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渐身份的公开,也许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的暴炸,整个港湾镇都为之沸腾了。人们无时不刻都在谈论着这件事,街头巷尾,荼余饭后,陈渐的身份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在港湾中学,他已像一道强光令人目眩,同事敬仰他,把他当成特殊阶级刮目相看,高高供奉着,他真成了神了。王璧君、吴潇定为他的常造之客,简直有锦上添花的体面;李一呈更是改变了一向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老远见着陈渐就装上笑脸,那恭谀讨好之态,好像是狗见了主人不停地摇尾。李一呈现在每天至少要两次拜望陈渐,为陈渐扫扫地,擦擦桌子,理理书,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应尽的义务。他常端些他炒的小菜让陈渐品尝品尝,非这样不能心安。陈渐总觉难为情,一次又一次地推辞道:“下次别这样了,你再这样,我真过意不去。”听着陈渐这话,李一呈惶恐不已,黯然伤怀道:“你不肯尝尝我的手艺,才是真让我过意不去嘿。”听得陈渐的心肠都软了。陈渐本来就平易近人,以平等之心待人,来者不拒,所以,他的门庭,都让这些小人占据了,他那颗久寂的,需要安慰的心灵,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
潇定消息最灵通,知道今晚本镇最大的一间“现代人”滑冰场开张,第一个就想到陈渐,急着来找陈渐,拉着同去。陈渐近日耳濡目染,都是献媚讨好的虚情假意,竟然失去了真本性,很容易被别人同化了。对于潇定的建议,他是很乐意听从的,并且很快陶醉到潇定的寻欢作乐里。
新建的滑冰场很宽敞很气派,四周满是明星的巨幅画像,处处充满活力,闪亮耀眼;流行歌曲震耳欲聋,热血沸腾。他们到达时,场上已有十多位青年男女在飞翔中自我陶醉了。潇定、陈渐一进来,好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并冲着陈渐微笑。有些人在窃窃私语,陈渐知道他们是在谈论他,潇定很得意地望望陈渐,握握他的手臂,似乎也分享了陈渐的殊荣,陈渐便也觉得愉快了。陈书记的儿子,竟然是一位如此文质彬彬,英俊迷人的年青人,这确实令大家感到吃惊,并油然而生敬意。对于同龄人赞美的目光,陈渐很是心满意足,也许是他长期屈居港湾的一些回报吧。
他们落落大方走进滑冰场,经过的地方,打扮得最能引领时尚的年轻人,也主动地给他俩让路,他们得以在最好的位置把全场一览无遗。
“去试试身手,怎样?”潇定喜气洋洋地提议。
“我不会滑冰。”陈渐有点难为情,似乎不会滑冰是很丢脸的,配不上潇定,更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不过,他很快就找到挽回面子的理由:“我以前在冰场上摔过跤,从此我就不肯滑冰,也就生疏了。”如果是以前,潇定听了这话会嗤之以鼻的,但现在他却轻轻地笑了一笑,觉得很有趣。他怂恿着陈渐说:“怕什么,现在有我这位‘冰场王子’在,包管你不会摔跤,就算摔两下,也无关要紧的。去吧,我会把你培育成一位出色的滑冰能手的。”
既然在场的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陈渐更怕当众出丑了,虽然被潇定说得内心蠢蠢欲动,但还是谢绝了他的劝诱,叫潇定不要理他,尽情到泳场上显显身手。潇定尽管有点为难,但还是敌不过冰场的吸引力,于是租了冰鞋,奔到场上去了。由于他是陈渐身边的人,也因为他长得英俊,滑冰技艺纯熟,动足优美潇洒,所以他马上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潇定边飞驰边望着陈渐微笑,陈渐也赞叹地望着他微笑,并以有这样的同伴而引以为荣。在尽情地施展了一翻技艺后,潇定靠在另一边的铁栏杆边,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接近一位美女。透过涌动的人群,陈渐看到了潇定与一位绝色少女亲热地交谈。潇定也望过来,示意他过去。陈渐于是很好奇地绕着铁栏杆,走了过去。
潇定见了陈渐,无限欢喜地执着他的手,对那位小姐说:“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陈渐老师,我们市委书记的公子。”说到“市委书记”四个字,神情庄重,一字一顿,语气端正庄严,并故意压低声调,似乎关系到国家机密。陈渐很得体地点点头,颇有几份绅士风度。只跟潇定几天,他的待人接物,在漂亮女士面前的举措,已着实掌握几招了。
“这位是许媚珊小姐,我市有名的美女,上过杂志封面的。”
许小姐很优雅动人地微微一笑,她微微启开的朱唇,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陈渐为她的不可言喻的美颤动了一下。潇定本人原是十分倾慕许小姐的,但他已看出了她对陈渐产生的震撼力,不得不把自己对她的倾恋与追求之意隐抑了。许小姐对陈渐很有一些意思,但她只把赞许半隐半藏地留在双眸中,不失一位高雅女士的矜贵。由于是初次见面,尽管他们都很赞美对方,为对方的优美所倾倒,但他们的交往仅限制于礼貌的交谈。即使如此,潇定也认为自己在进行着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壮举而自豪不已。许小姐的女伴一一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孩,倍受冷落,她经受不起风流人物与权贵共存场面的刺激,悄声对许小姐耳语了一句,许小姐虽有不悦之神色,却不得不寻了个机会同潇定陈渐告别。与美女相遇的时刻虽是昙花一现,但美妙的感觉余韵袅袅,荡气会肠。陈渐潇定待许小姐走后好久,才回过神来挪一下脚步。
“怎么样?”在回校的路上,潇定很得意地问陈渐,“可以称得上美人吧?”
“真美,确实太美了。”陈渐毫不隐饰自己的赞美。这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苏杰的容颜,但马上又被潇定的话所淹没:“她不只是美貌绝伦,又是富家之女,绝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而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
“噢,是吗?”陈渐淡淡地附和了一句。对于家势的显赫富有,他还存在着与生俱来的反感。
“她令所有的年青人倾倒产生幻想,却不敢付诸行动去追求。她可谓是至今还保持着身心纯洁的寥寥无几中的美少女之一者了。”
“我看她年岁也不大吧。你用‘保持’这个词,好像太严重了。”陈渐笑着提醒。
“哎呀呀,你这就不明白了,”潇定急于倾出自己的见解,干脆停下脚步:“少女们是经不起追求的,那些外表看似矜持的漂亮姑娘,好像是令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其实她也许已是被好几个男人玩过啦,真真是‘金玉其外,败紊其中’者也。”陈渐笑了一笑,潇定急了,比手划脚道:“你不知道呀,现在的女孩,比我们男人进化得还要快,十六七岁谈情说爱并不是她们所回避的事。所以,漂亮的女孩,就如赶市的花儿,在含苞欲放之时,就往往被折了。”潇定越说越起劲,很为自己的经验之谈倾倒。
“红颜薄命,古人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你说得对,我们祖宗总结真到位。美貌有时为女人带来幸福,有时却为她带来不幸一一但这位许小姐,美的容颜只会让她更加春风得意,这点我是敢打保镖的,因为她无须出卖自身的体貌就能过舒适的上等人的生活。”
潇定似乎在尽力煽动陈渐的情感。黑暗中,他看不出陈渐的反应,又继续说道:“她的伯父 ,是我市中国人民银行的行长,有财神靠山,他父亲便从目不识丁的游手好闲,立即成为有头有脸的包工头——现在是镇中数一数二的巨富了。许媚珊天生丽质,为充份发挥她的天资,她父亲在她读初二时就把她转到市区,请人专门教授她声乐舞蹈,她今年刚好要从市艺术学校毕业。”
“对于她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陈渐打趣着,“你是不是想去追她呀?”
“我是大家所说的‘花花公子’呀!”潇定自我解嘲地回答道,“所以脑海里总有一本美女的‘花名册’。但说实在的,我倾慕许媚珊,却是从不敢梦想去追的,一来因为她是本校学生,二来是家庭背景的悬殊。我们当老师的,只注意两类学生,一类是学习突出的尖子生,一类就是漂亮的女生。许媚珊早就以美出名,现在去市区几年,出落得更加动人了。”潇定说着,似有涎欲滴之态。
“但也许她除了美貌,再无吸引人之处,譬如说,头脑简单,心灵空泛。”
“也许是的。”潇定沮丧地承认,在他的记忆里,媚珊当时就读于本校的初一级普通班,学习成绩从倒数数起更为容易,是她家用钱作为铺垫,把她推上了艺术学校。“但有的女孩,正如钱中书先生所说——可爱的女孩,她不需要大学毕业文凭的一一许媚珊就是这样的女孩,你不觉得吗?”
陈渐不可否认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