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并没迎来新的春天,天气反而远比冬天更加寒冷,节末的家中是如此冷清,回村的家人过年迟迟未归,原本我应该要跟他们一同回去,只是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留在这里。节日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而漫长的一年中又有几个节日呢?工作是常态,节日只是一个盼头。春节的尾声我想起梅老师和孔老师,也应该给她们发一条新年祝福了,虽然她们会觉得无关紧要,但我心里不这么觉得。
“新年快乐,梅老师。”我忐忑不安,想来上次和梅老师联系已记不得是多久以前了。
消息发送过去如同一块石头扔进了海里,随着起初的一声随海浪过后最终归于沉寂。我不再执着她的回应,也许如同对领导问好一样,只要将问候表达出来就好了,至于回应,我想也是可有可无吧,只是我真心希望她能如我祝福的一般。
“新年快乐哦。”梅老师回应得在不经意间响起。
“梅老师今天休息了吗?”我猜测梅老师能这么快回复一定是因为不在上班的缘故。
“是的,你今天也没有上班吧,说起来今年应该是你在车站过的第一个春节吧。”梅老师问道。
“嗯,我第一次过年回不了老家,感觉糟透了。”我如实说着我的感受,多数时候我不愿意跟梅老师提起这些充满负能量的事,但每次我找到梅老师,必然是心情低落的时候。
“没事,过段时间你就习惯了。其实你反过来想想,过年回不去就不用被村里的亲戚追问了。”即便现实总是身不由己,可梅老师的想法永远想着积极的一面。
“也是,现在的亲戚都挺能说的,碰到小孩就问成绩,碰到男生就问收入,碰到女生就问嫁了没有,什么时候准备要小孩。总感觉他们把一生的使命感看得太重要了。”
“哈哈,我就是被问的那个人了,因为在我们村里跟我同辈的人基本都结婚了,所以他们也催得厉害。”梅老师说得似乎很轻松,也没有刻意隐瞒。
“梅老师应该在相亲了吧。”
“有在考虑了。”
一阵强风拂过,窗外枯死的树叶吹得漫天作响,似在哭诉不久前的遗憾。
“如果梅老师真找到了合适的人,那我应该会羡慕他的。”我屏住呼吸回复完,将目光投向那棵光秃秃的树,片刻后我才反应过来,我离梅老师已经太过遥远,那不只是两座城市的距离。
二月初时,人们随蛰伏种子感受到春季的召唤,复苏后纷纷拼命生长,原先车站里停下的工程,现在也陆陆续续开足马力,好似下个星期就要让车站正式运营一般。公司又开始引来一批新的血液,比起上一批人,他们全然是一副懵懂的面孔,虽然各个表面笑得十分轻松,但他们漆黑的眼珠总藏不住内心对未知的慌张,我猜那满面的笑容也只是害怕别人迁怒于他们。他们做事很谨慎却总是被指责、问起未来时显得很天真,而谈到现在又充满焦虑,各个束手无策,但在我眼中他们是充满希望,掌握着未来的,是我羡慕的未来,曾几何时我也有别人眼中羡慕的未来。
因为公司的需求,我们在上班时必须带一名实习生,虽然我也没有跟公司签订任何协议来规定我有个义务,也没有给过任何人承诺,但正如我之前所说这里总是充满着各种潜规则,而令人不安的是很多规则在悄无声息中已让人觉得那是约定俗成,反而不接受才是不合理的。我至今想不明白我这样一个看门的,到底有什么东西好教给他们的,难道每天像个死人一样瘫痪在监控面前也要专门学习吗?可话又说回来,我想大多数时候上面的人只是不想管这些实习生罢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每天有个地方让他们别闲着就好了。
我记不得对哪位实习生有特别照顾,也许是值班站长安排他跟着我学习,总之在这批人到这没几天的时间里,他便一直跟着我,几乎是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时我劝他去休息或者在休息室里偷懒,他则在一旁傻笑可就是不走,对此我伤透了脑筋,我的想法可能会令他伤心,可大多数时候我确实更愿意独处。
我几乎没有教他任何东西,一来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份没有任何技术要领的工作,二来我想大概还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当别人师傅的准备吧。虽说我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但我经常以教他为借口,跟他在监控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在站厅值班时,我们聊天就像小说《1984》里一样,生怕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被前面的摄像头记录下来,更怕被车站里的“思想警察”抓住后的惩罚,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能聊得太开心的缘故,我们之间的话题聊得越来越沉闷,渐渐地话题从一开始的毕业学校聊到工资,再聊到那令人唏嘘的未来,闲言碎语间,总是能混过一个又一个原本煎熬的一小时。
坐在大厅不如坐在大门口,这是我第一次坐在这就能清楚感受到的,空旷的大厅没有在没有工人时,灰尘会堆积在地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灰尘土,一脚踩上去灰尘就会被踩开,扬的空气中到处都是,但不久以后又会尘埃落定,所以虽然有规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巡视站厅,但我向来只是站起身,扭头张望一下又坐回去继续发呆。同样是坐着,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坐在出入口,不仅仅是因为出入口没有这么重的灰尘,还因为与出入口隔着一条马路的工地上,有一台挖机正在日夜赶工,围墙内挖机开动的声响一顿一顿,发出机械碰撞声强而有力,看着它不停卷起泥土又抛向远方,再用那笨重的铲斗夯实土壤,心中的忧虑也同那些泥土一起,暂时抛向了远方。
以前只有我一人会看着挖机虚度光阴,而如今总是会有个人跟着我,审视着我对挖机发呆行为,也许这会让他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人,我并不讨厌那些实习生,只是更喜欢一个人,每每他们在身边时我都觉得束手束脚,有时我压根不想讲话也会被他们扯着,不得不讲几句,每每这时我才能体会到梅老师的宽容,若是有一个人要在今后两个月的上班时间里一直跟在我旁边,我可能真会发疯。
有时望着车站外那些不知目的奔波的车辆,我会想自己上班的目的在哪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吗?还是为了成就自己,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看着太阳从蓝天滑下山间,想想自己到手不过三千的工资和两千块的年终奖,答案也随之坠落熄灭,也许上班仅仅是因为我到了要上班的阶段,因为大家都觉得我需要去上班,反而不上班才是奇怪的,即便上班也什么实现不了。工作就像生活的节拍器,设置好了速度后,生活才不是散乱的音符,只有限制了自由,生活才能变成他人耳中悦耳的音调。
我和实习生是车站荒地里的稻草人,被放置在出入口,为的就是吓跑那些妄图闯入车站的无关人员,唯一知道的便是站累了就坐,坐累了就站,在一遍遍的循环往复中枯竭了对自己未来的思考。终于在有一天午后,在思考枯竭前,我无意中问出了那个问题,这看上去像是在问实习生,但实际上更像是在问我自己。
“你来这里这么多天了,你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感想吗?”
他笑了,笑得很腼腆。
“挺好的,整天又没事情做,发发呆就过去了。”
他依旧笑着,我不知道他那是愚蠢的笑容还是无奈的笑容,抑或是他发自真心的笑容,对于他们的未来我丝毫不关心,但心中总是有一股不甘,逼得我不得不将自己的感想诉说出来。
“你们现在还没有毕业吧,还是趁早看看别的单位吧,不要浪费你们应届生的身份,或者回学校准备专升本考试,哪怕你没考上也比待在这里强多了。”
“算了吧,我们专科毕业的能找到国企上班就很不错了。”他一直保持着微笑,而这次又似是嘲笑。
“哈哈,也是。”我回以微笑,转过头继续望着马路发呆。
我不否认他的回答,只是再也不想多说些什么,那股不甘似乎逐渐消散了。我靠在椅子上,透过车站大门向外望去,千姿百态的世界近在眼前,耳边工地机械的轰鸣和农田里的鸟叫和谐交织着,仿佛它们自古便是一起,鸟儿飞过天空,眼前的小镇和山外的城市里,千万人行走在千万个故事里演绎着不同的人生,在他们眼中的世界又是怎样的色彩呢?我很难感同身受。
“我来换班了。”对讲机里传来数字模拟的声音。
“收到。”我轻按通话键,将对讲机凑近回复道,检查完台账,我收拾好东西向车站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