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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年末，大约十一月份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家人口中的“正式工作”，那便是在我以前从未听闻过的温州地铁当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站务员，这对当时专科铁路专业毕业，又错过了校招的我似乎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我倒是不觉得这有多么幸运，这世上总有两类人，第一种是人是鲨鱼，能在广袤的大海里嗅到血腥味，主动出击找到食物填饱肚子，第二种人就是吸附在鲨鱼身上的鮣鱼，只能栖身在强者的身边，在强者庇护下寻求一点生存的机会，而我自认为就是后者，因此进入国企，对我这样没有学历又没有能力的社会新人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得知被录用的那天晚上，不知是做梦还是真实发生过，正如所有梦境都记不得开头，我也想不起这事的由来，但具体的细节我依旧历历在目，姑且就将它当作一场梦吧。梦中我和父母围坐在餐桌上，桌子上摆着三个人吃不完的菜，父亲高兴地喝着酒，母亲也终于露出了轻松的微笑，我不知道他们是在为我骄傲，还是为我的将来松了一口气，随着那些欢声笑语，因为我工作问题长久笼罩在家中的压抑、气愤、不满，一时间如晨雾给阳光驱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不是一场梦境，很难相信从我毕业以来的积怨，竟然真的因为我找到了这份工作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父亲夹住鱼头，用力一折便将鱼头和鱼身一分为二了，之后它夹起了整条鱼放进了自己碗中，就着白酒，一口鱼肉一口酒地品尝着，时不时还发出咂巴声，似乎是在变相地称赞母亲的手艺一般，母亲也给我碗里夹来一大块鱼肉，但闻着那全是姜味的鱼肉，我并不是很有胃口。
见我没吃，母亲笑着劝我：“多吃点，等下去了外边就不像家里这样吃得好了。”
听着母亲的劝导，我也只好吃掉了那块鱼肉，心里也嘀咕起来：“去了外边才好呢！就不用吃这么难吃的饭了。”
“这次你们这批人要去武汉多久啊？”父亲接着母亲的话问道。
“一年吧。”我吃着鱼回答着。
“一年……”父亲嘴里嘀咕着，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而母亲则是接着父亲的问题，对我说道：“你就当是去念书了，你本来就比别人少读一年，这次正好也让你去重新体验一下大学生活，这也是难能可贵的。”我知道母亲的话多半是在改变我的想法，让我少一些在外的忧虑，同时她也在说给她自己听，只是我不太明白，先前在私企工作的时候，为何从未听过母亲像今天这样开导的话，我心中无奈也只好将其归结为国企的魅力。这份魅力不仅能让家人放心地将儿子在疫情期间送到外地培训，更能让家里人毫无怨言地拿出钱支持你在外脱产培训一年。
就这样一家人在餐桌上，享受着那久违的其乐融融，父母亲三言两语地构想着原本不属于我的未来，猜想着将来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应该找怎么样的女生结婚、以后生了小孩该怎么养等等，仿佛我的人生就在刚刚获得身份证，而那些听起来离昨天的我无比遥远的话题，而今在他们的讨论声中也像是近在眼前一样，这不禁使我感到错愕。头顶的LED灯一直散发明亮柔和的白色光线，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幸福至极，大家为送走烦恼而庆祝的时候，已没人在意这只是一场梦，我想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会去戳穿当初这个梦吧。
不过梦终究是梦，它的虚假在那些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只是身处梦中的人很难察觉到，只有等梦醒来，在睡意蒙眬、恍惚之间回首过往时才发现，原来这场梦处处都透露着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根据当时公司给我们的录用条件，如果我们想要顺利入职，首先便需要自费去武汉学校里培训一年的时间，再参加公司开展的验收考核，最后只有通过了验收才会最终被录用，也就是说这一年不仅没有收入，还得自己掏钱，最后还有不被录用的风险，在如今看来这无疑是一个霸王条款，可对于当时走投无路的我来说，这点风险根本不值一提。
我已经记不得当初是一个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个挑战，只记得母亲让我在那里一切安心，让我照顾好自己，如果钱不够用了就和家里说，只记得他们就像我去念大学时一样，把我送到了机场，叮嘱我到了学校给他们微信报平安，只记得我把那个梦带到了武汉，然后看着它时而给我带来对未来的幻想，又时而让我提心吊胆，这个梦真是不可思议。
从温州到武汉只用飞一个半小时，而从武汉回温州却要一年之久，总之，那一年是被荒废掉的一年，我生命在悄然之间也少了一年。有的时间不能被称为时间，有的记忆也不能被称为记忆，关于这趟旅程的所思所想，我想着应该是当初没有装进行李箱带回来的，尽管一年的时间很长，可我总觉得没什么东西是要特别记住的，对于武汉这座城市和这里遇到的人，皆是凡尘俗世人来人往中的萍水相逢罢了。
疫情不仅使人失去了活力，公司的经济同样是卧床不起。我猜想公司真的是没有一份钱付工资了，所以才将签约的事情一拖再拖，从一月份一直拖到了五月份，反正只要没签合同，发生的所有发生的事皆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司可以视而不见，或者压根就不用想起一年前还招了两百多人，而这两百人还等着那微薄的实习工资补贴家用。随着在家的时间一点点变多，家里人的催促和询问也变得频繁，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收不到一条关于签约的信息，我越来越焦虑，有时我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个公司联合学校骗取我们培训费。
因为没有钱，我总想着出去兼职赚点零花钱，可这时公司又开始不乐意了，挥舞着契约精神挂钩签约的组合拳，打得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在外找兼职而影响签约。母亲也不乐意我去兼职，劝我培养一点兴趣爱好，而我在家里打游戏被母亲看到后，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指责我不务正业，只会装作没看见，这一刻我被国企的魅力深深折服了，我对自己说：“虽然这公司有些地方表现得并不太靠谱，但是它是国企，国企能烂到哪里去呢？”也自从那一刻起，我似乎就没有摆脱过各种方面的贫穷。
好在这四个月的时光过得非常快，我意识到如果把每天都过成同一天的话，似乎时间的漫长并非不可战胜。四月的月末，我收到公司的通知，让我们这一批人在五月一号前往杭州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跟岗学习，收到这个消息时，我心中开始踌躇，一边我迫切地渴望工作赚钱，另一边我又对即将要面对的新环境感到不自在。时间是一阵风，在你奔跑时它追赶你，在你犹豫时它会推搡你往前，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可下一场梦又即将开始了，而这场梦既是美好又似夏日凉风般轻盈虚幻，难以自圆其说却令我不忍戳破、不愿醒来，甚至不愿遗忘其中的每一细节，或许当我为世界的现实而失魂落魄时，我就会想起曾经在杭州，有过这样一个人给了我这样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