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媚珊品性的不齿,梦园几乎是日益疏远了陈渐,但陈渐却抓救命草一样,抓着他不放。梦园感动于陈渐对自己的友谊与信赖,也同情他的处境,偶尔也去看看他。他现在已是Z市中国银行的行长,年轻有为,气度不凡,是金融界一颗耀眼的明星,是待嫁仕女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他年过三十,却独身未娶,也不谈恋爱不交女朋友。他每天为工作忙忙碌碌,一心只扑在工作上,日子过得津津有味。
每次梦园的到来,都令陈渐欣喜不已,媚珊几乎也很兴奋,嗔怪他既为陈渐的好朋友,为何不常来走动。她对待梦园的态度,婚前婚后一百八十度,孙悟空的变化也不会这样迅猛。她那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丈夫既然已不足她向外人夸傲,而金融红星却能让她在亲朋好友面前引以为荣。她不只十分客气地引梦园为座上宾,她也因为能如此亲近梦园而怦然心动。梦园魅力四射,不同于她丈夫的魅力,令她心烦意乱!她觉得,梦园富有男子汉的风度与灿烂的前程,耀眼得令陈渐的俊秀暗淡无光。她悔恨:自己当初遇上的为何不是梦园?凭她的姿色,以及她谈情说爱的高超本领,李梦园不会不就网。她很气愤梦园对她的美无动于衷,她从未遇见过像他这样漠视女色的男人。她所接触过的男人,无论长幼,无不被她的美迷得神魂颠倒,甚至害相思病的。有几位在她结婚后,还对她痴心不改,常追随在她左右。天天来她家打牌的吴尺,就是最痴情的一个。他是她的远房表兄,家里靠做钢材生意发了大财,媚珊家的发迹,也多半是得他家资助,而并不是完全靠她的当了银行行长的伯父。这位富有的表兄,风流倜傥,很会哄得女孩子开心。媚珊长到十几岁,出落得如同出水芙蓉,吴尺看在眼里谗在心头,天天去许家巴结个不停。许老板对吴尺也有几份意思,一是因为吴家有恩于己,二是因为女儿能攀上吴家就一生不愁吃喝,待那老头归了西,那五车的财富莫不是吴尺的了?谁知媚珊是天命,是人眼不能估计的,竟嫁给市委书记的公子当贵夫人,这份体面,能把吴尺甩出百八十条街。媚珊的忽然高攀,很令吴尺失望、痛恨,甚至诅咒她下十八层地狱。但他难忘媚珊沉鱼落雁的姿容,沉溺他们曾有过的一段缠绵,他大度地尽释前嫌,凭亲戚关系又追随媚珊到他们的新居来了。陈渐不知底细,虽然他厌恶吴尺的烂赌粗鄙,却依然以对待亲戚的客气态度来对待他。媚珊明知吴尺与陈渐的区别,正如癞蛤蟆之于白天鹅,但有这样一只癞蛤蟆死心塌地地追随自己,也是件惬意的事情。她一方面示意吴尺别把他们过去的事情捅出,一方面提防着他别做出失态的事情来。但最近梦园的出现,令她一想起她表兄的爱恋,心里就想呕吐:瞧他那副馋相,真是只不折不扣的长满毒瘤的恶心癞蛤蟆!
梦园来找陈渐,约他同往港湾白云滩海浴。这人间五月天,秀美的天气,风平浪静,去海边散散步,冲冲浪,真不失繁琐生活中一件惬意的事。
“什么,去大海里游泳?”玉手葱葱,一直搓麻将,却心猿意马,顾盼神飞着梦园,媚珊来兴趣了。她两只乌黑带梦的大眼睛,凝望着梦园闪闪,传播着暧昧的电波,不小心打出了一个三筒,被对家清一色和了。她终于找到了散场的台阶,心满意足地赔了钱,立即站起来宣布:“不打了,去游泳了,洗洗这几天的霉气。”似乎只有她的表兄吴尺看透她的心思,他恨她的水性杨花,恨她的见异思迁。于是愤然而出。
媚珊竟能丢开日夜沉溺其间的麻将,梦园陈渐就没有理由不带她前往港湾白云滩了。梦园自驾小车,媚珊为他的风度迷失了自己,坐在陈渐身边,却幻想着梦园失魂落魄。
自一九九五年离开港湾,快三年了,这是第一次如此亲近港湾的乡土,从记忆里唤起的亲切感,滋润了陈渐的双眼。近一年来萦绕在心里的对苏杰的念想,因为接近港湾而更逼切了。他沉溺在悔恨与思念当中,魂魄出了窍,去寻觅苏杰,但港湾这片土地上,哪里还有轻若飞云的踪影?
这一对并肩而坐的夫妇,曾经被誉为人间最受上帝眷顾的才子佳人,此刻却各怀心事,沉醉于自己所爱慕的对象中而忘了彼此。同车都能异梦,何况同床呢。
两位风度翩翩的男仕,自驾小车,携带的女郎如花似玉,这三人一出车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媚珊最在意别人的关注,非常畅快大家的艳慕,她要弄些曲折,加深人们的猜测:她会属于两位中的哪位呢?她特意不偏不依走在两者之间,优雅地谈笑风生。她扭扭捏捏走到沐浴室,换上渴望已久的露背坦胸的比基尼泳装,她修长的身段与白皙光洁的肌肤,令海滩所有的人开了眼界。对她的美无动于衷的,只有陪她一起的那两位男士。
他们走向蔚蓝的大海,众人的目光也不偏不倚地转向大海。媚珊扭动着腰肌,她挺得耸立的乳峰与浑圆的臀部,艳丽无比,照得同龄的女人满脸羞愧。她是星星,她是月亮,她是照耀这片海域的金太阳!
凉爽的海风,温暖的海水,清新的空气,一个紧接一个的大浪头,浸在大海里的人,欢悦、兴奋、舒畅。这些欢娱,却激不起陈渐一丝的欲望。这儿的一切——天空、大海、岸上的森林,以及那弯成弧行的海滩——他太熟悉了,熟悉得他只想哭。他为逝去的一切哀伤沉默,就是那一层紧接一层的涌起又化去的浪花,都引起他无限的联想而惆怅。他凝望着那海滩,那森林,想起有一年教师节,他为了气苏杰,他与李庆陪两位摩登女郎在海滩上漫步。那时的自己多么幼稚无知啊!但往后的几年,自己也没成熟多少呀。自己骨子里爱的是苏杰,却被媚珊迷住了。他瞟了一眼泡在海水里大惊小怪地发出各种尖叫的媚珊,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厌恶。他甚至不顾良心的不安,逃脱了当丈夫的责任,远远地离开媚珊。媚珊似乎也不在乎他的关照,也许嫌他不够勇敢?她说反正有梦园在身边,他水性好,这就足够了。刚下水时,她就当面要求梦园当她的教练,陈渐似乎是怀着兴灾乐祸感立即要梦园答应了。当着他的面,梦园真心不好意思推卸。他深知陈渐不喜欢媚珊,却不知达到如此厌恶要摆脱的地步。
看到陈渐在一边郁郁不乐,梦园离开媚珊,游到他身边,无限深情地对他说:“这儿的一切,你很熟悉呀。”
“是啊,熟悉到令人一触目就伤心掉泪的地步。”陈渐的伤感无法掩饰。
梦园想起了一件事,凑近陈渐的耳朵说:“你知道苏杰现在在哪儿吗?”
陈渐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抓住梦园的手问道:“在哪儿?”
“在广州天河区的一间贵族学校。”
两湾泪水涌出了陈渐的眼眶。他赶紧整个人没入水中,让内疚的泪水溶进无穷无尽的大海。是他害苦了苏杰,是他害得她远走他乡,害得她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苏杰是那么爱恋农村,依恋亲人!她说过,只有农村的景色才能激起她的创作灵感,才能给她提供创作的源泉,她也只有生活在农村才觉得安稳悦愉。他陈渐所毁掉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幸福,还有苏杰的前程,也许有可能成为这个世界的杰出画家,人类的宝藏!他竟为了一个平庸的媚珊毁掉了这么多!
这时,媚珊冲着他们这边大声叫嚷道:“你们太不像话了,丢下我一个不识水性的女子——特别是你,梦园,你不应该让我半途而废!”
“去吧,梦园,平庸的女人需要阿谀奉承与空洞的赞美。你去执行这个‘神圣’的任务吧。”
“陈渐,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可以去。可是,你能保护好自己么。你的心境糟透了,我看得出来。”
“放心吧,梦园。”陈渐说,却掩饰不了自己的哀伤。他的让梦园放心的话,更让梦园不放心。媚珊又一次发出指责。陈渐催他:“去吧,去满足她吧。为了让你完全放心,我离开大海。我去沙滩上等你们,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静一静——不,要很长时间,你最好稳住她,越久越好。”
狂乱的心绪控制住了陈渐,他不顾梦园的劝阻,就走出水面。临走时愤忿地扔下一句话:“你大概不愿意看到我自溺于大海之中吧。”言下之意,如果梦园还在这里不让他清静,他就自溺而亡。
梦园的心都凉了,他感慨于他如此地悔恨,变本加厉地谴责自己。是啊,只有比较才能认识,他现在终于懂得苏杰的珍贵,认识他的悲哀了。他了解陈渐,知道他现在的确需要清静。有什么办法呢,就让他一个人到他所熟悉的海滩,去品味他的旧日恋情,哀伤个淋漓尽致吧。
他游回媚珊的身边,不是为了教她游水,而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去打扰陈渐。对于陈渐的离开,媚珊并不过问一声,而是急不可待地拉住了梦园的手。陈渐不在身边,她便更能放心,肆无忌惮地施展勾引梦园的伎俩了。梦园赤裸着上身,她几乎也是一丝不挂,这会给她带来多少方便啊!梦园魁伟的身躯,透露出不可抗拒的男性魅力,她望一眼就觉得浑身发热。她幻想着他们将赤身露体地拥抱,瞬时就浑身酥软——但这一刻不是不可能的。是啊,她的腰肢这么纤细柔软,肌肤这么光滑滢洁,她的双乳高耸如峰,半明半暗地浮在面前——这个男人怎么不疯狂呢?她想象着身边的梦园,手托着她的肚脐,却想移手触摸她的丰胸;他的眼光凝视着她却在吞噬着她,他强劲有力的身躯要压下来。她急不可耐地等待着这一刻!她如果感觉出他爱恋的抚摩,就立即扑进他的怀抱,与他在海里做疯狂的拥吻……就让陈渐那傻瓜戴绿帽子去吧,她可不在乎。
可是,梦园的手掌似乎只轻轻地托着她的脐部,既不向上移,也不向下移。她想他一定是在贪婪地浏览着她的秀色而不动声色。这个胆小的色鬼!就让自己来挑动他的情欲,激励他的勇气吧。她故意偏离了梦园的手,“啊”了一下,就坠入水中。梦园赶紧伸手去抱她,趁他不小心碰到她的酥胸的一刹那,她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乳峰间乱摸,同时迅速地翻转过来,无限刺激地快乐哼哼着。大海多广阔!大海的上空,在双眼上方一望无垠地展开,媚珊惬意于这无边无际的天海中,沉醉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梦园更有力的拥抱。而梦园却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问:“不用游了吧,你就不怕海水呛死你?!”
“不怕!我正在兴头上呢,不要扫我的兴。”此刻,她把自己想象成至高无上的公主,拥有任何男人不可能抗拒的丰美的肉体。她的愚蠢与自我沉醉,使她无法领会梦园冷淡语气的真正含义,是在提醒与警告。他以君子的思想,遵循着“朋友妻,不可欺。”的格言——何况他是如此蔑视她,厌恶她呢。他对她固有的看法,令他对几乎是在怀里的丰美的肉体,产生不了毫厘的欲望,别说一丝爱慕。
而媚珊对刚才所产生的情欲快感,意犹未尽,向往之至。她醉生梦死地想着那无比刺激的高潮。于是再次接触梦园,把抹胸拉歪了,露出丰美白净的一只乳,无比挑逗地在梦园面前晃动。梦园视而不见。她气愤地想:“天下哪有这样呆笨不知快乐的人?”她于是不顾一切,张开双臂,抱住梦园魁伟的富有男性魅力的躯体,用自己丰满的胸脯疯狂地摩檫。清凉的海水,润滑着他们的肌体,媚珊快乐得要昏死过去。
媚珊的这一迅猛之举,梦园真是猝不及防,待他反应过来时,媚珊已经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了。他气愤而厌恶地推开媚珊,压住怒火,正色说道:“我教你游泳,完全是看在陈渐的面上,根本没有别的意思,请你自重!”
媚珊正在醉心地快乐,冷不防梦园来这一着。她被推入水中沉了下去,挣扎着拍打几个狗爬式的姿势,呛了一口水,终于浮了起来。庆幸自己保住了生命,才有空意识到自己遭到了拒绝。她的快感马上冷却成羞耻与憎恨。她不相信梦园的话,眯着眼睛看着他,嘴角露出对他无比的讥笑——像她这种女人就是惯用轻蔑别人,为自己挽回面子的伎俩的。梦园用不着去理会她的各种神态,愤然转身向海滩走去。只听见媚珊冲着他的脊梁吼:“懦夫!伪君子!”那声音直追他的脑门而来。周围的人望着他们,奇怪这对人间仙品也会口角,不由欣慰地露出了笑容。
对于这种女人,何必去争辩、计较呢?只要她不反咬自己一口“色狼”就万幸了,只要她不到陈渐面前搬弄是非,就大吉大利了。
穿好了衣服,梦园沿着海滩走,希望找到他那苦命的朋友陈渐。远远望去,陈渐的身影如萧索秋天的一片黄叶,在远处寂静的沙滩上飘零……他现在才真正理解陈渐的苦命:他的悲哀不只因为失去苏杰,而是在于他没有找到一位称心的伴侣——哪怕一位稍为称职一点儿的妻子,也不致于令他的人生如此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