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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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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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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来送往》连载

第三十二章 呼唤

困境中的抵抗令人昏沉沉,那些无处不在苛责又令人窒息,疫情下失业的恐惧令人感到压力,远隔千里看着无数人在这场灾祸中挣扎,只觉这场灾祸近在咫尺。随着疫情形势加重,公司限制所有人离开市区,谁也不曾想过原本习以为常之事,此刻竟能反转得如此突然,有人讽刺道,“我去泰顺一趟,中途都要经过福建一趟。这么一弄让人都不要走高速啦?”我也只能跟着笑笑,心中仔细想了想,最后发现这事对我也并没有多大影响,眼下的我身心仿佛都被困在了这间培训教室,它好似一个漩涡使我的一切都开始围着它旋转,逃脱不得半步。走到这步我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那些美好的呼唤此刻已是越来越远,似有若无。

周二的早晨,在公司吃过早饭后,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想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几乎是习惯性的,不禁思考地便往教室方向走去,回过神我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月,重复而又没有意义,只要是将每一天过成同一天,时间就会转瞬即逝。偶尔我会可惜时间就被这样浪费,但大多数时候我并不在乎,心想时间本不就是用来被浪费的吗?反正已经浪费了大把时间,也不差现在这点。拿起手机看到发小的微信,昨天那句“几点的飞机?”至今没有下文,我感叹如今生活的压力真令人无暇顾及身边人的声音。沉默的声音打破了喧嚣中的平静,通常这种时刻一定是李天放来巡视了,没有多余的话,所有人陆续上交了手机,如往日一般拿起自己打印的规章,或聚精会神,或装模作样地应对着不知在培训什么的培训。

九点离十点还差那么几十分钟,那是我最感希望的时刻,这代表着不久以后早上的课程就要结束,代表着短暂的午休就要到来。课间拿回手机,QQ上莫名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对这个人名我并非完全模糊,只是依稀记得他好像是我那位发小的小学同班同学,没想太多我随手便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麟凯的事,你知道了吗?”,他说的是我发小的名字。

“什么事啊?”,看到这个段话,我更加觉得莫名其妙,手指飞快地触动屏幕,将我的疑惑向他传去。

“他前天走了。”

“他不是昨天的机票回上海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着他是回上海继续工作。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前天和高中同学去游泳,溺水了。”

“什么?”虽然他不在我眼前,但我依旧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起来,“真的假的?”

“我看你关系应该跟他挺好的,所以跟你说一声,今晚我们去送他最后一程,你来吗?来的话我们一起坐车过去。”

我沉默了许久,心中第一个冒出的念头竟然是,“好累,好麻烦啊!真的不想去。”理智没让我的自私得逞,于是我拿起手机回复道:“你们先上去吧,我这边下班也挺晚了,等会儿下班了我和我家人一起坐车过去送他最后一程。”

“好。”他简短地回复后再也没有了下文,好像一个玩笑。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给我妈打个电话,跑到楼梯间时此刻早已过了间休的时间,李天放正从楼梯上来,与我碰见后瞬间就摆起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闲逛?”,此时的我早已没有心情理会他,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号码,盯着手机平静地回复道,“有点急事。”我没有理会他,他似乎有些尴尬,驻足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没有找茬的可能性后他便离开了,整个楼梯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那说不出口的事。

“妈……”这话到嘴边好像没有力气再送出口,扶着栏杆我开口继续说道,“麟凯的事你知道了吗?”

“他?他怎么了?”

“他走了。”电话那边充满了疑惑,我能体会到那种感觉,所以我又鼓起勇气补充道,“星期天去游泳,溺水走的。”

“啊?!”电话那头传来似是惋惜似是疑惑的声音,“真的假的?谁跟你说的?”

“是他的同学,今天晚上他们去送他最后一程,我也要过去。”

“我跟你爸陪你一起过去,你是他好朋友,去送送他也是尽你最后一点心意了。”

傍晚的天空没有一丝黄昏的余晖,等到达目的地后外边早已是夜晚,农村里过早日落而息的人有的坐在家门口乘凉,有的结伴在公路旁散步,家家似乎都是这样,一时间让我怀疑自己能否找到发小家在哪里。走了约莫三四分钟的样子,幽暗的农村巷弄里,传来一阵阵唱戏的声音,这时我知道循着那哭腔大概就能找到发小的家在哪里。踏进他们家门,一群人围坐在大门口的厅房,他的父亲坐在中间眉头紧锁,我有些不解,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会因为丧子而哭泣,而此刻他的脸上更多的是愤怒,嘴里也不断地用方言重复着“笨蛋”“蠢货”之类的词,我没有听清他是在骂麟凯还是在骂那些同学,我被父亲一把拉开,径直向着灵堂的方向走去。

他攥着我的手很紧,脚步走得也很快,穿过那一桌桌早已散场的酒席之间,一个突兀的简易搭建的棚子出现在院子里,里面老土的灯球闪烁着灯光,音响播放着哀乐,里面的歌词我听不懂九成,但是光理解那一成,便知道不是唱给黑发人听的,唢呐和二胡声交缠鸣奏个不停,使我压根听不到灵堂里的人在说些什么,也无法思考我该说些什么,我就这样发着呆,眼里流不出一滴泪,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但随后想着怎么也要摆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来应对吧,于是我最后的挣扎就是尽量在他亲戚面前摆出一副悲伤的神色,以及用沉重的语气跟他们解释着我和他关系,他的小叔一开始还略带怒色的质问我是不是那几个跟他一起去游泳的高中同学,在我跟他解释后,他才舒缓开神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他开始懊悔,说那天叫他来这里吃饭,他不来,自己当初没有本事,不然再过几年绝对可以把他弄到重点高中读书,我知道其实他想表达是,如果他能让他换个高中念书了,就绝对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我一开始看他那样子,感觉这人就是在假慈悲,真吹牛,突然我余光瞟见自己的父亲也哭红了眼,我又相信这些人还是有真情实感的。

我参加过很多场别人葬礼,从未有一场能给我如此大的震撼,仅仅只是因为那摆放遗像的地方摆的不再是老人的照片,而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张遗像摆在灵堂最里面正中间的一张桌子的中间,用黑色的布带装饰着边框,左右两边还放着两个灯球,左边那个灯球的一面玻璃还缺失了,使我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灯泡。我来之前还好奇他的遗像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看见了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他大学时候拍的证件照吗?我盯着他的照片看了很久,在灯球的光影转动间,从不同角度看他的遗像竟然会有不同的表情,当我低下一点头看,他的眼睛就变得无神又乏力,满脸充斥着无奈,而当我正坐着看过去时,他的眼睛是正常的,脸上也立刻没有了感情,就像那具摆在灵堂正中盖上棉被尸体一样,其实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那是一具尸体,我以为那可能是假人或是什么填充物填充起来的人形,但随后想到怎么可能是这样呢?难道一个人连死都要作假吗?于是我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的板凳上,我与他之间只隔着那透明的塑料罩子,还有那些枯萎或是将要枯萎的菊花,我曾经与人保持距离,但从未想过与人保持这样的距离,那段间隔着的并非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距离,而是生或死,有或无,我开始意识到年轻不是对抗死亡的资本。

我一直哭不出来,只能强装出一副悲伤的神色,她妈妈说我能来看他,他已经很高兴了,让我早些回去,我也说不出话,反而是我父亲一直在旁边替我打圆场,我才好顺着父亲的话继续讲下去。给他上香的时候,香炉里残香的高温令我不知道该把香插在哪里。望着那张违和的遗像,在父亲的提醒下,我才照着父亲的话很轻声,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一路平安,走得顺顺利利。”,其实我一句话都不想说,或者说想说的都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我觉得我这人大概是有病,大概是没用,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面对他的死我想着的只有我自己,我确定是否真心为他难过,但绝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在想着自己以后该怎么过下去。

回去的路上夜已彻底沉寂,屋外没有了人声只剩下虫鸣,我们向马路走去,哀乐的声音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等上了车已彻底没有了声音。母亲安慰我,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但对于我来说他的的确确已经死去,即使我暂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死去的人我在回忆里怀念,活着的人要永远向着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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