渐。
“哟,贵客到来,来找的我吧?”他明知故问。
陈渐被问住了,至少被他发明的定身法给稳住了,呆呆的立在那里,头脑一片混乱。
趁陈渐不明取向之际,“巨人”加紧追击:“进来吧,看看我的《中国人才大辞典》,介绍的我的文字,足足有一页哦。”
李一呈竟然连憎恨的对手都不放过传播自己,真渺小到可笑了!
陈渐深知李一呈的住处是“虎穴狼窝”,极少有人的足迹,但他愿意宽容一切,就是忍受不了低俗的沽名钓誉,当李一呈这样开门见山地推销自己时,他憎恶地皱了皱眉头。这当然也落在李一呈的眼里,他咬牙切齿,又对陈渐增加了一层憎恨。但他知道还不是算账的时刻,一切皆要“忍辱负重”。陈渐不愿意进他的门,他却也不让陈渐那么轻易就进苏杰的门。他要拖住陈渐,坏其好事。
“白云滩之行,你是我们的偶像啊!”他大声说,故意让苏杰也能听到。世界人都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果真,陈渐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由于兴奋,而是由于羞愧。
李一呈得意地笑了,陈渐把准备跨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李一呈人生目的明确,视一刻为千金,他觉得自己能成为陈渐的障碍,使陈渐窘迫,心急火燎的要摆脱他却又被他咬住,这时间花得,值!相比于他的有备而战,陈渐这方面就差多了。为了给李一呈情面,要留下来敷衍,更怕会遭李一呈的嘲笑一一前天,在白云滩,他肆无忌惮与摩登女郎漫步,现在怎么能又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追苏杰呢?那简直是对苏杰的侮辱!他有这样的种种顾虑,当然就跌入李一呈设计的圈套中了。
李一呈正得意洋洋进行着自己“猫玩老鼠”的杰作,苏杰从屋子里出来了。第一眼就是向他们这边望——这一眼当然是看陈渐的。李一呈一震惊,双脚顿时发软,他的躯体真有大厦倾覆之势。他马上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扶扶眼镜,装出正人君子对动人的女子视而不见的一副神态。他震惊,是想不到苏杰会出来会见陈渐,为此妒忌得两腿发抖。他肯定自己能打败懦弱的陈渐,却不敢保证是否能击退苏杰,他可从未与女人正面交锋过。如果自己达不到彻底嘲笑他们的目的,反而会看到他们顺利地走在一起,自己真不如直接去圣赫勒拿岛守护拿破仑的遗迹算了!
他不愿正视苏杰,心里却狠狠地诅咒这个名字,因为他暗中一直为这个名字的主人痛苦着,却又受这个名字的主人蔑视。他对这个名字怀恨在心,总希望它遭横祸。“这个千刀万剐的,该不会马上原谅这个笨蛋吧。”三天前的那件事,他李一呈是亲眼目睹的,暗中庆幸陈渐真傻,把要到手的美好婚缘亲自给毁了。要是他李一呈有一线这样的希望,他可要像蚂蟥吸血一样地叮住不放呢。他并不知道陈渐与苏杰恋爱又分开,但数学家的精密计算,令他意识到他俩的情感已达到一触即发的程度,只要给他们机会——每想到这里,他心里总酸溜溜的。他自己没有爱情,所以就忌妒别人的爱情,特别是所憎恨的人的爱情。三天前,当陈渐与摩登女郎漫步海滩时,他就心花怒放地为陈渐的幸运打分,倒打分,就如中考或高考的倒计时一样。当陈渐(他眼里没有李庆)与那女郎终于消失于森林的另一端时,他心满意足地给陈渐的运气打上一个顶圆的O分。现在,那个O分在动摇了,似乎三天中,它像鸡蛋一样,会酝酿出生命一一这简直是数字的悲剧!
苏杰一眼看去,却也望见了李一呈,顿生厌憎,就像在鲜蛋糕上看到了乌黑熏臭的屎壳虫。李一呈当然不是屎壳虫,但比屎壳虫更令她讨厌。她鄙视李一呈的为人,鄙视他一心向上爬,躬眉折腰拍马屁,为讨好上司不惜指鹿为马的不人言行,讨厌他自高自大,在同事间摆虚架子,讨厌他遇见美色直勾勾地看的淫相。想起李一呈对自己的阿谀奉承,无中生有的恭维讨好,她就周身的不舒服。现在她知道李一呈已视她为仇敌,所以总避免面对他。她本来已心软,在寂静中也战胜了羞涩感,希望这次能与陈渐重归于好;但她不愿自己与陈渐之间纯洁的爱情落在李一呈的眼里受了玷污,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出来透透空气的样子。
李一呈终于舒了一口气,他讥笑自己刚才的杞人忧天一一自己竟然那么天真一一真是天真得很呢。他听别人说小孩天真便是可爱,他于是便为自己的“天真”高兴,因为他恰恰从小就缺少可爱的品性。用他的话说,苏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莫说会与陈渐暗送秋波,传深情达密意了。但他还是精明细心得如犹太人,他一半的心是放下了,但另一半还悬在半空。只有一块出其不意的大石头飞过来,砸在令他恼恨不已的陈渐的那张脸上,使他“锦上添花”,他李一呈才会完全放下心来。陈渐这张脸,清纯莹洁得令人忍不住要咬一口,可怜可爱得令世界上最傲慢的女子都会心软。苏杰一旦抬头,那还了得?她再坚定,也抵制不了这副为她而来的哀怜的脸容。李一呈忐忑不安地审察着正在进行的一切,眼珠在陈渐与苏杰两点间滑来滑去,砝码在他盛着苦哀与欢乐的托盘上移来移去。
但陈渐与苏杰之间好像是不认识似的一一苏杰始终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肯正视陈渐,而陈渐却是越来越焦急,越来越局促不安。这种对比悬殊的情景,令李一呈乐不可支,他还未来得及把砝码完全放在他胜利者的托盘上,就不可遏制地哈哈大笑起来。也许他一生的笑,都积蓄在此刻了一一他往日几乎不笑过,往后也不会再笑了,这也许是他最后的笑。他放心地狂笑,因为他觉得是他胜利了。他的大笑,如洪水猛浪冲出闸门,急促、宏大、持久,连栖息于他屋前的波萝蜜树上的鸟儿,都被他的狂笑吓飞了。瞧瞧吧,他那世界级男高音的喉咙,地洞般地张着;听听吧,他那恐怖的笑声,吼震着整个校园,隐约还可以听到二百米处新教学大楼的回音。他的每一声狂笑,都如铁锤击古钟一样,撞击在另两颗脆弱的心上。陈渐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一时间,难堪、痛苦、耻辱,一齐向他压过来。但他还想留住苏杰,如果她愿意的话。
对于李一呈的狂笑,苏杰同样感到难受,对于李一呈,就更加憎恶了,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此刻的李一呈,在她的心目中,完全是个狂恶之徒,卑鄙小人了。但她始终没有向这边望,没有向纯洁与邪恶并存的地方望。她没有想到:要在受到凌辱时与陈渐携起手来共同回击。她只有更加地鄙视李一呈,觉得不值得为他的狂态而伤心气愤,就像屈原认为的“人不能与狗语”。她立刻转身回到屋子里去,以避开李一呈的丑态。过一会儿出来,她惊讶陈渐还未走,竟还留在原地面对李一呈!她知道,陈渐是为了她而留下来的,他祈求和解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她,他对她的爱多深啊!李一呈真是个小人,大个子小心眼,谁又在乎他的嘲笑呢。李一呈喘了一口气,又放开喉咙大笑了,如果刚才是抑制不住兴灾乐祸而笑,现在却是故意放声大笑。因为他发现他的大笑不仅可吓飞鸟儿,也可逼退苏杰,现在看到苏杰出来,眼里隐含着对陈渐的柔情,所以他赶紧又使用他无意间发明的新式武器。他刚才的狂笑是器官的需要,所以他的狂笑虽令别人难受,他却畅快;而现在他的狂笑纯属用来对付苏杰,笑得卖命,也极辛苦,消耗了他不少的能量,更需要他有万里长征的耐力。他此刻的笑,更刺耳可恶,因为是竭力装出来的,就避免不了变成狞笑、奸笑、尖笑、假笑,令人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厌憎得要呕吐。
苏杰立即转身,她要离开,离开被小人占领的场地!李一呈孤注一掷,声嘶力竭地拉开喉咙大笑,几乎要吐出五脏六腑,好像要在苏杰离开的这一刻,他也将通过他可恶的奸笑,把他那装着可恶的灵魂的躯体消耗殆尽。
苏杰感到李一呈的奸笑声,紧紧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的心。她本想径直回家的,但这狞笑扼住她不放,似幽灵的嚎哭,令她思绪万千,脚步也放慢了,眼泪也迸涌而出:“我真的太冷漠了么?铁做的心肠么?上帝啊,你愿意看到我的心如钢铁般的硬,冰一样的冷么?我怎能忍受我的爱人受到如此的嘲笑,受到李一呈之流的凌辱而无动于衷呢?”她倏然止步!传说中,人反手可以抓住鬼,她背对着恶鬼,准备转身,给其当头一击!
一切马上随着她的停步而寂静下来。李一呈的笑声,像被胶粘住,卡在喉咙,嘎然而止,冲不出来了。他的嘴空张着,那截住的半段笑声,如鬼被法师用宝瓶汽化了,变成一丝丝的二氧化碳,蚊子叫似的咝咝地溜出来,混杂到净洁的空气里,污染了港湾中学上方的好大一片天空。
“他为何不尖笑了,不像鬼一样地哭了呢?”苏杰失望地想。“上帝,为何不让他再发出一阵狂笑呢?我多么需要他哪怕只一秒钟的奸笑啊!也许,是我的心肠太硬了,李一呈的狂笑,此刻还不足让我回头!那么,就让我独自伤心吧,就让陈渐对我失望吧。是的,我这一走,他一定对我绝望了,正如我对他与女郎于白云滩上的漫步深感绝望一样。是啊,我这种生性固执的女子,没有宽容心,是不配得到他的爱的了。我还坚定地以为我是那样地爱他么?可我为何要对三天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呢?内心深处,我一定不肯原谅他,如果我已宽恕,我不会在此时保持沉默,我会借助李一呈的恶意让我们顺理成章地和好!珊珊一定不会这样!一一他是否知道珊珊暗恋他了?是否已拒绝了她可贵的情感了?再见了,陈渐,再见了,爱情!我只配在痛苦中默默地死去!”
苏杰果真再不回头,忍着重重的内心矛盾,孑然而行。
李一呈惊出了一身冷汗,有如杨志的那把大刀搁在脖子上。见苏杰头也不回,重又举步向前时,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真险啊,由于自己过份大笑,差点成了连接他们爱情的纽带了!
望着苏杰远去的背影,李一呈依然快乐,但已不露形于色,他暂时把刚才的一幕浓缩成胶卷般大小,袖珍着,等回到他那安全窝里,放大来慢慢地品味回想取乐。他立即从这件事中得出一条结论:即对“敌人”的追击要适而可止,以防突变而反胜为败!一一这无疑又在他众多的经验宝库里,增加了珍贵的一条。而且这条母经验还可以带出许多子孙,演绎出许多真理:今后他李一呈做事要察颜观色,四面通风,目观八路,有孙行者的七十二变化最好。也许,善于居高临下,做事不动声色的老奸巨滑,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他异常崇拜《笑傲江湖》中的岳不群一一他现在已很接近他的偶像了。李一呈庆幸自己变得更聪明了,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不,应该是“经一事,长一智”,因为他并未吃亏。这是他的直接经验,更显得弥足珍贵,他正策划着把这条经验列入祖传秘笈,到时也装订成册,像装载着他的威名的《中国人才大辞典》一样,他要把他的珍贵经验进行装潢烫金,流传子孙万代。想到这里,他就恨该死的“计划生育”政策,要不,他的子孙后代该像无限不循环小数一样密密麻麻,多得这个地球都装不不,要移居外星球,那样,他就是亿万人敬仰供奉的列祖列宗,成为一个新的优良种族的始祖了。
果真,经过这件事后,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小心沉着,仿佛他的每举手每投足,都关系到国家机密,维系着国家命运。就是他走路的姿态,都毫不含糊的平稳、着力,真是一步一个脚印,与他冷漠无情但又事事警惕的脸容,真是旗鼓相当,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年以来,王校长享受着李一呈的奉承话,看他平日做事又干练又坚定,很称他的心,于是预言性地对某些老师说:“一呈是块好料,港湾镇的教育,将来定会处在他的带动之下。”这话经过润色加工后传到李一呈的耳里,他兴奋得两眼放光,看到前程畅通无阻,官运亨通。它将胜过拿着刀枪的拿破伦,率领一群粉笔大军,浩浩荡荡,喊着口号:前进——,前进——他好不威风哦。
而可怜的陈渐,愣呆呆地望着苏杰远去,心里千愁万爱,具道不出,只觉得心中的太阳正在下沉。李一呈的笑声,虽尖厉恐怖,于他却越来越无关紧要,甚至连他的耳膜也不再受到搅动。关在铁笼里的恶兽再凶猛,也已于人无害。只有苏杰头也不回地离去时,他才钻心地痛,绵绵地生出悔恨:她竟决绝到此种地步!她的突然止步,曾一刹那间点亮了他灰暗绝望的内心,可他马上就明白,这是爱情死亡前的瞬间回光返照一一苏杰将带着不肯原谅他的痛苦之心,走出他的世界!目送苏杰的背影完全消失后,他才有心思鄙视李一呈的狂态,并可怜他:这个人为什么就没有体味到爱的真义呢?他一定很孤独很冷很痛苦,因为他心中没有爱,只有妒忌与仇恨。他空负着一副高大英俊的好外壳,而他的内心,却空洞得如同礼堂,交给魔鬼自由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